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论述艺术终结的多种维度及其实质意义

王　旭

(四川师范大学 文学院，成都 610000)



黑格尔论述艺术终结的多种维度及其实质意义

王旭

(四川师范大学 文学院，成都 610000)

从三个维度探讨黑格尔的艺术终结：即黑格尔哲学体系下艺术的终结；从艺术史的发展维度上谈艺术的终结；社会现实的维度上谈论艺术的终结；最后在此基础上探讨出黑格尔艺术终结的实质意义，即无论从哪个维度出发，黑格尔都并没有明确断言艺术终结甚至死亡的意思，只是在社会现实的维度上，黑格尔对艺术的发展确实多了少许的悲观主义，这是因为他没有正确预见艺术正是调和个人和社会矛盾的最好方式，是人“诗意的栖居在大地上”的内在需要，所以艺术不会终结，更不会死亡。

黑格尔；艺术终结；实质意义

一、黑格尔哲学体系下艺术的终结

众所周知黑格尔的哲学是客观唯心主义的，他认为哲学没有前提，“哲学上的起点只是研究哲学的主体的方便而言的，至于哲学本身却无所谓起点”[1]，他的哲学体系是一部绝对理念自我认识、自我发现、自我复归的运动史诗，“一个自己返回到自己的圆圈”[1]340，而艺术、宗教、哲学属于绝对精神发展到最高阶段的三种形式。而艺术相对于宗教和哲学来说，处于较低阶段，它必然要终结：“这种认识的第一种形式是一种直接的也就是感性的认识……第二种形式是想象(或表象)的意识，最后第三种形式是绝对心灵的自由思考。”[2]

随后黑格尔对这三种形式进行了具体的阐述，从中我们可以见出，他所谓的第一种形式即艺术，它还依赖于“感性客观事物本身的形式形状”，所以它注定要终结于比它更高一级的领域，即宗教。宗教的形式是想象或者表象，它的意识形式是观念，不过尽管只是想象或者表象，也还终究需要“象”来认识绝对理念，所以最终宗教又会终结到哲学里去，哲学是“绝对心灵的自由思考”，是纯思维的阶段，符合绝对理念的本质，宗教会终结于此，借用感性客观事物的艺术，更会终结于此。所以在黑格尔的唯心主义体系下，艺术自然地终结于宗教和哲学了。

其次，在黑格尔哲学体系的“合理内核”内，即他的矛盾辩证法的运用下，艺术也免不了终结的命运。“黑格尔认为，辩证法作为唯一的、真正的科学方法不是外在形式，而是事物固有的矛盾”[1]340，这一矛盾用“正反合”三段式的形式螺旋式的发展上升，最终达到最高目的。黑格尔的艺术发展正是如此，理念和感性形象这一矛盾相互对立运动，不断发展，形成了艺术的不同种类和类型，也就构成了我们下文将要谈的艺术史。黑格尔旗帜鲜明地表明矛盾推动艺术发展，而矛盾无处不在，时时有，事事有，按理说艺术也就会在永恒的矛盾中永恒发展下去。但是黑格尔像他之前的诸位德国哲学家一样，有一种调和矛盾的内在欲望，所以他并没有把矛盾的概念贯彻到底，而是把矛盾都调和到他所谓的“最高的真实”里去了，即调和在绝对理念里。所以由理念和感性形象的矛盾构建的艺术，矛盾的解决方法必然是取消感性形象，归于绝对理念。所以在他的辩证法的演绎下，艺术终究也终结于他的绝对理念了。

二、从艺术史的发展维度谈艺术的终结

众所周知，黑格尔对美的定义是：“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2]142，而在他《美学》的开篇导言里他表明：“我们这门学科的正当名称却是‘艺术哲学’。或则更确切一点，‘美的艺术的哲学’。”[2]序论由此可见，黑格尔在这儿对美下的定义，更正确的说也是他对艺术所下的定义。我们在前面讲黑格尔的艺术终结于矛盾对立发展的辩证法时，说明了他的艺术正是建立在理念与感性形象这一矛盾上，而随着这一矛盾的发展，他把古印度、埃及的建筑到19世纪的艺术这一庞大的世界艺术现象分为了象征型、古典型、和浪漫型三个时期。这是黑格尔先入为主的观念，进一步说这也是他的艺术在艺术史维度上终结的第一层意思。他明确表明“我们在这里要研究的是理念和形象的三种关系”[2]95。他先入为主的根据“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划分特定范围和时期，再把世界艺术硬套入他的体系。所以我们应该看到，黑格尔“艺术终结论”的提出，是他在历史的时空维度上就仅给了艺术和艺术史方寸之地，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艺术走完了黑格尔预先设定的艺术分期时，便无疾而终了。

