新疆小河墓地的文化人类学解说

2016-04-04 11:55张碧波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黑龙江哈尔滨150018
关键词:中华传统文化融合

张碧波(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黑龙江哈尔滨,150018)



新疆小河墓地的文化人类学解说

张碧波
(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黑龙江哈尔滨,150018)

[摘要]发现于新疆罗布沙漠中的小河墓地,古代遗存十分丰富,几乎把古代人类埋葬时的所有信息都完整保存下来,很多现象考古学家都无法解释。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看,小河墓地表现出来的文化现象既有世界性的文化因素,也与中华传统文化因素密切相关,展现了古代西域地区作为中西民族文化发展大融合的舞台所独有的魅力。

[关键词]小河墓地;世界性文化;中华传统文化;融合

新疆小河墓地位于罗布泊地区孔雀河下游河谷以南约60公里的荒漠之中,1934年由瑞典考古学家贝格曼首次挖掘墓葬12座,当时因无标识地点而随意给出“小河”这一好记的名称而沿用至今。小河墓地东距楼兰故城约102公里,西南距阿拉干36公里。2002年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开始了小河墓地的调查工作并试掘墓葬4座,2003年小河墓地全面发掘开始,2005年完成了对整个墓地的发掘,共发掘墓葬167座[1]。小河墓地出土的文物数以千计,采集古尸30多具,其遗存保存之好,反映的文化现象之奇特为世界考古所罕见,正如享誉欧美的考古学家、英国剑桥大学教授科林·伦福儒所言:“这对整个欧亚考古都是重大的发现,对欧洲考古学家来讲,小河简直就是一个梦想”。

小河墓地自发现以来,就引起了国内外学界的广泛关注,然而很多谜团至今没有解开,主持小河墓地发掘的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伊第利斯曾说过:“这个墓葬在国内独一无二,在世界上也没有任何墓葬与之类似。要准确地揭示它的秘密,仅仅依靠考古和历史学的知识是不能完全解释的,应该请各学科的专家到现场,置身于真实的环境中具体研究,包括考古、环境、人类学、植物学、动物学、原始宗教学等多学科专家参与,这样研究工作才能进行得更快更好,这些谜团才可能--解开”。笔者一直关注小河墓地这一重大考古发现和研究进展,近年来略有所思,拟从文化人类学的视角,摘其大者略加阐释。

一、船形墓地、船棺葬

《新疆罗布泊小河墓地2003年发掘简报》披露“小河墓地平面图,确系‘像一条船’,揭去棺盖板,棺木是船形。”船形墓地,在内陆不多见,船形棺所在多有,不仅盛行于我国东南、中南、西南地区,北方民族也有这种文化、这种生与死的信仰。

波斯史学家拉施特在他的《史集》中记成吉思汗逝世前一件事:

有一次成吉思汗出去打猎,有个地方长着一棵孤树。他在树下下了马,在那里心情喜悦。他遂说道:“这个地方做我的墓地倒挺合适!在这里做上个记号吧!”举哀时,当时听他说过这话的人,重复了他所说的话。诸王和异密们遂按照他的命令选定了那个地方。据说,在他下葬的那年,野地上长起了无数树木和青草。如今那里森林茂密,已无法通过;最初那棵树和他的埋葬地已经辨认不出了。甚至守护那个地方的老守林人,也找不到通到那里去的路了。

在成吉思汗诸子之中,幼子拖雷就葬在那里,拖雷的儿子蒙哥合罕、忽必烈合罕、阿里—不哥及死在那边的其他后裔们的也是葬地也在那里。

这块伟大的禁地由兀良合惕部的异密们担任守护[2]322-323。

一棵孤树为何引起成吉思汗如此大的兴趣与关注?这是因为蒙古族有树崇拜文化信仰,并认为这棵孤树是神树,是神灵栖息的处所,是通神的天梯天柱,认定这个地方是他逝世的墓地,因此有说他正是用这棵孤树做了一副独木船形棺,用这副独木船棺以这个地方为装殓墓地。

