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彤宇
〔摘要〕列宁在《唯批》中,从哲学的两条基本路线出发划分物理学危机与革命中的两个派别,明确提出“‘物理学唯心主义”的概念,把马赫、彭加勒、迪昂、奥斯特瓦尔德、皮尔逊哲学思想的共性归之于“哲学唯心主义”,并正式命名为“‘物理学唯心主义学派”。中国学者李醒民在八十年代初提出新的划分标准,即“力学学派”或“机械学派”和“批判学派”。“批判学派”与“‘物理学唯心主义学派”所指人物相同,但哲学的出发点和目标截然相反。“批判学派”的提出,是八十年代中国科学哲学界在这个问题上认识突破的开端,由此展开了“批判学派”五位代表的研究,有力地推进了在这个问题上的认识转变。
〔关键词〕八十年代;物理学唯心主义;批判学派;思想解放
〔中图分类号〕G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2689(2016)01-0066-12
列宁在《唯批》中,从哲学上的两条基本路线出发划分19世纪20世纪之交物理学危机与革命中的两个派别,明确提出“‘物理学唯心主义”的概念,把马赫、彭加勒、迪昂、奥斯特瓦尔德、皮尔逊哲学思想的共性归之于“哲学唯心主义”,并正式命名为“‘物理学唯心主义学派”。中国学者李醒民在八十年代初提出新的划分标准,即“力学学派”或“机械学派”和“批判学派”。“批判学派”与“‘物理学唯心主义学派”所指人物相同,但哲学的出发点和目标截然相反。八十年代中国的科学哲学界通过对批判学派的重新认识,有力地推动了思想解放。
一、 从“‘物理学的唯心主义学派”到“批判学派”
列宁出于俄国国内无产阶级革命斗争和俄国社会民主党党内斗争的需要,站在一个政治家和革命家的立场上批判“经验批判主义”,亦称之为“马赫主义”。以马赫的名字给这个哲学学派命名,可见马赫的哲学在当时影响之大。列宁把马赫的哲学归之为主观唯心主义,在《唯批》中进行了系统的批判。还把同样是科学家,而且哲学立场与马赫有某些相同或相近的彭加勒、皮尔逊、迪昂、奥斯特瓦尔德视为在各自国家的马赫主义的代表,并把他们的思想与意识形态挂钩,甚至用一些较为激烈的言辞表达蔑视和批判的意向。
由于经验批判主义乃至于上述科学家的哲学思想皆于世纪之交的物理学危机和革命有关,因此列宁的批判锋芒也指向这个领域。列宁不赞成莱伊根据物理学家的科学取向和认识论倾向把物理学家分为三个学派①,而是从哲学的两条基本路线出发,把物理学危机和革命中的物理学家划分为两个学派,并明确提出“‘物理学唯心主义”的概念。列宁把以马赫、彭加勒为首,包括迪昂、奥斯特瓦尔德、皮尔逊的哲学思想的共性归之于“哲学唯心主义”,视之为一个学派,并命名为“‘物理学唯心主义学派”。在列宁看来,整个“‘物理学唯心主义”、整个经验批判主义哲学以及经验符号论、经验一元论等等,都是物理学革命产生出来的一些死东西,一些应当扔到垃圾堆里去的废物。[1](313)因而,列宁就以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辩证法与形而上学为分析框架,来批判“‘物理学唯心主义学派”,清理这些“废物”。
列宁出于政治目的和党派利益与马赫主义论战,而且用了一些激烈的言辞,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但是,提出“‘物理学唯心主义”的概念和明确界定了“‘物理学唯心主义学派”的五位科学家,并对他们进行了毁灭性批判,这就把意识形态的斗争带入自然科学领域,从理论上把政治斗争和自然科学联系起来。当然,这种联系也是出于政治斗争的需要。这种联系的后果随着苏联政权的建立立即显现出来:一方面,由于《唯批》上升为官方哲学,“‘物理学唯心主义学派”在苏联从政治上和学术上都被宣判了死刑,与之相联系的现代西方科学哲学也是批判对象;另一方面,在苏联政治环境中,按照列宁的批判逻辑,“‘物理学唯心主义”扩展为“自然科学中的唯心主义”,自然科学批判运动也就再所难免了,事实上这种批判也确实在苏联延续了几十年。需要指出的是,列宁在《唯批》中的批判以及苏联政治运动式的批判,在理论观点和批判方式起到一种“范式”的作用,二战后新建立起来的社会主义国家,由于受苏联的影响,大都有过和苏联类似的批判运动。
中国在1949年新政权确立后,《唯批》上升为官方意识形态哲学,把苏联的意识形态模式搬过来,《唯批》理论与政治化的环境相结合而出现的批判场景在中国重现,马赫、彭加勒等人一直是意识形态批判的“活靶子”。马赫主义20世纪初进入中国的时候代表着西方科学哲学的最新进展,在知识界有很大影响,是当时思想解放的资源。进入20世纪的后半叶,由于政治和意识形态环境的变化,马赫主义开始受到批判。在此列出相关文献:吴新谋:评“科学与假设(自然辩证法研究通讯,1958年第4期);陈元晖:彭加勒和他的著作“科学的价值”(自然辩证法研究通讯,1960年第1期)。著作有陈元晖的《马赫主义》(商务,1963),后又出版《反动的哲学流派——马赫主义》(商务,1972年)。这些文献的观点也是按照的列宁的观点,为批判资产阶级学术思想服务的。需要指出的是,洪潜发表过一篇《介绍马赫的哲学思想》(哲学研究,1957年第3期),这篇文章也受到列宁观点的影响,但介绍的内容还是较为客观的。长年的批判和对《唯批》的学习,普通民众也知道了马赫等人的名字,他们在中国的形象就是“资产阶级反动哲学教授”,是不值一提的“小丑”。因此,长期以来,关于“‘物理学唯心主义学派”,更多的是政治问题、意识形态问题。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人也没有条件去做学术研究来澄清是非。
1978年以来思想解放运动以来,政治和思想环境的变化为反思引致批判的理论本身提供了条件,认识的突破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了。八十年代初,李醒民在做硕士论文时开始研究世纪之交的物理学危机与革命,他通过细致的研究发现列宁用哲学中的两个派别来界定现代物理学危机与革命中的两个学派是有问题的,因而在其硕士论文中明确地用“力学学派”或“机械学派”和“批判学派”指称,这一思想以《世纪之交物理学革命中的两个学派》为题在《自然辩证法通讯》公开,这是《唯批》发表七十多年来,在学派划分上首次提出与之不同的见解。“批判学派”与“‘物理学唯心主义学派”所指人物相同,但哲学的出发点和目标截然相反。“批判学派”概念的提出,是八十年代中国科学哲学界在这个问题上认识突破的开端,由此展开了“批判学派”五位代表的研究,有力地推进了思想解放。
