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珪《华阳集》的误收、辑佚与流传

2016-03-28 00:43王传龙王一方
中州学刊 2016年2期

王传龙 王一方



王珪《华阳集》的误收、辑佚与流传

王传龙王一方

摘要:北宋王珪的《华阳集》至清代已佚,四库馆臣自《永乐大典》中重新辑出,今所流传者即为此本,但此本误收现象严重,辑佚也很不完备。在劳格、栾云贵等人的基础之上,对《华阳集》中误收、重出、失收诗文加以综合考订,可以补入佚文九篇。从《华阳集》版本的历代流传状况来看,今所流传的辑佚本出现误收的原因,在于四库馆臣的辑佚疏漏,而非《永乐大典》的引文本身有讹误。

关键词:王珪;劳格;王岐公;《华阳集》;《永乐大典》

王珪,字禹玉,成都华阳人,历仕北宋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自执政至宰相凡十六年,封岐国公,是有宋一代当之无愧的庙堂重臣。《宋史》称:“珪以文学进,流辈咸共推许。其文闳侈瑰丽,自成一家,朝廷大典策,多出其手,词林称之。”①《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亦谓王珪“文章博赡瑰丽,自成一家,揖让于二宋之间,毫无愧色。谢及、陆游、杨万里等往往称之,殆非虚美”②。可见自宋至清,王珪一直被主流文坛视为大手笔,称许有加。王珪之诗词,喜用金玉锦绣之类辞藻以描写皇家富贵气象,时人号为“至宝丹”,然此类风格已不被当代人所肯定,因此,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对其只字未提。其实歌咏太平类制作自有其体,王珪能驰骋于此类文体,就已经说明了其学力不凡,何况他除了这一类的作品,还有不少其他风格之杰作。如钱基博所评:“今观珪诗之言富贵者,莫如七言《宫词百绝》,掞藻敷华,极是细润熨贴……歌舞升平,写得皇家富贵气象出;而传神阿堵,不在金玉珠璧字也。其他五言古如《和景彝诮扶出者》,七言古如《和梅圣俞感李花》,五言律如《梅花》《喜雪》《郊外》《发会同馆》《和人闻雁》二首,七言律如《书四望亭》《金陵怀古》二首、《三乡怀古》《工部尚书致仕王懿敏公挽词》《赠侍中李良定公挽词》诸作,所以耐人咀诵者,乃不在典重高华,细意妍练;而在沉郁顿挫,老笔纷披。”③除诗词之外,王珪的碑志文章尤冠绝于当时,文风详核信达,《宋史》诸传亦颇采其文,故钱基博认为:“珪之所为焯然自成一家者,在当日流辈之所推,虽是台阁体之‘闳侈瑰丽’,而千古信史之所系,实在碑志文之详畅练核。”④若以此立场言之,今日对于王珪在宋代文学史上之地位,似有重新评价之必要。

王珪之作品,在其身后结集为《华阳集》传世,至清代已佚,四库馆臣自《永乐大典》中重新辑出,今所流传者即为此本。但此本误收现象严重,辑佚也很不完备,颇有详加研究之必要。笔者拟对《华阳集》中所误收、重出、失收诗文加以考订删补,并结合其版本的历代流传状况,指出导致这一现象的原因。

一、误收与重出

文渊阁《四库全书》所载王珪《华阳集》,由馆臣自《永乐大典》中辑出,共计六十卷,其中前六卷为诗词,卷七为状,卷八为箚子,卷九至卷四十为制词,卷四十一至卷四十四为表,卷四十五为议,卷四十六为启,卷四十七为祭文,卷四十八至四十九为神道碑,卷五十至卷六十为墓志铭。从文体分类来看,以诗词、制词、墓志铭为大宗,王珪自熙宁初年开始典宫廷制作十八年,其作品的留存状况大致与此相符。