船形棺又称灵槎。以独木刳成船棺,如船状,并内部刳空如船蓬状,这种将独木做成船形棺,因独树独木,为神灵栖息之地,之为神树神木而赋有灵气,故被称为仙人舟,称为灵槎;槎,竹筏,木筏。灵槎,仙人所乘之舟,“以让其渡过天上的银河”。原来刳木为船棺,是凭借独木的灵气,作船形,可以上升天界,渡过天上的银河,以与天神交接。“愿借灵槎上九天”是借船棺,死后飞升天界,渡过银河之谓也。同时出土的纹饰精美的铜壶,“上有栩栩如生的羽人划船图案”,羽人,仙人,羽人划船以升天界,帮助我们理解船棺葬的文化内涵。这也是棺之为船形,之为独木棺的文化本质所在!

《元史·祭祀志》记载:“凡宫车晏驾,棺用香楠木,中分为二,刳肖人形,其广狭长短,仅是容身而已。殓讫,用黄金为箍四条以束之,至所葬陵地,其开穴所起之土成块,依次排列之。棺既下,复依次掩覆之……”

叶子奇著《草木子》卷三记载“元朝官里用木完木二片,凿空其中,类人形,合为棺,置遗体其中,加髹漆毕,则以黄金为围三圈定,送至其直北圜寝之地,深埋。则用万马蹴平,俟草青方解严。”

以楠木、棕木,凿室为棺,是为独木棺。孤树、独木棺、墓地,表现了成吉思汗及蒙古族的树崇拜观念,死后借神树通天,借独木棺升天。这个地方就成了成吉思汗及其子孙的一个圣地、一个神圣的禁地,后裔相继埋葬在这块圣地中。

小河人的船形棺不一定是独木成棺,而是做成独木棺形,棺前有桨,这个桨涂红涂黑,并刻七道旋纹,以之为神器,船为灵槎,凭借以升天界。人类从海洋中来,而船棺葬俗当是小河人对远古(这一地区之为海洋的)追忆吧!

远在四千多年前,塔里木沙漠地区小河墓地小河人构筑的船形墓地、船形棺葬和中华大地上的船棺葬(独木棺葬)反映了中华民族一种生命意识,一种从地下王国到天上王国的文化观念。

二、木柱殿堂

小河墓地墓葬结构基本一致,先在沙丘上刨挖沙穴,然后在穴中放置棺具,最后在棺前栽竖不同的立木,有的还立有更高的大木柱。木柱露出地表的部分涂红,成为醒目的墓葬标志物。在木柱的根部还放置一把由芦苇、麻黄等组成的草束,当中多夹有羊的腿骨,旁侧放一件较大的草篓。小河墓地发现的木柱比较多,有190多根,根据死者性别的不同而不同。女性棺前立的是基本呈多棱形的上粗下细的木柱:上部涂红色,缠绕毛绳,固定草束;男性棺前则立一外形似木桨的立木,大、小差别很大。上粗下细的木柱象征男根,木桨形立柱象征女阴,这成了小河墓地神秘而惊世骇俗的生殖崇拜文化景观。沙漠中本没有森林,小河人在沙山上树立密密麻麻的胡杨木柱,以致“木柱形成丛林”,这又作何解释呢?

