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秋德,司方圆
(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新疆石河子832003)
论科举制度对苏轼人生的影响
朱秋德,司方圆
(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新疆石河子832003)
[摘要]北宋科举考试对苏轼所受教育的影响是直接的。苏轼接受的是为科举量身定制的教育,其中以父师苏洵给予的教导和培养最为显著,这为苏轼科举成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而北宋科举考试对苏轼成名的影响最为显著。苏轼参加进士科考试崭露头角,制科考试闻名天下,科举成功为苏轼日后主盟文坛提供了难得的前提条件。北宋科举制度对苏轼人生产生了重大而深刻的影响。
[关键词]北宋科举考试;苏轼教育及成名;人生;影响
《宋史·苏轼传》如此总结评价苏轼:“弱冠,父子兄弟至京师,一日而声名赫然,动于四方。既而登上第,擢词科,入掌书命,出典方州。器识之闳伟,议论之卓荦,文章之雄隽,政事之精明,四者皆能以特立之志为之主,而以迈往之气辅之。”[1]其认为苏轼一生及其成就与科举考试结下了不解之缘。苏轼于进士试崭露头角,欧阳修发出“老夫当避此人,放出一头地也”的言论[2];于制科试一举成名天下知,“仁宗初读轼、辙制策,退而喜曰:‘朕今日为子孙得两宰相矣’。”[1]科举考试对苏轼人生影响的具体情形,学界至今尚无全面梳理与论述的文章。本文拟从北宋科举考试对苏轼所受教育的影响和对苏轼成名的影响两个方面探讨这一问题。
科举考试与教育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科举的目的在于取士,教育的目的在于养士,但在一定程度上,科举引导和制约了教育。科举考试虽不是士子进入仕途的唯一道路,却是绝大多数士子首选的道路。北宋进士科担负着为国家选拔人才的重任,是科场中最重要、中第几率最高的科目。进士科的考试内容和录取标准,直接影响着举子所接受的教育,引导人才的培养方向,也决定了社会价值取向。
北宋初年,进士科考试的内容和场次安排是:先试诗赋各一首,然后试论一首、策五道,最后是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道(此场考试在省试中形同虚设);录取的方法是“逐场去留”,即诗赋合格后才能参加策论考试。考官在录取过程中也是以诗赋优劣来决定举子的等第,也就是“但以诗赋进退,不考文论”[3]。推崇诗赋而贬抑策论自有其历史传承和现实合理性。正如孙何所说:“盖策问之目,不过礼乐刑政……吏治得失,可以备拟,可以曼衍,故汗漫而难校,淟涊而少工,词多陈熟,理无莫适。惟诗赋之制,非学优才高不能当也。破巨题期于百中,压强韵示有余地;驱驾典故混然无迹,引用经籍若己有之;咏轻近之物则托兴雅重,命词峻整;述朴素之事则立言遒丽,析理明白。”[4]孙何的这番言论,特别是对诗赋优越性的阐发,成为后世主张诗赋取士者的基本理论依据。
从真宗朝起,越来越多的大臣认识到诗赋取士的弊端,倡导兼考策论。咸平五年(公元1002年),张知白主张“先策论后诗赋,责治道之大体,舍声病之小疵”[3]。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冯拯说:“比来自试,但以诗赋进退,不考文论。……望令于诗赋人内兼考策论。”[3]天禧元年(公元1017年),鲁宗道说:“进士所试诗赋,不近治道。”[3]朝廷对此有所回应,“上谓辅臣曰:‘前已令进士兼取策论。’”[5]