《华阳集》中存在严重的误收状况,最早发现这一问题的当为清代学者劳格。劳格在《读书杂识》卷十二中,指出《华阳集》中有二十九首诗当删,其名单如下(括号内文字为劳格原注,标点为笔者所加):

《秋日白鹭亭向夕风晦有作》(《景定建康志》作王公琪诗)《和敬叔弟七月十二夜胡伯恭园池对月即事之作》(《元诗选》云:王圭,字敬仲,宛陵人。弟璋,字敬叔。)《挽贡南漪三首》《挽董澜溪二首》《挽胡信芳上舍二首》《挽吴止水》《挽潘昌朝》《挽吴大社》(退庵子)《挽钱公起》(钱震午两举不第)《挽董儒仲二首》(第二首《元诗选》是王处土璋诗)《王樟挽章恬斋》《王鳌叟挽程学山》《莫京甫知事有台椽之辟赋诗识别二首》《胡则大学正满秩趋京赋诗为赠》(见《贡云林集》)《访别成献甫经历时新拜西台御史之命二首》《又上监察御史》(时州县方议役儒)《次胡则大赋雪韵》《又次韵》《刘损斋主簿见示游广敎和刘朔斋诗次韵》《送汪叔志赴平江州同知》(序云:“叔志连鳌桂苑,展骥巴陵。戊午良月中浣。”首云“鹄袍才缷便牙绯”,又云“政有霜螯须别驾,待呼巴菊寿慈闱。千古岳阳登览地,好诗相寄莫相违”。案《宋学士文集·汪文节公神道碑铭》:泽民字叔志,领延佑甲寅江浙乡荐,上南宫不利,擢戊午进士策。授岳州路同知,平江州事,阶承事郞。时先生之母太夫人王氏春秋已高,先生以平江道远,不可迎养,上书丞相府,乞降一二阶,就铨邻州。不报。竟奉太夫人之官。与诗正合。)《张思愚挽季子敬》(思愚当是师愚。汪泽民、张师愚撰《宛陵群英集提要》云:师愚字仲愚,宁国人,曾两领延佑天历乡荐,与汪泽民友善。)《汪梦雷挽陈祥卿》(梦雷,文节之祖,见《汪文节公神道碑》。)⑤

劳格只在个别诗名下注出了认定其为误收的依据,但并没有一一注明。劳格为清代校雠名家,他作出这一判断,背后必有其充分依据。李言《〈全宋诗〉中误收元代王圭诗考》⑥一文,指出《全宋诗》王珪集中误收元人王圭诗二十三首,其所举证的全部误收诗作皆在劳格上述名单,惟通篇未见提及劳格之名。陈伟庆《大典辑本王珪〈华阳集〉误收考》称“考证出该集中误收他人诗作共计三十首”⑦,其中二十五首见于劳格所列名单,仅增加了《金陵怀古二首》《登悬瓠城感吴季子》《三乡怀古》《登海州楼》五首,而所增加的五首之中又有四首是承袭了宋业春《张耒诗文真伪考辨》的结论,将其归入张耒名下。⑧因此,陈伟庆实际上只增加了《金陵怀古二首·其一》一首,指其为王安石之作,笔者认为这一结论仍有可商榷之处。