其实,古代就有树木崇拜,把树木看作神,把森林看作神圣的处所,是世界性的文化现象。爱德华·泰勒在其《原始文化》一书中曾说:“幽静的树萌或密林常常是宗教崇拜的地方,这些地方被自然本身所分割开来。对于某些部落来说,它们是些唯一的庙宇,对于许多部落来说,它们是第一个神圣的处所。最后,树木可能仅仅是神圣的对象,是被崇拜的某种神,或与它相关,或是它的象征形象。”[3]667

对森林的崇拜是人类最古老的文化习俗。“在欧洲雅利安人的宗教史上,对树神的崇拜占有重要位置。这是非常自然的。因为在历史的最初时期,欧洲大陆上仍然覆盖着无垠的原始森林,林中分散的小块空旷地方一定像绿色海洋中的点点小岛。直到我们这个时代开始前的一个世纪,赫尔兴尼森林从莱茵河畔往东一直伸向辽阔的人迹不到的地方。”[4]166

“克尔特人的督伊德祭祀礼拜橡树之神,是人们都熟悉的史实。他们所用的古语‘圣所’一词,同拉丁语‘nemus’一词的语源与词义都似乎是一致的。‘nemus’的词义是小森林,或森休中的一小块空地,至今仍以nemi(内米)这个词的形式保留下来。”[4]167-168

世界古老民族均保存有崇拜森林之神的神话与传说,其中人们最熟知的是《旧约》和《创世纪》伊甸园中的“生命之树”。这种生命之树是图腾,是自然的神化。

中国也有自己的森林崇拜的文化习俗,有自己的生命之树的观念。甲骨文的“生”字,像一棵粗壮的大树生长在土地上。《说文》:“生,进也,象草木生出土上。”到三皇五帝的传说时代,这种森林崇拜就具体化为对社的崇拜祭祀。“社”,原形为示,原为巨石,即以石为神。

中华最古老的神树是东海日出的扶桑,《山海经》记载: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孽摇君页羝,上有扶木,柱三百里,其叶如芥。有谷曰温源谷。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

“下有汤谷,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

“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浴日于甘渊。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

这是所能见到的关子十日神话的最早记录。太阳早上生(升)于海中,晚上入(死)于海中,有十个太阳居住在海中神树扶桑上,它们轮流升空。他们想象太阳有生也有死,依靠扶桑——宇宙树、生命树、太阳树,依靠大海生死循环,生生不已。当太阳从海中生(升)起,海波如沸,人们称太阳升起的地方叫旸(昜、汤)谷。这就创造了汤谷扶桑十日神话。

中华古族多有自己的圣林,如匈奴族之以足带林为其圣地。可知,中华大地,社祭用树,是一种普遍的礼俗。

四川广汉三星堆遗址发现“树叶茂盛的铜树,一方面作为蜀地通天的天梯,另一方面也是作为祭祀社神的树林。”(见《中国文物报》1988年10月40期)更可充实以上论证。

《山海经》记西王母之山多有神木,“甘华、甘木且,白柳、视肉、三骓、璇瑰、瑶碧、白木、琅玕、青丹。”

这种树木崇拜文化最初是人类的生命意志扩张的表现,是人类借助万物有灵的形式把自己的生命形态赋予自然物的一种表现形式,这种树木崇拜的文化内涵,正表现了北方包括西北游牧民族所具有的创造生命、创造世界的充满无限活力的深层心理意识的积淀,是北方及西北民族的古老的自然崇拜、生命崇拜与生殖崇拜的文化心理特征的集中反映。正如英国文化人类学家弗雷泽所说:“这些故事的真正价值,在于它们提供了一个可以比较的标准,以便说明这类崇拜的性质,此外,由于它们显示出崇拜的真正起源已经迷失在远古的朦胧之中,从而间接地证明了这种崇拜的年代久远。”[4]10

可以看出,这种“迷失在远古的朦胧之中”的树木崇拜,正是一种自然崇拜、生命崇拜的原始的古老文化思维现象,它也是对自己民族的起源地(民族本源)的一种朦胧意识的回响吧!这种生命本体观念的原初形态,正是人类在神秘的大自然面前将他们所面对的一切事物(宇宙间、自然界)均赋予了生命力量。