其次，在黑格尔划分好的艺术史的内部发展里，艺术也终将走向终结。这是由于艺术的本质规定性决定的，因为这三种历史分期，不过是理念自我显现的三种状态。象征型艺术，理念“自身还不确定，还很含糊”，外在的形式不符合理念甚至压倒了理念，所以理念极力寻找符合自身的形式，发展到古典型艺术。古典型艺术正是理念和形象完美的结合在一起，这一时期的代表性艺术是古希腊诸神的雕像，理念是具体的理念，形象是个别的特殊形象。但是正是因为这样，这个“心灵”就变成了个别的、特殊的心灵了，而黑格尔的艺术，是普遍的永恒的心灵，所以古典型艺术的这一特殊规定性始终不同于黑格尔的绝对精神，所以绝对的普遍理念还要继续发展，发展到了浪漫型艺术，人性和神性提升到了可以“意识到的统一”，“艺术的对象就是自由的具体的心灵生活，它应该作为心灵生活向心灵的内在世界显现出来”[2]101。这一诉求使得浪漫型艺术的理念必须抛弃有形的外在形象，终结到宗教和哲学中去，以“纯思”的方式认识自己，至此浪漫型艺术就解体了。浪漫型艺术的解体，意味着黑格尔的艺术对于真正美的概念“始而追求，继而到达，终于超越”[2]103，这种“超越”不仅是内部理念的超越，也是黑格尔关于艺术史分期的超越，这种超越后的艺术或许是终结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新生，但都不是黑格尔艺术史范围类的艺术了，在这个意义上黑格尔的艺术终结了，艺术史也终结了。

三、社会现实的维度上谈论艺术的终结

首先，对比古希腊社会的一般世界情况和现代社会的散文化气息，黑格尔认为现代社会是不利于艺术发展的。黑格尔把艺术美称为理想，这种理想的艺术美在黑格尔看来，必须具有“一般的世界情况”和情境以及冲突才能产生，古希腊时代，即他认为的英雄时代，就是最适合艺术的“一般世界情况”。在这个时候个体具有绝对的独立自主性，个体和他们所属的社会处于实体性的统一状态，个人的活动推动了社会普遍理想的形成，社会的普遍理想又为个人的自由发展创造了环境，这样的社会也正是黑格尔说的“诗性社会”，它具有艺术诞生的良好坏境和感性氛围。反观现代社会，个人失去了独立自主性，无论怎样运动都显得“只是这个社会中受局限的一员”[2]247，社会和个人都相互遏制了彼此的发展，整个社会充满了“散文化”的气息，“散文化”和“诗性社会”相对立，艺术失去借以发展的土壤，只能停步不前走向终结了。所以黑格尔沮丧的说“我们现时代的一般情况是不利于艺术的。”

其次，黑格尔认为现代社会是一个充满理性思考的社会，艺术已经不是心灵的最高需要了，不是人类的最高需要了：

“艺术作品所产生的影响是一种较偏于理智方面的，艺术在我们心里所激发的感情需要一种更高的测验标准和另一方面来证实。思考和反省已经比美的艺术飞得更高了。”

“特别是我们现代世界的精神……我们的宗教和理性文化已经达到了一个更高的阶段，艺术已不复是认识绝对理念的最高方式。”

“我们已经超越了奉艺术作品为神圣而对之崇拜的阶段。”[2]13

艺术要局限于某一确定的内容，这一真实的内容要依它本有的定性转化为感性的东西，但是无论就其内容还是形式来说，艺术都不是心灵认识到它的真正旨趣的最高的绝对的方式了。现代社会是一个充满哲学思考的时代，毋宁说是一个哲学化的时代，心灵需要通过“纯思”的方式来认识自身，“思考和反省已经比美的艺术飞得更高了”，我们已经不再需要艺术了。

四、黑格尔艺术终结论的实质意义

以上是黑格尔论证艺术终结的三个维度，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无论是从哪个角度出发，黑格尔都对艺术的未来唱起了挽歌，甚至明确的谈论“艺术对于我们现代人已是过去的事了”，“到了诗、艺术开始解体”之类的话，但这是不是就是说黑格尔认为艺术到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就不再发展，或者走向死亡了？答案是否定的。纵观以上对黑格尔提出艺术终结三个维度的探讨，我们也能显而易见地见出，黑格尔的艺术终结论无论在哪一个维度上，都并没有明确论证出艺术死亡了、终止发展的结论，他所谓的终结，只是他哲学体系下逻辑演绎的结果。

首先从他的哲学体系来说，是绝对理念循环往复的运动史，所以在这个过程中，需要借助外在形象来体现理念的艺术无论如何都和他的绝对理念不符合，但这只是说艺术不再是体现绝对理念的最高形式，艺术在他自身的范围内，依旧可以是“理念的感性显现”，并且在这个范围内循环往复不断发展。绝对理念可以在他的哲学体系下继续运动，艺术却也可以在占得哲学的半亩方田内继续精彩。二者是可以并存的，只是在黑格尔的哲学体系内，艺术是较宗教和哲学都低的阶段，但却是必不可少的阶段，不会消亡的阶段。