陈伟庆认为《金陵怀古二首·其一》为王安石之作,其论据是《宋文鉴》《景定建康志》《王荆公诗注》均标注为王安石之诗。“载王安石诗作三书在南宋已有刊本,如北宋诗文总集《宋文鉴》即吕祖谦奉宋孝宗之命编辑,被称为宋人选宋文之典范。而载王珪诗作诸书均在元明清时刊行,从文献学的角度来看,此诗当为王安石所作。宋以后的典籍将其误作王珪诗,与方回《瀛奎律髓》卷三在此诗后按语:‘此诗误刊荆公集中,今以岐公集为正’有关。”⑨陈氏的这一结论未免过于武断。方回为元初学者,他的按语已经明确表明,他所见到的王珪、王安石二人的集中皆收录此诗。《宋文鉴》所选,均自诸家集中取材,王安石集中即有此诗,被选入其中并不奇怪,《景定建康志》和《王荆公诗注》与此同理。此三条证据实出于同一源头,并不能增加其可信度。南宋魏了翁在《王荆公诗注》的序中指出:“然肇明诸人所编,卒以靖康多难,散落不全。今世俗所传,已非当时善本,故其后先舛差,简帙间脱,亦有他人之文淆乱其间。”⑩可知王安石集早在南宋时就已出现漏收、误收的现象,文本可靠性并不很高。方回在两集并存的情况下,断然认定王安石集中属于误刊,此证据本就十分有力。况且王安石集中另有《金陵怀古》四首,《瀛奎律髓》不但尽数收入,而且其后续收刘贡父的四首《金陵怀古次韵》,之后才是王珪的《依韵和金陵怀古》与《金陵怀古》(今本《华阳集》合收二诗,题为《金陵怀古二首》。第二首即宋业春考证为张耒所作者)。刘贡父之作,纯为次韵王安石之诗(韵脚字:江、降、双、窗、缸),可知大致作于同时;王珪《依韵和金陵怀古》,考其韵脚字(悠、秋、舟、楼、流),当为追和唐代刘禹锡之作,与王安石、刘贡父用韵不同。由此亦可看出,方回的判断并非妄语。盖王安石与王珪既为政坛好友,生前又时常彼此唱和,因王安石有此题作品,故后人误将王珪同名之作混入。

类似的情况尚不仅此一例。笔者发现王珪《华阳集》中《依韵和蔡枢密岷洮恢复部落迎降》一诗,《王荊公诗注》中亦收录,题为《次韵王禹玉平戎庆捷》,而此诗也属于王珪诗而被误刊入王安石集中。从诗题看,似乎《次韵王禹玉平戎庆捷》已说明是王安石所和王珪之诗,更为可信。其实,据《瀛奎律髓》所载,关于熙河之役的庆捷诗作,王安石有《次韵元厚之平戎献捷》和《和蔡副枢贺平戎庆捷》两篇,此后是王珪的《依韵和元厚之内翰平羌》和《依韵和蔡枢密岷洮恢复部落迎降》两篇。王珪的两篇诗作与王安石的两篇不仅标题相似,而且韵脚字分别一致,可知的确分别为所和元绛、蔡挺等人的诗作。蔡挺在与西夏战争中屡建战功,熙河之役时又担任枢密副使,是主管军事的重臣,诸臣次韵贺其平戎庆捷于理正合。按此,则《依韵和蔡枢密岷洮恢复部落迎降》确为王珪诗作无疑,王安石之作为《和蔡副枢贺平戎庆捷》,与此不同。钱钟书谓“李壁的《王荆文公诗笺注》不够精确,也没有辨别误收的作品”,前人亦多有指其缺漏者,笔者深以为然。

《华阳集》中另有大量作品重见于他人名下,笔者所知者约有以下数端:

《华阳集》中《和梅圣俞感李花》一诗,为七言古诗,共八句,前四句与后四句换韵。宋陈景沂《全芳备祖·前集·卷九花部》截取此诗的前四句,标注为王安石之七言绝句。今考梅尧臣《感李花》一诗,同样为前四句与后四句换韵之七言古诗,可知《和梅圣俞感李花》一诗亦当属王珪诗。

《华阳集》中《奉诏赴琼林苑燕饯太尉潞国文公出镇西都》《送程公辟给事出守会稽兼集贤殿修撰》《送公辟给事自青州致政归吴中》和《寄程公辟》四首,重出于郑獬《郧溪集》中。劳格认为:“《瀛奎律髓》载四诗,次郑毅夫《和御制赏花钓鱼》后,因题下脱岐公名,误编入郑集耳。”今考程师孟(字公辟)出守会稽、自青州致政等项,皆在郑獬去世之后,可知此四首诗确为王珪所作,劳格之推论卓然可信。

