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晔晔,孙红艳
(长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与行政学院,长春 130022)
北伐时期国民党基层党政矛盾考察
李晔晔,孙红艳
(长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与行政学院,长春 130022)
国民大革命的发展,伴随而来的是政治形势、社会秩序的巨大转变。与此同时,国民党党内的政治生态却出现变化,党治模式在北伐军所过之处推广之际,国民党内的权力结构在北伐前后持续变化,使得党治模式徒有其名,这也最终激化了国民党的党政矛盾。
北伐;国民党;基层;党政矛盾
学界对国民党党政关系的研究,目前多停留在国民党的上层党政关系,少数学者注意到国民党基层党政关系的复杂。王奇生在《党员、党权与党争》认为,在训政时期,国民党党治在中央与地方运行方式完全不同,基层党政在政治资源争夺方面屡起冲突,使得国民党的党治在地方层级,特别是县以下的广大乡村处于虚拟的虚弱状态[1]。田湘波认为,“广州、武汉国民政府时期,国民党中央关于地方党政关系的思想不明确,从而导致地方党政体制的制度规定比较混乱,党政两个政治主体也就无法形成遵守法制的习惯,党政必然是无序运作。”[2]王奇生和田湘波对于国民党基层党政的认识为研究国民党的组织及政权形态提供了新的视角,但这些研究对于训政以前,尤其是北伐时期的国民党基层党政形态未做过多研究,北伐时期的党政形态有别于训政时期,整个社会政治体制仍处于变化当中。本文拟就以党治模式的施行为切入点,并以个案分析来考察北伐时期国民党基层党政矛盾的具体形态。
1924年,以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会议召开为标志,国民大革命在国共两党的共同推进之下得以迅速开展。1925年6月,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决定将原大元帅大本营改组为国民政府,1925年7月1日,广州国民政府正式成立。一年后,广州国民政府宣布北伐。在北伐过程中,即在军事上扫荡吴佩孚、孙传芳等北洋系军阀,对湖南、湖北、江西等诸多北伐波及省份的政治格局产生剧烈变化,更为重要的影响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出现的党治模式的大面积推广。
党治模式并不是国民党首创的,而是孙中山等国民党人以俄为师的结果。在此前革命斗争中屡屡失败的孙中山于20年代初在苏俄及中共的影响下,走上了以俄为师之路。在学习苏俄革命成功经验的过程中,孙中山对于苏俄革命经验并不是全部吸收,而是有的放矢,苏俄的党治模式便是学习的重点。1923年2月,孙中山在第二次护法失败后重返广东,建立了陆海军大元帅大本营。虽然此时就已接受了苏俄“以党治国”主张,但在重返广东过程中借助的滇军、桂军等“客军”暂留广东,同时国民党本身无军事力量可依靠,因此“党治”原则难以成行。此后,孙中山等人学习苏俄革命成功经验的步伐并未停息,“以党统政”“以党治军”逐渐成为国民党标榜的政治原则。在孙中山逝世后,蒋介石等人仍延续了这一思路,在广州国民政府成立前,党治模式就已经作为国民党学习苏俄的重要经验,成为国民党内的普遍共识,但在武力平定陈炯明、刘震寰、杨希闵等地方军阀前,广东省境内的政治形势极不稳定,缺乏武力后盾的广州国民政府依赖于黄埔学生军和广大工农群众的支持才得以击破地方军阀,统一广东地区,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党治模式难以推行。从1925年6月,刘震寰、杨希闵叛变失败后,广州国民政府才能完全行使广东地区的行政管辖权,此前“广东还是在反动的军阀刘震寰、杨希闵统治之下”,“即国民党及革命政府也同时受他们的压迫,现在广东的政权已经不在反动的军阀手里”[3],国民党的党治模式有了真正实践的可能。1925年11月,蒋介石在演讲中认为,“中华民族的觉悟,本党同志的决心和群众的力量,固然对于革命进步的地方很多,但是本党不改组,苏俄同志不来指导我们革命的方法,恐怕国民革命军至今还不能发生。……我们实行总理遗嘱,不是在形式上的,若要真正的实行遗嘱,要真正的革命成功,一定要照俄国革命的方法去做,才是总理真正的信徒。”[4]
