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荣
(江苏理工学院中文系,江苏 常州 213001)
《海虞诗苑续编》:一本稀见的地方诗总集
王文荣
(江苏理工学院中文系,江苏常州213001)
《海虞诗苑续编》是清代苏南常熟的一部地方性诗歌总集,它上承《海虞诗苑》,两者共同构成了清代常熟的地方诗脉络。《续编》的稿本非常稀见,较全的稿本为上海图书馆藏本。《续编》与《海虞诗苑》在形式上存在着一些异同之处。《续编》虽为残本,却弥足珍贵,既是诗歌的文献,也是诗人的文献,不仅是对《海虞诗苑》的续接,更是补充。
地方诗总集;《海虞诗苑续编》;清诗总集;苏南
海虞,常熟的古称。《海虞诗苑》(以下简称《前编》)是清代苏南常熟的一部地方性诗歌总集,编者是王应奎,号柳南。王应奎为清乾隆间常熟著名的诗人、学者,王氏的盛名以及该书的杰出成就,使得后人在激赏该书的同时,难免会心生遗憾,因为该书所选诗歌的起讫时间为清初至乾隆中前期,那么此后的常熟地方诗歌收录情况如何呢?即使有为之者,其艺术水准能上承王氏吗?关于这些疑问,《海虞诗苑续编》(以下简称《续编》)的问世无疑有着积极的意义。目前《海虞诗苑海虞诗苑续编》一书为罗时进先生与笔者共同整理,已经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发行,罗先生也在序言中对《续编》作了相关的解读,但是,鉴于《续编》稿本的稀见性以及其珍贵价值,有些方面仍需作补充性说明。
《续编》的编者瞿绍基,常熟人,字厚培,号荫棠,生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卒于道光十六年(1836)。廪贡生,官至阳湖县学训导,但甫就任,旋以老母老辞官归里。瞿绍基为清代四大著名私家藏书楼之一的铁琴铜剑楼创始人。
据笔者梳爬搜寻,在《海虞诗苑海虞诗苑续编》正式出版之前,《续编》很少为一般的文献目录著录,能够知晓《续编》一书者应当相当少,收藏单位更是屈指可数,且可见本皆系抄本。在这些藏本中,上海图书馆收藏的本子可以算是相对较全的了,这也是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底本。鉴于《续编》版本的稀见与珍贵,在此有必要对其版本稍加说明。
上海图书馆收藏的《续编》虽然标示六卷,但是经过检阅其内容,细加比对,笔者发现,六卷的内容实为四卷。这六卷由两种抄本杂合而成,姑且命名为初抄本、后抄本。全书并无卷三、卷四,所标示的卷三、卷四实为初抄本的卷五、卷六,所标示的卷五、卷六为后抄本,是初抄本卷五、卷六的复本。也就是说,全书卷三、卷四缺如,而卷五、卷六则出现了两次。之所以误标为六卷,或由于收藏人员的疏忽所致,因为该书的卷一、卷六部分皆可见卷数,全套正好六册,便误认为共有六卷,但是如果稍加辨别,就可以发现该书少了中间的两卷,实为残本。至于说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是什么,这就很难说清楚了。或者是该书在流传了一段时间后,后抄者的手上只有卷五、卷六,而无他卷,遂先将其抄录一遍,以待日后访知,后来又将初抄本、后抄本复合于一起。
就卷五、卷六而言,后抄本与初抄本略有改动。其一,后抄本的内容更加简洁,书写更为清晰,可以视为初抄本的整理本。初抄本上的涂抹、乙正痕迹非常多,人物传记的书写也有复出、粗疏之处,这些在后抄本中皆有所改进、修正。其二,由于后抄本经过删节,版面内容与初抄本并不同步,但顺序一致,诗歌内容并无增减,只是页面、行数略有错位。
卷五、卷六虽然复出,但却有着重要的意义与作用。一方面,在流传、收藏中,初抄本有不少页面被虫吃、蛀蚀,许多页面的字迹模糊不清,难以辨识,并且存在着缺页现象,这些问题可借助后抄本进行校订;另一方面,后抄本较初抄本虽为简略,在介绍人物传记时也省去了一些内容,且卷数标识也不明晰,这些可借助初抄本进行补充认识。
