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春
“骨”的多重意象中抵达真相的创伤叙述
平原春
美国华裔文学的新生代作家伍慧明以其处女作《骨》备受关注,《骨》中以大女儿莱拉第一人称叙述了一个美国华裔家庭三代人的创伤及创伤性的体验。“骨”作为小说的标题和贯穿全书十四章的“骨骼”,在不同的人物和语境上屡次出现,具有多重意象:安娜自杀时碎裂的骨骼、梁爷爷的遗骨、三代人之间的骨血、“骨气”及隐喻意义上人的“骨头”、小说中人物的命运和作为一家人的“主心骨”的莱拉。多重意象使创伤经历的书写者能够透过言说把创伤经历非个人化,让难以言说的创伤性的体验得以言说。
《骨》 骨 意象 创伤叙述
美国华裔文学的新生代作家伍慧明以其处女作《骨》备受关注,享誉文坛,《骨》中以大女儿莱拉第一人称,采用了多层次与意识融合的非线性方式叙述了一个美国华裔家庭三代人的创伤及创伤性的体验。“骨”作为小说的标题和贯穿全书十四章的“骨骼”,在不同的人物和语境上屡次出现,以最言简意赅的方式丰富和扩大了小说的思想意蕴和主题关涉的层面,具有多重意象。
安娜的自杀是创伤性的中心事件,这个创伤不断地被揭开,成为文本和创伤叙事。自杀是灾难的开始,而不是结束。“骨”的第一重意象明显地指涉安娜自杀时碎裂的骨骼。安娜跳楼自杀,尸体摔得很破碎,“就这样,我们每个人都被分裂开来。[1]”梁家每个人都陷于个人心理创伤后的自责与愤怒之中,里昂认为是他没有兑现他对梁爷爷将其遗骨送回中国入土为安的许诺带来的;妈觉得这是她选择的错误,不该选择傅里满,还有她和汤米·洪多年未了断的婚外情,她认为所有的厄运都是从她开始的;小女儿尼娜埋怨每个人、每样东西,甚至整个地方,而只身离开去了纽约;大女儿莱拉为自己的冷漠和疏忽而感到内疚。一个原先就不是十分完好的家更加破碎。Caruth指出伴随创伤而来的情绪包括由责任归因而产生的自罪自责(归因于己)和愤怒(归因于人)[2]。除了尚未成熟的尼娜归因于人,其余的人都归因于己。
妈把安娜的骨灰从壁炉架上移了下来,是当初莱拉为了哀悼仪式放上去的,壁炉架上这个位置类似于中国旧时家里的供桌,供奉的应该是祖先先辈的灵位或遗照,安娜是小辈,且是自杀而亡,显然不适合放在那。她又把它放在了做衣服的桌子上,将内心中不能忘记的伤痛放在现实中谋生的工作台势必会影响到操作。她又放在了电视机上,这沉痛的创伤与电视节目带来的娱乐和消遣又不合时宜,“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好像在尽力找一个合适的位置。但根本就没有一个合适的地方。[1]”妈的行为显示了思想迷茫和精神痛苦,无法面对创伤。“这种创伤记忆作为过去时的断口,界定着个人的现在时的生存限度,要么个人终其一生跨不过去,要么个人必须再创造自己的将来。[3]”
“骨”第二重意象是梁爷爷的遗骨,梁爷爷作为第一代移民到美国从事底层的重体力劳动,移民法案中排华倾向的受害者,一辈子未能娶妻生子,是华埠单身汉的其中一员,集体心理创伤和文化创伤都在这意象中呈现。对历史和传统的坚持和对根的固守使其靠靠一纸契书拥有了“儿子”里昂,为的是有人养老送终,魂归故里。这亦指向了中国文化的“家园”意识,无论在外漂泊多久,终究要落叶归根。然而里昂未能兑现将遗骨送回中国入土为安的许诺,甚至多年找不到他的墓地,梁爷爷死不安魂,里昂生不安生,“里昂给了那些遗骨力量。他相信它们是导致安娜死的不吉祥的东西。[1]”而安娜的命运也似乎被神秘地预示,一家人唯一一次去给梁爷爷扫墓拍出的“整整三十六张的胶卷却只照成了一张。那张是安娜的。[1]”“安娜带有宿命论性质的命运似乎昭示了她的力量是微弱的只能以为死者守灵的方式来为爷爷安魂,为父亲抵过[4]”,“父亲的过失”在此演变为代际间创伤的文化转译的具化,所以在安娜死后他坚持要寻回梁爷爷的骨灰。
“骨”第三重意象指向了三代人之间的骨血,也即骨肉。做为契纸儿子的里昂不仅和梁爷爷没有骨血的接续,三个女儿的家庭,“按中国的标准,这并不是什么幸运的事。外人摇着头看着我们”。在中国传统观念里只有儿子能够传宗接代,只有女孩的家庭是“没用的家庭”,他只有女儿没有中国传统意义上延续香火的儿子的事实也在传统观念里使他的骨血无法延续下去。
不仅如此,“老人们认为血来自母亲,而骨来自父亲[1]”大女儿莱拉是妻子改嫁后带过来的,姓也随她的亲生父亲,安娜和尼娜的身世虽然文本中没有明确说明,但从厂里女工的流言蜚语以及调侃里昂戴了“绿帽子”,“那些日子里昂经常出海,汤米.洪还是经常来。[1]”无一不影射着婚姻内的两个女儿也有可能并未有来自于父亲里昂的“骨”,里昂“目送着安娜离去,好像在看着一切他曾害怕失去却又抱有希望的东西。”里昂在这一意象中被去阳性化,父亲角色的失败使他自尊全无。一些亚裔女性似乎也接受了亚裔男子刻板印象:她们也认为华裔男子性格压抑、不主动和缺乏性吸引力[5]。