到仁宗朝,策论在进士录取中的地位有所提升,开始作为确定等第高下的依据。天圣五年(公元1027年),仁宗下诏说:“贡院将来考试进士,不得只于诗赋进退等第,今后参考策论,以定优劣。”[5]景祐五年(公元1038年),朝廷同意中书门下的建议,“贡院考试进士,……今后更于策论相兼考定优劣。”此后,欧阳修进一步提出“先试以策”,即以策论成绩进行淘汰。宝元年间,李淑又提出对考试内容和考试场次安排的建议,“先策,次论,次赋,次帖经、墨义,而有司并试四场,通较工拙,毋以一场得失为去留。”[3]庆历新政时,范仲淹等人提倡“进士试三场,先策,次论,次诗赋,逐场先过落,通考定去留,罢帖经、墨义。”[3]对考试结果的评定,则规定“其考校进士,以策论高、词赋次者为优等;策论平、词赋优者为次等”[3]。这些主张凸显了策论的重要性,但是随着庆历新政的失败,范仲淹提出的建议大部分被废止。庆历五年(公元1045年)以及庆历八年(公元1048年),仁宗两次下诏:科举考试条制,依先朝所定,一切无易。尽管没有变更考试制度,但是已经下达的一系列诏书,要求考官在评定等第时兼顾策论,重视策论的观念逐渐扩大了影响,对科举考试产生了作用。
综合北宋前期进士科的考试内容和取士标准,科举考试的试题多出自儒家经典的经、子、史等典籍[6],这就促使北宋前期举子遍观群书。叶梦得在《石林燕语》中指出了北宋前期诗赋取士对举子学习风气的影响:“熙宁以前,以诗赋取士,学者无不先遍读《五经》。”这些考试内容和录取标准是举子学习的指挥棒,苏轼也不例外。以下将详细探讨苏轼所接受的文学教育。
(一)家族文学传统和科举榜样的影响
苏轼出身于蜀地的一个富裕家庭,其先辈颇有文化修养,苏轼受到了优良家族文学传统的熏陶。按照苏洵《苏氏族谱》的说法,初唐“文章四友”之一的苏味道是其先祖,“他的文学天分无疑在苏氏的血液中潜伏着,终于在苏洵这一代人身上开始显露,最终苏家一门两代出了三个大文豪。因此我们看到苏洵父子在文章中自称赵郡苏氏或栾城苏氏,就不会感到奇怪,因为苏味道是赵州栾城人”[7]。苏轼的祖父苏序“晚好为诗,能自道,敏捷立成,不求甚工,有所欲言,一发于诗,比没,得数千首”[8]。蜀地以科举光耀门楣之风始于苏涣(苏轼的伯父)和程睿(苏轼的舅父),特别是伯父苏涣科举榜样的力量对苏轼的科举之路影响深远,苏轼有多处文字提及,如“天圣中,伯父解褐西归,乡人叹嗟,观者塞涂。”(《谢范舍人书》);“自五代崩乱,蜀之学者衰少,又皆怀慕亲戚乡党,不肯出仕。公始命其子涣就学,所以劝导成就者,无所不至。及涣以进士得官西归,父老纵观以为荣,教其子孙者皆法苏氏。自是眉之学者,日益至千余人。”(《苏廷评行状》);“天圣中,伯父中都公始举进士于眉,年二十有三。时进士法宽,未有糊名也。试日,通判殿中丞蒋希鲁下堂,观进士程文,见公所赋,叹其精妙绝伦。曰:‘第一人无以易子。’公力自言年少学浅,有父兄在,决不敢当此选。希鲁大贤之,曰:‘君子成人之美。’乃以为第三。明年登乙科。此则其亲书启事谢希鲁者也。”(《题伯父谢启后》);“先伯父及第吴公榜中,而轼与其子子上再世为同年,契故深矣。”(《跋先君书送吴职方引》);“呜呼伯父,一旦舍去,有志弗偿。辛丑之秋,送伯西郊。淫雨萧萧,河水滔滔。言别于镐,屡顾以招。孰知此行,乃隔幽明。呜呼伯父,先竟何为。勤苦食辛,以律厥身。知以为民,不知子孙。”(《祭伯父提刑文》);“昔我先伯父,内行饬修,闾里之师。不刚不柔,允武且文,喜愠莫窥。历官十一,民到于今,涕泣怀思。遇其所立,仁者之勇,雷霆不移。”(《祭堂兄子正文》)。感念景仰之情,溢于言表。
(二)为科举量身定制的家庭教育
苏轼之父苏洵是科举的失败者。他19岁首次参加进士考试,失败而归。后又于30岁时参加第二次进士考试,还参加了接着举行的制科考试,皆落第。他38岁最后一次参加了又一次制科考试,落第而归。从此“苏洵才终于清楚了科举这一条路并不是他自我实现的途径。”(王昊《苏洵传》)。40岁后的苏洵根据科举考试的要求和当朝科举政策以及文坛领袖的文学倾向,结合自身科举失利的经验教训,为苏轼兄弟量身订做了学习方案。苏轼也承认其“少年时读书作文,专为应举而已。”(《答李端叔书》)。