需要指出的是,尽管上海图书馆收藏的《续编》为残本,但是却弥足珍贵,因为这是目前可知的国内最全的本子。南京图书馆馆藏有《续编》卷五、卷六的复抄本,字迹、纸张、版式等皆与上图所藏有较大差别,但内容相同,所不同的是南图收藏本的每卷之前,抄写者只标示“海虞诗苑续编卷之”,却不写明卷数,这可能是抄写者所获得的底本也只是残本,而非全本。南图在收藏时将这两卷编目注为“上卷”“下卷”,并不确切。
瞿绍基在编辑《续编》时,是有意识、有目的地对《前编》进行模仿、补充的,因为在《续编》之首,首先列有“《海虞诗苑前编》已列姓氏名录”,然后才排列《续编》的姓氏名录。尽管瞿氏意在追慕前贤,但是,如果细将《续编》与《前编》相比,其在体例上仍然作了一些改动。
第一,诗人姓名的列举方式不同。《前编》在开篇部分将全书拟收录的诗人姓名按照卷数顺序全部罗列出来,而《续编》却无此举,只是在每卷开头部分列举出本卷的诗人姓名。这就给后人留下遗憾,因为《续编》残缺了卷三、卷四,如果瞿氏也像《前编》一样,在开篇部分将全书的诗人姓名全部开列出来,即使现在我们见到的为残本,也可以想像、领略全书的面貌。瞿氏没有这样做的原因无从知晓,但是可以推知一二。《前编》是王应奎历时二十年收访而成,瞿绍基对此也颇有感叹,其在《王应奎传》中云:“《海虞诗苑》一编,搜罗隐逸,尤见阐幽苦衷。”[1]478且《前编》在乾隆二十四年由古处堂刻本印行,足以表明《前编》是经过了多次斟酌、推敲的过程,而《续编》尚以抄本状态存世,时间仓促、专注不够,或许使得《续编》难以与《前编》相较。可能抄写者自己也意识到诗人姓名的排列尚不成熟,其在诗人姓名页的“天头”部分自注云:“此下姓氏均系随手编次,无先后,多须更正。”对于一卷之内的诗人排列顺序尚难定论,对于全书而言则更难以一下子全部列于卷首。
第二,每卷选录的诗人数量不同。选录哪些诗人?如何排列顺序?将哪些人合为同一卷?这些都体现了编者的用意。《前编》在安排诗人时可谓煞费苦心,这从大诗人钱谦益没有入选本集即可知一二。王应奎自云:“或谓钱宗伯自入本朝,历二十余年而后没,若按《列朝诗》刘青田之例,自应首载,讵可见遗?而不知唐人《才调集》选李而不选杜,明人《唐诗正音》,李、杜俱不选,盖皆所以尊之。余于宗伯,亦犹是耳。况是集命意,专主发潜阐幽。”[1]652对于入选的诗人,《前编》也斟酌有加,这可表现在入选的诗作数量以及每卷选录诗人数量方面。一般而言,《前编》每位诗人选录的诗歌数量没有固定的额度,少者三、五首,多者数十首,但对于一些享誉盛名的诗人,选录的诗歌数量则特别多,像钱陆灿,竟然入选了五十二首诗歌。再者,每卷选录诗人的数量基本上在十至十五人,但像钱陆灿、冯舒、冯班、钱曾等这些著名诗人,由于选录的诗歌数量非常多,为了顾及卷与卷之间的内容含量等称,选录这些诗人的该卷人数也就很少,像钱陆灿、冯舒二人即为第一卷,这既体现了钱、冯二人的地位,也反映出作者的倾向。在这一方面,《续编》并没有《前编》这么明显、突出,每卷选录的诗人数量基本上相当,但是皆比《前编》要多,基本上在二十五人左右。这不是说《续编》在安排诗人时没有注意到这方面,而是其中确无值得重点突出、强调的名家。
第三,人物条目的书写方式不同。《续编》有一个很有意味的现象,其在列举每一个人物条目时,从稿本来看,尚可以看出最初是模仿《前编》的,即最初都是列有人物的头衔、身份的,但是这些头衔、身份后来又被删去了。如苏祖荫,最初抄为“苏进士祖荫”,后省写为“苏祖荫”;归允斋,最初抄为“归宫詹允斋”,后省写为“归允斋”。这样做的原因,或者因是稿本,人物的头衔、身份尚不确定,有待斟酌,或者是有些诗人尚在世,目前尚处于晋升阶段,古人认为以最高官职来称呼才是礼貌、规范的,如果就以现在的头衔、身份定格下来,似有不妥,为了格式、规范的统一,编者只能暂时省写此项。从这点来看,编者是斟酌有加,花费了若干的心血,这也可能是《续编》稿本为何一直没有被刻印的原因。需要指出的是,就人物传记正文的写作而言,初抄本与后抄本又略有不同。初抄本的人物传记开头,仍将人物的名字列出,作为人物传记的开头语,如“归宫詹允斋”条,天头写作“允斋,字孝仪……”,这与《前编》的行文格式是一致的;但是,后抄本“归宫詹”条则直接写作“字孝仪……”,这与《前编》的风格并不一致,略显简率。