安娜与奥斯瓦尔多.翁恋爱,但由于翁家骗走了梁家的投资,两家关系破裂,安娜被父亲强行要求和恋人分开而自杀;尼娜的未婚先孕(不知来源的“骨”)而堕胎再次让“骨血”的不能接续雪上加霜。
“骨”第四重意象与中国文化中的“骨气”和隐喻意义上人的“骨头”联系起来[6]。骨气在现代汉语辞典里的第一个意思是刚强不屈的气概,在汉语中强调一个人活得有尊严。而尊严在第一代和第二代移民身上都无处觅踪,梁爷爷被剥夺了娶妻生子的权力;里昂在被美国主流社会所“边缘化”和“女性化”,过着潦倒、缄默、软弱的生活,“从军队寄来的一封信:不合适;找工作收到的拒绝信:没有技术;找房子收到的回信:没空房。”一切都显示不被需要和被排斥,和妈结婚也只是惧怕了住在单身公寓,“他说克罗尼是个糟透了的厨子。这也正是他为什么一开始娶了妈的原因。[1]”妈和里昂结婚则是为了掩盖被傅里满抛弃的耻辱、为了绿卡,婚后里昂经常出海,当她需要依靠时也无人可以靠,“他们的婚姻就像服苦役一般-是两个人一起服苦役。[1]”婚姻的不幸又导致了和汤米.洪畸形的婚外恋,尊严在他们身上成为了不可企及的奢侈品。
“骨”第五重意象指向了小说中人物的命运,“老人们都相信我们每人都在天国有一个重量,我们的命运也按骨头的轻重划分开来。[1]”称骨算命法是唐代著名的星象预测家袁天罡称骨的预测方法,用来确定一个人一生的吉凶祸福、荣辱盛衰,甚至死亡,据他的观点,一个人出生的年、月、日、时的重量都有具体规定,把年、月、日、时的重量加在一起,再查阅“称骨歌”,就可确定这个人一生的命运。
“骨”的第六重意象与骨骼具有支撑身体的功能有关,指向莱拉这一具有“向前走并向后看”的自我整合的文化生存策略的新型华裔女性的形象。莱拉作为一直在家庭内部不停协调成员间矛盾冲突的协调员和上一代与美国主流文化之间的“译者”,成为了一家人的“主心骨”。她摒弃了上一代沉重的历史创伤,“对于我来说,结婚的一个好处就是我可以不再用我父亲的‘傅’这个姓了。[1]”因为‘傅’的发音用上一代人的家乡话就像是“苦”。父母为了生存而结婚,莱拉是为了爱情而结婚,找回了“骨气”。“伍慧明在莱拉身上展现了美国华裔女性在自我身份的问题上,从忧虑到肯定的四个阶段,那就是从对生活与自我身份的迷惑到对自身力量与生命力量的觉醒,再到把自身的力量与生命的力量合二为一的洞见,最终达到建立新的话语去表现新的力量。[7]”
《骨》中的“骨”的多重意象,使主体间在“诉说-聆听”的过程中,创伤经历的书写者能够透过言说把创伤经历非个人化,让难以言说的创伤性的体验得以言说。以“骨”的多重意象为载体,伍慧明让创伤个体的零散经验凝聚起来,通过叙述个体创伤的过去和现在来抵达华裔美国人集体创伤的历史事实真相。
[1][美]伍慧明,陆薇译[M].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1:15,111, 108,106,126,62,188,39,182,18.
[2]Caruth,Cathy,Unclaimed Experience:Trauma,Narrative and History [M].Baltimore: Th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6.
[3]张志扬.创伤记忆—中国现代哲学的门槛[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9.
[4]王娜.悖论与解悖—小说《骨》中人物的生存境遇及策略[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1期.
[5]Sue, Stanley and Derald W. Sue,Chinese-American Personality and Mental Health.A Companion to Asian-American Studies,Ed.Kent A. Ono[M].Malden:Blackwel,2005:22.
[6]管建明.独特的叙事形式和主题的多重指涉[J].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2010年第1期.
[7]陆薇.超越二元对立的话语:读华裔美国女作家伍慧明的小说《骨》[J].外国文学研究,2002年第2期.
(作者介绍:平原春,云南大学副教授,研究方向:英语教学、翻译和英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