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民贵”走向“新民贵”
——孟子民贵思想的现代诠释

2016-04-04 01:13陈迎年胡飞宇
关键词:保民孟子民众

陈迎年,胡飞宇

(华东理工大学人文科学研究院,上海 200237)

从“民贵”走向“新民贵”
——孟子民贵思想的现代诠释

陈迎年,胡飞宇

(华东理工大学人文科学研究院,上海 200237)

“制民之产”“保民而王”和“民贵君轻”是孟子民贵思想的主要内容。在遭遇到近代“民权”理论的冲击、建国初期持续性的批判以及改革开放带来的奠基之后,民贵思想应该包含着由民有、民享向民有、民享、民治、民权转变,由“顺民”向“公民”转变,由“民贵”向“有序民贵”转变等几个方面的内容,至今具有极大的现实意义。

孟子;民贵;现代境遇;新民贵

URI:http∶//www.cnki.net/kcms/detail/65.1210.C.20161019.0137.030.html

战国后期,群雄逐鹿,国强君威、君贵民轻等风气盛行。孟子细察当时的世事,纵观古今治乱经验,欲寻得社会变迁的律则。他承继孔子仁学思想,以及“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敬德保民”等传统,发展出“仁心”“仁政”之说。孟子认为,无论是圣贤还是凡人,人人具有善之本性,圣贤之所以异于凡人者只在于其能够不断扩充其“仁心”,养育其善的本性。基于此,孟子强调当政者应该以不忍之心,行推恩之政,通过“教”“养”(教民之论与养民之论)两个方面来施以“仁政”。于是,孟子提出了“制民之产”“保民而王”“民贵君轻”等民贵思想,备受推崇。

毋庸讳言,孟子的民贵思想有其时代限制,过去的当政者也多利用它来维护自己所主导的统治秩序,以至“民贵”难以真正实现。然而时至今日,处在迈向“十三五”时期所坚持的“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五大发展理念的新时代里,立足于孟子民贵思想的一般内涵及其内在逻辑,古为今用,综合创新,建构出顺应新时代的新要求、能够助力于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新民贵思想,是孟子研究的题中应有之义。

一、民贵

孟子之时,虐政和专制横行,社会长期纷争动荡,“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孟子·离娄上》,以下凡引《孟子》,只注篇名),社会底层民众长期饱受战争的残酷迫害,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对此孟子发出了尖锐的批评:“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公孙丑上》)为了改变这种状况,孟子在总结历史统治得失的基础上,洞见了一条“得乎丘民者为天子,失民心者失天下”(《离娄上》)的社会政治更替的铁律,强调民心所向在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所起的决定性作用,并由此生发出民贵思想。它主要可概括为“制民之产”“保民而王”和“民贵君轻”。

(一)“制民之产”

孟子认为,实现“仁政”必须首先“养民”,而“养民”的基础就是“制民之产”。“养民”是指宽大民众的欲望,而满足民众的物质欲望,是宽大民众其他欲望的前提和基础。“制民之产”就是让民众获得一定的耕地和住宅,让其安心从事生产,从而满足他们基本的物质生存需求。孟子曰:“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滕文公上》)恒产,即一定数量的固定产业(耕地、住宅等物质基础),这是恒心的基础,民众有了恒产,就有了恒心,有了恒心,社会才不会轻易发生动乱。因此,当滕文公问孟子如何治国时,孟子就回答曰:“民事不可缓也”(《滕文公上》)。这里的“民事”就是指农业生产,孟子认为当政者若能够保护好农业生产,让民众拥有一定的恒产,国家就能够得到很好的治理。所以孟子强调:“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梁惠王上》)如果当政者连这最起码的工作都做不好,民众则会流离失所,社会则会出现“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的惨象(《梁惠王下》)。为了避免这样的社会惨象,孟子也提出了具体的治国建议。他说:“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又说:“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梁惠王上》)孟子认为当政者只要能够做到上述的要求,就可以实现国家得治,民众“死徙无出乡”(《滕文公上》),社会稳定安乐。

孟子还从反面指出,当物质基础不存在之时,社会必然陷于混乱。“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梁惠王上》)孟子反问:“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殍,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梁惠王上》)此番激烈尖锐的言辞,此番慷慨激扬的为民呼声,在两千多年前专制开始成长的时代,足见孟子身上所具有的超凡的胆气和敏锐的洞察力,这是值得后人敬畏的。但这也同时意味着,在那个诸侯纷纷强势开疆扩土的时代,孟子的上述主张是难以获得实现的。