其次在艺术史发展的维度上来看，艺术也不可能真正的终结。这最好的论证便是黑格尔艺术终结论提出后艺术品却以千姿百态的形式充斥着社会。所以黑格尔在艺术史维度上谈论的艺术终结，毋宁说只是黑格尔哲学体系下的艺术概念的终结或者是艺术史这一概念本身的终结，却绝不是艺术实践的终结，否则便无法解释在黑格尔之后又涌起的各种艺术形式。所以说黑格尔的艺术终结，是他为了符合自己唯心主义哲学体系的结果，而绝不是他认为艺术实践不再继续下去了。

最后从社会现实的维度上来说，黑格尔确实明确说过“我们现时代的一般情况是不利于艺术发展的”。黑格尔在这一维度上提出的艺术终结也确实如朱立元先生所说“表现出他对那个时代即资本主义社会阻碍艺术发展的条件的批判态度”[3]，但笔者认为却恰好是在这一维度上，也许黑格尔真的对艺术的前途抱有了一丝悲观的态度，他认为到了这个阶段的艺术很有可能走向自然主义或者感伤主义，“但无论是自然主义或感伤主义，黑格尔认为都不是艺术的康庄大道，都只会把艺术带向灭亡”[4]，所以艺术就要终结了。黑格尔对于艺术的这一悲观情绪更准确的说，应该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下艺术面临的“困境”问题。人们已经不能从现代的作品窥见出人类的灵魂本质了，艺术已经不能表现古希腊“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的美了。黑格尔看到了这一艺术困境，他找不到方法再让艺术回到其高高在上的崇高位置，所以他沮丧的说：艺术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五、小结

综上，是黑格尔艺术终结论的全部涵义。但是，在现时代，艺术究竟会不会终结甚至死亡呢？依笔者浅见，黑格尔确实正确地揭露了现代社会的散文气息和社会环境的偶然性，以及社会普遍理想和个人独立性的矛盾，但他并没有看到，也许正是这样的社会环境下，人们对艺术的需求就更加迫切了。个人独立性在社会中寻求自我实现，在失去自我中寻找自我，而这一诉求的最直接的表现方式就是诉之于艺术，艺术是调和人和周围环境冲突的最好表达方式，正如约翰·拉塞尔所说：“一切艺术都给人以安慰，而伟大的艺术给人的安慰更是无穷无尽的。艺术在未来将以何种形式出现是谁也无法预言的，但没有哪个健全的社会希望自己的存在可以不需要艺术。”[5]其次，正如孟子所言：“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6]，而这“几希”更多的大概在于人有一种天生的“诗性本质”，所以绝不满足于庸庸碌碌的充满散文化气息的社会，且就在这散文化时代，也依旧要求“诗意的栖居在大地上”，用艺术化和诗意化的生活方式，去抵制散文化社会所带来的独立自主性的泯灭以及生活的刻板化和碎片化。最后，就艺术的本质性来说，它“是真理进入存在的突出方式，亦即真理历史性的生成的突出方式”[7]201，是“存在者之真理自行设置入作品”[7]181，所以艺术“不仅仅是只能作为‘一种流行的文化现象而伴生’的‘附庸’”，更重要的是“必须成为我们‘依本源而居’的‘先行之必需’的‘本源’。”[7]181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只要人存在，“此在”存在，社会存在，艺术就将永恒存在，不会终结，更不会死亡！

[1]赵敦华.西方哲学简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339-340.

[2]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3]朱立元.黑格尔美学论稿[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6：313.

[4]蒋孔阳.德国古典美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出版，2014：343.

[5]约翰·拉塞尔.现代艺术的意义[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1996：433.

[6]朱熹撰.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4：274.

[7]钟华.从逍遥游到林中路[M].北京：华龄出版社，2013.

The multiple perspectives and substantive meaning of the End of Art of Hegel

WANG Xu

(SichuanNormalUniversity,Chengdu610000,China)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End of Art of Hegel on three perspectives which consist of the philosophy of Hegel，the development of art history，and the reality of society.Based on the discussion，this paper reveals the substantive meaning oftheEndofArtof Hegel that is on no aspect did Hegel say with certainty what the end or even the death of art was.Only on the perspective of social reality，Hegel held some pessimistic points of view toward the development of art which were due to his failure to realize that art is just the best way to mediate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men and the society，also the inner need to be poetic to perch on the earth.Therefore，there is no end or death of art.

Hegel;theEndofArt;substantive meaning

10.3969/j.issn.1009-8976.2016.02.019

2016-03-21

王旭(1991—)，女(汉)，四川泸州，硕士

J01

A

1009-8976(2016)02-0066-03

主要研究西方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