《华阳集》中“内家宣赐生辰宴”以下三十六首宫词,重见于《全唐诗》花蕊夫人名下。按,王珪宫词与花蕊夫人宫词相淆乱,早已有之。明末毛晋跋王珪宫词云:“公……作宫词百首,时本误刻花蕊夫人者四十一首,而即以夫人三十九首移入公集,复以唐绝二首足之,今悉厘正无错。”毛晋据宋本《十家宫词》厘正王珪之作,其宫词内容与四库馆臣后来自《永乐大典》辑佚所得者一致,仅次序不同,确然有功于前贤。然康熙时所主《全唐诗》,并未全然接受毛晋之意见,故又将上述三十六首宫词增窜入《花蕊夫人》名下,并误收了王建的二十一首宫词。徐式文《花蕊宫词笺注》中称:“从《全唐诗》所录的第二十八首起,到第六十三首,其间共有三十五首……见其诗风、情趣、素质、手法、神貌及韵味,几乎皆与各本共列之百首不相同,故很可能是编者从其它人诗中抄来羼入。但由于《全唐诗》号为御制,且已传数百年,附之于末,仅未加笺注而已。但愿有识者细加考证,然后再注也不迟。”徐式文所谓的三十五首诗(实为三十六首),即王珪宫词重见之作,盖其未见《华阳集》,故虽有所疑而乏实据。

《华阳集》中帖子词,共有一首五言绝句和十二个残句,重见于南宋陈元靓《岁时广记》、谢维新《事类备要》、祝穆《事文类聚》等书,而皆题为王曾之作。张晓红《宋代“帖子词”始作及作者身份考论》认定这些帖子词均为王珪作品,考证翔实,结论可靠。

二、佚文辑补

劳格在《读书杂识》卷十二中还指出有四首诗当补入《华阳集》中,其名单为:《和御制赏花钓鱼》《奉诏赴琼林苑燕饯太尉潞国文公出镇西都》《送程公辟给事岀守会稽兼集贤殿修撰》和《送公辟给事自靑州致政归吴中》(俱见《瀛奎律髓》五)。如前所述,劳格认为这四首诗因题下脱王珪之名,被误编入郑獬《郧溪集》中,故应予补入。与此情况相同者尚有《寄程公辟》一首,劳格曾在分辨《郧溪集》误收诗时提及,此处却未云当补入《华阳集》,疑其偶然漏记。

笔者查考《瀛奎律髓》卷五,劳格所云《和御制赏花钓鱼》本题为《和前韵》,位置在郑獬《和前韵》之后,而无作者之名,其余四诗依次继之。按,郑獬《和前韵》及其后的这首《和前韵》均为和宋仁宗《赏花钓鱼御制》之作,位置在宋仁宗原作、韩琦和作之后,韵脚字皆一致。大臣所和御制诗,按惯例一人一首,故第二首《和前韵》应为王珪之作,惜偶失其名,遂连同此后的四首诗均被误收入郑獬集中。笔者还可以举出两条证据:其一,这首《和前韵》在《郧溪集》中题为《春尽二首·其二》,但其内容既为和宋仁宗赏花钓鱼之乐事,故与“春尽”主题毫不相干。《春尽二首·其一》叙述春尽时行人离家、满溪落花的情景,格调伤感落寞;《春尽二首·其二》则叙述宫廷绝景、鲜花灿烂,格调雍容华贵,场景、语意全然不合。其二,宋叶廷珪《海录碎事》卷十上帝王部“华芝”条收录此诗,题为王禹玉《后苑赏花钓鱼》,不但作者标为王珪,其主题亦与所和御制诗相符。因此,《后苑赏花钓鱼》(《瀛奎律髓》题为《和前韵》,劳格改题为《和御制赏花钓鱼》)确为《华阳集》外佚诗,当无疑问。但除此首之外,劳格认为应当补入的其他几首诗,《华阳集》中均已收录,并非佚诗。