二、 科学哲学界对“批判学派”的研究突破
八十年代,中国的科学哲学界开始了对“批判学派”五位代表人物哲学思想的研究,对马赫和彭加勒的研究着力较多;到八十年代末,迪昂、奥斯特瓦尔德、皮尔逊也进入了学术视野。
1 马赫研究与思想解放
(1) 马赫的形象——从丑化到恢复
列宁把马赫的认识论归结到贝克莱、休谟、康德的主观唯心主义和不可知论的传统中,在《唯批》中对马赫的“感觉经验论”、“世界要素论”、“相对主义方法论”、“思维经济原则”等哲学思想进行了毁灭性批判。在批判中,列宁使用了一些非常激烈的言辞,说“马赫哲学是‘没有意义的空话,‘一团糟东西,‘大杂烩,‘愚蠢的毫无结果的勾当,‘大肆吹嘘的空话,‘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不可信,‘反动透顶的,‘时髦的反动哲学;马赫本人则是‘愚弄人民的有学位的奴仆,‘神学家手下有学问的帮办,玩弄‘调和派的骗人把戏而已,加入到‘一伙美国文化骗子之中,最新的‘反动教授,‘反动哲学的教授,‘反动的哲学教授,列宁甚至用不很文明或很不文明的私人语言,辱骂马赫‘胡说、‘一丘之貉、‘糊涂虫、‘教授小丑。[2](4)正是由于列宁的《唯批》对马赫的毁灭性批判,“相当长时间内,在前苏联、中国、东欧等国家,马赫本人及其思想遗产不仅未受到应有的尊重和发掘,相反却遭到无情的鞭挞、粗暴的践踏乃至恣意的唾骂。”[2](3)马赫的形象被严重丑化。
正因如此,八十年代科学哲学对马赫的不同认识就是突破“禁区”。思想解放的首要任务是改变人们对马赫久已形成的印象。洪潜五十年代写了马赫的文章后,在政治运动的环境中一直沉默;直到1982年,他才又写了一篇《谈谈马赫》(社会科学战线,1982年第2期),用科学哲学的话语介绍了马赫哲学及与《唯批》的关系。这是一篇权威性的文章,以洪潜的身份和影响,这篇在八十年代初的文章有示范性意义。董光璧立足于马赫的学术贡献,把马赫定位为“科学家、科学史家和科学哲学家”,[3](69-79)第一次向国人展示了一个褪去意识形态外衣的、与人们心目中的马赫完全不同的形象,展示了一个有血有肉,在他所从事的职业领域有突出贡献的科学家形象。随着研究的深入,董光璧认识到马赫不仅仅是一位成就卓越的科学家,而且是“一位人文主义的科学家”,“一位科学兴趣广泛,关心人类的前途和命运,酷爱真理和主持正义,献身于解放人类思想事业的人文主义科学家。”[4](1)李醒民把马赫概括为“启蒙哲学家和自由思想家”,“尽管人们完全可以对马赫思想的长短优劣作出各种评价,但是难以否认的是,马赫毕竟是一位冲破教条主义统治的启蒙哲学家和富有人文主义精神的自由思想家。”[5](118)这些研究不同于列宁《唯批》的批判,是从马赫的生活和工作实际中得出的结论,推倒了长期以来对马赫形象的丑化,树立起一个崭新的马赫形象。
(2) 从科学哲学角度重新认识马赫哲学
马赫哲学主要有怀疑的经验论、要素一元论和思维经济原则,这些理论是列宁《唯批》专门批判的内容。长期以来,传统意识形态一直以此为据批判马赫;即使进入八十年代,传统观点的影响还不绝于耳。八十年代,科学哲学对马赫的这些理论给出了新的回答。
列宁从两条对立的认识论路线出发,首先批判了马赫的经验论,把它归之于贝克莱传统下的主观唯心主义,这在“左”倾年代的中国是一条不容讨论的定论。李醒民把马赫的经验论放在物理学发展的进程中考察,指出马赫强调经验论,反对力学先验论和机械自然观,力图从科学中排除一切不能由经验证实的所谓“形而上学”的命题,是因为他洞察机械论世界观的危机,并以经验论来挽救科学世界观的危机。[6](19)范岱年由马赫的著作得出不同于传统的结论:“马赫坚持彻底的经验论、虽然他承认康德的唯心主义曾是他的出发点,但他最终明确表示要和康德和贝克莱的唯心论、不可知论相区别。”[7](2)
要素一元论与经验论联系在一起,同样被《唯批》判定为主观唯心主义。孙小礼从科学哲学角度分析了“要素一元论”,指出马赫的要素一元论是继承孔德的实证主义传统,要在科学中清除一切“形而上学”。“马赫与孔德不同的是,孔德沿袭莱布尼兹、狄德羅等人的百科全书思想,试图用一种科学分类的方法,把各门科学统一起来,建立一个统一的知识系统。而马赫则别出心裁,依据他的感官生理学的研究,用一种对感觉要素进行分类的方法,把各个科学领域联系起来,建立一个统一的科学系统。”[8](31)范岱年也不同意把要素一元论看成是主观唯心义,因为根据马赫的出色的生理学与物理学的结合研究,确实很难断言马赫是一个主观唯心论者。“比较恰当的说法还是:马赫企图调和唯物论与唯心论,超越唯物论与唯心论的对立,建立了他的要素一元论。”[7](3)范岱年认为列宁把要素一元论说成是“最纯粹的唯我论”也是不合适的,他归纳了马赫关于“自我”的大量论述,提出反驳:“对于这样一位对自我进行深人科学的分析并坚决反对唯我论的自然科学家的哲学家,列宁给扣上一顶‘最纯粹的唯我论的帽子,是很难令人信服的。”[7](4)
对于“思维经济原则”,孙小礼从科学角度提出不同于传统意识形态的评价:“思维经济学原则不是马赫一个人的发明,然而确实是他最鲜明地提出来的,而且做了详细的论述,进行宣传和提倡。这个原则是马赫对人类认识活动特别是科学认识活动的一种经验总结。”[8](33)马赫对思维经济的思考是有积极意义的,它帮助人们自觉地去接受和继承前人已经走过的“近路”,并且努力去寻找和开创新的“捷径”;另外马赫在其思维经济原理的论述中,强调了抽象、语言符号以及数学方法的重要作用,对于促进科学的抽象化、符号化和数学化是有积极作用。李酲民把思维经济的精神实质概括为:思维经济是科学的目的,思维经济是方法论原则,思维经济是评价科学理论的标准,思维经济反形而上学武器。并对长期以来思维经济流行的多种误解和曲解一一给予了分析纠正。[9](59-62)范岱年依据马赫的思想,把思维经济原理归纳为三个方面:语言、数学和经验科学都具有经济的功能;思维经济原则是科学方法论原则;把思维经济性作为科学评价标准。[7](9-11)这些讨论都从马赫的本意来把握思维经济原则的意思,仅仅把它归结为唯心主义确实是简单化了。
