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策力
2000年在成都锦江宾馆听吴清源讲围棋,其时先生已至耄耋,翻来覆去只说:“二十世纪的围棋是局部的、限制的,二十一世纪的围棋是全面的、共荣的。”
估计能够听懂这句话的人寥寥,我也没有听懂。大概相当于当年科学家提到原子是最小的微粒时说“原子也是可分的”,和围棋战法无甚关系,基本属于哲学范畴。清源先生之后又活了十几年,在生命的最后时段,他一定想象不到围棋最大的敌人是什么。
这个敌人就是人工智能,一个十番棋绝对不会吐血的对手。
比李昌镐更加石佛,比聂卫平更不会打盹。在杜蕾斯广告调侃“再高级的人工智能机器也无法拥有人类的欢愉”之时,围棋界的危机感是很强的。
这里就不详述AlphaGo和李世石的战况了。1992年跳棋程序Chinook挑战跳棋高手马里恩·廷斯利时,电脑还不是人类的敌手。1997年“深蓝Ⅱ”与卡斯帕罗夫的国际象棋对抗赛,前5局人机打平,卡斯帕罗夫在第六盘决胜局中仅走了19步就认输。2007年, Chinook已经进化成人类无法匹敌的高手。
围棋曾是人类捍卫思维尊严的堡垒,就凭一点:据估算,在19×19的棋盘上,可能下法数量超越了可观测宇宙范围内的原子总数,这就意味着计算机单纯使用“穷举法”是没法获胜的。
这个定论一度是多么可靠,让亲历了算盘vs计算器大战的人多么放心。
然而,李世石的经历证实,和人工智能下围棋,最终的结果好像人工和word文件数字数,必败无疑。常古俞三人在谈到AlphaGo时,一口一个“阿老师”,其实也不是调侃,真的是老师。2009年LG杯决赛古力对李世石,被韩国人渲染为“四千年之战”,意即尧作围棋以教丹朱,如此算来有4000年历史矣。但围棋界逢此大爆炸变局,不久就不再相扑为戏,转而向人工智能扔出白毛巾。
这个时代不但是吴清源无法预计的,而且所有行业都在屏息以待。谷歌无人驾驶汽车主管克里斯在为美国国会准备的发言词中表示,该技术将为美国交通带来革新,令政府减少在道路、停车场和公共交通设施上的开支,建议国会授予交通部门权力推进这项技术。此外,波士顿机器人测试的视频令人忍俊不禁,几乎已经逼近了电影《我,机器人》中的场景。提醒诸位一句,过去5年是科幻片,现在则是实景呈现。
围棋是什么?在人工智能的眼里,无非是一个桌面游戏。19×19的棋盘,黑白轮流走棋。一块棋没有气了,就得从棋盘上拿掉。最后无处可下了,谁占的地方大就是谁赢。规则如此简单。交通是什么?在人工智能的眼里,就是快速有效率并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运行。快递是什么,波士顿测试大概就是“机器人与你什么仇什么怨”……
刘慈欣在《AI种族的史前时代》中的话作结:“科学的目标,就是使不透明和不可预测的大自然变成透明的和可预测的,但现在人类在人工智能领域却进行着奇特的努力,试图创造出一个本质上不透明和不可预测的东西,这听起来不太妙。真正的AI诞生之日,就是我们的恐惧变成现实之时,但我们仍乐此不疲,这就是人类的天性,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一个行为完全可预测的情人都谈不上什么魅力。创造出一件高于自己且不可预测的东西是有巨大诱惑力的,尽管与它下棋时可能被电死。”
其实,更高更快更强的背后,是人类自居万物之灵,在智力优于其他物种之上对肌肉能量的追求欲望。在这个意义上,AlphaGo至少没有超过刘慈欣的界定,还属于这一范畴:并非科技超越了人类,而是人类在突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