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冠辉
(太原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太原 030024)
地域文学的现代性转型
——山西新世纪小说创作略论
石冠辉
(太原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太原 030024)
新世纪山西当代文学现代性转型迅速,在乡土小说视角、小说叙事空间及叙事艺术探索方面,日益呈现现代小说气象:首先表现在山西当代乡土小说超越政治,从城乡交叉视角关照当前乡村世界冲突和矛盾,深入揭示农民精神世界变化实质;其次是小说叙述空间扩大和题材的开拓,即乡土小说不再占据创作主流,都市文学大量出现,同时出现历史文化与知识分子题材的作品;最后是作家叙事意识趋强,开始致力于现代小说叙事艺术探索,创作出一批有全国影响的作品。
现代性;山西当代小说;小说叙述视角;叙事空间;叙事探索
山西文学作为当代文学重镇之一,经过新时期几代山西作家包括马烽、孙谦为代表的“山药蛋派”老作家和以成一、李锐、郑义、韩石山、王东满为代表的“晋军”作家的努力,在乡土经验、历史反思和叙事实验方面取得了不俗成绩。新世纪的山西文学又面临现代性转型的突破与期待。20世纪90年代后,张平、吕新、王祥夫、葛水平为代表的“晋军后”作家以及后起的70、80后年轻作家们在继承原有传统基础上,积极开拓创新,使山西文学创作日益呈现现代性风貌。进入新世纪,山西当代文学在实现自身现代性转变的艺术探索中,文学创作日益表现出现代文学的质素和气象,即传统乡土小说视角拓宽以及表现题材丰富,小说叙事视域从乡村向都市位移,历史文化、知识分子题材的拓展,以及小说叙事意识增强和叙事探索等方面,大大加快了山西当代文学对现代形式的追求。
自新时期开启山西小说现代性进程以来,山西乡土小说逐渐脱离权威意识形态控制,从政治、历史和文化心理的多维视角烛照当代山西乡村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方面的变化,小说题材日益丰富,小说表现空间逐渐从单一乡土图景转向乡土日常生活、世俗风土人情、都市以及历史文化心理的多元层面。
新世纪山西当代小说的现代性转型,首先是乡土小说叙事视角日益开阔,即从政治视角、城乡交叉视角聚焦当下乡村世界的冲突和矛盾,并深入农民心理世界,揭示城市化进程中农民精神变化状态与本质。如果说从新时期到90年代,柯云路、张平小说延续了解放区文学、十七年文学价值谱系,如柯云路《新星》和张平《天网》涉及改革过程中农村干部素质和腐败问题,田东照的《跑官》和谭文峰《扶贫纪事》关于乡镇基层官场生态的一些具有现实批判意义小说,那么,新世纪以来对政治尤其是对乡村的关注,依然是山西作家一个挥之不去的情结。乡村政治急剧变化的现实,得到了当代山西不少实力派作家的青睐。如果说房光的《秋日大选》还只是揭露了社会发展初期乡村干部选举中的形式主义和虚假作风,其鞭笞对象还属浮泛矛盾而不是严重乡村政治问题,那么李骏虎的《大雪之前》,葛水平的《人人都想当村长》和邓学义《东庄里点灯西庄里明》,这些关注农村换届选举的深度作品,已经进入到当代乡村政治经济文化伦理的复杂层面。《大雪之前》讲述“南无村”村委换届选举中各派势力之间的明争暗斗,或明或暗的贿选、不同利益势力之间的合纵连横,贯穿了选举活动始终,但这些势力争夺的目标,不外都指向对“南无村”即将到账的八百万征地赔偿款项的具体利益。小说揭示了前任村支书为代表的商业资本势力强力介入和渗透乡村政治,以及由此带来的乡村治理危机与乡村权力的合法性、正义性问题。《人人都想当村长》则讲述了小河西村村委选举前夕,以现任支书和村办企业老板为代表的两派势力的激烈争斗,公开贿选和拉拢、阴谋算计和最后反戈一击,最终使小河西村村委选举演变成一场“人人都想当村长”的闹剧,生动揭示了乡村民主政治艰难转型和村民民主权利意识觉醒。《东庄里点灯西庄里明》也是对农村选举中各派势力之间激烈角逐村级权力的鲜明写照,村民最终把侵害村民利益不得人心的现任村长赶下台,成功选举了一位为村民办事的当家人,这是小说的希望与亮色。