20年代的苏俄党治模式,开创了有别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政党与政府关系的另一种模式,执政的苏共对于政体即苏维埃是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这种党政关系的是以组织嵌入的形式来实现的,“苏维埃的上层与党的上层融为一片”[5],“通过逐级复制,各级党政组织中党的上层与政权上层也溶成一片。”[6]考察广州国民政府时期的国民党的党治模式,并不是简单地对以苏俄党治模式的完全复制,在具体的构建模式上与苏俄党治模式有所不同,尤其是在党政关系层面上。
在中央党政关系方面,实行以党统政。据日本学者深町英夫考证指出:“广东省政府的主要人员与大本营重复极多,且大半是粤籍老革命党员,可见中国国民党企图掌握地方政府,以对广东社会进行实效统治,巩固其势力基础。”[7]可见,在广州国民政府尚未成立前,在国民党中央与广东省政府之间即采用以党统政的形式(此时,广州国民政府仅据广东一隅,中央党政关系与省党政关系实质是一体的)。“国民政府依于国民党之决议而发生,国民政府内之政事机关、军事机关皆受中国国民党之指导与监督,以执行其职务。”[8]
但是在省以下地方却明显不同,并没有逐级复制,而是采取了平行的双轨制,而地方的实际权力仍掌握在地方政府手中。在广州国民政府下属的市、县、乡村,虽然层层设立了国民党党部,其基层细胞为区党部,但是国民党没有足够的强力资源自上而下重塑党务政治体系,所以,地方党部的功能大多停留在主义的宣传、民众动员组织、民众运动推动三个方面,最终形成与广东省内原先的地方精英达成政治联合。国民党党务体系的建立过程,充满了与原先政治体系的冲突与矛盾,既是党务系统与行政系统的矛盾与妥协过程,也是国民党中央权力与广东地方精英的权力博弈过程,远未实现一元化的领导。同时,国民党基层党部通过民众运动来实现获取地方资源,塑造地域内的权威性,自然会与原先的政治系统产生冲突。1926年1月24日,广州国民政府曾发出通告,要求国民党党部不得干涉地方财政、行政事务,“各属党部及各种人民团体对于政治问题,固有自由讨论及建议之权,而对于财政收入及一切行政事项,不容直接干涉。”[9]1926年3月,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再次明令禁止,“凡各属党部及各种士农工商团体概不得擅自干涉财政收入及一切行政事项,如应为必要应建议于财政当局或省政府,如有违抗以破坏统一论罪。”[10]这也一再反映出国民党基层党部在基层政治生态中与行政体系的冲突。
同时,在党内的组织上,改组后俄国民党与苏俄共产党仍存在较大差距。在国民党一些人看来,苏俄的以党治国确实有许多可以学习的地方,“苏俄实行以党治国,并不是徒靠发宣言下命令便可成功的,他们的党无论有什么政策,都是靠党员做纲线,散到社会上各种团体一致去执行,其作用实伟大无伦。”[11]对于国民党组织的孱弱,廖仲恺在1923年12月9日指出:“本党自同盟会以来,即无精密组织,如民国成立改为国民党后,仅以议员为党员多少标准,其后经过中华革命党、中国国民党,均属于无甚组织,改造中国之责既在吾党,倘非从下层多做工夫,而拘泥于上层之干部,必不足以负此伟大责任,因为专靠上层必至如广州今日情形,徒赖军队,不过终为军队所用而已,遑能改造国家哉?”[12]但改组后的国民党组织并不尽如人意,1925年12月的《中国国民党全国党务概况》披露“许多党员入了党自己还不知道的,有些人入了党,连国民党政纲、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也没有看过的。”[13]1926年国民党二大时通过的《各省区党务报告决议案》指出:“各省区党部对于中央,多未能发生亲密关系,他们对所属县市党部,亦未能时常派员巡行指导。因此各地之宣传及各种工作,下级机关多无具体报告,上级机关亦多无统一指导。”[14]从中可以看出,国民党自上而下并未如苏俄共产党一般建立严密的体系,缺乏组织层级之间的紧密联系,也缺乏组织层级之间对于共同政治理念的坚定信仰。这种局面造成此后的国民党日益缺乏向心力、组织力量孱弱,这也是导致国民党党政矛盾爆发一个重要的原因。