(二)“保民而王”

孟子认为,“养民”除了让民众拥有一定的“恒产”,还需要在此基础之上进一步“保民”。所谓“保民”就是指当政者推恩于民,用自己的政策养住民心,争取民心,最终实现“王道”。这是实现“仁政”目标的关键所在,民众因此自愿归顺于当政者的统治,从而实现富国强兵,即所谓“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梁惠王上》)。

“保民而王”的核心内容就是民心,只有保护民众的利益,赢取民心,才可以对内民心齐,国力强,对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孟子的“保民”之举,具体可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取于民有制”,即对民众的征赋要有一定的限制。孟子反对横征暴敛,提倡“省刑罚,薄税敛”(《梁惠王上》),认为赋税征收要有节制,如果用竭泽而渔的方法,可能会使得百姓破产、流离失所,容易出现“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梁惠王下》)的社会惨象。当政者应该宽大刑罚,轻徭减赋,让百姓安于农事,实现藏富于民。当百姓富裕起来,民心则会稳定,当政者也就容易收拢民心,养住民心,王道政治也就容易实现。

其二,“与民同忧乐”,即当政者应关心民众的疾苦,要做到与民同忧乐。这在“富民”的基础上进一步做到身体力行体恤民情,它继承了孔子“仁者爱人”(《论语·颜渊》)的思想,并将其延伸到政治上,期望当政者“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尽心上》)。孟子强调,每个人都有“仁心”,并且应该将其扩展到周围其他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梁惠王上》)。当政者更应该将“仁心”扩展到周围,以至天下万民,所谓“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梁惠王上》)。孟子呼吁当政者能够推恩“仁心”,关心民众的疾苦,做到对于民众的疾苦忧乐感同身受,这样就便于体察民情,施行“仁政”。

其三,尊贤。孟子继承并发展了孔子“举贤才”(《论语·子路》)的思想,把“尊贤”作为实现“仁政”理想的一个重要内容,视其为推行王道政治的内在要求。孟子认为,当政者应该“贵德而尊士”,使“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公孙丑上》)。如果能够做到这一点,就能广纳人才,满足统治所需要的人才和组织要求,所谓“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公孙丑上》),从而达到“王天下”的目的。在此,以“贤”为原则,不论其出身、社会地位,哪怕是出自于社会底层,只要是贤才,都可以参与政治,治理国家。从个人角度而言,这意味着每一个人都不能自我放弃,而应该努力成贤,所谓“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告子下》)。

其四,重教。尊贤必然重教。教首先是提出“四端”,自我教育。在此基础上,还需要“谨庠序之教”(《梁惠王上》)“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滕文公上》),重视对民众的教化。孟子强调,对民众施以一定的教化,让民众逐步摆脱野蛮、愚昧和自我狭小的格局,发现“恒心”,同样是“王道之始”(《梁惠王上》)。孟子曰:“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尽心上》)亦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离娄上》)在孟子看来,汤武之所以能够“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滕文公下》),就是因为善教而顺从了天下民众之心,“得道者多助”,此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公孙丑下》)。从这里可以看出,重视教育不仅是必要的,教育的地位更是崇高的。

孟子在“制民之产”的基础上提出“保民而王”的思想,一边满足民众最基本的物质生活资料需求,一边要求当政者关心民众的疾苦忧乐,尊贤重教。两者合一,民众才能“养生丧死无憾”(《梁惠王上》),王道政治才有实现的可能。

(三)“民贵君轻”

孟子的“保民而王”思想实质上已经让他站在一个新的角度去审视“君民”这对关系。在孟子之前,君民的对立关系在学理上并没有凸显出来,某种程度上民众仅仅是君主的附庸,君主任意驱使、驾驭百姓完全具有一种类似于先天的合法性和正当性。但是孟子从历史经验的角度出发,把君主置于一种相对等的地位加以考虑,强调君主失职便当去之。故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梁惠王下》)这种见解在当时已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此后的历代专制王朝在论述“君民”关系时,总能多多少少地受到孟子这一思想的影响。

