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淑华 丁夏林
《多余》中的冲突关系及文化反思
刘淑华 丁夏林
李翊云因斩获国际大奖而声名大噪,其小说凝练精悍,以描写小人物的琐碎生活来表达其对人性的探讨。《多余》为其典型的一幅短篇小说。文章拟从三个冲突关系即:人与社会,人与他人,人与自己的关系入手,以具体文本分析为方法,深入文本,对三种关系进行分析并以此进行文化反思。通过对《多余》的分析,以管窥豹,领悟李翊云小说的独特魅力,倾听她的“孤独之声”。
《多余》 孤独之声 小人物 冲突关系 文化反思
自文学传统以来,短篇小说就有其独特的艺术价值和魅力。弗兰克奥康纳认为要判断短篇小说家是否优秀,我们不妨看看他们是否刻画出一系列的令人难忘的沦落人的形象。短篇小说关注底层民众的生命与命运,而短篇小说之为短篇小说的关键在于它对这样的边缘群体体现出的本能兴趣,它是一种将自己与边缘民众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孤独之声”[1]。2005年弗兰克奥康纳国际短篇小说大奖的获得者李翊云凭借《千年敬祈》获得此殊荣,这使得这位华裔女作家获得文学名声和关注。该奖的评委会对其小说的评价,称“它展现出一种短篇形式令人钦佩的驾驭,不断展现出非常绚丽的瞬间”。李翊云沉着客观的叙事口吻,平淡无奇的含蓄叙事之下暗流涌动。她着力去刻画那些小人物以及他们命运被吞没的微小时刻。当然,不得不提的是,李的小说人物刻画尤为迷人,通过描写他们的琐碎生活来表达对人类生存苦难以及人类精神普世的感悟和关怀。
李翊云坚持用英语写中国故事,而且拒绝翻译成中文,这使她备受争议。而李翊云解释道:中国背景是不可抹掉的印记。她希望她的读者更好的去关注她的人物,关键是人的本质,不管你是从哪个国家出来,人性是共通的。正是由于李翊云坚持自己的创作风格,继承关注小人物的命运的文学传统,通过自己的不同感悟,发出自己的“中国声音”。
小说《多余》是李翊云用其独特的眼光去审视小人物的生存和精神境遇的典型作品,是她为底层民众发出的“孤独之声”。《多余》主要讲述了一位下岗女工林奶奶的故事。林奶奶是工厂的一位普通女工,然而工厂体制改革,林奶奶被迫下岗,后经人介绍嫁给患病的老唐。不幸因一次意外老唐去世,而后林奶奶被介绍到一个贵族学校做工,然后跟学校里的学生小康做朋友,对其呵护照顾,后又因小康的一次恶作剧而被学校开除。小说刻画了这样一位普普通通的底层人在下岗后的生活困境。文章首先对其故事发生的社会背景进行简要陈述,后将通过分析小说主人公林奶奶的故事所表现出的三种关系,即人与社会的关系,人与他人的关系以及人与自己的关系进行说明并对其进行文化反思。
小说聚焦于改革开放后的中国,而这个时候的中国正途径一系列的变化,无论是经济体制,工业生活,社会价值观心态乃至人们的家庭生活方式都得到了巨大的改变。整体表现出边际性和两极化[2]。传统与现代的拮抗作用在价值观上,人们还没完全摆脱过去,但突如其来且又无孔不入的改变却或多或少的让有些人无所适从,这些人被时代甩开了,然后成了一个个“多余”之人。一夜之间,冒出来的私人公司和学校,“车道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丰田车”这样的商业广告人们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就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像林奶奶这样的小人物显得尤其悲哀。
在人类生存的过程中,生命不可避免地要在以下三个方面收到困扰:人与社会,人与他人,人与自身。而这些困扰也是导致相应的苦难。当然,具体来考察这些关系不仅反映出作家的创作纬度而且了解作者的思想意识。
