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明初状元曾棨的百咏梅花诗

金建锋

(南昌师范学院 中文系，南昌 330032)



论明初状元曾棨的百咏梅花诗

金建锋

(南昌师范学院 中文系，南昌 330032)

曾棨是明初状元出身的江西文学家。他创作的百咏梅花诗体例是七言律诗，在思想内容方面，有咏梅花以寄情、借梅花以言事、描梅花之神韵等；在艺术特点方面，立意较新、形式较美、手法较多。曾棨的百咏梅花诗在思想性和艺术性上均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

曾棨；明初；梅花诗

曾棨(1372—1432)，字子启，号西墅，庐陵永丰(今江西吉安永丰)人。明成祖永乐二年(1404)殿试第一，状元及第，授职修撰。诏解缙选进士二十八人进入文渊阁学习，曾棨为首。修《永乐大典》，曾棨为副总裁，进侍读学士。仁宗时，升左春坊大学士。宣宗时，进少詹事，预修三朝实录。皇帝爱其才，累扈驾北巡、三典会试等。宣德七年卒于官，年六十一，褒赠甚荣。曾棨诗文兼擅，现存《西墅集》十卷、《巢睫集》五卷等。

曾棨《西墅集》卷二有《应制百咏诗》，凡百首，专为咏梅，可以说是百咏梅花诗。因梅、兰、竹、菊所具有的品格，古人视为四君子，深受文人士大夫喜爱。咏梅诗，最早出现在《诗经》里。《诗经·召南·摽有梅》有云：“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我吉兮。”[1]42这首诗借梅花的盛衰寓意男女相爱和应当及时抓住美好青春，切莫辜负好时光。咏梅诗的历史轨迹，有如四库馆臣《梅花字字香提要》云：“《离骚》偏撷香草，独不及梅。六代及唐，渐有赋咏，而偶然寄意，视之亦与诸花等。自北宋林逋等人递相矜重‘暗香疏影，半树横枝’之句，作者始别立品题。南宋以来遂以咏梅为诗家一大公案。”[2]1438由此可见，两宋是咏梅诗的巅峰时期，单个诗人创作的咏梅诗多至数十首，如王安石、苏轼等，有的甚至多达300首，如张道洽，然仅存不到百首。与此同时，梅花百咏成了咏梅诗的一大内容，四库馆臣《梅花百咏提要》云：“元冯子振与释明本倡和诗也。子振字海粟，攸州人，官承事郎集贤待制。明本姓孙氏，号中峰，钱塘人，居吴山圣水寺，工于吟咏，与赵孟頫友善。子振方以文章名一世，意颇轻之，偶孟頫偕明本访子振，子振出示《梅花百韵诗》，明本一览，走笔和成。复出所作《九字梅花歌》以示子振，遂与定交。是编所载七言绝句一百首，即当时所立和者是也。后又附‘春’字韵七律一百首，则仅有明本和章，而子振原倡，已不可复见矣。《宋史·艺文志》载：李祺《梅花百咏》一卷，久佚弗传。又端平中有张道洽者，作《梅花诗》三百余首，今惟《瀛奎律髓》仅存数首。子振才思奔放，一题衍至百篇，往往能出奇制胜；而明本所和，亦颇周镂尽致，足以壁垒相当。”[2]1707由此可见，元人冯子振与释明本以梅花百咏互相较量才气，两人惺惺相惜，定交为好友。同时亦可知，自宋人李祺开始有梅花百咏专卷，之后元人冯子振、释明本等皆有《梅花百咏》，遂开启和延续了梅花百咏之长河。明清文人也不例外，有诸多百咏梅花诗存世，如朱有燉的《诚斋梅花百咏》，曾棨也是其中一员。

曾棨《应制百咏诗》的体例是七言律诗，从百首咏梅花诗的命题来看，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类：一是时间梅，如《古梅》《早梅》《十月梅》等；二是地点场景梅，如《庭梅》《江梅》《西湖梅》等；三是以人寄怀梅，如《梦梅》《歌梅》《移梅》等；四是形貌梅，如《苔梅》《月梅》《矮梅》等；五是颜色梅，如《红梅》《粉梅》《胭脂梅》等；六是状态梅，如《落梅》《未开梅》《半开梅》等。