4000多年前,新疆小河人之在墓地棺前竖立涂红的木柱,190多根木柱构成“丛林”,这木柱丛林就成为小河人的圣地,借助涂红木柱灵气,以祈升入天国。

三、木尸、泥棺与泥棺女性尸体

(一)木尸

小河墓地有些墓葬里发现的不是尸体而是木尸。考古人员从墓棺前木柱上的遗迹分析,有六座木尸墓是在短时间内连续埋葬的,墓主均为男性,木尸的形态也基本相同,面部扁平,绘着红色的X纹。其中有一座是二具男性木尸的合葬墓。

小河人对木尸如对真尸一样对待。用木材雕刻成尸身,像真人、真尸;此树木当为神木,用这具有神性的树木雕刻真身(或身体一部分),使这具尸身具有了神性、灵性,企求使之不朽、再生。

(二)泥棺

南区和北区共发现泥壳木棺4座,从北区采集到的大量被扰乱的棺木中至少还有5座。泥外壳棺与原先发现的船形棺不同,棺盖呈长方形,整个棺盖被一层层土严严实实地包裹着。棺盖下方是一个木板室,木板室由木块拼接而成,木板室下面才是小河墓地常见的船形棺。小河墓地的木尸、泥棺,在中华丧葬文化史上应属独特的文化形态。

泥棺是小河人的创造,表现着小河人的变相的天上王国观念。泥棺结构,正是天圆地方宇宙观念的直接表现,而穹隆顶墓室结构、泥棺方形墓穴、半球形封冢制度,均象征着天穹与大地。我们知道,草原游牧民族是以部落、穹庐作为生活居住概念与数量概念的,穹庐来源于宇宙观念,是宇宙观念的延伸。“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被北美印地安人称为“天幕”的穹庐,是宇宙模式的微型化,是草原游牧民族的“小宇宙感情”的再现。“帐蓬顶部的出烟口则相当于世界之颠的最高之门,它朝一个无限的空间开放,太阳和月亮以其永久的轨道穿越了所有这些地区。”[5]234穹庐小天地,自然大宇宙,华夏汉族的古老的四合院也表现出天圆地方的小宇宙认识。中国(不论农业民族还是游牧民族)的墓室也正表现了这种思维模式,那些封冢遗址和穹隆顶(天盖)墓室结构,《史记》记载秦始皇陵“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上具天文,下具地理,……树草木以象山。”可见秦始皇的墓室也遵循着小宇宙模式。墓室是一个小宇宙,是死者生前生活的再现与延续,这种地下王国意识,是中国式的。

(三)泥棺女性尸体

最让人称奇的是,这4座泥外壳木棺里发现的都是成年女性,随葬品较为丰富。为什么这些成年女性用泥外壳木棺,考古学家不得其解。

当考古学家打开泥棺时,发现棺里有位女性尸体。而后来的挖掘也证实,只要出现泥棺,棺里一定是位女性。小河墓地五层埋葬中,最底层中心位置埋葬的是位女性,4具泥棺里也全都是女性。直到2层时,才发现是以男性为中心的埋葬。遗传学家从小河墓地众多尸体上提取了DNA,发现一个特殊的现象:南区五层中21个个体DNA样品中,经过分析有13个与最中心位置的那位女性有很近的亲缘关系。“也就是说,那位女性是其他人的母亲。她是与她的子女们葬在一起的。”参与发掘的李文瑛说。

更让科学家感到惊奇的是:泥棺主人所携带的基因,被最多的小河墓地里的个体所在地共享。由此,科学家们推断出:之所以小河墓地女性地位很高,是因为这些女性可能因为生育了特别多的后代,而受到后人的崇拜。这个推论与小河墓地里随处可见的生殖崇拜相一致。

墓中的成年女性应是小河部落或部落酋长。中华文明史初期出现女王,女酋长并不罕见。如出于甘肃秦安大地湾伏羲女娲族团的女娲,出于新疆、青海地区的西王母、出于大汶口、红山地区的红山王国女王颛顼高阳等,由民族、部落联盟酋长转型为国王,新石器时代产生了女王,正是中华文明早熟性早期性的独特特征。