1.人与社会的关系—压抑性社会对人的基本压抑和额外压抑。人与社会的冲突关系体现在人与文明的关系。人的历史也就是人被压抑的历史。西格蒙特弗洛伊德认为,文明以持久地征服人的本能为基础,人的本能需要的自由满足与文明社会是相抵触的[3]18。基本压抑一般指在生产水平低下的情况下,人的物质资源处于匮乏状态所造成的本能性压抑,这也是苦难形成的原始形态。首先小说开头就提及到了林奶奶被工厂“光荣下岗”,实则为工厂破产,而且不稳定的下岗补贴,这都导致林奶奶要为以后的谋生发愁。不得不经邻居介绍做了痴呆患者老唐的妻子。文明不仅压抑了人的社会生存还压制了人的生物生存,但这样的压制恰恰是进步的前提[3]3。经济物质的匮乏致使林奶奶没有选择只能服从生活的安排。
额外压抑来源于伦理道德,社会的权利体制,政治的形态,文化机制等各方面。具体透析林奶奶的性格特点,我们不难发现林奶奶是个沉默少言的人,她恪守旧的生活习惯,这也跟她在服装厂做女工的经历有着直接的关系。人受制于机器,受役于工业社会所带来的文明,在劳动中被“异化”。林奶奶不会选择为自己辩解,而看到大家都为老唐的去世难过时,她觉真的是她的过错导致了老唐的去世,而有了负罪感。负罪感在文明的发展中具有决定性的作用,文明的进步所付出的代价就是负罪感的增强而导致的幸福的丧失[3]54.其次小说有关林奶奶给老唐洗澡的描写,由于一辈子没结过婚,所以对于老唐的裸体颇感惊讶,甚至会幻想老唐年轻时候的样子。后又自觉这种思想“不干净”,驱逐了这种幻想。这段描写深刻的突出了林奶奶被压抑的性意识,折射出她深深的情欲孤独,这种孤独源于文化对情欲的压抑[4]24。
2.人与他人的关系—人群中的他者及精神的漂泊者。生物化的需求并非人性中唯一的强制性需求,还有另外一种同样重要的需求,那就是精神需求。每个人都需要与自身之外的的世界取得联系,以免孤独[5]12。人感到完全孤独与孤立时会导致精神崩溃,就像肉体饥饿会导致死亡一样。而亲密的人际关系是精神及安全的重要标志,是人生意义与幸福的主要源泉甚至是唯一源泉[6]。相反,如果一个人缺乏这种亲密关系,则表明其与他人的联结的失败,他的人生将会陷入漫长的孤单状态,成为一个人群中的他者以及孤独的精神“漂泊者”。小说讲了林奶奶分别与老唐以及小康的两段亲密关系。首先,我们要谈及林奶奶与老唐的夫妻关系。与其说是夫妻关系,实质上则为保姆与病人的关系。他们两人之间鲜有对话,即使在老唐的清醒的状态下,张嘴就对林奶奶质问“你是谁”“你不是我的妻子”,这些都说明林奶奶在这段关系中悲哀以及微薄的存在感。
其次是与小康的“爱人”关系,在这里解读为林奶奶爱的人,一个让林奶奶感受到爱的人。小说中有不少有关他们两人肉体接触的描写,在许多读者看来用词相当暧昧不清因而被解读为爱情。在一次参访中李翊云表示“love”的意思不止是爱情,而她想表达的是林奶奶这样的一个人在与小康的相处的时刻中体验到了一种温情,这个爱是一种大爱,而非狭义的爱情。这段关系也因小康的一次恶作剧而终结。不难看出林奶奶迷恋于亲密关系带给她的温暖,她不惜在发现小康有偷女生袜子习惯时选择包庇,并小心翼翼地去守护这段亲密关系。通过这两次亲密关系的失败,林奶奶微乎其微的存在价值被彻底否定。小说临近结尾时作者写道“这条街上所有的人似乎都知道自己的腿该迈向何处,她还在想不知从什么时候自己不是他们中的一员”[7]21,这段描写极富画面感,临摹出把林奶奶置于人群中的迷茫和无措。林奶奶又成了一名情感无所投注的的精神“漂泊者”。