总而言之,这一时期的党治模式并不稳固,一方面是因为国民党“仅袭用俄共组织的形式,而未能得其组织内涵,组织形式与意识形态相脱离”[15],党力不足,难以担负党治的重任;另一方面,党治模式开创了中国历史上的新的时代,其建立、发展必然会对传统的政治生态产生诸多影响,各种政治力量的反复较量、冲突过程,也必然会产生新的政治秩序与新的冲突。
国民大革命时期,国民党的组织从广东一隅逐渐发展到全国大部分省份。1925年12月,当时国民党省级的正式党部成立后有报告的“有直隶、湖北、浙江、江苏、湖南、山东、河南七省,连现在的广东,就有八省”[16],且组织力量较为薄弱,甚至于一些党部在当地军阀的压制下,不能公开活动,大多处于秘密状态,更谈不上能对当地政府起到领导作用。北伐开始短短半年时间即从珠江流域发展到长江流域,国民革命军相继占领湖南、江西、福建、湖北等省份。国民革命军军事上的胜利,使得国民党党部骤然获得强有力的支持,从原先秘密状态纷纷转为公开,原先没有国民党组织的区域国民党党部也在北伐军所到之处纷纷成立,尤其是福建、江西、湖南、湖北等地的国民党党部发展突飞猛进,同时,广州国民政府时期的党治形态得以在这些省份推广。各地国民党党部以国民革命军北伐胜利为依托,以民众运动为基础,从局限于少数几个城市开始向基层蔓延,使其组织迅速侵入地域社会之中,并很快建立一套新的权力机构、社会政治秩序。但是,军阀统治推翻并不意味着地域社会结构的彻底转变和基层政治生态的根本变化,在县以下的广大基层社会,治理模式未有大的变化,也并没有撼动地方精英的权力格局。国民党党部成立之后,面临着如何处理原先地方精英关系,复杂的社会阶层冲突与矛盾既影响了当地政治生态,也对国民党党政关系造成严重影响,党部与地方精英之间的冲突更甚于广东省,博弈的结果是基层政治体系的扭转和权力格局的重构。湖南石门地区的党政冲突即带有较强的典型性。
湖南常德石门县地处湖南西北,离湖南政治中心长沙较远,即使如此,在国民大革命的风潮下,石门境内的政治生态也掀起了极大的波澜。在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的学员培训中,自1925年4月第四期开办始,湖南籍的学员明显增多,其中即有湖南常德籍学员。常德石门境内国民党党部也在逐渐建立,其筹建最早要上溯到军阀赵恒惕统治湖南时期,“赵恒惕在湘的时候,我们的党,虽不能公开活动,但是我们党的主张,都在群众中充分的宣传出来!党的组织,却随着赵恒惕压迫的程度而日益发展了!”[17]1926年5月,石门县就设立了国民党县党部筹备处[17]。此后不久,湖南主政者唐生智倒向广州国民政府,石门县国民党党部正式成立。仅仅数月之后,1926年底,石门县就出现了县党部与县政府的严重矛盾,甚至于县政府将县党部两名人员拘捕、监禁,县党部其他党员纷纷逃散,石门当地驻军甚至要求“确实铺保出具切结,方允释放”[18]。
县党部与县政府纷纷向上级反映,互相攻击。县党部指责该县土豪劣绅“联合县长彭石渠、团长刘珊,尽力破坏党务,摧残农运,且嫉吾同志奋斗。唆使已撤农特员熊润民,伙同熊轮传、陈拔萃等,组织非法伪党。发出打倒县党部,解散农协,取消各学校……伤农协二人,封乡农协会,更按册缉捕党员”[19]。石门县县长彭石渠、驻防军九军一师八团长刘珊则宣称:“陈峨、熊彦明等假县党部名义集众闹署、逼印,业迭电呈在案,唯伊等投机入党,违反民意,种种行为不啻为新土豪劣绅。”[19]
两者对比可以发现,党部与政府之间矛盾尖锐,当时的看法是“外间有传党部人员,拟捉王立齐(乩坛掌坛者),盛再生游街(亦文坛中人)之说未见实行。惟将乩仙坛改为第一高小校址,将同善社取消而已,此县党部人员与旧绅士不相融洽之大原因也。”[20]其中还夹杂着原有的社会矛盾和权力斗争,“省特派员农民协会长熊润民,系王立齐之女婿。与旧绅士较为接近。本拟将乩仙坛改为农民协会会址,两次召集农民欢迎熊会长,均被阻未成,后经彭县长石渠从中调解,始未酿成事端。党部中以农工部长吴协众最为激烈,熊润民之不能履行职权,吴颇有力。”引发此次党政风潮的直接原因是:“最近新关区,捣毁团局事发生。驻石团长刘玉珊,县长彭石渠奉警备司令陈昆化令,缉捕新关区农协委员长阎于榜及吴协众。迨阎就捕,党部熊彦明、陈廷谟等十余人前往县署要求释放,并取消捕吴令。熊、陈二人语言激烈,刘团长、彭县长遂将二人收押。”[20]
考察发现,石门地区国民党党政矛盾的发生,有着深刻的政治、社会原因:
(1)从政治生态的演变角度考察,党部的建立与党治模式的推广、国家权力的重构有密切关系,基层党部的建立是国民党欲借党治模式来重构国家权力的基本步骤,意图将国家意志透过国民党基层党部直接贯彻到地方。但国民党在北伐途中一方面高歌猛进,但仅是将北洋军阀势力击溃、驱逐,一方面招降纳叛,并未使湖南、湖北、江西、福建等地的政治生态发生根本改变,尤其是未能将县以下广大地方精英把持的政治体系摧毁、重构,这也导致上层的军事——政治集团虽然瓦解,但是下层的政治基础仍然顽固存在。这造成既有胜利的局面,也使得原先的政治权力阶层改头换面渗入革命队伍中间,这是国家权力重构过程中国家意志与地方势力的冲突,也是国民党政权难以解决的难题。
(2)社会矛盾的冲突的形式演化。在湖南、湖北、江西等省份的政治权力体系中并无国民党党部的一席之地,国民党党部是建立在国民革命军军事胜利的基础之上,党部的出现不但改变了政治体系,还严重影响了当地的政治生态,使得原先在社会中寻求政治参与、政治权力的社会阶层找到了新的平台,社会阶层的冲突以党政矛盾的形式表现了出来。考察石门县的党政情形,其党部人员多是以青年学生等在原先政治结构中未占主导地位的激进分子组成,“石门县党部成立以来,党员分子以学界青年为最多。一班旧绅士较有实力者如盛再生、王渠吾、王立齐、郭东史、熊轮才、龚星伯等概未加入。”[20]
近代以来,城市与乡村之间的二元特征日益明显,相对于城市中工人阶级的成长,广大乡镇仍是农民阶级占据绝大多数,县以下的社会冲突大体集中在农民与地主之间。而在清末以来社会结构、社会政治发生变化过程中,随着科举废除,县以下的乡村以中青年学生、教师为代表的中下层知识分子在社会政治系统中丧失了原先的社会地位,渴望通过新的途径越过当前政治体系重获得政治参与与政治权力。国民党党部甫一建立,为履行使命并确立权威,往往立即展开民众运动,民众运动之所以能够蓬勃发展,并不仅仅在于激动人心的政治口号,更多的是民众运动带来的资源再分配和权力结构调整,而在政治体系中失势的中下层知识分子,凭借国民党党部平台深深地介入这场冲突之中,也致使一般的士绅及既得利益者与国民党党部极易产生冲突。
湖南省国民党党部及湖南省政府对石门党政冲突的处理意见是:“陈廷谟等,以代表资格晋署陈词,尤不宜擅予拘押……政府查核情势,当将该县长彭石渠免职,改委刘夷同志接署,藉平民愤。而尊党纪。”[21]但这种处理方式治标不治本,仅将县长免职,并没有解决石门地区的党政矛盾、社会矛盾。仅仅过了一个月,石门地区矛盾更激烈地表现了出来。1927年2月26日,石门县国民党党部将土豪劣绅予以清洗:“本月十三日,据属县新关区农民协会委员长阎昌奎、副委员长邓恒泰等率同区农民协会会员二百余人来署,口头报称本县土豪龚星伯、曾茂齐、王告吾等,业于今日同时捕获,当经民众公决,立予就地击毙。”[22]
从石门一隅的党政矛盾来考察北伐期间的基层党政矛盾,不仅仅表现为国民党党部与地方政府的矛盾,还掺杂了社会不同阶层的矛盾,国民党被卷入地域社会原有的矛盾、冲突之中,并由于党治模式的推广,使得这种矛盾以党政矛盾的形式表现出来,更由于国民大革命的推进和国民党党部的设立,使得原先暗潮汹涌的社会矛盾激烈的迸发开来。从党务体系发展和国民大革命演进的同步考察,由于各地的原先社会、政治情形与国民党组织的发展水平并不相同,湖南、湖北、江西、福建等新占领地域实行的党政关系与国民党中央制定的方针、政策也并不完全同步。在党治模式上,国民党当局虽然仍坚持以党治军、以党统政,但是权力结构的持续变化,使得蒋介石逐渐以军权凌驾于党权之上,腐蚀党治的基础,这也影响基层党政关系不断出现新的矛盾。
在中山舰事件、整理党务案后日益得势的蒋介石,在北伐过程中,进一步膨胀了个人势力。在北伐的后方广东,政治体系内添设了“总司令部”,其权力范围极为宽泛:“凡国民政府下之海陆空各军,悉归其统辖,他如政治训练部、参谋部、军需部、海军局、航空局以及兵工厂等机关,均直属于总司令部。且自北伐动员令发下以后,凡国民政府所属军民财各部机关,均须受总司令部指挥。”此外,“国民政府的军事委员会,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国民党内在此时新设的军人部,俱以总司令为主席为部长。”[23]而蒋介石正是总司令部的实际掌舵者,借此蒋介石获取了北伐时期的军政全权,国民党一大改组后标榜的党治模式发生变化,党治模式下的“以党统政”原则逐渐失去作用。
