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尽在“空白”中
——论《赫索格》中的召唤结构

2016-03-28 15:45
关键词:贝娄索尔格斯

谌 艳

(湖南文理学院,常德 415000)



一切尽在“空白”中
——论《赫索格》中的召唤结构

谌艳

(湖南文理学院,常德 415000)

研究指出,接受美学认为文学本文存在召唤结构。召唤结构的三大要素——“空白”、“空缺”和“否定”共同形成文学本文在语义上的空白和不确定性,实现本文从局部到整体、从静态到动态、从形式到内容上召唤着读者去填充、想象和确定,与作者共同参与创建文学作品的意义与价值。本文将从接受美学的角度对索尔·贝娄代表作《赫索格》中的召唤结构进行分析,探讨文中“空白”如何激发读者想象,如何刻画人物形象、表达主题,实现文学作品永恒的艺术魅力。

接受美学;赫索格;召唤结构

索尔·贝娄被誉为20世纪继海明威和福克纳之后美国当代最负盛名的作家之一,是“当代美国小说家中被评论最多的人”[1],而被评论最多的单部作品当属其最具自传性的长篇小说《赫索格》[2-3]。这部小说以内容丰富、分析精妙、手法多样而著称,它深深地打动了读者,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自小说出版以来,研究者们总是从不同角度去分析和解读,从而赋予小说文本新的意义与价值。这正是小说的艺术魅力所在,召唤着读者去填充,去想象,与作者共同创建文学作品的经久不衰的意义与价值。

一、理论基础

接受美学是20世纪60年代产生于德国的一种重要文学理论流派,其代表人物的双璧之一沃尔夫冈·伊瑟尔区分了文学本文与文学作品的概念,强调是读者的阅读将作品本文变成文学文本,赋予文学本文文学价值与意义。文学本文中的空白,为读者的阅读找出一个方法,指明一个方向。这些空白点是连接本文接受与读者再创造的桥梁,其功能在于引起读者给予这些不确定以明确的定义和理解,进而填补文本空白,本文的潜在意义在读者的参与之下得以实现。

文学文本中存在的空白被称之为本文的召唤结构,它是由“空白”、“空缺”和“否定”三个要素构成[4]。“空白”是本文中未实写出来的或未明确写出来的部分,它们是本文已写实出部分向读者所暗示或提示的东西。“空白”静态的存在于本文中的各个层次。本文不仅有“空白”,而且有“空缺”。“空缺”是“空白”的动态显现。每一个叙事本文都是由各种不同图景构成的,在阅读活动过程中,各个图景片段之间必然出现空白,这些“空白”就是所谓的“空缺”。最后,伊瑟尔还对本文的召唤结构提出了一个“否定”的概念。他从内容和形式两方面来解释这个概念。在内容上,文学本文常常能打破读者头脑中原存在的各种规范。这种“否定”形成“阅读过程中轴上的动力空白”。在形式方面,否定意味着对“前意向”的冲破。即读者在对本文不断展开的句子阅读中,会因其原先的审美经验或阅读而被激发起某种期待,即期待下文会出现符合其审美经验所熟识的句子或与其先前阅读相一致的内容,然而期待不曾在本文中实现,之后内容与之相反或否定,在读者阅读过程中形成“空白”后激发读者反思和想象。好的文学本文在唤起读者熟识的期待的同时更应“否定”它、打破它,从而推进本文的发展,实现本文独特的文学意义。

总之,本文召唤结构中的“空白”、“空缺”和“否定”共同形成了本文在语义上的空白和不确定性,实现了文学本文从局部到整体、从静态到动态、从形式到内容上召唤着读者去填充和想象,与作者共同参与创建文学作品的意义与价值。本文将从接受美学的角度对索尔·贝娄的代表作《赫索格》中的召唤结构的三大要素进行分析,探讨文中空白如何激发读者想象,如何刻画人物形象、表达主题,实现文学作品永恒的艺术魅力。

二、《赫索格》中的召唤结构

《赫索格》是贝娄的代表作,它成功地刻画了一个内心焦灼痛苦、不断追寻与探索的贝娄式的知识分子形象。它的召唤结构表现在三个方面:情节的空白;场景间的空缺与跳跃;叙述话语的相互否定与颠覆。