一、曾棨百咏梅花诗的思想内容

曾棨作为明代盛世永乐年间状元出身的官员，深受皇帝重视，实属当时台阁成员之一。永乐十二年(1414)，由邹缉倡导，举行了一次以歌咏“燕山八景”为主题的文学集会，参加者共有十三人，皆为当时台阁重要成员，其中有邹缉、胡广、胡俨、曾棨、金幼孜、王英、王直等。曾棨的身份经历对他的文学创作有着重要影响，其百咏梅花诗不仅有他自身对梅花的独特体验，而且自然而然打上了时代烙印。曾棨百咏梅花诗的思想内容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咏梅花以寄情

曾棨的百咏梅花诗从题材来看是咏物诗，而咏物诗大多是托物言志的，通过对事物的咏叹表现作者的思想情感。梅花有着自身的品质，曾棨的许多诗歌通过咏梅的品质，寄托自己的社会和人生态度及美好愿望。

1.赞高洁忠贞之人

梅花冰肌玉骨，凌寒独开，傲雪绽放，有着“举世皆浊我独清”的高风亮节，也有着“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忠贞情操。曾棨正是基于此，咏梅花以赞扬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高洁忠贞之人。如《瘦梅》云：“风雪侵肌玉削肤，致身山泽自清癯。精神憔悴惟高士，骨格稜层岂腐儒。多病官嫌犀带重，休粮僧似鹤形孤。桃红李白春容艳，若比冰姿总俗徒。”[3]此诗通过描写瘦梅历经风雪之后，仍然清癯自立的形象，赞誉为国憔悴而身形清癯的高士，高士即国之大臣，同时用桃李花的俗气来衬托梅花的高洁。曾棨还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保家卫国的将军，如《城头梅》云：“将军志操独坚刚，百万师临灌雪汤。秀发阳和回杀气，高擎天柱延荣光。楼台影落空林月，鼓角声残满树霜。蔓棘剪除威令肃，由来边境有关防。”城头的梅花就像一位守城的将军，即使面对百万敌军也毫不畏惧，因为保家卫国的需要，所以此诗既写城头的梅花，又赞扬了为国效力的将军。

2.喻才子士人之雅

梅花冰枝嫩绿，玉树临风，疏影清雅，幽香怡人，才子士人赏梅、咏梅、话梅、种梅，正体现了他们生活的雅趣。如《赏梅》云：“闲来林下发长吟，词吐天地酒满斟。素艳且供残腊玩，芳姿宜乐少年心。撷英纵饮乘高兴，倚树酣歌奏雅音。醉后恍宜明月夜，美人一笑值千金。”此诗可见才子士人在梅花树下喝酒吟诗，赏梅酣歌，惬意人生，正好像是在一个明月的夜晚，看到美人甜美灿烂的笑容。又如《补梅》云：“搔首妨贤蔽楚词，石湖存谱范公知。清移根本当超众，让作花魁更有谁。松竹岁寒添益友，芝兰庭砌托交期。一从识得林和靖，才子诗人自不遗。”宋代石湖居士范成大作《范村梅谱》，体现了当时才子士人对梅的喜爱和赞赏；而林和靖即林逋也是喜梅士人的代表，人称“梅妻鹤子”，有咏梅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传世。两位古代著名文人对梅花的热爱和生活之雅趣引起了后世诸多才子士人的共鸣。

才子士人通过对梅花傲然挺立和清雅脱俗的欣赏来舒缓心中愁苦。如《竹梅》云：“吴下高风不浪浮，溪边六逸重交游。清姿回出无尘地，雅操坚持绝俗流。翠袖天寒来共倚，霓裳月下舞难休。北窗玩赏传歌曲，香泛芳樽破客愁。”此诗通过对六位异客文人共赏梅花之事的叙写，表现出他们因梅花的品质和芳香缓解了心中的苦闷。

(二)借梅花以言事

梅花是中国十大名花之首，称为花中之魁。诗人们歌咏的多为梅花高洁、坚强和谦虚等品质，但在曾棨的梅花诗中，也借梅花来传达一些世俗人间之事。梅花不仅是高雅的而且还是世俗的。

1.歌功颂德

曾棨是一位身居台阁的文学家，同时梅花的花朵是花团锦簇的，所以他自然而然会借梅花来歌功颂德，甚至认为盛世的梅花别样红。如《帘梅》云：“屋前种树岁将淹，春到衡门色更添。掩映冰花开壅牗，交加雪干隐湘帘。衬妆尚想含章卧，索笑何如杜甫篇。仰面九重天咫尺，新承朝露渥恩沾。”此诗描写春天到来之前，屋前的梅花在冰雪中绽放，化用了宋武帝刘裕女儿寿阳公主含章殿下梅花妆和杜甫的诗句“巡檐索共梅花笑”之美景，最后一句表面上是写梅花朝天盛开，实际上是双关当世文人深受朝廷恩赐。