四、动植物随葬品

(一)牛头、牛皮等动物随葬品

牛皮:小河墓地上迄今为止所有发现的没有被搅扰过的棺木,全部用牛皮包裹。牛皮是在新鲜的时候盖在棺木上的,它们在干燥的过程中不断地紧缩,最后紧紧地将整个棺木裹住,其表面变得如盾牌一样坚固。棺木在牛皮的包裹下新鲜如初,棺内甚至没有一颗沙粒进入。

牛头:死者的头部插一块木桩,上面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牛头,牛头历经岁月已经变得洁白无比,制作方法是先将牛头剥皮,然后从前颅中部横向切割,只保留上部带犄角的颅面部分。在颅面上先横向涂画黑色线条,然后画竖向的红色线条,形成红黑交错的网格纹样。一束麻黄草先用土黄色的毛线绳缠绕成束后,再用带毛的皮条十字交叉捆绑在颅骨前后。牛头两犄角之间最宽处距离69厘米。

小河人狩猎野牛,“狩猎在本质上是一种巫术行为”[6]227。牛被视为牛神,牛皮则成了保护神,棺木全部用牛皮包裹,死亡者就在牛皮的保护下,不受外界干扰。牛神的精灵藏在牛头中,“放有一个颅部涂红,并绘黑色线条的大牛头。”牛头被赋予神性,作为保护神,为小河人尊重、供奉,企求狩猎丰收,祈福部落安泰。

(二)草篓、草束等植物随葬品

草篓:以芨芨草为经,以一种沙漠植物的根茎纤维为地纬,以光洁的麦秸为纹纬,用绞编技法编结而成。制作时,首先将各9根的2组经草正绞固定,期间空隙加入新的经草填满,纬草以一上一下平纹规律绞转编结。靠近篓口处和近底部,各有一道稍凸起的绳纹带,采用二上一下方式斜绞,带宽分别约1、1.5厘米。篓外壁花纹有阶梯纹、连续三角纹、水平条带纹。在篓口处,对称穿有一根棕黄色毛绳作为提梁。篓口部蒙盖一块灰白色毛毡,在毛毡外侧,再用棕黄色毛线缠绕数道后,打结捆绑。草篓口大底小、圜底、腹部微鼓。内盛已经干结的食物。通高18.2厘米、最大径16.2厘米。

草束、羊骨一组:插立在棺前木柱与女阴立木之间。草束用多根合股的褐色毛绳捆绑在棺前的木柱上,草束中还夹有l枝长红柳棍、l根芦苇管、4只用毛绳缠绕的细长的麻黄束、4根羊腿骨。其中芦苇管长约20厘米、直径1.5厘米。草束上放着一团牛粪。

红柳棍:去皮,两头削尖。通长77厘米、直径0.6~0.8厘米。

麻黄枝头:数量较多,共重331克。

黍与植物籽:黍颗粒饱满,呈紫黑色和棕红色。另有一种颗粒非常小的呈咖啡色的植物籽,待鉴定,共重约25.3克。

麦、黍粒:数量较多,重857克。

黍粒:散置于女尸小腹部,共重57.2克。

植物籽:颗粒非常小,呈咖啡色,共重340克。

这表明小河人有植物崇拜。“植物的灵魂,在很大程度上跟动物灵魂是相提并论的。”[4]植物崇拜延伸到植物籽、黍粒,用植物纤维编结草篓,扩大到草束、红树棍、芦苇管及羊腿骨。植物灵魂与动物灵魂合为一处,小河人的万物有灵观念渗透到死亡墓葬中。法国文化人类学者列维·斯特劳斯在其《野性的思维》中提出:“艾属植物有女性、月亮、黑夜等含义。”[7]56小河人的植物崇拜是否也具有这一文化含义呢?