如果说这些聚焦乡村选举制度即具体村委换届选举活动的小说,只是反映了乡村政治的一个横断面,那么,吕新长篇小说《成为往事》则深刻揭示了社会转型时期乡村政治的深层矛盾与复杂的利益纠葛。小说中乡村世界的权力争斗充满了暴力血腥的味道,当以满任瑞为代表的旧政治势力退出后,村里政治和经济权力开始被村里几大家族势力的代表轮流掌控:前任支书赵武死后,他的妻子儿女受尽欺凌,而现任村支书余天木因受到人身威胁,寄居城里,不敢回村,但仍然通过控制村委选举牢牢掌控村委大权。余控制的三位村长,一个因危及自身地位被赶下台,一个被暗杀,一个勉强维持现状。小说展现了乡村社会复杂的利益关系,当旧的意识形态权力退出乡村舞台后,在乡村这一特殊空间留下了权力真空,经过各种势力和利益群体争夺,权力落入少数人手中。在乡村社会结构发生全面变革的当代,旧的权力思想和意识仍然弥漫乡村,拜金主义的盛行带给乡村世界的创伤是严重的,这些作品有力揭露与批判了乡村政治的异化变形。
从城市和乡村视角交叉关注城乡冲突和矛盾,是“晋军后”以及山西当代年轻作家乡土小说又一突出倾向。城市化进程是中国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从城市视角观察乡村,既意味着作家的现代意识,也意味着山西当代乡土作家知识分子身份的自觉恢复和作家现代性视野的确立,他们开始以现代民主科学理性重新烛照乡土小说创作,透视和反思城市化进程中乡村社会变化的深刻本质。这些作家的创作转向农业文明与工业文明在乡土世界的对峙和撞击,作品主题直指中国社会现代化、城镇化进程中乡村农民的生存命运和困境。谭文峰《仲夏的秋》、曹乃谦《最后的村庄》和王祥夫的《上边》等作品,展示了乡村原有家庭伦理和社会秩序面临崩溃的严峻现实,年轻一代外出打工,留守老人们过着孤单无依的生活。王保忠小说《奶香》引起一定反响,盖因其作品生动再现了乡村小人物的生存状态。小说关于木生一家人寻求基本生存条件的无奈,在小说里城市“他者”形象的参照下,作品的时代批判意义更为突出。邓学义的《孩子》讲述进城谋生的一对乡村夫妻,因生活所迫,把亲生孩子卖给有钱老板,最后疯癫的悲惨故事。杨遥的《闪亮的铁轨》描写京原铁路开发给乡村带来的改变和环境污染;他的代表作《二弟的碉堡》则讲述“鸟镇”农民“二弟”与不满其发家致富的村民的对峙,二者对峙的高潮是,当“二弟”把自家新房盖成村里一座高高的碉堡时,村民集体掀起了一场埋葬“二弟”碉堡的倾倒垃圾行动,小说对乡村扭曲心态的生动揭示,凸显当代乡村世界的深刻冲突与矛盾。杨凤喜的《豆花》、李来兵的《别人的村庄》也写出了社会转型时期乡村世界里社会结构和价值观的激荡变化。这些作品通过表现乡村追求社会现代性的愿望和诉求,从审美现代性视角对当下乡村社会的急剧变化进行质疑和反思。
山西作家接续新时期作家成一和郑义的小说传统,从心理视角观察城镇化进程中农村社会和农民精神世界变化,以平视的态度深入农民的内心世界,揭示他们的精神状态,这是当代山西乡土小说现代性转型的又一个显例。王保忠《甘家洼风景》勾画出乡村社会现代化进程中农民精神世界的痛苦、失落和迷茫,进入城市谋生的“甘家洼人”向往城市生活,却难以在城市立足,又无法割舍与家乡的精神血脉;留守在人口日益稀少村庄的人不愿意离开,但又面临着无望的孤寂。葛水平的《过光景》细致刻画了农村妇女在城市化进程中付出的肉体和精神的双重代价。主人公曾经进城谋生,因缺乏技能只好从事卖淫,后返回乡村,却背负着巨大的伦理重担。不幸的是,其女儿被胁迫卖淫,后死于谋杀。精神几近崩溃的主人公,不得不隐瞒女儿被杀的事实,在编织的谎言中度日。
小说叙事空间扩大、创作题材进一步拓展,是新世纪当代山西小说现代性转型的第二个变化。山西文学中,传统乡土经验、乡土记忆开始减少,长期占据小说表现中心的乡土题材小说,开始转向都市题材,都市体验和城市生活成为小说的重要内容。李骏虎《婚姻之痒》从男性视角反映城市婚姻情感问题,讲述当代都市青年婚姻生活的无奈与悲欢离合。小岸的《夏志英》《你是你 我是我》,李心丽的《来喝杯咖啡》《爱情盒子》都从女性视角关注小城市青年女性日常生活,展现了她们婚姻家庭生活和情感纠葛。这些都市小说大多倾注了作者一种理性和反思精神,带有遵循传统道德理性的色彩,如《夏志英》中忍辱负重的传统女性形象,《你是你 我是我》中在爱情追求与传统边缘挣扎徘徊最终还是回归家庭的青年女性;《来喝杯咖啡》和《爱情盒子》中讲述的小城女性处理婚姻情感纠葛时的宽容和忍耐。