孟子这一试图抬高“民”的地位、强调“民”的历史作用的做法正是为其提出著名的“民贵君轻”思想作了铺垫。所谓“民贵君轻”是指当政者不仅“以人民为政治之目的,亦且以之为主体”[1]61。民众是社会政治的主体,而君主是来帮助、发展和实现民众的这种主体地位的,故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尽心下》)。在这里,孟子期望君主重视民众,并且将民众与天下紧密相连,即君主若能赢得民众,则能夺得天下。

二、“民贵”的现代境遇

孟子的民贵思想已经走过两千多年的历史,尽管它依然闪烁着夺目的光芒,但是,随着社会历史环境的巨大变迁,在现代社会也遭遇到种种困境。

(一)近代以来“民权”理论的兴起,君主体制的崩溃

1840年鸦片战争打开中国的大门,此后的中国一直沿着近代化道路曲折前进。随着近代西方工业生产方式的进入,传统的自然经济开始走向解体,中国近代民族资本主义缓慢发展,工业文明理念也悄悄渗透到中国。东西方之间的碰撞与交流,无论是主动学习,还是被动接受,已经迈开它的步伐。中国一大批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家纷纷翻译西方政治著作,传播西方政治思想和理论,创办报纸,组织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团体,掀起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想传播的热潮。这一时期,近代西方“民权”理论也在中国得到兴起和发展。梁启超、严复和孙中山等人将西方“民权”理论介绍到中国,并结合中国儒家传统的经世致用和民本主义思想进行本土化的系统阐述与发展。他们对于当时腐朽的清政府的专制主义统治提出尖锐的批判。梁启超要求在中国“兴民权、开民智”,实现民主和人民自由。严复强调孟子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思想是“古今之通义”,而指出专制君主都是些窃国大盗,“转相窃之民而已”。孙中山先生更是将林肯总统提出的“民享、民有、民治”的“民权”理论发展为“民族、民权、民生”的三民主义理论,并认为三者是相对应的关系。随着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思想在中国的高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呼声也越来越高,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中国两千多年的专制主义帝制被彻底推翻,民主共和观念深入人心,君主体制的土壤因此也就丧失了。

上述“民权”理论一方面继承了孟子的民贵思想,另一方面也将其与近代西方的“民权”理论相参较。人们倾向于认为,孟子的民贵思想是放在“君民”关系角度来讲的,它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是君主,而现在辛亥革命爆发了,君主体制崩溃了,中国社会的土壤再也难以植生君主政治了,中国社会民众不断追求的自由、人权和民主等也难以用孟子的民贵思想进行解释了。人们强调,既有的先进生产方式和政治文明理念要求孟子的民贵思想剔除其中的专制因素,实现从“民贵”走向“民权”。

(二)建国初期对孟子民贵思想的继承和偏离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开启了一个新的历史纪元。自此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国情相结合的产物——毛泽东思想开始统领中国社会的全面建设。如果细致探究,具体国情应该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历史的国情,二是现阶段的国情。准确来说,毛泽东思想既源自西方、历经苏俄(联)改造的马克思列宁主义基本原理,又将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思想嵌套其中,也符合所处阶段中国国情的现实理论,它是三位一体的产物。毛泽东思想的群众观点主要包括人民群众是社会历史的创造者,是社会实践的主体,是推动人类社会历史进程的决定力量,所以要时刻相信群众、坚持“一切为了群众,一切依靠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①参见1981年6月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六中全会年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资料来源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网站http://www.wxyjs.org.cn/的群众路线。毛泽东思想的群众观点不仅重视人民群众的社会历史作用,更是将人民群众提升到社会历史创造者和决定力量的高度。显然,它既是继承了孟子民贵思想的部分合理内容,譬如“民贵君轻”等,也是对其进行了进一步的阐释和发展。