2.绘世间娱乐

赏梅是文人士大夫的雅好，也是民间老百姓的乐事。因此，梅花盛开季节，万民出游，赏梅于名胜之地，正可见世间娱乐之盛事。如《西湖梅》云：“太阳玉树出瑶林，是处繁华足赏心。霁月光风传自昔，暗香疏影见如今。游观步逐黄金勒，歌吹声和绿绮琴。十里苏堤多士女，画船载酒乐芳心。”此诗描写名胜杭州西湖孤山梅花盛开之际，游人争相赏梅，伴着歌舞琴声，湖上画船饮酒，士女苏堤漫步，好一幅熙熙攘攘、安享太平的美景图。

3.讽民生疾苦

梅花的品种繁多，深受人们赞誉。曾棨作为一位有责任心的大臣，虽身居要位，但不忘百姓疾苦，所以在咏梅花诗中不可避免会有反映民生的诗篇。如《盐梅》云：“五行造化物宜均，咸与酸和世所添。金弹资成求变美，水精滋助为更新。傅岩特命劳贤主，商鼎金资作宰臣。政化若开宽猛喻，民间何必问甘辛。”此诗借盐梅的咸和酸的特点，表达出希望贤主和宰臣实行宽厚仁政，自然而然就不必担心百姓是否能过上美好安定的日子了。

4.融典故人事

自古以来，有关梅花的典故人事极多，寄寓了人们对梅花的赞叹。如《青梅》云：“百果林中有苦甘，兔园此品独多酸。和烟暗结如珠小，带雨低垂比弹圆。咀嚼味归香齿软，宴酣清透酒肠宽。曾闻魏武行军略，不使眉峰马上钻。”此诗描写青梅果子的酸、小和用途，化用了三国时期“望梅止渴”的典故。虽然望梅止渴是比喻理想无法实现，用空想安慰自己，但实际上此典故却赞叹了曹操的领军智慧，化解了一场军事危机。

(三)描梅花之神韵

在曾棨的百咏梅花诗中，有的诗作就梅花之神韵而咏梅花，诗人的主观情感并未介入，贯穿其中的是一种自然审美观念和审美趣味。这部分咏梅诗主要描写梅花之色、香、形。梅花的颜色多样，主要有红色、粉色和白色。红色的梅花艳若桃李，灿若红霞，极为绚丽。粉色的梅花如情窦初开的少女的面颊，十分羞涩，温柔如水，极为可爱。白色的梅花银雕玉琢，冰肌玉骨，清丽淡雅，极为高洁。梅花的芳香浓郁远扬，若去赏梅，往往是未至梅花前，暗香已阵阵入鼻，清香入口，沁人心脾。梅花的形状也是秀美多姿，惹人流连忘返。故梅花之色、香、形必定受到诗人的关注。如《落梅》云：“短笛吹风透骨凉，纷纷缭乱惨衷肠。玉龙蜕骨飞鳞甲，皓鹤摧翎脱阵行。半腿粉绡春欲睡，新沾宫额晚成妆。绿珠金谷楼头坠，飘散英魂满地香。”此诗描写了寒风之中，梅花阵阵落下，就像龙的鳞甲和鹤的翎毛脱落，但是粉色的梅花和坠落的芳香就像英魂一样传遍大地。

二、曾棨百咏梅花诗的艺术特点

(一)立意较新，寓情于梅

历代文人歌咏梅花的篇章很多，名篇名句也不少，如大家熟悉的王安石“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林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陆游“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等。这些咏梅句子之所以名动天下的原因就是把梅花的品质和梅花的精神结合起来，寓情于梅，传递出独特的立意。曾棨的百咏梅花诗也不乏佳作，如《东阁梅》：“官舍英姿占早春，冰肌玉骨雪精神。暂居洛下时相忆，久在扬州宿所亲。工部雅怀成古调，水曹高兴遇今人。长材若更留题品，犹见诗家立意新。”此诗先赞扬梅花的品质傲霜凌雪、独领风骚，然后抒写了诗人曾在东阁赏梅吟诗之雅乐。立意要新是诗人们追求的共同目标，也是曾棨创作梅花诗的一个原则。