八十年代科学哲学界通过对马赫的经验论、要素一元论和思维经济原则的研究,突破了把马赫哲学归结为主观唯心主心这一长期不可移易的定论,拨开传统意识形态的禁锢,揭示出马赫哲学的本来面目。而且还更进一步,力图从科学哲学来思考问题的原因,为什么马赫哲学被归结为主观唯心主义,而且提出一些武断的结论?范岱年分析说:“这说明列宁的思想中还带有十九世纪的本体论和机械唯物论的反映论的观点。”[7](4)“列宁得出这样武断的结论,和他坚持哲学的党性原则是分不开的。他坚持要把自古以来的哲学家划分为唯物论与唯心论两大派别。他认为唯心论一般是为反动的社会目的服务的,而唯物论则是为进步的目的服务的。但是只要对哲学的社会关系史作一点儿认真研究,就不可能同意这样简单化的结论。”[7](11)本来是两个不同领域,两种“范式”的哲学,硬要以一种哲学为标准去评价另一种,这也许是问题出现的原因所在。而且这在“左”倾时代是个普遍性的问题,正如李醒民所言:“如果仅仅抓住这些科学家的哲学家的片言只语,从自己所坚持的一个体系出发,来揣度这些言论,并以此给他们冠以某某主义的话,那么他们的头衔、名目可就五花八门了。如果我们不在详尽掌握材料和细致分析的基础上把握他们的主导哲学思想的话,就难免以偏概全,从而得出不恰当的结论来。”对于这个问题,李醒民也给出了答案:“作为科学家的哲学家,如马赫、彭加勒、爱因斯坦,他们与职业哲学家(或寻求一个明确体系的认识论者)是很不相同的。……他们博采百家之长,尽一切可能吸收对自己有用的东西。一般说来,这不是用他们的立场不稳、党性不强或思想混乱所能说明的,也不是他们着意要搞调和、折衷,而是经验事实给他们规定的外部条件,不容许他们在构造他们的概念世界时过分拘泥于一种认识论体系,而要在众多的两极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这也是具有哲学头脑的科学家之所以能取得重大科学成果的真正原因。”[10](95)显然,这个答案对于我们认识马赫也是合适的。
由上论述可以看到,科学哲学在讨论马赫哲学时是从马赫哲学本身出发来得出结论,而不是从马赫哲学中寻找符合某种意识形态的结论,因此它和《唯批》以及传统意识形态的思考方式所得出的结论是截然不同的;并且由这新的思考范式得出一系列不同于《唯批》批判过的新结论。基于《唯批》这样一个意识形态背景及中国长期的思想禁锢,在马赫哲学上的突破确实是科学哲学对八十年代中国思想解放运动的一个贡献。
(3) 关于马赫的两个有争论问题的讨论
在八十年代的马赫研究中,有两个问题是经常要谈到的:一个是马赫与爱因斯坦、普朗克的关系问题;另一个是马赫与相对论和原子论。马赫与爱因斯坦和普朗克的关系较为复杂,爱因斯坦和普朗克与马赫的关系都经历了一个由景仰者到对立者的转变。对于爱因斯坦的变化,传统的解释是爱因斯坦觉察出马赫及其《力学》在认识论上的错误倾向后(即主观唯心主义),从1917年起,便转而对他采取批判的态度。普朗克变化的原因是由于马赫以感觉经验论否认原子论,而普朗克坚持原子论,即坚持唯物主义,所以要批判马赫。[11](53)在马赫与相对论和原子论关系上,马赫反对相对论和原子论,常被看作是他晚年的两大失误,也是教条主义者攻击马赫的证据。以上解释大致是来自苏联,渗透着《唯批》的观点,代表一种官方意识形态的说法。因此,这两个问题在八十年代的环境中就不是纯粹的科学哲学或科学史问题,而是与传统意识形态联系在一起的。对两个问题的突破有着思想解放的意义。
八十年代传统的说法有相当的市场,但不少学者已不满意于以往的解释,开始注重深入到科学史中做具体分析。马赫对物理学革命有积极影响,从而对爱因斯坦和普朗克产生过重大影响,这一点经过八十年代的讨论已站住脚了。随着研究深入,认识也更为具体。董光璧通过爱因斯坦致马赫的四封信细致地分析了二人的关系,得出结论:“马赫同爱因斯坦的四年交往使他感到‘调教不成,终因哲学认识论上的巨大分歧而分手。爱因斯坦不忘马赫对自己的启迪之恩的同时,也随之批判马赫哲学。”[12](19)趙鑫珊讨论了马赫与普朗克因对原子论认识分歧而分裂,普朗克由马赫主义的追随者转变为反对者。[13](18-19)李醒民依据他所掌握的资料,向国内介绍了沃尔特斯关于马赫和相对论的观点,认为记载爱因斯坦反相对论的《物理光学原理》的序言不是马赫写的,而是马赫大儿子路德维希·马赫(Ludwig Math)的手笔。当然,这一观点只是一家之言,有待进一步研究。[14]董光璧在系统叙述有关马赫对相对论的公开的和私下的文件后,对沃尔特斯、板垣良一、布拉克默等人的论点做了评论。否定沃尔特斯的轻率的假说,论证了马赫从未无条件地赞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15](346-355)
马赫反对原子论被传统观点作为马赫是唯心主义的证据。李醒民立足科学史资料,把马赫对原子论的态度分为三个时期:赞同和怀疑时期;批判时期;修正时期。马赫对原子论的保留意见既不是起因于他的感觉论,也不是起因于他的物理学,而是源于他对自然界和自然科学的总的看法,以及他对科学的作用、意义和方法的理解,换句话讲,源于他的自然观、科学观和方法论。他还认为马赫的观点有其积极之处。[16](54-59)方在庆对马赫对原子论表示担忧作了探析,他不同意这一问题上的哲学解释,也不同意科学的解释,认为“这种担忧绝大部分是基于方法论的考虑。可以说,正是马赫有关科学探究的目的和方法的观点提供了一种框架,在这种框架内他提出了对原子假说的大部分批评。”[17](3)
以上对关于马赫的“两个问题”是在科学哲学理论工作者中展开的,其特点在于立足于一手资料进行细致的分析而后得出结论,体现出注重事实立论、尊重多样化讨论的学术风格,这和一些从“文革”中过来的理论工作者是根本不同的。通过细致的研究纠正了在这些问题上简单化的、教条化的理论观点,这正是学术研究中的思想解放,从而也产生了解放思想的社会效应。
(4) 马克思主义哲学与马赫哲学
列宁的《唯批》就是批判马赫哲学的,中国传统意识形态也一直以马赫哲学为批判对象。因此,在八十年代以前,马克思主义哲学与马赫哲学一直都被认为是水火不容的。进入八十年代,二者的关系成为敏感话题,比如,八十年代科学哲学对马赫研究得出的结论和《唯批》不同,那么应当如何看待《唯批》?在新的历史时期,马克思主义哲学和马赫哲学在事实上已经不是对立关系,那么应当如何认识二者的关系?