苏洵在外游学期间,苏轼的启蒙老师是其母亲程氏。程氏“喜读书,皆识其大义”,“闻古今成败,辄能语其要”[2],苏轼八到十岁之间,是母亲程氏担当起儿子家庭教育的责任。《宋史·苏轼传》和苏辙《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中都记载了苏轼此时在读《后汉书》。“程氏读东汉《范滂传》,慨然太息,轼请曰:‘轼若为滂,母许之否乎?’程氏曰:‘汝能为滂,吾顾不能为滂母邪!’”[1]苏母顺应科举需广泛涉猎经史的要求,又表现出一般女性没有的见识,对苏轼的成长成才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据孔凡礼《苏轼年谱》记载,苏轼自庆历二年(公元1042年)开始跟随道士张易简读书。张易简生平现已不可考,只能从一些琐碎的记载中稍加了解。苏轼在《众妙堂记》中说:“眉山道士张易简教小学,常百人,予幼时亦与焉。”《东坡志林》曰:“吾八岁入小学,以道士张易简为师。童子几百人,师独称吾与陈太初者。”其教授学生,不惟文字训诂,且讲述韩愈、范仲淹、欧阳修等名家诗文,引导诵习《老子》等道家经典。苏轼《范文正公文集序》《题李伯祥诗》等对此也有记载。由此可见当时塾师亦根据科举考试要求注重基础,博取兼收。
苏洵一生经历的几次科举考试,进士科考试皆是以诗赋为先,然后策论,以及帖经、墨义。仁宗宝元以前实行逐场去留,其后通场考校,但诗赋在进士科考试中仍起着决定性作用。苏洵的失败也从侧面说明了他在声律方面的欠缺。为更好打牢小学的基础,苏洵又命苏轼跟随刘巨学习声律。《爱日斋从钞》卷4记载:“眉山刘微之巨,教授郡城之西寿昌院,从游至百人。苏明允命东坡兄弟师之。时尚幼,微之赋《鹭鸶》诗,末云:‘渔人忽惊起,雪片逐风斜。’坡从旁曰:‘先生诗佳矣,窃疑断章无归宿。曷若‘雪片落蒹葭’乎?’微之曰:‘吾非若师也。’”[9]苏轼的学习很有成效,诗才更是青出于蓝,远超乃师。苏洵对苏轼兄弟声律上的认真对待和严格要求取得了积极效果。二人于六千举子中同科及第,其声律水平在科举中得到了印证。
科场失意的苏洵决心“究六经百家之说,考古今治乱成败”,同时以此亲自教导二子,将济世经邦的志向和科举成功的希望寄托在二子身上。《宋史·苏轼传》云:“少与辙皆事先君。”苏辙《祭亡兄端明文》曰:“幼学无师,受业先君。”苏辙《栾城三集》卷10《坟院记》云:“方其少时,先公、先夫人皆曰:‘吾尝有志兹世,今老矣,二子其尚成吾志乎?’”苏轼兄弟的同科及第及名闻天下,可以说是苏洵教育成功的最好证明。
苏洵与张方平、欧阳修等文臣为布衣之交,其教子内容与方式必定受其影响。庆历六年(公元1046年)张方平为同知贡举,曾上《贡院请诫励天下举人文章》[10],指出朝廷虽然屡下诏书戒饬“以怪诞诋讪为高,以流荡猥烦为赡”的文风,“而学者乐于放逸,罕能自还”,奏请黜落“擅习新体而尤诞漫不合程试者”,并榜示天下,使全国各地的士子知悉,“使天下之士知循常道”,希望通过科举考试这个指挥棒,扭转文风。仁宗从之。此次打击“太学体”的行动实际作用虽然不大,但向广大举子传递了“太学体”已不是科场时文,应当收敛的信息。《宋史·选举志》亦载此事。在此之前的天圣七年(公元1029年)与景祐四年(公元1037年),仁宗两次下诏斥责浮华的文风,提倡为文雅正理实,“为学务于资深,属词尚于体要,宗师雅正,斥去浮华”[5]。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庆历七年(公元1047年)朝廷诏权停贡举。是年六月,夏竦奏曰石介未死,富弼暗地命其勾结数万人欲作乱。朝廷诏监司体量。后事实辨明,石介确已死,并无作乱之事[3]。石介在太学任教时,力排佛老与西昆体,矫枉过正,逐渐形成险怪奇涩的“太学体”,士子因其好尚,而遂成风。此事虽然不是批评“太学体”,却一定程度上影响举子学习“太学体”的热情。