四库馆臣在辑佚《永乐大典》时,先由负责的纂修官逐册签写佚书单,列出该册需要辑佚的书名、页码等项,粘贴于该册封面之上,再由誊录人员照此抄出,最后将同一书的佚文汇编、校对成书。当时《永乐大典》尚存世九千余册,辑佚的工程量浩大,每位纂修官又只可能负责检查其中的若干册,因而辑佚过程中的遗漏现象非常严重。以《华阳集》为例,纂修官签单时大多只注明“王珪《华阳集》”,而《永乐大典》中类似“王岐公诗”“王岐公《华阳集》”之类的条目,就极可能被誊录人员忽略掉,这还不包括“王珪《华阳集》”本身的漏抄条目。栾贵明《四库辑本别集拾遗》根据现存的三百余册《永乐大典》,重新对王珪《华阳集》进行核查,发现“馆臣漏辑者十六条”,可见其漏收情况之严重。栾贵明所发现十六条分别为:《新馆》《就日馆》《望京馆》《柳河馆》《长兴馆绝句》《一题白马馆》《南海馆中》《即目》《失题》《小儿致语》《回吕参政谢给事书》《谢翰林学士承旨表》《谢翰林学士承旨笏表》《典记夫人王氏堂祭文》及许光疑《华阳集序》、王仲修《进家集表》。

笔者按,许光疑《华阳集序》、王仲修《进家集表》两条,本非王珪之作,而《四库全书》体例又不录诸书序,故为馆臣有意不取,并非漏辑。《小儿致语》一文,栾贵明仅辑得一句骈文,而《华阳集》卷十七《集英殿皇子降生大燕教坊乐语》中实收录有全篇文字,亦非馆臣漏辑。《失题》一首,栾贵明仅辑得两句残句,笔者则已考得全文,原题为《祝皇后寿疏》,收入宋代魏齐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八十一。此篇及之前《祝皇帝圣寿疏》三篇、《祝太皇太后寿疏》两篇、《祝皇太后寿疏》一篇,均未题作者,与全书体例不符,且言辞风格极为类似,笔者推断此七篇寿疏应当皆为王珪作品。王珪历仕四朝,寿疏篇目与此吻合,且王珪在当时即以此类制颂文字“声名振于一时,学者尤所师慕,每一篇出,四方传诵之。后虽当轴处中,朝廷有大典册,必命公为之……仁宗尝称公文有体。英宗尝谓辅臣学士,唯王能草制。神考每有圣作,多令公视草。”而魏齐贤所收祝寿疏必为整系列录入,不太可能既收录王珪《祝皇后寿疏》,而又弃其《祝皇太后寿疏》等文,转而收录他人同题寿疏。何况,若作者为多人,同时漏书姓名的可能性也相对极小。

宋代楼钥《跋王岐公端午帖子》云:“《华阳集》一百卷可谓多矣,然岐公在翰苑几二十年,著述殆不止此。尝问公之孙大监,云:‘不惟有所遗逸,如《资治通鉴序》、《韩魏公神道碑》皆曰御制,不敢编入家集中。’”《石林燕语》亦载后一事:“神宗初,欲为《韩魏公神道碑》。王禹玉为学士,密诏禹玉具故事有无。禹玉以唐太宗作《魏徵碑》,高宗作《李勣碑》,明皇作《张说碑》,德宗作《段秀实碑》,及本朝太宗作《赵普碑》,仁宗作《李用和碑》六事以闻,于是御制碑赐魏公家。或云:即禹玉之辞也。”然则旧题宋神宗御制《资治通鉴序》《韩魏公神道碑》两篇,实为王珪捉刀之作,今亦不妨补入其集中。