建国初期,孟子的民贵思想并没有仅仅停留在毛泽东思想这一理论层面,而是深入社会实践、指导社会实践。无论是建国初的社会主义“三大改造”运动,还是后面的此起彼伏的群众性运动,“相信群众、依靠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工作方法和群众观点,无时无刻不生动地体现出来。由此而言,孟子的民贵思想在理论与实践双重层面都得到了继承和发展。然而,在实践层面,孟子的民贵思想却遭遇了现实的张力。尽管人民群众是社会历史的决定力量,相信群众、依靠群众是能够推动社会历史的进程,但是受现实条件的制约,这期间确实存在动机与结果、目的同过程之间的逆向情况。一般而言,在一个物质基础、制度条件还很不充分的社会里,放手发动群众、开展群众性运动会容易突破社会制度框架、背离原先设计轨道、出现群体性社会越轨现象。起初的动机是为了增加人民群众的福祉,可结果是助长了少数人私欲的膨胀和贪婪;最初的目的是利用人民群众的力量帮助解决所谓现实的问题和困境,而过程却偏离了方向,失去了对其力量的控制,反而最终加重了现实的问题和困境。孟子民贵思想里的“民贵”不仅得不到体现,反而出现了少数人的特权和多数人的暴力破坏情况。总而言之,建国初期确实继承了孟子民贵思想的部分合理成分,但是由于突破合理界限而导致了实践过程中偏离现象的出现。

(三)改革开放后孟子民贵思想的复苏和发展困境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正经历着深刻的历史变化,孟子的民贵思想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开始复苏。随着文化领域的全面拨乱反正,孟子的民贵思想由停滞转而向前发展。1977年开始,各高校陆续恢复文史哲学科的设置,孟子的民贵思想重新走进课堂,关于孟子的民贵思想的学术研究也重新展开。1984年10月,改革开放以来第一次全国最大规模的“孟子学术思想讨论会”在山东孟子故里邹县举办,会后出版了“孟子思想研究”的论文选集。此后关于孟子思想的学术讨论会多次举办,孟子思想的学术内涵与时代价值不断地被挖掘。2014年6月,“孟子思想与邹鲁文明国际学术研讨会”在孟子故里山东邹城召开,与会专家学者围绕着孟子思想的多个议题展开讨论,充分发掘孟子思想的内涵与价值,推动孟子思想的当代构建。

随着中国社会改革的展开,孟子的民贵思想也获得了现实的土壤。农村土地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改革,中国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被调动起来,农民逐步创造和积累了满足自我生存与发展所需要的基本物质生活资料,农业的发展促使农村社会趋于稳定,也为进一步城市工业化改革提供了物质基础。从这里可以看出,农村改革推动“制民之产”,农民有了恒产,就有了恒心,孟子的“制民之产”思想也就在此处落地生根。随着农业税废除、农业补贴等各项惠农政策的实施,农民生活面貌日渐改观,农村经济和社会快速发展,孟子的“保民而王”的思想在新时期也破土重生。经济社会的变革与发展迎来政治体制的民主化变革,农村全国人大代表数量的增加,政府推行的群策群力,基层行政人员的直接差额选举,政治体系逐步向社会民众开放,民众的社会地位获得抬升,孟子的民贵思想从理论走向了实践。

不过也必须看到,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进入剧烈的转轨时期:从传统农业社会迈向现代工业社会。随着市场化改革的全面展开,改革所引起的某些新情况、新问题超越了孟子民贵思想的解释范围,使其在一些情况、问题面前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在参与市场化改革的过程中,作为市场主体的社会民众开始拥有一定的经济资源,逐步培养起经济独立意识和市场参与意识,他们在政治上所反映出来的就是社会民众的政治主体意识与政治参与意识。譬如在社会所出现的征地房屋拆迁问题上,一方面,社会民众受养成的意识作用主动参与其中;另一方面,政府为有效解决该问题需要同社会民众互动博弈,只有让政府与社会民众达成某种协议,上述问题才得以有效解决。由此可以看出,单凭孟子民贵思想当中重视民众的社会地位是难以解释、解决上述问题的,而社会民众的主动参与不可或缺。又如在当前社会脱贫工作中所出现的脱贫不力、越脱越贫问题上,尽管政府践行了孟子民贵思想当中的安民、保民思想,但脱贫工作却收效甚微。究其原因之一就是政府脱贫变成政府自己脱贫,主动割裂与当地社会民众的联系,忽视其主观能动作用。由此可以看出,政府某种程度上从孟子的民贵思想里看到了社会脱贫的动因,却并没有看到真正如何脱贫。此外,在当前信访领域内所出现的“信访无赖”问题上,政府从孟子民贵思想的“民贵”出发,为社会民众开辟利益需求表达渠道,而部分社会民众钻信访制度的建设漏洞,以频繁上访为要挟,谋个人私利。由此可以看出,孟子的民贵思想不能仅仅是一种“民贵”,更应该是一种有序的“民贵”。