直至至和二年(公元1055年),朝廷在景德四年(公元1007年)所颁行的《考试进士新格》基础上,才再一次对贡举条制进行调整。《玉海》卷160载:“景德四年十月乙巳,学士晁迥上《考试进士新格》,诏颁行。此条下注云:《国史·志》曰:‘《礼部考试进士敕》一卷,晁迥等撰。礼部试进士旧用唐制,景德中陈彭年始为条目,戚纶、崔遵度、姜屿刊校《贡举条制》12卷。至和二年贡院删定。’”关于《删定贡举条制》的详细内容,因史料缺失,已无从知晓。据上官均回忆:“至和贡举条,诗、赋、论、策四件,并上上为第一等;三件并上,次以上一件中上,为第二等上;二件上,次以上二件中上,为第二等下。”从此评定标准来看,策论已与诗赋平起平坐,作为评定考生优劣的重要指标。这既是庆历贡举革新的影响所及,也是嘉祐贡举再次掀起重策论的铺垫。嘉祐元年(公元1056年)欧阳修上《议学状》深刻地指出“太学体”产生的根源:“夫人之材行,若不因临事而见,则守常循理,无异众人。苟欲异众,则必为迂僻奇怪以取德行之名,而高谈虚论以求材识之誉。”士人不循常理,标新立异,是为取名求誉,哗众取宠,表明其反对怪诞虚无的文章风气。朝廷的取士标准和主考官的文学倾向都表明高谈虚论、浮华藻饰的文章不能再在科场中脱颖而出。
苏洵在《上张侍郎第一书》中回忆其对二子的教育:“始学声律。既成,以为不足尽力于其间。读孟、韩文,一见以为可作。”[11]苏轼的声律学习结束后,苏洵便开始引导他关心历史和政治,以孟子、韩愈的文章为范文,认真研读模仿。苏洵认为时文“好奇而务深”“虚浮不实”,倡导“文贵自然”“有所不能自已而作”,这与当时欧阳修领导的、正在酝酿中的北宋诗文革新运动遥相呼应。所以苏轼年少时接受的教育是跟随着时代最先进的文学思潮的。苏洵让苏轼兄弟避开险怪奇涩的“太学体”,从孟子、韩愈古文中汲取营养;背诵当时的名家之作,并学习和模仿欧阳修的文章。苏辙《墓志铭》中说苏轼“初好贾谊、陆贽书”,贾谊和陆贽的文章皆是结合现实,剖析古今朝政得失,苏轼从中学习论证方法和干预现实的精神,这也是受苏洵的影响。苏辙《初发彭城有感寄子瞻》回忆起兄弟二人读书南轩的事:“念昔年少时,松筠阁南轩。闭门书史丛,开口治乱根。”苏轼读书选择除了个人爱好之外,更多的是父师的推荐和指导。
苏洵还十分注意对苏轼应试文写作的训练。苏轼十岁时应父命作《夏侯太初论》,王宗稷《东坡先生年谱》云苏洵很喜欢此论。《佚文汇编》存有此论的残句。苏轼12岁时,苏洵曾令苏轼模仿欧阳修谢表文《谢宣召赴学士院仍谢对衣并马表》。苏洵看过拟作后高兴地说:“此子他日自当用之。”《四六诗话》与《侯鲭录》等皆记载此事。苏洵对苏轼不仅严格教导,还时常布置功课,并检查成果。苏轼在《夜梦》一诗中记载了儿时没有完成功课的忐忑心理:“夜梦嬉戏童子如,父师检责惊走书。计功当毕《春秋》余,今乃粗及桓庄初。怛然悸寤心不舒,起坐有如挂钩鱼。”王水照在《苏轼传——智者在苦难中的超越》中说:“苏轼读《春秋》,读诸子百家,也读史传。”如叶梦得所说,“学者无不遍读五经”。《宋史·苏轼传》记载苏轼受业于母亲读《后汉书》,《西塘集耆旧续闻》卷1记载“东坡钞《汉书》”,《曲洧旧闻》卷五记载“东坡勉刘壮舆修《三国志》”,元丰七年(公元1084年)苏轼与王安石会面时谈起陈寿《三国志》以及裴松之《三国志注》,自述平生常读史书,喜欢考论史实。苏轼从史书中了解古今朝政的成败得失,紧密结合现实,议论峰起,以至于在制科考试中“占久虚之等”。《苏轼全集》中存有其对儒家经典和诸子论著的论议,还有其对历史人物评价的论文,广征博引,引用详实。可见苏轼对五经、《论语》《孟子》等儒家经典,《老子》《庄子》等诸子论著,都有涉猎和研究。不仅如此,苏轼在诗文写作中运用典故随手拈来,令欧阳修赞叹其“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这都是幼时学习的积累。《元城语录》卷下记载:“先生曰:某之使北,与东坡同途,两舟相衔,未尝三日不相见。尝记东坡自言少年时与其父并弟同读郑公《使北语录》,至于说大辽国主云:‘用兵则士马物故,国家受其害;爵赏日加,人臣享其利。故凡北朝之臣劝用兵者,乃为自计,非为北朝计,虏主明知利害所在,故不用兵。’三人皆叹其言,以为明白而切中机事。时老苏谓二子曰:‘古人有此意否?’东坡对曰:‘严安亦有此意,但不如此明白。’老苏笑以为然。’先生又云:前辈读书,例皆如此,故谓之学问,必见于用乃可贵,不然,即腐儒尔。”《清波杂志》卷1亦载此。由此可见,苏洵是一个循循善诱,懂得引导的好老师。