与此同时,“以党治军”原则也日益受到腐蚀。1926年7月17日,北伐甫一开始,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会第41次会议就通过决议,将军事委员会特别党部改组为总司令部特别党部[24]415,随后,总司令部特别党部通过《在占地内组织临时党部手续及条例》,其中规定“中央执行委员会于军事行动时期在占领区域内得委托国民革命军总司部政治部有组织临时党部之权;总司令部政治部得命令各军、师政治部依照本条例在占领地组织临时党部,临时党部成立后须即时将组织经过情形报告总政治部备案。”[24]423并经过中央党部考核后可以成立正式党部,而总司令部特别党部直属于总司令,国民党中央党部无权统管。而在此前的7月2日,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会第39次会议在通过《北伐宣言》的同时,还通过决议在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下新设军人部,并以蒋介石兼任军人部部长[24]374。在《中央执行委员会军人部组织大纲》中明确规定了军人部有权“任免和管辖国民革命军及军事机关之党代表”;“指导及组织军队及军事机关之特别党部党务”;“军人部设置政治训练委员会”,其任务在辅助部长执行“计划军队中之政治文化工作”“计划训练党代表及政治工作人员”。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军人部及总司令部特别党部的设立及其职权表明,蒋介石逐渐采取“以军控党”取代“以党统军”的原则。
1927年4月18日,老资格的国民党元老胡汉民在演讲中仍为蒋介石开脱,“在事实上蒋总司令是不是独裁呢?不是的。从国民革命军出事北伐之日起,蒋总司令的权是党所付予的,本党把军权给了我们一个忠实的能革命的同志,他就是在党的指挥监督之下的,他唯有奉行党的命令,执行讨贼平叛的职权,他既然是奉党的命令来北伐还有独裁的可能吗?”[25]但事实上,身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的蒋介石在此前后逐渐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个人权欲日益膨胀,不断在国民党内排斥异己,企图在国民党内构建以他本人为首的独裁体制。陈独秀在1926年10月就指出“每个有兵权在手里的人,若不能够受民众的或党的任何制裁,都有变成军阀和形成军事独裁政治之可能。”[26]蒋介石的独裁行径不断引起了国民党内一些领导人的不满,也招致国民革命军内一些将领的抵制。
针对国民党内权力结构的持续变化造成党权旁落、蒋介石的军事独裁事实,在国民党内一度发生“救党运动”:湖北省国民党党部首先发起,湖南省国民党党部紧随其后,“本党中央党部,自汪主席离职后,党务日趋废弛,以至发现下列几种不良现象:①军事指挥党,党不能左右军事;②只有个人行动,而无党的行动;③少数中央执委滥用职权,如解散广州市党部、汽车工会等;④失去中央集权制的精神。”[27]“救党运动”的目标:一是反对蒋介石阵营的张静江担任党主席;二是迎汪精卫复职;三是要巩固国民党中央的权威,改变党权弱于军权的局面。其所指者,昭然若揭,就是针对蒋介石的军事独裁。
但是,蒋介石的军事强权逐渐凌驾于党权之上的趋势并未随着“救党运动”而逆转。在整个北伐的过程中,党权与军权之争并未停息,蒋介石不断追求以其个人为首的集权领导,甚至在1927年初爆发了迁都之争。这一切严重影响到原先的党治模式,“以党治军”“以党统政”的原则不断受到侵害,党治模式在国民党内原先广泛的共识逐渐稀释,导致党治模式难以形成稳固的有效的模式来推进。
北伐进行的过程,也是国民党重塑中央权威的过程,国民党随着军事力量的反制与掣肘使得党治模式下的中央权威大打折扣,基层党部实际上并没有强有力的国家力量支撑,在与原有权力体系的博弈中冲突不断,这也表明政治体系的推广必须要求国家权力集体形成稳定共识,对政治体系推进过程中出现的若干问题进行宏观干预,否则,在没有中央强力推动支持,变革方案未能经过充分博弈前,制度的变革是难以推动国家政治的转型发展。