随着中国融入世界进程的深入,现代政治文明理念通过互联网等媒介内渗到中国,对于中国传统政治思想可以说是一种理论上的补充和发展,但也未尝不是一种外来思想文化的挑战。其中的“人民主权”理论,认为自然法赋予人民自然权利,国家只是人民让渡自己权利并且由他们缔结契约而形成的政治共同体,因此,国家的主权归于人民。法国思想家卢梭就曾详细论证了这一思想。他在其著作《社会契约论》中写到:“人生来是自由的,但却无处不身戴枷锁。”[2]16这句流传后世的至理名言揭示了人人生而平等,人人生而自由地享有各种自然权利的道理。他还进一步阐述:“每个结合者以及他所有的一切权利全部转让给整个集体”[2]31,进而“创建一种能以全部共同的力量来维护和保障每个结合者的人身和财产的结合形式,使每一个在这种结合形式下与全体相联合的人所服从的只不过是他本人,而且同以往一样的自由。”[2]31这里卢梭详细论述了由人民相互缔结契约组成国家来保卫每一个个体自由的思想。“人民主权”理论相对于孟子的民贵思想,显得更为系统性、理论化,很好地论证了孟子民贵思想的“民贵”,是对孟子民贵思想的理论充实。然而,在当前西方主导的世界话语体系中,人们倾向于直接运用西方话语来解释中国问题、中国现象,从这一层面来讲,“人民主权”理论也是对孟子民贵思想的强有力挑战,并有占领中国社会民众思想高地之势。此外,从文明冲突角度来看,受当前西方主导的世界话语格局影响,西方的价值体系相对强势,而中国传统政治思想相对势弱,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会压缩中国传统政治思想的生存空间。由此,现代思想价值可能造成对孟子民贵思想的威胁。

综上所述,新的社会历史环境出现了新的情况,提出了新的问题,这些都要求孟子的民贵思想要与时俱进。

三、走向新民贵

任何思想都是发展的,而且必须是发展的。面临新的社会历史环境,孟子的民贵思想也应该适时增添新的内容,走向新民贵思想。

(一)由民有、民享走向民有、民享、民治、民权

民主思想一般包含民有、民享、民治、民权等内容,其中民治是核心,因为只有社会民众拥有参与、管理国家事务的能力,才能保证民有、民享的实现,而民权只是民治的具体实施[3]。孟子的民贵思想主张“制民之产”,让民众拥有一定的“恒产”,使其“养生丧死无憾也”,其中就有涉及到民有、民享的思想。此外,他的“保民而王”思想中的“取于民有制”主张,也是为民有、民享的实现提供了必要的保证。同时,随着社会历史环境的巨变,民众经济独立意识和公民意识的觉醒,中国社会民众逐渐意识到国家是众人之国,不是哪一人之国,并且出于自身利益的维护有参与治理国家的权利。于是,孟子民贵思想那里的民有、民享就必须走向民治、民权等。由此可以看出,新民贵思想所体现的是由过去的民有、民享走向现代的民有、民享、民治、民权。

(二)由“顺民”走向“公民”

尽管孟子的民贵思想强调民众的社会政治地位,甚至认为他们是政权更迭的最终决定力量,但是说到底他的民贵思想还是从统治者出发,君主专制统治是其历史性前提。从这一前提出发,无论是“恒产”“恒心”,还是“保民”“王天下”等,都可能只是着眼于君主,培养主动臣服于专制统治的乖乖“顺民”。当其时,社会民众是被排除于政权体系之外,处于政治体系的边缘位置,他们一般没有机会和通道走向政权体系的内部,主动参与政治过程。现在不同了,历史性前提改变了。随着社会分工带来的利益分化,民众的经济独立意识和权利意识日益增强,他们逐渐意识到自我利益的维护需要主动参与到政治体系当中,而在参与过程中也逐渐认识到个体与国家的互为价值和意义,其自身的公民意识和公民身份日益显现。由此可以看出,当前社会民众远不是孟子那个时代的政治体系的边缘人,而是现代政治体系的主动参与者,是具有独立意识的“公民”。因此,新民贵思想里的民众已经由过去的“顺民”转变成现在的“公民”。