五、木雕人面像、蛇形木雕

小河人有人面木雕、骨雕和蛇形木雕。

木雕人面像:制作精细平面呈椭圆形,正面浮雕出夸张的人面五官,背面内凹。人面表面粘贴一层很薄的皮状物,其上涂红。人像眉弓发达,眼窝内凹,并镶嵌两颗小白珠作为眼珠。鼻子高耸,鼻梁上横搭有7道细线绳。嘴呈长方形,内嵌8颗用截断的白色羽管做成的“牙齿”。在额顶中部穿有一小孔,可能是用来穿绳。通长9.1厘米、宽6.7厘米、鼻子高2厘米。

骨雕人面像:造型奇特,嵌在木杖上段,由上、下两部分组成。下端是人面,用夸张的鼻子代替,人面之上的部分可能象征帽冠,人面与“帽冠”之间刻划两道凸棱。骨雕周缘绕一圈合股的红毛绳,表面涂有大量骨胶。人面通高11厘米、最宽处1.2厘米,鼻子高约2.3厘米。

蛇形木雕:有两种,第一种发现两支,形制基本相同将红柳木杆两端削尖,雕成一条蛇,蛇口大张,吞含剩余木杆。蛇腹处木杆削平,横向雕刻三角纹饰带。蛇脊背木杆上,也竖向雕刻5周三角纹饰带,在刻纹上涂红色。木杆中部钻有一孔,内穿2根合股的红毛绳。木雕一支长73厘米、另一支长72厘米,直径均为1.3厘米。第二种在两头削尖的木杆上,雕刻两组交叉相对的三角纹,似蛇身花纹。蛇腹部削平,刻划“×”纹。距一端10余厘米处,简单雕刻出一个蛇头。通长70厘米、最大直径1.1厘米。

木雕雕像涂红,使雕像具有神性,额上穿孔,为佩带用。

蛇形木雕是蛇崇拜文化。中华文化史上有灵蛇崇拜文化(蛇文化具世界性),灵蛇是沟通天地、上下天地的神巫助手,天帝的使者。作为超自然力量,神(巫)蛇一体——灵蛇神龙的转化——中华龙,是为中华文化的象征,中华民族象征。

六、颜色崇拜

小河人有颜色崇拜,特别崇拜红色,从墓葬之外,到墓葬内部,无处不显现红色。墓穴最前端竖有一根高大的涂红木柱;墓葬棺前男根、女阴立前段涂黑后段涂红;亡者面部涂红色的线条;斗蓬由上而下织7道竖向红色条带;女尸发现额与鼻部绘有红色的横线,额部三道最明显;项链由多根红、褐色绳相并,外绕红色毛线制成;女尸颈部佩戴缀有珠饰和羽毛缨的红毛绳项链,右手腕系戴穿缀1枚管状玉珠的红毛绳手链;切割的牛头,在颅面上先横向涂画黑色线条,然后画竖向的红色线条,形成红黑交错的网络纹样。

以赭石、红汞(水银)之物用在墓葬中,是一种具有世界性的习俗。我国古代先民对颜色特别敏感,而红色是他们最为关注的。故在墓葬中多用赭石、朱砂、红汞(水银)、红漆皮甚至红烧土。属于古老的丧葬文化习俗。

旧石器晚期山顶洞人“死者周围撒有赤铁粉末”,是为旧石器时代红色崇拜文化。这种在死者周围撒有赭色彩朱砂、水银或红烧土等,成为中华古代普遍性(尤其在北方地区)的丧葬习俗。

说明古代民族对血液——红色(赭石、朱砂、水银红汞、红漆皮、红烧土块)的特殊丧葬观念,而我国也广泛地存在这种观念。我国学界对此已有“祭祀仪式”“宗教意义”的初步认识。墓葬用的赭石、朱砂等文化现象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红的颜色,而红色代表生命、象征生命。“这种在旧石器时代通过颜色表现的重要象征,或许可被比作是鲜血与生命。”[8]72

