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鲁迅先生对于愚昧和麻木的国民除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还有憎恨的情感。《祝福》《药》《阿Q正传》等文本都流露出了这种情感。这种情感在文本中主要体现为:一是让看客们“无戏可看”,二是将看客转为被看者。然而,鲁迅对中国看客的这种憎恨其实是源于对其深沉的爱。
关键词:看客;落空;憎;爱
“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是戏剧的看客。牺牲上场,如果显得慷慨,他们就看了悲壮剧;如果显得觳觫,他们就看了滑稽剧。”这是鲁迅先生在《娜拉走后怎样》一文中对看客进行的描述,这种看客的形象在其作品中屡屡出现。高中语文课本所选的鲁迅先生的文章,比如《祝福》《药》《阿Q正传》等文本中有这样的看客角色。
《祝福》一文中,再次回到鲁镇的祥林嫂给人们讲述阿毛的悲惨故事,镇上的有些老女人如果没有听到她的故事,就会特意找到祥林嫂,让她再一次悲惨地复述。她们细细咀嚼祥林嫂的悲哀,在听到阿毛被狼叼走的剧情时陪出几滴眼泪,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药》中,华老栓去给儿子买人血馒头,看到一群围观的人,他们像一只只似乎被人把颈项提得老高的鸭子,在围观夏瑜的被杀中获得莫名其妙地满足和快感。《阿Q正传》中,阿Q欺负小尼姑时,围观的人得意地哈哈大笑;阿Q和小D打架时,旁观的人大声叫好;当阿Q被拉去游街示众时,人群中发出豺狼一般的嚎叫声。未庄的人在百无聊赖的生活中将阿Q的一生当作一场戏,在围观、叫好中得到满足。鲁镇的老女人、未庄的百姓就是鲁迅先生笔下的中国的国民——一群麻木的看客。
鲁迅先生在《呐喊·自序》中写到的“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所以,鲁迅先生弃医从文,将文艺作为找到国民病灶,并对其进行疗救的手段。先生认为要让人成为真正的人,首要的是唤醒其沉睡的心灵。
在好友钱玄同的劝说下,鲁迅先生决定唤醒铁屋子里昏睡的人们。此后,他便为以农民为主体的下层劳动群众为对象的启蒙运动而奔走辛劳。然而,一番努力过后,他却发现自己面对的是虚空沉寂的荒原,“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1] 。启蒙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入了无边无际、无影无形的荒原,毫无声息。鲁迅先生原以为自己可以以文字为利器,刺破国民麻木的灵魂,刺穿中国当时的黑暗,让光明透进“铁屋子”里来,可是,国民依旧冷漠麻木,看客依旧在寻戏围观。
怀着一颗诚挚的心,鲁迅先生想要拯救国民于昏昧懵懂之中,想要用文艺去唤醒那些沉睡的灵魂。然而民众依然浑浑噩噩:或者悲哀地成为了示众的材料,或者作为看客去赏鉴别人的痛苦。所有的努力奋斗都已落空,“民众俟将来再谈,而且他们也不是区区文字所能改革的” [2]。在努力与现实的巨大反差下,鲁迅对愚民庸众的爱和怜悯,渐渐转为怒和憎恨。
鲁迅先生对麻木愚昧的看客们的憎恨首先表现在让其“无戏可看”。“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是戏剧的看客……对于这样的群众没有办法,只好使他们无戏可看倒是疗救”[3]。让看客“无戏可看”,麻木的看客满心期待地想看到一出好戏,鲁迅先生却让他们无所看,无所听,于无聊无趣中悻悻走开。这与其说是鲁迅对看客的疗救,不如说是对其的“复仇”,表达了对愚昧的看客们的憎恨。
《野草·复仇》的写作意图即“因为憎恶社会上旁观者之多”[4]。在旷野上,两个人裸着身体,拿着利刃。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路人想要赏鉴这两个人的拥抱和杀戮,然而却什么也没有发生。终于路人们感到了无聊,只有相觑而走散。写于《复仇》之后三个月的《示众》可以说是这种情绪的集中表现。《示众》的整个氛围沉闷,凝滞。在这样一个时间几乎停止的空间中,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而一群百无聊赖的庸众却期待着能看到些什么。在一波三折之后,看客们终于感到了无戏可看的无趣。“他们于是觉得喉舌干燥,脖子也乏了,终至于面面相觑,慢慢走散;甚而至于居然觉得干枯到失了生趣”[5]。
在高中语文教材所选的鲁迅先生的文章中,也有看客们“无戏可看”的场景。《祝福》中在祥林嫂反复地向人们诉说她的故事后,全鲁镇的人再也找不到可以咀嚼的新鲜的谈资。《药》中的看客们也没有看到什么惊心动魄的场面,似乎只是听到了一点声音,接着就一哄而散了。《阿Q正传》里,阿Q糊里糊涂地被枪毙了,看客们看得也不尽兴。他们没有听到阿Q临死前唱的一句好戏,觉得白白跟了一趟。
看客们争先恐后地挤着,想要看一出精彩的戏,却最终什么也没看到。就象一群“战士”千辛万苦地攻入“敌方”的城门,却发现在面前的是一座空空如也的城池,什么也没有。这是鲁迅先生对他们的疗救,亦是讽刺,更是憎恨。
看客不仅仅是无戏可看,在其被作者细致的描写中,看客还转为了被看者。看客身份的转变又在另一层面表现了作者对看客的憎恨。作者在对他们不惜笔墨的描绘与叙述的同时,也对这些看客们进行审视和鉴赏,冷静地观看着这群漠然的看客。作者对看客的憎恨不仅表现在让其无戏可看而感到索然、无聊,还表现在作者反过来赏鉴这些看客的无聊与麻木。
在《示众》中,相对于示众者的面目模糊,看客们却被作者描写得细致入微。对十八个看客虽然着墨轻重不同,但都栩栩如生。秃头的老头子,赤膊的红鼻子大汉,横阔的胖大汉,挟洋伞的长子,死鲈鱼般的瘦子,梳着“苏州俏”的老妈子,还有小学生,胖孩子,各具特点。在《阿Q正传》中,阿Q没有唱出让看客们满足的好戏,而看客们的眼睛却被鲁迅先生写得如此的细致:如狼般的眼睛又像两颗闪闪的鬼火,这眼睛又钝又锋利,总是不远不近地跟着阿Q。
然而,鲁迅先生对看客的憎恨却是源自对其深沉的爱。这“憎,又或根植于更广大的爱”[6]。古语常说:爱之深,责之切。先生让看客们无戏可看,并且巧妙地将看客转为被看者,以此来表达对其的憎恨。但实际上,爱与憎并非简单的二元对立,而是“爱憎不相离,不但不相离而且相争”[7]。在先生憎恨的最深处,奔腾翻涌着的是对中国国民深沉的大爱。
憎恨也是爱与悲悯的一种表达方式,鲁迅先生即如是。
参考文献:
[1]鲁迅.鲁迅全集第1卷·《呐喊》·自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417.
[2]鲁迅.鲁迅全集第3卷·华盖集·通讯[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5.
[3]鲁迅.鲁迅全集第1卷·坟·娜拉走后怎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64.
[4]鲁迅.鲁迅全集第4卷·二心集《野草》英文译本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356.
[5]鲁迅.鲁迅全集第2卷·野草·复仇[M].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73.
[6] 鲁迅.鲁迅全集第10卷·《医生》译者附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76.
[7]鲁迅.鲁迅全集第10卷·《幸福》译者附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73.
作者简介:王蕊(1977—),女,山东省青岛市青岛二中一级教师,主研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