毛泽东曾说过:“我们现在是处在一个社会大变动的时期。中国社会很久以来就处在大变动中间了。”[28]1912年至1949年,中国的社会结构、政治体系变动极为剧烈,不但经历了从封建帝制向民主共和国的转变,同时,党治体制的全面形成推广对整个社会形态发生重要影响。20年代兴起的国民党大革命不但冲击了传统的社会结构,还对社会政治文化产生极大冲击,党治的政治形态骤然呈现在北伐军所过之处,一方面形成党和政府的双重治理,另一方面,促使更多阶层的民众积极进行利益表达和政治参与。当此之际,与辛亥革命之后的国民党组织扩张不同,北伐期间的国民党在组织发展的过程中,并没有完全利用当地原有的社会政治网络局限于社会的中上层,相反在民众运动的推动下,国民党担负起动员、组织民众,改造原先社会结构的重任,同时,社会各阶层利用国民党这一新的政治平台谋取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将国民党石门党部置于社会演变的历史脉络中考察,可以看出国民党的党治模式对湖南社会发展的影响,国民党集团作为一个外源性的政治力量与原先湖南地区的社会利益集团关系复杂,原先社会矛盾以党政矛盾的形式表现出来。北伐时期的国民党党政矛盾,既延续了北伐前广州国民政府时期的党政矛盾的形态,又有两个显著特点:一是党政矛盾与党国体制变异关联,蒋介石以军权逐渐凌驾党权之上,使国民党中央权力日趋缩小,成为军权附庸,这也导致党政矛盾发生;二是党政矛盾与地方社会矛盾关联,游离于原先政治体系中的社会阶层通过党部获取新的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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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沈宏梅
Investigation of Contradiction between Kuomintang and Government during the Period of Northern Expedition
LI Yeye, SUN Hongyan
(Marxism School, Changchun University, Changchun 130022)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Great National Revolution, tremendous changes took place in the political situation and social order.At the same time, political ecology changed within Kuomintang, in the period of promoting the mode of governance by Kuomintang in the places that Northern Expeditionary Army covered, the power structure within Kuomintang kept changing during Northern Expedition, making the mode of governance by Kuomintang be useless, which eventually intensified the contradictions between Kuomintang and government.
Northern Expedition; Kuomintang; grassroots; contradiction between Kuomintang and government
2016-04-27
李晔晔(1984-),男,江苏盐城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中共党史研究;孙红艳(1972-),女,吉林长春人,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共党史研究。
D693
A
1009-3907(2016)11-011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