关于《唯批》和马赫哲学的关系,八十年代的相关文章中多有分析。由于思想解放的环境及历史教训的总结,普遍对两种哲学的差异及历史联系有较为客观的分析,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持发展的态度。孙小礼的观点有代表性,她对列宁《唯批》写作及批判做了客观的分析,进而指出: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开放的,“对于马赫这样一个有影响的人物,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工作者,……我们不能停留和固守列宁在《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中所做的结论。”而要吸取其精华,批判其糟粕,这仍是需要加以研究的课题。[8](32)应当说,这样的看法在八十年代是主流,是突破思想禁锢的体现。当然,在八十年代仍然固守《唯批》思想的也大有人在。
八十年代,针对以往马克思主义哲学与马赫哲学的对立,科学哲学开始从一致的方面思考。范岱年发现,马赫与马克思在哲学观、科学观、社会观、方法论及他们在各自领域所发挥的作用等方面有着不少类似之处。[7](11)董光璧在这个问题上讨论更深一步,写了系列文章表达了自己的新看法。董光璧以《马赫的科学哲学与马克思主义》为总题目撰写了一组三篇文章:题目分别为《马赫哲学浸入马克思主义的背景》、《马赫哲学同马克思主义哲学相容的特征》、《列宁拒绝马赫哲学的损失》。前两篇文章发表于《自然辩证法研究》1988年第6期和1989年第1期;第三篇原计划要发表,但后来可能由于1989年的政治风波没有发表。他甚至提出马克思主义哲学与马赫哲学的相容性问题,“马赫的哲学在一些问题上是同马克思主义哲学不一致的,特别是他的那种超越唯物论和唯心论的反形而上学的特征。但是,他的哲学的批判的特征、历史的特征和实践的特征是同马克思主义哲学相容的。” 董光璧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与马赫哲学对立的原因做出了新的解釋:“马克思和恩格斯逝世以后,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开始多元化。以波格丹诺夫为代表的一些社会主义理论家把马赫的科学哲学结合到马克思主义哲学中来的努力,就是这种多元化的倾向之一。”“列宁不理解波格丹诺夫等人的愿望,也误解了马赫科学哲学的反形而上学的特征。他把波格丹诺夫等人企图借助从事研究科学家和最新自然科学哲学扩大宣传、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好意说成是向资产阶级投降,把马赫的哲学断为唯心论,导致在苏联和各社会主义国家里哲学干涉自然科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教条化、政治化的后果。”[18](13)这是董光璧的一种新解释,超越了长期以来对列宁写作《唯批》缘由的理解,是一个新的思考角度。
其实,哲学思想的差异、不同甚至对立的是正常的事情,思想本身就多样化的世界,怎么可能用一种思想一统天下?怎么能够用一种思想为标准来评判其他一切思想?这在八十年代以前的中国就是实际发生的,当然是不正常的,八十年代的思想解放就是要改变这种状况。寻求马克思主义哲学和马赫哲学的一致性,从源头上重新理解马赫哲学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关系,意图在于力图改变过去把二者严格对立的做法和思维模式。这样做对两者都是有好处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以开放的胸怀发展自己,更好地发挥意识形态的作用;马赫主义、从而整个西方哲学也可能够获取更大的生存空间。这也是科学哲学思考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
(5) 从意识形态到学术研究——马赫学术思想讨论会
1988年值马赫诞辰一百五十周年,自然辩证法通讯杂志社和自然辩证法研究会于11月在徐州联合召开“马赫学术思想讨论会”,来自全国的20多位学者参加会议。与会者就马赫哲学、马赫研究的历史与现状、马赫在中国、研究马赫的意义、如何看待马赫、马赫反原子论的意义、语义分析方法与马赫、马赫科学哲学中的唯心主义和辩证法思想等关于马赫的重要学术问题提交论文,展开了热烈讨论。在我国,以研究马赫学术思想为专题的讨论会尚属首次。这次会议不仅是对伟大科学家、思想家马赫的纪念,也是对我国八十年代以来有关马赫研究成果的一次检阅。[19](78)马赫的哲学由于列宁的批判成为传统意识形态的批判的对象,作为一个“反动的资产阶级哲学教授”的形象整整三十年;进入八十年代,科学哲学界通过不懈努力,展开自由讨论,逐渐清除传统意识形态因素。近十年的努力在这次会议上得到集中展示。更为重要的是,这次会议从选题到会议组织,再到问题讨论,完全是学术界的“自组织”行为,没有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因素在其中。因此可以说,这个会议标志着在马赫问题上实现了意识形态到学术研究的艰难转变,标志着在马赫问题上思想解放的完成。
