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勤+张力
“苔藓植物”几乎遍布地球的每个角落,甚至出现在极地和沙漠这样严苛的环境中,但由于多数种类个体矮小,往往不为人所注意。苔藓植物包括苔类、藓类和角苔类植物三大类群,它们不会开花结果,通过微小的孢子进行繁殖,往往偏爱阴暗潮湿的生境。我们耳熟能详的“青苔”——水沟边、花坛里伴随着童年记忆和乡情的那一抹绿,就常常是苔藓和藻类的混合群落。因此,它们离我们并不遥远。
对于旅行者而言,“世界自然遗产”不过是贵州荔波县的抽象“商标”,这个地名浸润内心的契机可能是细微而私密的,比如凉水井山巅上印入眼帘的青绿群峰,五眼桥边奔流的碧蓝溪水,农家水田和稻草垛上的静谧斜晖,甚至是县城路边的一盘火辣炒粉加一碗冰镇杨梅汤。此刻,“山不在高”的赞叹油然而生。跻身世界自然遗产的中国南方喀斯特并不仅是荔波一地,但亚热带喀斯特森林和多民族村落田园的交织掩映却让荔波风情美得特别,美得亲切。而作为苔藓植物探寻者,我们总想通过记录这些矮小的植物感知一方山水更多的个性,于是,一次次缓行茂兰,便成了我们打开荔波的方式。
方寸桃源
在荔波,大、小七孔之名如雷贯耳,游人如织,茂兰景区是个相对小众的去处,地处茂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外围实验区。出于对环境及生物多样性的保护,当地的开发非常谨慎,看不到多余的设施,留下了近乎原汁原味的自然和人文风貌。若车行途经立化镇,自巴克站进入茂兰,最先抵达的便是五眼桥和青龙潭两处一水相连的景点。实际上桥与潭并不惊人,沿河的一路风光才是重点。徜徉石板道,头顶绿树,足畔清流,不远处还有可供歇脚的农家饭庄,正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心境。就是这样悠然的行走,让我们在河边石灰岩石间的水洼里邂逅了世外桃源——20厘米见方的尺寸里,是微缩的芳草鲜美和落英缤纷,这一刻很宁静,周围的世界也随之远离。
回到现实,对比水中落叶,呈现这桃源的只是一簇不及1厘米高的绿色植物,它们是一种泽藓。泽藓属植物并不罕见,在我国约有20种,往往在水畔群集生长。宛如落花般漂浮于水面的绿色小团块并非泽藓的落叶,而是苔藓植物无性繁殖体的一种——球芽。这种泽藓的球芽形似幼小的植物体,生长在茎上部的叶腋里,掉落水中后将顺流而下,直至遇到适宜的生境,然后成长为新的植株。谁能想到,生命演化之精巧和东方美在这个水洼里交融得如此不着痕迹。
一方山水,一方苔藓
碧蓝的水永远是喀斯特的灵魂。茂兰看水,除了五眼桥和青龙潭一线,不能不提黄杨沟和拉滩瀑布。五眼桥向南,车行不远便是黄杨沟,沿石板道向下游前进,便至奔涌的拉滩瀑布。顾名思义,黄杨沟正是密生黄杨树的小河谷,谷中黄杨树龄颇高,植株却甚为矮小且姿态清奇。旱季时可深入谷底一探,雨季时河水上涨,则可观看碧水绿林,可谓各有妙趣。黄杨沟至拉滩瀑布一线和五眼桥至青龙潭一线尽管景致迥异,却都有随季节性涨落的河水而被浸没或裸露的河床,正是这方山川,养育着我们所寻访的两种貌不出众却颇为珍奇的苔藓植物——云南藓和湿隐藓。
云南藓最初由苔藓学家在云南发现并因此得名,之后在四川和贵州的少数地区也被确认存在,迄今仍是非常稀有的中国特有种。湿隐藓仅出现在越南、老挝、印度的少数地区以及中国的贵州和云南,尽管分布相对较广,却也绝非常见。它们都偏爱季节性水淹的石灰岩生境,几乎不出现在其他类型的基质上。在我们行走过的山川中,茂兰的这两条线路有着得天独厚的环境条件,是云南藓和湿隐藓最为集中和繁盛的栖息地,它们密密织织地几乎铺满了河床和岸边的岩石,甚至缠绕上黄杨的茎枝,浓郁的深绿宣扬着饱满的生机。2014年底,也是在这里,我们首次发现了云南藓的孢蒴(孕育孢子的结构)。
漏斗深处
茂兰的路,不只有坦途。五眼桥向北,往高旺乡方向前行,便是野性的漏斗森林。漏斗是一种独特的喀斯特地貌,四周山体环绕,底部低凹,落差可达二三百米;生于此种地形的常绿阔叶林,便得名漏斗森林。由于山体和密林的遮蔽,越靠近漏斗底部,环境越发幽暗潮湿,甚至空气流动也变得缓慢;进入冬季,寒流竟鞭长莫及,漏斗底部依然温暖。穿行至漏斗深处的茂密灌丛中,植物的叶片上有时可见纤小的异色斑驳,或聚集成团,或不规则散布,它们并非病害,而是叶附生苔(epiphytic liverworts)。叶附生苔往往附着在小灌木、蕨类或单子叶植物向上的叶面,通常不会伤害附主。在阴湿的漏斗森林底部,它们如鱼得水,而随着漏斗内高度的提升,光照增强且湿度降低,它们便倏然消失无踪。
叶附生苔并非单一物种,而是包括细鳞苔科、扁萼苔科、耳叶苔科和叉苔科等几个类群中的诸多种类,在中国共约200种,分布于北纬30度以南的亚热带和热带沟谷附近森林底层的灌丛叶面。它们对气候和森林的变化极为敏感,是重要的环境指示植物,具有不容忽视的保育价值。茂兰有超过30种叶附生苔,是中国叶附生苔最为丰富的地区之一。高望乡一带的漏斗森林,不仅是徒步探险者的乐土,也是叶附生苔在茂兰最集中的栖息地。
洞穴微光
作为一种常见的喀斯特元素,大小各异的洞穴星罗棋布于茂兰景区内外。寻见一个洞穴可能需要在山穷水复中踏破铁鞋,也可能只是路旁或田边的一次蓦然回首。洞穴无疑是神秘的,而诉说这种神秘的有时是悬垂的石钟乳,有时是目力难及的尽头,有时是来自洞穴深处或冷或暖的气流,有时也会是洞内隐隐“散发”着黄绿色荧光的苔藓植物。
一些能够适应弱光环境的苔藓植物会出现在洞穴口部至向内数米范围内的地面和岩壁上,而光苔属植物可能是喀斯特洞穴中最具代表性的苔藓植物类群之一。光苔属在中国约有3种,几乎都分布于西南地区,它们形状扁平,质地柔弱,于幽暗处“散发”着微光。但与夜间的猫眼类似,光苔的荧光亦来自反射,其基础是细胞聚集光线的巧妙构造。若洞穴足够深邃,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后,光苔亦无法生长。除光苔科外,蛇苔属、凤尾藓属和鳞叶藓属的一些种类也常见于茂兰的洞穴。不同洞穴内的环境和苔藓植物的种类多少有别,惊喜也偶有发生,去年春季,我们便在一处未曾探访过的洞穴中发现了一群较为罕见、个体极小的透明风尾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