(一)情节的空白

伊瑟尔认为,“空白”存在于文学本文的各个层次结构中,最明显的是存在于情节结构层上。他说,“情节线索突然被打断,或者按照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5],这就造成情节上的中断或“空白”,但这种“空白”恰恰是“一种寻求缺失的连接的无言邀请”[5],读者需自己把“空白”填上,把情节接上。文学本文都有、也应有许多“空白”,“空白”是吸引与激发读者想象来完成本文、形成作品的一种动力因素。

《赫索格》以轻情节重内容而著称。它的故事情节非常简单:主人公赫索格是历史学教授,专长思想史,他一向尊崇理性,关心人道和文明。故事的导火索是他的第二任妻子马德琳和他最信赖的朋友格斯贝奇私通,把他撵出了家门。他不但被迫离了婚,也失去了心爱的女儿,这使他受到沉重的打击,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索尔·贝娄对于这样陈词滥调的三角恋的情节关系是嗤之以鼻的,轻描淡写或一笔带过这样的情节。在小说的开头,赫索格以一句简单明了的心理表白开始了故事“要是我疯了,也没什么,我不在乎。”[6]1他真的不在乎吗?他为什么疯呢?小说开头毫无任何背景的介绍就让读者产生无数个疑问去探究故事如何发展,事实证明了他很在乎,“赫索格觉得再也受不了啦,他要进行解释,说出事情始末,要阐明自己的观点,为自己辩护,澄清事实真相,以正视听”[6]2。然而诉说的事实不仅仅存在于赫索格个人,还有更广泛的社会问题,个人在混乱的现实社会中的苦闷与迷惘。我们期待着赫索格与马德琳强烈的冲突和对好友格斯贝奇欺骗的无情揭露,然而却没有,赫索格在听了马德琳正式向他宣布离婚决定后,理应是冲突的高潮部分,然而故事情节却以“谈话到此结束。赫索格……回到了他那隐蔽的个性世界”[6]76中断了,空白了,这样的“空白”邀请着读者将空白补上,为什么赫索格选择了进入到自己的个性世界,他是一个什么类型的人,与人、与社会格格不入、孤立起来的人。当赫索格知道自己的密友格斯贝奇欺骗自己的时候,他表现出极大的愤懑,“……我就要宰了他!我非宰了他不可!”[6]119在读着杰拉婷的信他如是说;他给格斯贝奇的电报——“Dirt Enters At The Heart”[6]256(Death)是想着他死;他拿着从父亲那取来的枪去找格斯贝奇也是想着杀了他,然而故事却没有如我们所料的发展下去,他来到了玛德琳和格斯贝奇鬼混的地方,他看到了格斯贝奇,他本可以扣动扳机,然而“用这支手枪杀人只不过是一个念头而已”[6]304故事戛然而止。这样戏剧性的变化让读者感觉到无比的惊奇,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赫索格最终是理智战胜了情感——杀人是犯罪,社会需要理性、人道和文明。即使是罪恶的格斯贝奇,也是具有人性的。索尔·贝娄这样的轻描淡写,情节的空白实际上是有意邀请读者进入主人公的内心,体验主人公内心的痛苦与愤懑,思考人性的本质和生存的意义。

(二)场景间的空缺与跳跃

每一个叙述本文都是由不同的图景构成的,读者通过阅读本文将图景之间形成的“空缺”动态的连接、交织成一个完整、多层次结构并互相映照的图景系统,勾画出作者观点的轮廓也暗示着读者想象的线索。