我国古老的丧葬、祭祀仪式中有血祭仪式:“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岳。”而中华古族的墓葬用赭石、朱砂等物均应为“血祭”仪式的多种形态。英国文化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B·Malinowski)指出:“各处都有多多少少的因袭化了的举哀,有时在野蛮人之间竟得到毁身擢发的地步。这种举动都是在大众面前来办,而且附带着居丧的记号……”[9]38

法国文化人类学家安德列·勒鲁瓦——古昂在其《史前宗教》一书中专设“颜料”一章,他说:“关于旧石器时代晚期颜料,尤其是赭石的用途……因为赭石颜料是壁画的原料,同时也被视为用于涂饰墓穴、文身,一般说来,用以象征鲜血,因而也象征生命,尤其是死者的生命。这些推断是非常合情合理的。”[8]69-70我们因此也可以推断,赭石、水银(红汞)红漆片、红衣陶等都具有生命与鲜血的象征意义,都具有为亡者超生、转世、获得新生命的象征意义,或者具有生者祈求死者灵魂不灭等的文化底蕴。

七、结语

墓葬作为人类生活的一种文化现象,是最复杂、最多样的,而史前时期的墓葬文化,在文化史上除了它的文化形态的多样性和文化内涵的复杂性之外,由于当时的万物有灵观念的影响,这种墓葬文化更具神秘性。

墓葬习俗文化关乎人类的生命意识与死亡意识,关乎天人关系与人鬼关系。在史前人们看来,人虽然死了,但仍然活着,作为史前族团的一个成员,作为氏族群体的一员,它的生死直接影响这个群体的社会组织、这个群体的传统、这个群体的文化。而在万物有灵观念的作用下,其核心是不死的信仰,长生的欲求。“对不死的信念,对于生命的继续与幽冥世界的信念,可以看作信仰行为的原型。”[9]33这正是因死亡而来的丧葬仪式和因此而产生的墓葬文化,从而构成文化考古学的地下王国观念。由于它所具有的多样性、复杂性和神秘性,使丧葬文化尤其史前墓葬文化极具学术魅力,而为人们所关注。

新疆(古代西域)是中西民族文化发展大融合的地区,其历史文化极具文化魅力。秦汉大一统,促进东部西部文化大融合,形成中华文化传统形态。小河墓地文化丰富多彩,这里只对其中一些问题提出粗浅思考,其他问题以俟他日,并以此就教于方家。

[参考文献]

[1]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新疆罗布泊小河墓地2003年发掘简报[J].文物,2007,(10).

[2][波斯]拉施特.史集(第1卷第2分册)[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3]爱德华·泰勒.原始文化[M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

[4][英]詹·乔·弗雷泽.金枝[M ].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

[5][意]图齐,[西德]海西希.西藏和蒙古的宗教[M ].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9.

[6][法]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7][法]列维·斯特劳斯.野性的思维[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

[8][法]古昂.史前宗教[M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

[9][英]马林诺夫斯基.巫术科学宗教与神话[M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

(责任编辑:赵旭国)

Cultural-Anthropological Interpretation of Xiaohe Cem etery in Xinjiang

ZHANG Bi-bo
(Institute of Literatury, Heilongjiang Provincial Aacdemy of Social Sciences, Harbin 150018, Heilongjiang, China))

Abstract:Xiaohe cemetery, discovered in Lop Nur, Xinjiang, has kept intact almost all the imformation of ancient people when they were buried, many phenomena of which are unaccountable to archaeologists.See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anthropology, the cultural phenomena manifested in Xiaohe cemetery consist of both international cultural factors and traditional Chinese ones, which shows a unique charm of ancient Western Regions as a converged stage of Chinese and Western ethnic cultures.

Key words:Xiaohe cemetery;international culture;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convergency

[作者简介]张碧波(1930-),吉林怀德人,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主要从事北方民族文化史研究。

[收稿日期]2015-12-15

[中图分类号]

[文章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0304(2016)01-00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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