范岱年的参会文章《关于马赫的哲学——纪念马赫诞辰150周年》(自然辩证法通讯,1988年第6期),是针对《唯批》的批判及多年流行的偏见而写的,他说:“现在,是我们以实事求是的态度来研究、探讨马赫的哲学及其影响的时候了。”[7](1)范岱年完全抛开传统的分析模式,深入到具体的理论与境中,评析了感觉复合论、要素一元论、怀疑的经验论、反对形而上学和科学统一论、进化论的科学观和思维经济原则,逐一否定了《唯批》的批判及流行的偏见。范岱年指出:“马赫的要素一元论是超越主观论和客观论、有现象论倾向的哲学。他的反先验论的经验论与坚不可摧的怀疑态度和独立精神为现代的物理学革命开辟了道路。他的反对思辨的形而上学的实证精神为本世纪科学哲学的兴起奠定了基础。他致力于科学的认识论和方法论的研究。他纯朴、明智、真挚、谦逊,终生献身于科学和启蒙的事业。”[7](11)马赫哲学的精神正是中国思想解运动所需要和应该培育的精神,“在哲学上、学术上、理论上,还是应该提倡马赫的怀疑精神,提倡逻辑经验论者卡尔纳普所提倡的容忍原则。因为哲学问题总是有不同的解答,因而也总是有许多不同的学派。只有通过各个学派、各个学者之间的自由争论,相互切磋,相互补充,哲学才能发展,人类才能变得更聪明、更智慧,才能如马赫所期望的那样,使思想适应事实,使思想适应于思想,人类将建立一个和平、繁荣、人道的世界,每个人将得到自由的发展。”[7](12)范岱年的文章是八十年代马赫研究的一个恰当概括,它记录下了八十年代科学哲学在马赫问题上突破禁锢的认识成果,是马赫研究与思想解放的例证之一。李醒民有针对性地探讨了“研究马赫的意义”,指出:研究马赫的学术思想,对于人类文化的积累和发展有深远意义;通过研究马赫,可能消除长期以来人们对马列经典著作的迷信,把人们从教条主义的昏睡中唤醒过来,有利于改革开放政策的贯彻执行和思想解放大势的深入开展;研究马赫有助于推动作为科学家的哲学家的思想研究,这是弘扬人类思想文化遗产、推动哲学发展的一个重要途径。[20](96)这是从思想解放的角度对八十年代学术界突破禁锢,研究马赫的理论和实践意义的概括。
2 彭加勒的科学哲学研究与思想解放
(1) 彭加勒是杰出的科学开拓者和敏锐的思想家
《唯批》把彭加勒看作是马赫主义的法国代表,其哲学是唯心主义的。批判彭加勒“是一位‘卓越的物理学家,渺小的哲学家;‘一旦谈到哲学问题的时候,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不可相信;他甚至是‘反动的哲学老授、‘神学家手下有学问的帮办、破坏物理学革命的罪魁祸首。”[21](1)长期以来,由于《唯批》的影响,彭加勒在社会主义世界里是反面的形象且人们对他有诸多的误解和曲解。基于这样的问题背景,呈现一个真实的彭加勒就成为有思想解放意义的工作了。
李醒民写了《昂利·彭加勒——杰出的科学开拓者和敏锐的思想家》(自然辩证法通讯,1984年第3期)一文,意在“用事实拭去抹在他脸上的油彩和尘埃”,[22](69)第一次在国人面前展示了一个“去意识形态化”的科学开拓者和敏锐思想家的彭加勒形象,引发人们去关注彭加勒和重新思考《唯批》的批判。
(2) 彭加勒不是“渺小的哲学家”
长期以来,彭加勒由于列宁在《唯批》中批判的几句话而成为唯心主义者,是“渺小的哲学家”的代名词。“左”倾年代中国的意识形态一味地重复列宁说过的话,彭加勒的“唯心主义”哲学到底有那些内容,从来没有关注过。进入八十年代,李醒民除“彭加勒与物理学危机”的研究澄清科学上的诸多曲解外,又依据彭加勒的四本科字哲学原著彭加勒的四本科学哲学名著是:《科学与假设》(1902年)、《科学的价值》(1905年)、《科学与方法》(1908年)和《最后的沉思》(1912年)。对彭加勒的哲学思想进行了开拓性的研究。
在彭加勒哲学的性质问题上,李醒民的认识是有变化的。起初,他赞同恩格斯的哲学基本问题的评判依据和列宁的“哲学唯心主义”的定位,参见李醒民:评彭加勒关于物理学危机的基本观点,北京:《自然辩证法通讯》,1983年第3期,第36页;李醒民:彭加勒哲学思想述评,北京:《自然辩证法研究》,1985年第3期,第41-42页。但他的并没有停留于此,后来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他指出:“在谈到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时,彭加勒也讲过几句可以作出唯心主义解释的话。但是,仔细考究一下,我们便会发现,彭加勒所谓的‘客体、‘客观实在、‘客观性等,并不具有我们通常所
理解的意义。他的‘客体指的是‘关系,‘客观实在是‘数学定律所表示的和谐,‘客观性唯有在关系中才能找到,在被视之为彼此孤立的存在中寻求客观性,只能是白费气力。而且,彭加勒并没有在常识意义上断言精神对自然界说来是本原的,更没有承认创世说。因此,用恩格斯关于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经典定义来衡量,也难以把彭加勒划到唯心主义一边。但是,后人却给这个定义加上了其他意义,以致造成了很大的混乱。”李醒民进一步讨论了一个众人所知的例子,引致列宁判定彭加勒为“唯心主义”的一句话是“凡不是思想的东西,都是纯粹的无”。他结合彭加勒的原著做了具体分析,进而认为:“作为一位研究自然的科学家,彭加勒在常识上是承认存在先于思维的;但是,作为一位大思想家,他不能停留在常识上看问题,他尤为注重思想的重要性。”[20](96)这就是说,列宁没有进入彭加勒的语境而只依一句话来断定彭加勒为唯心主义,根据是不足的。对彭加勒思想的具体化研究,否定了传统的把彭加勒看作唯心主义的简单化做法。李醒民本人认识上的变化体现了一个学者在探索过程中的思想解放。这在八十年的学者中也是较为普遍的现象。
经验主义是彭加勒的哲学的基础,李醒民对此作了深入分,指出,在涉及与科学有关的问题时,彭加勒坚持自然科学家的传统,直率地用唯物主义观点去议论,是一个唯物论的经验论者。经验主义不仅表现在彭加勒的言论中,而且也贯穿到他一生的科学活动中。但他不是一个狭隘的经验论者和实用主义者,他是一个热情的理性主义者,是一个高远的理想主义者,“彭加勒的理性主义和理想主义精神无疑是当时流行的实证主义、非理性主义、实用主义的解毒剂,也是对当时反科学潮流的一种反动,并为理论科学争得了应有的地位,从而成为二十世纪科学中的唯理论传统的先驱。”[23](47)
彭加勒是一位成就卓越的科学家,有着立足于其科学工作的丰富的科学哲学思想。彭加勒的科学观有独特之处,李醒民把彭加勒的科学观概括为:科学是一种“分类的方法”或“关系的系统”;科学的发展是非直线的、无止境的;科学走向统一的简单的道路;科学的基本原理具有极高的价值;科学具有促进人类进步的巨大力量;为科学而科学。[24](19-29)彭加勒的科学方法论是其科学哲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他重视假设在科学的意义,充分肯定了直觉在数学及其他学科中的作用,探究作为理性美的科学美,注重事实与事实的选择。[25](38-44)彭加勒是一位大数学家,有着丰富的数学哲学思想。他是数学直觉主义的先驱和倡导者;但他也不忽视逻辑,赋予逻辑和直觉以恰当的地位,有效地发挥二者的作用,使之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彭加勒把数学归纳法称为“递归证明”、“递归推理”、“全归纳原理”,视为从特殊到一般的工具,并赋予它以特殊的地位和重要性。[26](143-150)