3.人与自己的关系—命运之手和自然之爱。总的来说李翊云笔下的小人物,他们隐忍且沉默,性格不具爆发力,但也极少会感到幸福。他们或许会与命运抗争但是争不过,或臣服于命运之手,但仍不得好过。这就营造出人这一存在在命运之手的无力感,也就是人的孤独宿命。李翊云也表示出小说中宿命论色彩是她的性格使然,也是她的作品的性格。林奶奶在面对生活中的困境和选择时,她都不会主动做出抗争。文章值得一提的是,当小康恶作剧时,林奶奶认为这是对她的惩罚,惩罚她没有满足他的所有的要求。就像无论怎样,他都无法“满足”命运对她的要求,逃避命运对她的惩罚。
小说关于林奶奶又这样的一段描述“有时候,当孩子们上课铃还没想起,她就离开学校去往山里走走。早晨的雾水下在她的皮肤上头发上湿湿的,鸟儿成群的唱着,这在城市中是见不到的”[7]12。这段讲述了林奶奶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在山里感受到的景象,而这美丽的自然风光使林奶奶忘却了自己之前在工厂的生活:每天呼吸着煤炉场放出来的烟以及拥挤菜市场人们为那些被化学肥料催熟的蔬菜的讨价还价的声音。然后林奶奶采了一手的花放在每个班级内。这说明她愿意把她看到的美带给学校的学生。这是个温暖的时刻,我们看到林奶奶寄于生活的美好。林奶奶通过自发的与自然取得联系,并从中得到了美的享受,建立人与自然的情感联结。在大自然中,自己与自己相处,并从中忘却工业社会的喧嚣。而后林奶奶与小康一起在山里散步,也让她感觉这是最幸福的事就是牵着“爱人”的手,远离社会,亲近大自然。
不难看出通过上述三种关系的阐述,我们看到林奶奶这样一个小人物,在文明社会的洪流中的颠沛流离,在与他人联结中的失败称为精神漂泊者,臣服于命运之手仍会在大自然中吸取能量。所以,就是这样一个小人物的琐碎生活,我们很难去评价这种人物的好与坏,善于恶。因为李翊云笔下的人物鲜少有脸谱化的人物,即有所谓的明显的善恶之分,我们能看到就只有这些人物的不完美,以及李翊云对人物流露出的怜悯与同情,让读者在不经意间捕捉温情光辉的瞬间。吴帆这样评价她,说她就像一个隐藏在暗处的观察者和叙述者,平静的讲述着笔下人物的故事,娓娓道出他们的哀伤,处处流露着她对人物最坦诚的同情[8]。林奶奶的故事也是中国生活在底层民众的故事,同也是一部苦难史。更深刻的说,李翊云超越个人具体的身体苦难与精神苦难,更多的关注人根本的生存意义及存在困境,并对这种终极性问题发出她的思考与探寻。曾有读者写信给李翊云,说她读完《多余》深深的被林奶奶所感动,表示自己就是林奶奶,而且总有一天你我都将变成林奶奶。我们不禁反思,当人类进入后工业化社会,社会物质逐渐与精神发展脱节,人与人的冷漠,亲密关系的断裂,孤独将成为一个社会景象以及人类普遍困境。
[1].王腊宝,短篇小说与意识形态[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2007,(04).
[2].周晓虹,中国经验与中国体验:理解社会变迁的双重视角 [J],学术评论, 2011,(6):12-19.
[3].赫伯特.马尔都塞,爱欲与文明[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
[4].蒋勋,孤独六讲[M],台湾:联合文学,2007.
[5].埃里希.弗洛姆,逃避自由[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0.
[6].周国平,论孤独的价值[J],粤海风, 1998,(1):22.
[7].Yiyun,Li,A Thousand Years of Good Prayers,New York:Random House, 2005.
[8].http://wxs.hi2net.com/home/blog_ read.asp.id=4242&blogid=69420
(作者单位:南京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