顾名思义,地方诗总集是收录某一地的诗歌总集,因其收录的地域范围有限,一般而言,难以与全国性的诗歌总集相提并论,但是,对于这样的总集,我们要能客观地认识其价值,进行准确的定位,找寻其文学归属,既不能过分地拔高其价值,也不可因其是某一地的总集,就忽视了它应有的价值,我们对《续编》的认识也应如此。
(一)以诗系地,保存了常熟当地的诗歌文献
这一方面,《续编》与《前编》一以贯之。王应奎在《前编序》中自云其编辑思想,是本着“非敢有所予夺抑扬,谨录其崖略,备志乘缺轶而已”的目的,所想发挥的作用就是补充作用。王应奎的好友、同里陈祖范《海虞诗苑序》载:“系地以诗,十五国风是也。歌而知盛衰焉,乃知其国之盛衰,非谓其诗有盛衰也。”王氏在《凡例》中亦云:“所选之诗,苟有关于邑中山川、风俗、人物、事迹者,即诗仅平通,亦必节取,庶于古人采诗之义,或不甚刺谬云。”这是从诗史的角度,将本诗集作为概识乡邦文化的文献来定位的。
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续编》所选诗歌并不是完全续接于《前编》,即从《前编》的结束时间往后延续,而是对于《前编》的补充与续接。也就是说,名义上为《续编》,但实际上起到了两个方面的作用:一是对《前编》收录范围内仍然有遗漏的补充,一是对《前编》的延续承接。我们知道,王应奎卒于乾隆二十二年(1757),其时《前编》尚未竟事,后人据其遗稿又刊载了十七、十八两卷,故这两卷没有人物小传。瞿绍基生于乾隆三十七年,其《续编》并不是从王应奎卒后开始落笔,而是起篇于清初。《续编》的卷一收录的即是顺、康、雍三朝的诗人、诗作。如果再将《续编》全书细细阅读、比较,会发现瞿氏的用力点仍在清代中前期,《续编》虽为残本,但是从仅存的四卷内容来看,所录诗人皆仅止于乾隆朝,而无涉及瞿氏生活后期的道光朝。因此,我们可以认为,瞿氏《续编》的重点在“补”而不在“续”。究其原因,除了王氏当时搜集资料颇为艰难之外,也与常熟一地的诗人数量太多相关,试以归顾庐为例。《续编》卷一载:“顾庐,原名晟,字甫吟,康熙癸酉举人,震川先生五世孙。与顾宁人相唱和,王柳南刻《海虞诗苑》,遍觅其诗不可得,人亦无有知之者。今从归讷夫广文所辑《归氏遗诗》中得一首,亟为补入。”字里行间透露出瞿氏的欣喜之情,也暗示了王氏辑录的辛苦。
(二)以诗存人,记载了若干诗人的生平小传,描绘了诗人的文学风貌
王应奎在《前编》凡例中曰:“是集之选,以诗存人也,而亦以人存诗。苟其人可传,诗虽不甚工,间亦采入。”这就是说,总集的编辑并不是以文学价值为落脚点,而是本着存人、存诗的目的,意在体现出常熟一地的诗歌发展史。诚如陈祖范所序云:“人各系以小传,亦《中州》、《列朝》之遗意也。”著作中保存了不少的诗人生平、家世以及创作情况,特别是那些仅存一二首诗歌的作者,这些载录,有如断圭零羽,虽不完整,但却弥足珍贵。例如,对于诗人吕承渭,仅录其二首绝句,因为“诗文俱散失”。再如诗人王垣,仅录其《送秋》一首诗,原因也是“诗稿零落,录其传诵人口者以存梗概”[1]509。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是依托这两部诗总集,这些诗人的姓名可能根本无人知晓。
《续编》对诗人身世的载录思想与《前编》一致,其收录的重心基本上表现为一种“下沉”倾向,即偏向于寒士诗人、底层诗人,这在不少诗人的小传中都能有所反映。比如对诗人冯廷琯的传述:“会以试事至毗陵,舟覆遇寒,得疾而殁,年三十九,著《怀古集》未刊行。”[1]391因为生活困顿、英年早卒而诗文散佚的再如诗人单嘉猷:“作诗、古文,落笔数千言,未尝起草,然不自珍惜,随手散去。年三十四遽卒,故所传绝少,偶从败簏中搜得数首录之。”[1]393诗人刘天立:“剧罟里村,足迹不入城市。性好吟咏,每遇良辰美景,辄与二三知己杯酒流连,兴之所至,往往寓之于诗,然多随手弃去,其残章断句都湮没于败墙破壁间。”[1]424当我们读到这些小传时,在感叹诗人才华的同时,难免会心生悯惜之情。
《续编》在载录诗人的个体经历时,还注意将诗人身世放到其家族背景下来写,使得小传“史”的意识更为突出,家族色彩更为浓厚。例如,载录庞沛小传时,特意提及其两位兄长:“工诗,嗜酒,与兄玉泉、梅圃俱以文名。”[1]411更有从家族文脉的高度来撰述诗人生平的,如对归复佺的载录:“复佺,字松期,号迂斋,起先冢孙。廪贡生。文品端雅,名满士林。谓前当追太仆,后继宫詹,不意南北龃龉,迄无成就。”[1]406这里的太仆指归有光,宫詹指归允肃。允肃,字孝仪,常熟人,康熙十八年状元。此二人均为归氏族人,允肃为复佺伯父,编者“前追后继”的思想,既是对诗人家世的认同,也是对诗人才华的赞扬。其他诸如对于陶贞一、陶正靖兄弟的传记一如上文,家族色彩明显。