此外,《全宋文》编辑组在收录王珪文章时,称“辑得佚文三十四篇”,堪称迄今为止辑佚最为大宗者。然其中《谢翰林学士承旨表》《谢翰林学士承旨笏表》《典记夫人王氏堂祭文》三篇已见于栾贵明所辑的十六条中,实际新得三十一篇,以奏疏与道场疏居多。

综上所述,在经过一番甄别之后,王珪《华阳集》共计可补入佚诗、佚文五十一篇,其中劳格补入佚诗一首,栾贵明补入十三条(其中《失题》一首仅为残句,由笔者续补),笔者补入九篇,《全宋文》补入三十一篇。

三、版本溯源

通过考察《华阳集》误收、重出及漏收状况,我们可以发现《华阳集》本身似乎存在着一个矛盾:一方面,经过劳格、李言、宋业春、栾贵明、陈伟庆等人的考证,《华阳集》本身的确存在着较为严重的误收现象,让人不由对这部书的可靠性产生了质疑;另一方面,这部书似乎在纠正若干他书误收诗文方面具有很强的可靠性,许多被误归入花蕊夫人、王曾、王安石、郑獬名下的诗词都因此得到澄清,其中有些还是旷日持久的“冤假错案”。那么,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呢?是《永乐大典》所采用的《华阳集》版本就已经不可靠,还是四库馆臣的辑佚工作出了问题?

宋代许光疑《华阳集序》今存世,其中记载《华阳集》的成书经过颇为详细:“大观二年正月甲寅,有诏,故相岐国王公之家以文集来上,臣仲修等表言曰:……公薨垂三十年,后进之士闻公名,想见其风采,思欲诵其遗文而不可得。今家集既奏御,且镂板以传世,将使天下来世,知公之受眷累朝,为时宗工,与古之作者并驾而齐驱。”又据宋王仲修《进家集表》:“今有先臣某文集一百卷,并目录十卷,共五十五册,随表上进以闻。……大观二年五月,朝奉大夫管勾南京鸿庆宫上护军臣王仲修等上表。”由此可确知,王珪《华阳集》最早成书,始于朝廷下诏求其遗集,随后由其子王仲修在大观二年五月献上,此后不久即“镂板以传世”。大观二年(1108)距离王珪之死已经二十四年,再考虑到刊印文集所需的时间,许光疑所谓“公薨垂三十年”的表述是可信的。从朝廷下诏到王仲修献书,时间不过短短几个月,在王珪去世后二十几年还能够这么快整理出一百卷的作品,可见此书并非仓促编成,而很有可能是王珪生前就已经有意识地留存作品,以备来日刊行。从今天仍存世的内容来看,即便是该例行焚化的青词类作品,《华阳集》中都有大量留存,可见王珪对于自己的一应文章都极为珍惜,而且都提前誊录了副本。王珪遗集既出于其家,又经过其子的整理,准确性自然要比后世门人弟子所汇编者更高。

《华阳集》在镂板传世之后,一直在世间流传。南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著录此书,一百卷,而且据其解题文字“大观二年诏故相岐国王公之家以文集来上,其子朝奉大夫管勾南京鸿庆宫上护军仲修等表进之,许光疑为之序”可知,当即为最初刻本。稍后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亦著录此书,卷数一致,此外还著录有《三家宫词》三卷,分别为王建、花蕊夫人、王珪作品,可知最迟在此时,王珪的宫词作品已被抄出单行。南宋时临安北大街陈氏书籍铺又在《三家宫词》的基础上增收其余七家,合刊为《十家宫词》。王珪之宫词单行本经后世不断翻刻、重编,与花蕊夫人之宫词相淆乱,故而才有明末毛晋根据宋版《十家宫词》重新订正之举。