苏轼的文风受其父苏洵的直接影响。苏轼在《南行前集叙》中说:“自少闻家君之论文,以为古之圣人有所不能自已而作者。故轼与弟辙为文至多,而未尝敢有作文之意。”苏轼还曾在《凫绎先生诗集序》中提到父亲对他的教育:“昔吾先君适京师,与卿大夫游,归以语轼曰:‘自今以往,文章其日工,而道将散矣。士慕远而忽近,贵华而贱实,吾已见其兆矣。’以鲁人凫绎先生之诗文十余篇示轼曰:‘小子识之,后数十年,天下无复为斯文者也。’”这段文字表明了苏洵对时文的看法,也反映了苏洵对儿子文章写作的指导。苏轼在《谢梅龙图书》中说:“轼长于草野,不学时文,词语甚朴,无所藻饰。”苏轼不学艰深怪诞的时文文风,是苏洵“文贵自然”“有为而作”文章创作主张与风格的熏陶和感染,也是苏洵辛勤教育和指导的结果。
(一)苏轼的科举之路
苏轼经过解试、省试、殿试,于嘉祐二年与弟辙同科及第。嘉祐五年丁母忧结束后,苏轼被授为河南福昌县主簿,并未赴任,而是参加了嘉祐六年的制科考试,入制科三等,被任命为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嘉祐二年的省试和嘉祐六年的制科考试使苏轼声名鹊起,名动四方,苏轼的应试文章遂擅天下。
1.解试
苏轼祖籍四川眉州,兄弟二人却于嘉祐元年在开封府参加发解试并被录取。根据曾枣庄叙述:“嘉祐元年七月,苏轼兄弟与林希、王汾等应开封府解,同试于景德寺,袁毂为第一,苏轼居第二。”[10]另罗濬《宝庆四明志》卷8记载“袁毂字容直……举进士,一试于开封,两试于乡,皆第一。其为开封举首也,苏文忠公实为之亚也。”苏轼毫无悬念地通过了解试,取得了参加省试的资格。
2.省试和殿试
“嘉祐二年,试礼部。方时文磔裂诡异之弊胜,主司欧阳修思有以救之,得轼《刑赏忠厚论》,惊喜,欲擢冠多士,犹疑其客曾巩所为,但置第二;复以《春秋》对义居第一,殿试中乙科”[1]。据曾枣庄《文星璀璨:北宋嘉祐二年贡举考论》,嘉祐二年进士科录取三百八十八人。苏轼《谢范舍人书》“而眉山又其一县,去岁举于礼部者,凡四五十人,而执事与梅公亲执权衡而较之,而得者十有三人焉。”此次省试诗题为《丰年有高廪》,论为《刑赏忠厚之至论》。《刑赏忠厚之至论》是苏轼的成名之作,是考场优秀作文的典范,收入《古文观止》。苏轼在这篇六百余字的文章中阐述了其以仁治国的思想。省试后苏轼拜见欧阳修时,欧阳修称赞苏轼“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2]。
3.制科
苏轼兄弟参加了嘉祐六年的制科试。苏辙《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曰:“文忠以直言荐之秘阁。试六论,旧不起草,以故文多不工,公始具草,文义粲然,时以为难。比答制策,复入三等。”[12]《宋史·苏轼传》曰:“欧阳修以才识兼茂,荐之秘阁。试六论,旧不起草,以故文多不工。轼始具草,文义粲然。复对制策,入三等。”[1]
苏轼应制科试基本流程是:待制以上奏举;进所业策论五十首,委两制看详;中选者召诣秘阁试六论;又中选则于殿廷御试策一道,五千字以上。苏轼由欧阳修荐举;所进策论五十首俱存文集;开启了秘阁试六论打草稿的先例,六论现存文集;御试题目由翰林学士、知制诰胡宿代拟,策题长达五百余字。苏轼作《御试制科策一道》,五千余字,入制科三等。