(三)由“民贵”走向“有序民贵”

孟子的民贵思想主张“制民之产”“保民而王”,期望实现所谓的“民贵”,但是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等,他并没能提出应该实现怎样的“民贵”。这意味着,今天强调“民贵”是可取的,也是有必要的,是符合民主的时代潮流,但若只是一味地强调“民贵”,不去考虑“民贵”的真正含义,不去探寻实现“民贵”的合理合法途径,尤其处在当前社会的日益复杂化背景下,则会纵容“民贵”,产生诸多失序的问题。质言之,没有合理合法的途径,“民”和“官”都会陷在无度的泥淖中无法确定自己。除了前文所提到的“信访无赖”现象,还有许多类似的社会问题。譬如房屋拆迁过程中的“最牛钉子户”现象,政府进退失据,少数钉子户也会坚持无理要求,甚至采取一些极端的行为扰乱正常的社会秩序。又譬如政府“保就业、防失业、救企业”的现象,为了避免社会民众失业,政府一味地放宽流动性,维持那些苟延残喘的落后产能企业,但是,政府此举显然违背了市场价值规律,扰乱市场正常的运行秩序,往往造成了“吃力不讨好”的结果。因此,新民贵思想纵然强调“民贵”,但是应注意“民贵”的真正含义,寻找实现“民贵”的合理合法途径。总之,新民贵思想应该实现的是一种“有序民贵”。

(四)走向“开放”和“共享”的时代

从孟子时代的专制崛起,到现代社会的民主盛行,政治权力逐步由君主独享过渡到民众共有,政治权利逐步由少数特权走向社会民众实际共享,政权体系逐渐向社会全面开放。上述发生的历史变化既是中国社会民众持久集体抗争的结果,也是中国社会顺应开放、民主时代潮流的必然之举。十八届五中全会提出了“开放”和“共享”的发展理念更是对这一时代潮流的精准把握。全球化时代的背景下,开放是大势所趋,国家主席习近平曾在多个场合多次重提邓小平南巡讲话中的“不改革开放,只能是死路一条”的论断。当前的开放是全面的,既是中国与世界的双方互动开放,也是国家与社会的双向互动开放,也是经济与政治、文化等方面的互动开放。开放是共享的必要前提,共享是开放的必然结果。当前的共享发展就是要增进全体人民的福祉,尤其是处于贫穷、落后地区的人们,帮助他们事实上享有改革开放汇集的成果;就是要充分尊重全体人民的个性和价值,实现他们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这也是走向民主时代的内在要求。前文所述,“新民贵”思想意味着要将社会民众所创造的物质和精神成果真正为全体人民所共同享有,要塑造主动参与国家与社会事务的公民和公民精神,要事实上凸显社会民众在国家中的主体地位。然而,这些都离不开开放的外在环境,也离不开共享的发展理念,换句话说,走向新民贵就是走向“开放”和“共享”的时代。

[1]萧公权.中国政治思想史[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0.

[2][法]卢梭.卢梭全集:第4卷[M].李平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3]谭文兰.论孟子民本思想与民主思想的区别和联系[J].前沿,2010,(18).

(责任编辑:赵旭国)

A Modern Interpretation of Mencius’Thought of“Stressing the Ruled Instead of the Ruler”

CHEN Ying-nian,HU Fei-yu

(Institute of Humanities and Science Research,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Shanghai 200237,China)

“Provide the people with enough property”,“To be the king of protecting his subject”and“the thought that people are more important than the monarch”are the main contents of Mencius’thought of“stressing the ruled instead of the ruler”.After in the face of shocks to the modern theory of“civil rights”,persistence of the criticism in the early years of the founding and the development of reform and opening up,the thought of“stressing the ruled instead of the ruler”should include several new aspects as a governance of the people,by the people,and for the people;from the“docile subjects”to“citizens”;from the thought of“stressing the ruled instead of the ruler”to the new orderly one,which is of great practical significance nowadays.

Mencius;stressing the ruled instead of the ruler;modern circumstance;the new thought of“stressing the ruled instead of the ruler”

D092

A

1671-0304(2016)05-062-07

2015-04-15

时间]2016-10-19 1:37

陈迎年,男,陕西耀州人,华东理工大学人文科学研究院副院长,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哲学和美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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