(二)形式较美，格律规范

曾棨的百咏梅花诗皆为七言律诗。我们知道，律诗分为四联，即首联、颔联、颈联和尾联，中间两联必须对仗，同时偶句最后一字押韵。我们仍然以《东阁梅》为例子来分析，颔联和颈联的对仗基本工整，如“工部雅怀成古调，水曹高兴遇今人”的对仗结构为“官名+抒情名词+动词+名词”。就偶句押韵来讲，我们知道押韵是为了诗歌的韵律感和节奏美，此诗是四句皆押韵，韵部粗看是“un”、“en”和“in”，其实三韵部是统一的，“un”和“in”是双声韵即“uen”和“ien”，也就是说此诗的押韵韵部为“en”。

(三)手法较多，修辞多样

曾棨的梅花诗洋洋洒洒一百首，运用了多种诗歌创作技巧，其对拟人、对比和典故等修辞手法的熟练掌握和恰当运用，增加了诗歌的艺术魅力。如《浴梅》“蛾眉淡扫晓妆匀，一洗冰姿倍有神”之拟人，《疏梅》“名花只见两三枝，冷艳玲珑分外奇”之对比、《青梅》“曾闻魏武行军略，不使眉峰马上钻”之典故等。

三、曾棨创作百咏梅花诗的原因

一是学问淹博。曾棨博览群书，学问淹博，在当时极受称誉。明人杨士奇《西墅曾公神道碑》云：“上屡举群书中隐僻事以验所学，靡不悉对，以是深见奖重，遂名闻天下。”[3]76吴期炤《刻曾西墅先生文集序》云：“公博览群籍，神采天授，藻思滃然，凡馆阁奏对以至扈从吟咏无一不称上旨。”[3]72由此可见，曾棨学问淹博，正是他挥洒才情，成就百咏梅花诗的基础。所以他能做到百咏梅花诗中仅第四十首《移梅》中出现一个“梅”字。二是时代风气的影响。咏梅诗自两宋以来，已经成为文人士大夫喜爱的一大主题。明代文人创作梅花百咏诗可以说是一种时代风气，因为这可以向世人展露自己的才学。罗鹭《释明本〈梅花百咏〉考辨》云：“从元末至明末的二

三百年间，唱和《中峰和尚梅花百咏》七言律诗者至少有二十人次。”[4]261从其列出的诗人来看，明初就有十次，可惜的是此文未把曾棨的百咏梅花诗列入。曾棨深受此种时代风气的影响，加上对梅花的喜爱，自然而然创作了百咏梅花诗。

四、曾棨百咏梅花诗的评价

明人杨士奇《西墅曾公神道碑》云：“赋咏之体，必律唐人，兴之所至，笔不停挥，状写之工，极其天趣，他人不足，己常有余。”[3]77杨士奇肯定了曾棨师法唐人，同时才情敏捷，描写工细，具有独特的天然趣味。王直《曾子棨挽诗序》云：“诗词尤雄放清丽，出入盛唐诸大家。”[5]卷8可见曾棨的诗歌是学习唐诗，具有盛唐诗歌的雄放风格和清新华美的辞藻。然清人朱彝尊《静居志诗话》云：“子棨下笔不休，不事推敲，偶合绳墨。”[6]157朱彝尊认为曾棨的诗歌下笔太快，没有经过推敲，只是偶尔合乎规矩。四库馆臣亦云：“然集中一题百首，往往才气用事，而按切肌理，不耐推敲，是亦速成之过也。”[2]1553可见四库馆臣也认为曾棨百咏梅花诗虽然十分有才气，但是“肌理”即内容和形式结合不够，这是短时间内完成作品的缺陷。从上述评价可以看出，明人对曾棨的诗歌持赞赏态度，清人反之。从文中对曾棨百咏梅花诗的分析可以看出，曾棨的诗歌有优点、有才气、有唐人风范；也有缺点，是速成之作，“不事推敲，偶合绳墨”。总体而言，曾棨的百咏梅花诗瑕不掩瑜，具有一定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研究价值。

[1]金启华.诗经全译[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6.

[2]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965.

[3]曾棨.西墅集[M]∥吴期炤，刻.四库存目丛书本集部30.济南：齐鲁书社，1996.

[4]罗鹭.释明本《梅花百咏》考辨[G]∥新国学十一卷.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5.

[5]王直.抑庵文集后集[M].四库全书本.

[6]朱彝尊.静居志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

[责任编辑于湘]

2016-03-16

南昌师范学院校级课题“明初状元江西曾棨研究”(15RWYB26)；南昌师范学院重点学科项目“文艺学”(NSXK20141004)

金建锋(1978- )，男，江西永丰人，文学博士，博士后，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学文献和宗教文化。

I2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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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6390(2016)04-009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