《续编》中更多的小传是描绘了若干诗人的文学形象,他们或天赋出众,或为官清廉,或个性张扬,或劬劳勤勉。为官清廉的苏祖荫,极具个性,苏氏为顺治壬辰进士,其在户部主事督理清江粮饷,“廉辨精强,爬剔奸弊”,最终受群小之侮,被谪于山东泰安,饮恨而殁。同样清廉为官的谭见龙,为乾隆甲子举人,官龙门令,家虽贫穷,但“洗手奉职,宦橐萧然”,先是无子,但是“六十后连举五子,人以为忠厚之泽食报未有艾也。”[1]471小传的描述极具传奇色彩。富有个性者如邵齐焘,乾隆壬戌进士,工诗古文词骈散殊制,人称为“邵体”,风格远追魏晋,一句一字,必证于古。但就是这样一个在文学创作上严谨的才子,生活上却极随性。小传载:“严冬喜脱履拥炉,客至,觅履不得,随取著之。履异,旁观匿笑,君觉之亦自笑也。”[1]462这些看似闲笔的记载,描绘了文人士子的雅趣,也塑造了常熟一地的先贤名宦的文学群像。
这些人物小传,既是对个体的传述,也是其诗歌的注脚,人的传记与诗的载录融为一体,本着知人论世的目的,明白了这些人物的生平思想,对于理解其诗有着积极的启示作用。
[1]罗时进,王文荣.海虞诗苑海虞诗苑续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Haiyushiyuanxubian:A Rare Local Poetry Collection
WANG Wenrong
(Department of Chinese,Jiangsu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Changzhou 213001,China)
Haiyushiyuanxubian is a local poetry collection of the Qing dynasty in Changshu in southern Jiangsu province.It formed a connecting link with Haiyushiyuan,and both of them constituted a local poetry context of the Qing dynasty in Changshu.The manuscript of Xubian is rare,and the comparatively complete manuscript is collected in Shanghai library.There are som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in the forms of Xubian and Haiyushiyuan.Although Xubian is an incomplete collection,it is very precious for the reason that it is the literature of both poems and poets,and that it is not only a sequel to Haiyushiyuan,but also a supplement to it.
local poetry collection;Haiyushiyuanxubian;poetry collection of the Qing dynasty;southern Jiangsu province
G256.1
A
1008-2794(2016)05-121-04
2016-07-24
江苏省教育厅高校哲社基金项目“清代苏南地方诗歌总集研究”(2013SJD750006)
王文荣(1972—),男,江苏兴化人,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