从八十年代科学哲学对彭加勒哲学思想的研究可以看到,彭加勒不但不是“渺小的哲学家”;相反,他是哲学思想丰富的哲学家,堪称“伟大的哲学家”。
(3) 彭加勒的经验约定论
经验约定论是彭加勒的重要哲学创造,这一哲学思想被批判为“唯心主义”,否认客观真理。列宁的批判广为流行,是批判彭加勒哲学思想的依据。李醒民在《彭加勒哲学思想述评》一文中讨论过约定主义,明确指出,“把约定主义简单地视为唯心主义而予以全盘否定是不恰当的。”[23](41)在《中国社会科学》1988年的第2期,又发表《论彭加勒的经验约定论》,对彭加勒的约定论哲学做了深入的讨论。
李醒民指出,彭加勒的约定论应称之为经验约定论,这是他的主导哲学思想。“经验约定论认为,数学中的公理与物理学中的一些基本概念和基本原理既非先验综合判断,亦非经验事实,它们原来都是约定;约定是我们精神自由活动的产物,它贯穿在整个科学创造活动中,但并非完全任意,而是充分发挥我们的能动性;约定无所谓真假,只是出于方便而已;约定的提出要受到实验事实的引导和避免一切矛盾的限制,约定的选择要出于方便或简单性的考虑,因为有些实验的确向我们保证了这一点。”[27](100)显然,约定论思想是从自然科学研究中提升出来的,这是科学发展的产物,简单地称之为唯心主义是不妥的。经验约定论主要是一个认识论上的问题,“经验约定论既要求摆脱狭隘经验论,又要求摆脱极端唯理论,但又吸收了它们的合理因素,从而在两极这间保持‘必要的张力,因而在科学上和哲学上都有积极意义。”[27](107)在苏联和我国,乃至西方的某些书刊中,彭加勒的经验约定论常常受一些人指责,说彭加勒把约定说成是精神自由活动,自由就是任意,就是随心所欲、放荡不羁;彭加勒说约定出于方便,无所谓真假,这被认为是否认客观真理。李醒民对些误解和曲解作了澄清。
对于把彭加勒的经验约定论指责为否定客观真理之说,李醒民从科学哲学角度进行了论证,他反驳说:“这种指责是没有多少道理的。首先,它混淆了两种不同的解释系统。任何一种数学系统(如欧氏几何)都一身二任。作为非解释系统,它只是抽象的命题集,无所谓真假,作为解释系统,与经验事件相联系,才有真假。其次,即使在解释系统内,被提升为原理的东西也可以免遭证伪,这既可以把实验的否定结果归咎于一个辅助假设来避免,也可以通过改变语言来避免。最后,确实有些实验向我们表明一些约定是方便的,而且以简单性作为选择标准也是出于方便,经验表明它往往不会使我们受骗。谈到对真理的态度,彭加勒的态度十分明确:他认为实验是真理的唯一源泉,追求真理是我们活动的唯一目标。他本人确实为追求真理而奋斗到最后一息。”[20](96)
对彭加勒经验约定论的科学哲学思考,使得这一哲学思想从传统意识形态的禁锢中解放出来,成为可以公开讨论的哲学问题。
(4) 马赫与彭加勒哲学思想的异同
由于马赫和彭加勒在各自的著作中都赞同对方一些哲学观点,而且他们也属于一个学派,因而给人造成一种印象是马赫和彭加勒的哲学思想是相同的或大同小异的,彭加勒是马赫主义者,彭加勒与马赫是一丘之貉。事实上,这也是列宁的断言。李醒民对二人的思想做了分析,得出不同于传统的看法,“马赫与彭加勒的哲学思想是有很大差别的。”[20](92)二者的哲学思想同中有异,如果把马赫的学说称之为“要素说”的话,那么彭加勒的观点则可以命名为“关系论”了。二者在科学观、概念观、对思维经济的看法上都有些差别。在主导哲学思想上二者更大相径庭,“马赫的主导哲学思想可以说是怀疑的经验论和实证主义,而彭加勒的主导哲学思想则是经验约定论和理性主义。……怀疑的经验论与经验约定论相差甚远,而实证主义与理性主义则可以说是背道而驰了。”[20](93)二者所起的历史作用也不同,马赫的主导哲学思想以及以此为根据而对经典力学的批判,在19世纪末这个特定的历史条件下,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但是,马赫的主导哲学思想毕竟带有强烈的狭隘经验主义的色彩,实践中是一种破旧有余而立新不足的哲学。与此不同的是,彭加勒的主导哲学思想尽管也具有经验主义的色彩,但毕竟摆脱了狭隘经验论的羁绊,顺应了科学发展的大趋势,从而成为一种具有建设性作用的哲学。
受《唯批》影响,长期以来在苏联和我国学术界把彭加勒说成是马赫主义者,李醒民质疑:“这一传统观点是值得商榷的”,“彭加勒的主导哲学思想是与马赫大相径庭的,仅仅根据几个观点的接近(况且还同中有异)就断言彭加勒是马赫主义者是不能令人信服的。”[20](93)把彭加勒视为马赫主义者的关键论据是,列宁所指出的马赫和彭加勒哲学思想的共同点是“唯心主义”或“精致的信仰主义”。李醒民对此提出异议。马赫和彭加勒的哲学,完全有可能做出并非唯心主义的理解。意大利学者奈格利在一篇论文中比较详细地研究了马赫与唯物主义的关系,得出结论说,马赫的唯心主义只包含着很少的唯心主义,甚至同唯心主义相矛盾。彭加勒的经验约定论也常常被人指责为唯心主义,这种指责是没有多少道理的。“至于说马赫和彭加勒的共同点是精致的信仰主义,就更没有事实根据了。马赫不仅不相信宗教,而且是宗教的激烈反对者。”[20](96)李醒民由此否定流传已久的定论,“认为马赫和彭加勒的共同点是唯心主(或精致的信仰主义),这种结论是难以成立的;以此为根据而把彭加勒看作是马赫主义者,也是不能成立的。”[20](96-97)马赫和彭加勒确实有共同点,他们的共同点在于属于批判学派(与之相对的是力学学派或机械学派),彭加勒是马赫科学学派的代表人物,不能证明是马赫哲学派别的代表人物。[20](97)这是对《唯批》观点和中国长期习用的意识开形态观点的否定,是一个认识的突破。
回顾历史,“把科学观点与哲学观点混同起来,在科学学派之间人为地制造两条哲学路线的斗争,并进而上升为政治上的革命和反革命的斗争,这种做法所酿成的悲剧和闹剧,在苏联和我国的学术界导演得还少吗?现在该是认真反省、正本清源的时候了!”[20](97)这样深刻的反思,不正是思想解放么!