在《赫索格》中场景布置广泛,涉及到个人生活、社会的方方面面,各个层次。从表层叙述看,小说主要描写了主人公赫索格五天的经历、五个场景——葡萄园看望老朋友、密会情人蕾蒙娜、找辛金律师、与女儿游玩时意外被拘捕、重返路德村。当重返路德村时,赫索格得到了哥哥威利的亲情帮助,开始主动约会和迎接情人雷蒙娜,心情也恢复了平静。五个场景的动态变化不同程度地映射了赫索格的追寻历程和心理变化的过程。将这五个场景联接起来,我们看到了这些场景都是赫索格家人朋友生活的地方,也是他所熟悉的地方。他的转变正是来自这些家人亲情的力量,一个人要结束孤独和异化状态必须要回归本质,回归社会,这既体现了作者的美好期望和人生哲学,也暗示着我们读者美好的想象,在这样纷繁混杂的世界中与人、与社会和谐,抓住和肯定一些基本的东西,我们才能真正的诗意地存在。从深层次看,赫索格通过回忆、联想和写信构建了一个更为完整的、多层次并相互映照的图景系统。这些图景之间看似“无形式,缺组织”[7],空缺多,跳跃性强,然则这是作者有意织下的“网”[6]6,疏而不漏,让读者合作、参与、阐释和展开较为开放的想象力,将网洞用网线串联起来形成整体,表达主题,共同形成文学文本的艺术魅力。在《赫索格》中,故事虽只发生在短短的五天内,然而我们跟着主人公飞快旋转的思维回忆着他的家人、朋友和他自己一生的经历,洞悉着政治、经济、学术、道德等社会的方方面面。从个人到社会、从过去到现在,或反复出现,亦或是突然反转跳跃,主人公跳跃性的思维堆砌了大量的碎片故事和场景。这些碎片故事和场景之间通常是突兀断裂、无因果逻辑关系。在赫索格乘火车去马莎葡萄园的时候,主人公首先是“给德国的一位学者写信探讨政治问题,然后转到追忆在教授家做客的情景,接着又倒回去讨论东西德分裂的政治问题……”[6]6在两三个小时的火车行程中并置了二十多个杂乱无序的场景故事,在两千多字的篇幅中描写了不同层次的事物,在这些事物和场景故事之间形成了空缺,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得不跟随赫索格的思绪,从一个意念到另一个意念跳跃着。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如果把这些信件,这些场景联接起来看就会发现赫索格混乱的思想、矛盾的性格和分裂的人格;其次是他对社会的不满和愤懑。这些场景的任意堆砌、空白与跳跃,实际上是作者有意为之,召唤着读者主动积极地构建这些场景,发现这正是一个内心摇摆不定、孤独异化的主人公形象的真实再现,真正实现了形散而神不散的文学艺术魅力。

(三)叙述话语的相互否定与颠覆

“否定”是对现存社会旧规范的打破,对先前阅读经验的否定与突破,这时会产生一种思想上的“空白”,读者需要通过进一步阅读获得一个新的视点,改变旧有的视界来征服这个“空白”,挖掘本文深层的文学意义与价值,实现文学作品的艺术魅力。