洪迈《容斋随笔》提到曾翻阅王珪《华阳集》,但并未注明版本。孙觌《内简尺牍》中提道:“伏蒙遣骑驰赐欧公、岐公二集,庐陵所刊欧阳文忠公及王岐公文集也。某衰病交侵,百念灰冷,独嗜书一事习气未除。忽领珍遗,鼓舞拜贶。然欧公旧版尚复讹缺,公如少留,要当一新乃已耳。”孙觌只称“欧公旧版尚复讹缺”,而不涉及王珪集,可知《华阳集》的完整性与准确性都相对较高。庐陵一地,在南宋至元时均为刻书重镇,今存世不少宋、元版书均为庐陵各种书堂所刊(如南宋嘉定辛巳庐陵刻本《资治通鉴纲目》、元至正癸未庐陵泰宇书堂刊本《妙选群英草堂诗余》、泰定丙寅庐陵武溪书院刻本《新编古今事文类聚》等),则《华阳集》在南宋时已有庐陵翻刻本,亦在情理之中。靖康之役后,金人将京城之书板、图书尽数捆载裹挟而去,故南宋初年上至朝廷下至民间,皆有依据此前所刊图书而依样翻刻之举,《华阳集》的再版或即因此而起。

此后南宋尤袤《遂初堂书目》、郑樵《通志·艺文略》、元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均著录王珪《华阳集》一百卷,可知此书一直流传有绪,卷数仍保持完整。明代《永乐大典》内不但收录了《华阳集》的诗文,也同时在“宋王华阳集”条下收录了许光疑《华阳集序》、王仲修《进家集表》,而并无他人之序,此亦可佐证《永乐大典》所据版本即源出于宋代初刻本。此外,杨士奇《文渊阁书目》成书于正统年间,为记载明代宫廷藏书之目录,每一种书下都会注明其留存状况是全、阙或残缺,而其载“《王氏华阳集》一部十二册(全)”,可知此书虽然册数不同,但仍为全本。万历时孙能传《内阁藏书目录》亦载“《华阳集》十二册全”,可知最迟万历时宫廷内仍藏有完整的《华阳集》一书。参考万历时曹金《(万历)开封府志》、焦竑《国史经籍志》均著录“王珪《华阳集》一百卷”,可知此书仍然保持着一百卷的最初形态,逐代相传,并无改动。《华阳集》最终湮灭失传,应当在万历朝之后。

通过考察《华阳集》一书的版本源流,我们大致可以确定,《永乐大典》所采用的《华阳集》版本源出于王珪家中之本,而且一百卷完整无缺,故而集中不可能出现混入元代王圭等人作品的错漏。今通行之辑佚本《华阳集》的误收问题,只能归咎于四库馆臣的辑佚疏漏。今核文渊阁《四库全书》所收《华阳集》封面,仅题“详校官庶吉士臣李如筠”“检讨臣何思钧覆勘”及三名誊录监生姓名,而不见负责之纂修官。然文渊阁《四库全书》所收《华阳集》为六十卷(附录十卷),乾隆皇帝认为其中的青词、道场文之类非文章正规,下令概加删削,后重编为四十卷,由武英殿以聚珍版印行。今核殿本《华阳集》卷首之提要,除纪昀、陆锡熊署名之外,另有“纂修官翰林院编修臣周厚辕”字样,可知具体负责辑佚《华阳集》一书者即为此人。