3 迪昂、奥斯特瓦尔德和皮尔逊研究
“批判学派”另外三位代表人物是迪昂、奥斯特瓦尔德和皮尔逊,也是列宁在《唯批》中批判的对象。对于迪昂,列宁基本是不了解的,误以为是比利时人,但“他武断迪昂是‘哲学唯心主义,‘一旦谈到哲学问题的时候,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不可信”。[28](5)列宁承认奥斯特瓦尔德是“伟大的化学家”,但又认为他是“渺小的哲学家”,并给他扣上了“反动的哲学教授”、“神学家手下的有学向的帮办”的帽子,甚至小骂他是“糊涂虫”。[29](70)皮尔逊被列宁视为马赫主义在英国的代表,也被列入“反动哲学教授”之列,称他“不过是神学家手下有学问的帮办”,“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不可相信”。[30](258)由于《唯批》的影响,迪昂、奥斯特瓦尔德和皮尔逊在中国的“左”倾年代的命运与马赫、彭加勒是一样的。
在八十年代,科学哲学界对马赫、彭加勒做了较为系统的研究,把他们的哲学从传统意识形态中解放出来,对思想界、理论界乃至社会上的思想解放都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到八十年代晚期,“批判学派”另外三位代表人物的研究也进入了学术视野。
国际上对迪昂的关注是八十年代才开始的,中国对迪昂的研究也是在这个时候起步。“在苏联和中国,人们多年来仅仅是从列宁的《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一书中得知这位所谓的‘马赫主义者的,其形象自然是残缺不全的。”[31](67)李醒民的《皮埃尔·迪昂:科学家、科学史家和科学哲学家》(自然辩证法通讯,1989第2期)一文,第一次完整地、客观地将迪昂形象勾勒出來。此外,还有两篇涉及到迪昂的论文,即李醒民的《简论迪昂的科学哲学思想》(思想战线,1989年5期)、王玉北的《迪昂问题及其解决》(自然辩证法通讯,1990年第1期)。这是中国研究迪昂科学哲学的开端。
对于奥斯特瓦尔德,董光璧在八十年代初的一篇文章中介绍了奥斯特瓦尔德关于能的观点。[32](40-41)李醒民的《奥斯特瓦尔德:科学家、思想家、实践家》(《自然辩证法研究》1988年3期)一文,对奥斯特瓦尔德的生平、学术作了评介,是对奥斯特瓦尔德形象的恢复。李醒民还发表了《奥斯特瓦尔德的能量学和唯能论》(自然辩证法研究,1989年第6期),这篇文章摒弃了一直以来尊从《唯批》观点不做分析只做批判的做法,客观地评介了能量学和唯能论的基本思想。文章明确提出“不应该全盘否定能量学和唯能论”,[33](68)并且给出相应地理由:奥斯特瓦尔德反对原子论,倡导能量学虽有强烈的哲学色彩,但主要是从科学角度着眼的;从科学上讲,能量学的两个组成部分经受了时间的考验;力学自然观衰落的严峻形势下,能量自然观是摆脱力学自然观的有系统的尝试;能量学和唯能论与机械论的冲突,或者是二者的平行进展,在某种程度上也推动了当时科学的发展;现代物理学的发展,显露出一些有利于能量学和唯能论的迹象,从而出现了所谓的“新唯能论”。这些论证立足于物理学的发展,针对《唯批》把“唯能论”批判为“没有物质的运动”的“唯心论”,以及苏联和中国的许多书刊中依照列宁的观点对“唯能论”的全盘否定,是对奥斯特瓦尔德“唯能论”意识形态禁锢的突破。
皮尔逊的思想在“五四”前后影响很大,1949年以后沉寂了,直到九十年代初,李醒民的两篇论文《卡尔·皮尔逊:著名科学家和自由思想家》(自然辩证法通讯,1990第2期)和《简论皮尔逊的科学哲学》(自然辩证法研究,1991年第3期)的发表,预示着皮尔逊研究的开端。
从时间上看,迪昂、奥斯特瓦尔德和皮尔逊的研究都是在八十年代末。经过马赫、彭加勒研究针对传统意识形态开拓,以及中国思想环境的变化,对他们三人的研究基本上是学术共同体内部的事情了。对迪昂、奥斯特瓦尔德和皮尔逊研究的思想解放意义是使批判学派在八十年代作为一个整体呈现出来,和《唯批》的批判形成一一对应关系,从事实上宣告“‘物理学唯心主义学派”的说法难以成立,同时确立了立足于科学哲学研究的“批判学派”的理论地位,这是八十年代中国科学哲学对思想解放的一个理论贡献。
三、 “批判学派”研究的思想解放意义
八十年代的“批判学派”研究有着重要的思想解放意义。
首先,从“‘物理学唯心主义学派”到“批判学派”,所指人物相同,但哲学的出发点和目标截然相反。“‘物理学唯心主义学派”是从哲学两条基本路线出发,把马赫等五人的思想归之于“哲学唯心主义”,缺乏对他们思想本身的分析。这样归结的目标是为了政治斗争和意识形态批判,从所起的作用看也确实如此。“批判学派” 的哲学出发点和目标恰恰与此相反。先分析一下这一概念之所以能够提出的基本条件:一是中国大的政治和思想环境正在发生变化;二是在这种变化的环境下需要对包括《唯批》在内的意识形态指导哲学进行反思;三是有能力提出。李醒民是“文革”前的大学生,学物理出身;“文革”中的生活经历使他对“文革”的问题有深刻的体验和认识;他是“文革”结束后第一届自然辩证法研究生,所选的研究方向又是世纪之交的物理学危机与革命。这些因素综合在一起,李醒民提出“批判学派”的概念看来有其必然性。“批判学派”的概念不同于从哲学基本问题出发的思路,而是立足于物理学本身发展的历史来思考问题,正如李醒民指出的:“作为物理学的革新派,他们对经典力学的一些基本概念和基本原理以及力学自然观(机械自然观)旗帜鲜明地进行了批判。这是批判学派的根本特征,也是它的标识和判据。”[34](99)从学术上讲,“批判学派”本来是个学术问题,但由于《唯批》的批判以及几十年的政治和意识形态批判,使得八十年代中国的“批判学派”研究有着思想解放的意蕴,有着与“‘物理学唯心主义学派”恰好相反的目标。八十年代中国科学哲学界对“批判学派”代表人物的研究正是通过学术研究的方式恢复以往被歪曲和批判的科学家的形象和思想,从而把国人的认识引导到人类精神发展的正常道路上,这在客观上就起到一种对批判的“反批判”作用。这种哲学出发点和目标的变化是一个根本性的思想突破。
其次,八十年代“批判学派”的研究,使得对“批判学派”的认识从《唯批》的框架中脱离出来,确立了在这个问题上的科学哲学观点。这对八十年代思想解放有很大影响。政治化时代在自然科学哲学领域出现问题的根本原因是“左”倾政治路线和在这种政治环境中形成的“唯上”、“唯书”的教条主义思维方式。体现在《唯批》上就是照搬《唯批》的思想,这被视为是马克思主义的不可动摇的原则;而且还要适应中国的阶级斗争理论要求加以引申和发挥,去批判“‘物理学唯心主义”乃至“自然科学唯心主义”,这被视为是马克思主义的表现。实质上,这种对《唯批》的态度和做法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真精神的严重背离。