在《赫索格》中有不同的声音或话语在叙述着故事,一是主人公自己通过书信和内心独白叙述着故事,二是作者时不时的评论和诉说。他们的话语是相互否定和颠覆的,互相矛盾的。这样的“否定”给读者重新思考和想象的空间,审视本文的目的和意图,实现本文的艺术魅力。在小说中,赫索格不停地否定着作者的感叹和评论。当作者赞叹着赫索格“迷人之处也着实不少,只是他的性功能被马德琳搞垮了”[6]5时,然而在紧接着赫索格的独白毫不客气地回应并否定了这个带着调侃的恭维,“在性生活这种玩意儿上争高低,实在无聊。”[6]6当坐在前往海边别墅的火车上,赫索格想着给前妻马德琳的姨妈泽尔达写信时,小说的叙述者将泽尔达姨妈为玛德琳的开脱辩护之词写得头头是道,以反驳赫索格对马德琳的怀疑“如果她是个随便的女人,她什么男人都可以搭上。但你知道她是个正经的女人……总之,她是待在家里,从头考虑一生。根本就没有别的什么男人。这你完全可以相信我。”[6]46这样的陈述给读者留下的是一个非常诚恳而忠厚的长辈形象,然而赫索格在其书信上立即提出了否定和反驳,打破了读者心中的泽尔达姨妈的原有印象,泽尔达姨妈本人就是值得怀疑的——“女人的欺骗行径,是个大题目狡诈隐蔽,在性方面进行欺骗,施展阴谋诡计,自行其乐趣。我就亲眼见过你死乞白赖逼着赫尔曼买第二辆车。我也知道你使起性子来是个什么样子!……总之,泽尔达,我知道,你由于用充沛的感情在向我撒谎,你感觉到加倍的兴奋,你得到极大的快乐。”[6]47由此泽尔达姨妈苦口婆心的一番劝解在赫索格的诛心之论面前顿时被完全否定,变得不堪一击。同样,这样的否定也存在于作者时不时的评论对赫索格话语的否定和颠覆中。在前往葡萄园别墅的火车上,赫索格不停地给各种人写信,这其中也包括他的情人雷蒙娜,“亲爱的雷蒙娜,你千万别以为我不辞而别,就是不爱你了。我非常爱你,我常常觉得你就偎依在我的身旁……”[6]17书信中的场景给人这样一种唯美感觉:在维多利亚时代悠闲从容的客厅里有一个文雅的青年和一个闺秀之间绅士淑女般的恋爱。然而,小说叙述者对于赫索格的这种短暂而轻率的自我麻痹马上进行了无情的否定和披露“他一下子就被自己这样轻率、软弱的性格给吓住了。”[6]19在读者的脑海中出现了这样的反问——他不是在躲避热情似火的情人雷蒙娜吗?他不是陷入到失败婚姻的泥沼里了吗?至此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断地有了动力的“空白”,重新审视主人公以及周围的人和物而做出自己的判断。总之,无论是赫索格对小说作者还是小说作者对赫索格话语的否定和颠覆,它们的共同作用都是不断地打破读者先前的审美视界去感受主人公的荒诞不经、思想与行动的悖逆和理论与实际的脱节,从而体现小说的艺术魅力——用贝娄式的滑稽可笑、荒诞不经的风格去刻画人物形象。

三、结语

纵观整部作品,索尔·贝娄都在强化接受美学中本文的召唤力量,为读者设置了种种空白,让读者在简化的情节中、堆砌、跳跃的场景中和叙述话语的否定中去探寻、发现、填充,这既满足了读者对未知的探寻欲,也让读者重新建构文本、挖掘文本背后更深层的意义。从空白中彰显作品异乎寻常的艺术魅力,这也许正是《赫索格》得以经久不衰的原因所在。

[1]Cronin G.L,Hall B.H.Saul Bellow.An Annotated Bibliograohy(2ndedition)[M].New York & London:Garland Publishing,1987.

[2]祝平.国外索尔·贝娄研究述评[J].外语教学,2007(2):56.

[3]宋德伟.新世纪国内索尔·贝娄研究述评[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6(6):47.

[4]朱立元.接受美学导论[M].安徽: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

[5]沃尔夫冈·伊瑟尔.阅读活动——审美反应理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

[6]索尔·贝娄.赫索格[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7]Tony Tanner.Saul Bellow[M].London:Oliver & Boyd,1976.

Everything is in the “blank” —— on the calling structure of “Herzog”

CHEN Yan

(HunanUniversityofArtsandScience,Changde415000,China)

In the view of reception aesthetics,there is a call structure in literature.The calling structure of three factors_“blank”,“vacancy” and “negative” together form a literary text in the semantic gaps and uncertainties,the realization from local to whole,from static to dynamic,from form to content calls for the reader to fill,imagine and determine,and the participation to create the meaning and value of literary works.From an aesthetic point of view of Saul Bellow’s representative for the calling structure inHerzoganalysis of the “blank”,the paper calls for how to stimulate the reader to imagine,how to portray the characters and theme,to achieve the eternal artistic charm of literary works.

reception aesthetics;Herzog;call structure

10.3969/j.issn.1009-8976.2016.03.025

2016-04-11

2015年校级科研课题“召唤与接受——索尔·贝娄与接受美学研究”研究成果之一

谌艳(1981—),女(汉),湖南常德,讲师

主要研究英美文学及话语分析。

I712.074

A

1009-8976(2016)03-008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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