制科所设等级,据叶梦得《石林燕语》卷2记载:“故事,制科分五等,上二等皆虚,惟以下三等取人,然中选者亦皆第四等,独吴正肃公尝入第三等,后未有继者。至嘉祐中,苏子瞻、子由乃始皆入第三等。已而子由以言太直,为考官胡武平所驳,欲黜落,复降为第四等。设科以来,止吴正肃与子瞻入第三等而已。”三等还分为三等、三等次,吴育中制科三等次,而苏轼则是制科三等,与进士第一同等待遇,可以说是百年一遇。他在《谢制科启二首》中不免流露出志得意满之情:“临轩策士,方搜绝异之材;随问献言,误占久虚之等。忽从佐县,擢与评刑……特于万人之中,求其百全之美……历观前辈,由此为致君之资;敢以微躯,自今为许国之始。”“非怀爵禄之荣,窃喜幸会之至。”苏轼后来在文章中屡次提及中制科之事以及由此给他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价值观造成的终身影响,可见其心中有掩不住、抹不去的“制科情结”。
欧阳修在《与焦殿丞千之》中这样称赞道:“苏氏昆仲,连名并中,自前未有,盛事!盛事!”[2]欧阳修乃是当时当之无愧的文坛领袖,他的连番称赞和肯定给苏轼极大的鼓舞和鞭策。
(二)科举考试对苏轼成名的影响
学问通博,文采灿然的苏轼自此开始闻名北宋文坛并发挥重要影响,逐渐成为继欧阳修之后的文坛领袖。
苏洵与欧阳修的结识以及友好关系,为苏轼兄弟二人日后的仕途发展起到了重要的铺垫作用。欧阳修是嘉祐二年的主考官,二人在创作主张上都受到韩愈一定程度的影响,志趣相投。欧阳修的文章,一气呵成,明白晓畅。“纤徐委备,往复百折,而条达舒畅……急言竭论,而容与简易,无艰难劳苦之态”[11]。苏洵之文“议论精于物理而善识变权,文章不为空言而期于实用”[11]。欧阳修盛赞苏洵的文章,名副其实,但也是为其变革一代文风作准备。苏轼的文风学习其父而有所损益。三苏正好成为其诗文革新的利刃。
苏轼的一举成名致使其应试文章为士子争相传诵:“仆老拙百无堪,向在科场时,不得已作应用文,不幸为人传写,深可羞愧,以此得虚名。”[8]苏轼自述其科举成功后,其《刑赏忠厚之至论》便成为举子争相模仿的范文。钱士鳌在《苏长公集选序》中也说:“往不馁习举子,诸尝业举子者辄称苏长公,不按取世所传论策数十篇读,洗洗漾漾,莫余逆已”[13],可见明代举子之推重苏轼政论文。文坛盟主欧阳修更是爱才惜才,盛赞苏轼文章出己之上。《风月堂诗话》卷上:“东坡诗文,笔落则为人所传诵,每一篇到欧公处,公为终日喜,前后类如此。一日,与棐论文及坡公,叹曰:‘汝记吾言,三十年后世人更不道着我也。’”[2]《曲洧旧闻》卷8亦记此事。范祖禹在举荐苏轼时说苏轼文章为时所宗,名重海内。之后欧阳修将“文章之任”付于苏轼,李廌在《师友谈纪》中记载,“东坡常言文章之任,亦在名世之士相与主盟,则其道不坠。方今太平盛世,文士辈出,要使一时之文有所宗主。昔欧阳文忠常以是任付某,故不敢不勉”[14]。
后人的许多著述中都记载了苏轼文章在当时流传的盛况。《元丰类稿》卷41记载“欧阳公为礼部,又得其二子之文,擢之高等。于是,三人之文章,盛传于世,得而读之者为之惊,或叹不可及,或慕而效之,自京师至于海隅障徼,学士大夫莫不人知其名,家有其书。”以至于之后数年“东坡诗文,落笔辄为人所传诵”[15],盛况空前。黄庭坚赞颂苏轼“子瞻诗句妙一世”[14]“文章虎蔚豹炳”[14],秦观则发出“我独不愿万户侯,唯愿一识苏徐州”的感慨[14]。
苏轼一生与北宋科举息息相关。早年受进士出身的伯父影响,在科举失败的父亲教导下,为科举考试作了充分的准备,终以出色成绩进士及第。应中制科更是使他成为北宋一朝入三等的两人之一,荣耀之至。苏轼因科举考试而声振四方,四方之士,闻名而相交,有盖天下之名;文章行义,遍满天下,有服天下之实,可以说,科举成功给苏轼带来的是名利双收,更有良师益友,这些都促使苏轼成为“博学无前古,雄文冠两京”的文坛领袖[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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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任屹立)
Influence of the Im perial Exam ination System on SU Shi’s Life
ZHU Qiu-de,SI Fang-yuan1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Arts,Shihezi University,Shihezi 832003,Xinjiang,China)
Abstract: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 of Northern Song dynasty had a direct influence on SU Shi's education. He received the custom-made education for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Su Xun,as his father and teacher,had profound instructions and influences on him. This laid a solid foundation for SU Shi's imperial examination success.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 had a remarkable influence on SU Shi's fame. SU Shi stood out by passing the Jinshi examination(the highest imperial examination),and his great success in the Special subject examination made him famous throughout the land,which provided him the rare precondition for becoming the literary leader in the future.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 of Northern Song dynasty had an important and far-reaching influence on the whole life of SU Shi.
Keywords: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 in Northern Song dynasty;SU Shi’s education and fame;life;influence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章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0304(2016)02-0101-06
[收稿日期]2015-11-25[网络出版时间]2016-04-08 0:27
[作者简介]朱秋德(1963-),男,湖南常德人,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的教学与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