中国从1978年开始转变政治路线,科学得到解放,在实践上放弃了政治干预科学、意识形态批判科学的做法,这也是付出沉重的代价才得到的结果。进入八十年代,一方面传统的“‘物理学唯心主义”观念在理论界和思想界还有相当的影响,这与中国的实践是不符的;另一方面,延着新确立的“批判学派”的观念,在理论上披荆斩棘,逐步清理传统观点。基于对时代要求的理性自觉,科学哲学界的众多学者参与到对“批判学派”的理论开掘中,李醒民、董光璧、孙小礼、范岱年等人对马赫的思考,李醒民对彭加勒、迪昂、奥斯特瓦尔德、皮尔逊的研究就是这种情况反映。对“批判学派”的研究是围绕着批判学派与《唯批》的关系展开的,其基本特征是通过纠正《唯批》的错误批判来重新树立“批判学派”代表人物的形象和思想。对于从“左”倾政治环境中走出来的八十年代而言,通过批评《唯批》观点来阐发“批判学派”的哲学思想就是一个脱离传统意识形态的过程,一个思想解放的過程。列宁在《唯批》中着重批判的是马赫和彭加勒,与此对应,科学哲学界对马赫和彭加勒哲学思想的研究也非常系统,这在事实上确立起一个与《唯批》不同的认识系统,促进了意识形态的转换,在八十年代对思想解放的影响也特别大。
再次,八十年代对“批判学派”的研究在当时有着重要的思想启迪。政治化时代是一个个人崇拜的时代,尤其是对政治领袖的崇拜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真理标准讨论把人们的思想从个人崇拜和教条主义中解放出来,有了对这些问题反思的可能和空间。八十年代的批判学派研究就是这一类问题的反思。
八十年代重新评价“批判学派”代表人物的思想意味着从学术上反思《唯批》已有定论且长期以来付诸实践的理论,这是一个和意识形态密切关联的问题。由于问题本身的艰难性及敏感性,还由于思想环境正处于变化状态,因而能够并且敢于涉足这个问题的人并不多,这需要有相当的理论勇气和学识,否则是难以胜任的。上面对八十年代批判学派研究的考察也确证了这一点。正因如此,才给人以深刻的思想启迪,这在当时看来体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是实实在在地说明曾经认为不可置疑的真理是有问题的,领袖也会错;另一方面也显示出,批评中发展马克思主义理论并不是只有政治领袖才可以完成,普通人也可以,真理面前人人平等。这在八十年代无疑是打破僵化教条的思想力量。对批判学派的研究还启示了一种独立思考的精神,正如当时一篇访谈李醒民的文章所说:“尽管李醒民的观点未必无可商榷,尽管李醒民只是从物理学史的研究中提出问题,然而他敢于用自己的头脑思索,敢于进入曾被视为禁区的天地驰骋,敢于对经典理论提出不同意见。正是这种勇于探索的精神,使他得到了广泛的理解和响应,吸引了大批理论工作者和青年。他们何尝不渴望打破思维定势,追求真理,以适应今天变革的时代?”[35]
当然,在八十年代做这项工作还是有一定风险的,比如,在1989年及以后有文章给李醒民扣政治帽子。这让我们看到,思想解放确实不易,这是一种需要理论勇气和为了追求真理而甘愿为之付出的事业,思想解放的过程是一个充满艰辛的过程。
第四,八十年代的“批判学派”研究对中国的学术发展有着承前启后的意义。我们已经谈到,五四前后,中国的学术界和思想界对马赫、彭加勒、皮尔逊、奥斯特瓦尔德有所涉及和引用,有一点简单的介绍,对当时的思想启蒙起过积极作用。八十年代重新研究的时候是针对《唯批》批判,主要是以思想解放为出发点而起步的,但在客观上承接了“五四”批判学派研究的“接力棒”,融合到八十年代西方科学哲学研究的整体中。正是由于八十年代对“批判学派”的学术研究和思想解放的双重推进,一方面把“批判学派”从传统意识形态中剥离出来,另一方面也在学术上有了积累。这才有了进入九十年代以后“批判学派”研究的辉煌,不少学者关注这个领域,尤其是李醒民在“批判学派”的研究上成果卓著。他在八十年代初提出“批判学派”的概念后,一直致力于单个人物研究,积十年之功,进入九十年代初发表《论批判学派》(社会科学战线,1991年第1期),这是对批判学派整体研究的新开端。此后,他对批判学派研究个体深入和整体思考交互推进,发表论文上百篇,出版专著七部。这些著作是:《理性的沉思——论彭加勒的的科学思想与哲学思想》(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2);《理性的光华——哲人科学家奥斯特瓦尔德》(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4)、《伟大的心智漫游——哲人科学家马赫》(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5)、《彭加勒》(台北:三民书局东大图书公司,1993)、《马赫》(台北:三民书局东大图书公司,1995)、《迪昂》(台北:三民书局东大图书公司,1996)、《皮尔逊》(台北:三民书局东大图书公司,1998)。使得批判学派在中国的思想界和学术界获得了其应有的地位。这些研究对其他科学哲学问题的研究起到示范和促进作用,对自然辩证法研究范式转换和学术界思想解放助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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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马胜利)
Abstract: In the Materialism and Empiriocriticism, Lenin clearly put forward the concept of “idealism in physics” from two basic philosophical lines of division of two factions: the crisis and revolution of physics, attributed the commonness of philosophy of Mach, Poincare, Duhem, Ostwald and Pearson to “idealism”, and officially named “the ‘Physics Idealism School”. Li Xingmin, a Chinese scholar, put forward a new classification criterion in the 1980s, that is the “Mechanics School” or “Mechanical School” and “Critical School.” “Critical School” and “‘Physics Idealistic School” referred to the same persons, but the starting point and goal of philosophy diametrically opposed. “Schools of Criticism” was proposed, launched a study of five representative of the “School of Criticism”, effectively promoted the change of understanding on this issue.
Key words: in the 1980s; idealism in physics; Critical School; ideological emancip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