至于周厚辕是在辑佚《永乐大典》时,误将其中元代王圭的诗辑入《华阳集》中,抑或是在辑佚《永乐大典》的同时,又摭拾其他书籍中署名王珪之作品而误补入《华阳集》呢?笔者更倾向于后一种。从今天所保留下来的粘贴在各册《永乐大典》封面上的馆臣签书单来看,由于签书单面积不大,而每册又要签出若干种书目,故纂修官往往仅署“某某《某某集》”,甚至于只有书名而略去作者之名,因此他人作品被誊录人员误抄入内的可能性并不大。相反,摭拾他书以补《永乐大典》辑佚之不足,四库馆臣则确有此作法。《四库提要·逍遥集》称:“今考《永乐大典》所载,裒而录之,编为一卷。而逸篇遗句载在他书者,亦并采辑,以补其阙。”《逍遥集》与《华阳集》均为宋人别集,而且在《四库全书》中小类一致(两书同收入“集部别集类五”)、位置接近,馆臣采用同样的处理方式也就不足为奇了。就这样,《永乐大典》中原本相当可靠的《华阳集》版本,在经过纂修官周厚辕之手后,变成了一本兼有准确与错漏两重属性的书籍,最终通行天下。

注释

①脱脱等:《宋史·王珪传》,中华书局,1977年,第10241页。②《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总目》第四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110、96页。③④钱基博:《中国文学史》,中华书局,1993年,第475—476、478页。⑤劳格《读书杂识》卷十二“王珪《华阳集》”条,清光绪四年(1878)刻本,收入光绪六年(1880)丁宝书辑刻《月河精舍丛钞》。⑥李言:《〈全宋诗〉中误收元代王圭诗考》,《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0年第4期。⑦⑨陈伟庆:《大典辑本王珪〈华阳集〉误收考》,《文学遗产》网络版。⑧宋业春:《张耒诗文真伪考辨》,《南京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5期。⑩李壁:《王荆文公诗注》,中华书局,1958年,第717页。钱钟书:《谈艺录》(补订本),中华书局,1984年,第51页。劳格《读书杂识》卷十二“李壁《王荆公诗注》”条,清光绪四年(1878)刻本,收入光绪六年(1880)丁宝书辑刻《月河精舍丛钞》。毛晋跋语,载毛晋辑《二三家宫词》王珪宫词末尾,明末毛氏绿君亭刻本。徐式文:《花蕊宫词笺注》附录,巴蜀书社,1992年。张晓红:《宋代“帖子词”始作及作者身份考论》,《重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1期。栾贵明:《四库辑本别集拾遗》,中华书局,1983年,第31—37页。《许光疑序》,载《永乐大典》卷之二万二千五百三十六“九缉集”目下,中华书局影印本第八册,1986年,第7872—7873页。楼钥:《跋王岐公端午帖子》,《攻媿集》卷七十五,清武英殿聚珍版丛书本。叶梦得:《石林燕语》,宇文绍奕考异,中华书局,1984年,第23页。《全宋文》第52册,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1页。王仲修:《进家集表》,载《永乐大典》卷之二万二千五百三十六“九缉集”目下,中华书局影印本第八册,1986年,第7872—7873页。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第五下“王岐公《华阳集》一百卷”条,《四部丛刊三编》景宋淳祐本。孙觌:《与吉守王舍人》,李祖尧编:《内简尺牍编注》卷六,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杨士奇:《文渊阁书目》,商务印书馆,1935年,第105页。孙能传:《内阁藏书目录》卷三,清迟云楼钞本。

责任编辑:采 薇

Misacceptance,Compilation and Transmission of Hua Yang Ji by Wang Gui

Wang chuanlongWang yifang

Abstract:Hua Yang Ji has been lost in Qing Dynasty,so the bachelors of Si Ku Museum had to reedit from Yongle Encyclopedia.However,the misacceptance is serious,and the compiling is also incomplete.This article will point out the mistake of reprint and the loss of collection after consulting the works of Lao Ge and Luan Yungui.It will also tell that the cause of this phenomenon is made by the bachelors of Si Ku Museum,rather than the original text of Yongle Encyclopedia itself.

Key words:Wang Gui;Lao Ge;Wang Qigong;Hua Yang Ji;Yongle Encyclopedia

作者简介:王传龙,男,厦门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博士后研究人员(厦门 361005)。王一方,女,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博士生(济南 250100)。

收稿日期:2015-12-10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16)02-015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