孙频小说《流水》、《鱼吻》和《菩提阱》则描写了都市底层青年女性的生存焦虑、挣扎与价值的迷茫,还有李燕蓉的都市家庭情感伦理小说《春暖花开》及描写单位复杂微妙人事关系的小说《阳光下的皮弹弓》,杨遥的《为什么骆驼的眼神总是那么疲惫》塑造了一个因为深入骨髓的挫折感和倦怠感从而对城市生活完全绝望的人物形象,反映了小人物的无奈人生。致力于表现当下城市生活的,还有李骏虎的《局外人》《流氓兔》,手指的《我们干点什么吧》《我们为什么没老婆》《曹胖子就此别过》,闫文盛的《掌上的星光》,小岸的《茉莉花》等,这些作品都描绘了城市的五光十色和各种人物众生相。葛水平小说多以乡土和女性题材为主,但小说《经典》将目光投向都市生活,从一个单身男人的视角,以3只狗为中心,透视了都市人群的功利、虚伪、阴暗和无聊。
历史文化小说在山西文学中不占主导地位,较早有李国涛的怀旧文化小说,王祥夫的描写民间文化和民俗文化的《油饼洼纪事》、《扁村笔记》和《棉花》。李锐的《旧址》则以一种以家喻国的叙事方式,通过银城李氏家族的兴衰进而对整个民族历史进行文化反思,对旧的家族文化中的传统糟粕进行批判,最后上升到对人的生命、人类命运的哲学思考。新世纪初,成一的《白银谷》以独特的历史视角展示清朝末年以来山西票号由盛变衰的历史,提供了一幅反映旧晋商历史发展的全景图;他的《茶道青红》也是一部深入反思晋商文化精神的长篇小说。
历史反思是吕新关注的新领域,其小说选取特殊历史时期一些边缘化人物的遭遇,进入历史的深处,探索时代剧变、政权更替对人的冲击,追问历史蕴含的革命与暴力、理想与现实的理性悖谬。《瓦蓝街》是对建国初期历史进行反思的小说,描写了部分小知识分子和小生产者的不幸遭遇与精神创伤。在新政权建立之初的边地小城,巨大的政治变化强烈冲击着不同阶层人们的现实生活和精神世界,也给予人性展现自身弱点的难得机遇。小说人物焦点集中在知识分子和小工商业主或小生产者身上,如教师女诗人帖春的丈夫被定为反革命,被镇压后死无葬身之地,求告无门,最后只好偷偷把丈夫掩埋在作为刑场的荒郊野地,而诗人本身也被解除教师工作;还有被改造的私营工商业者,如鞋匠余吉庆、花圈店老板等,小业主鞋匠则失去对了自己鞋店的支配权,在思想改造过程中因不堪徒弟凌辱而自杀。
葛水平的《甩鞭》则通过对一个女性坎坷人生的书写,映照了社会巨变、政权更替中女性命运飘零的悲剧,抵达历史思考的深度。《裸地》把乡村风云、历史变革与个体日常生存水乳交融地结合在这一乡村史诗性的文本中,具有乡村历史书写的色彩。李骏虎的《弃城》揭示了山西第二战区抗战历史中不为人知的冰山一角,他的近期作品《共赴国难》则试图用文学的眼光烛照历史,拨开笼罩在中国革命早期红军东扩历史的迷雾,运用文学想象还原那段遥远的历史。其他比较典型的历史小说还有老作家李锐表现近代辛亥革命历史的《银城故事》和表现义和团运动的《张马丁的第八天》。
山西当代文学中知识分子题材小说并不多见,个别如新时期钟道新小说中的“高知”形象,但并未成为其作品表现中心。吕新早期小说多表达对农民生存状态的同情和理解,近年来,知识分子题材开始进入他的创作视野,《梅雨》《白杨木的春天》就是这方面的小说。获得“鲁奖”的《白杨木的春天》是一部典型的知识分子题材的小说,它讲述了一个知识分子因历史问题被下放边地小城改造的遭遇。孤独与精神的苦闷磨蚀着曾怀林生存的勇气,抚养妻子自杀后留下的儿女成为其生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活着”成为他在那个特殊岁月唯一的动力和目标。小说在日常生活叙事中不时插入反思性的议论,反思知识分子与政权的关系。《梅雨》讲述了一个南方学校校长平庸无奈的日常生活,如作家在小说中所说:一个人一生什么事都不出,窝窝囊囊,唯唯诺诺,那其实也叫奇迹。
在以现实主义为主流的山西当代文学中,吕新是山西实验文学的最早开拓者,自此,山西当代作家开始关注文学叙事艺术技巧,小说创作中叙事意识明显增强,对小说现代形式的追求成为不少当代山西作家的自觉行为,加快了向现代小说的转型。
吕新被称为新时期先锋作家之一,其早期小说《社员都是向阳花》是新时期先锋小说的代表性作品。虽然吕新小说在叙事结构、主题表现、语言风格上与20世纪80年代中期马原等人的先锋实验小说有明显差异,但其小说叙述艺术已经表现出自身独特的审美特征。叙事结构层次的繁复与多样是吕新小说的突出特点,如《阮郎归》《发现》《南方旧梦》《瓦蓝街》多篇小说中的并置结构:《阮郎归》表现为多片断同类并置的结构;《发现》和《南方旧梦》都是把几个不同故事并置于一个文本空间的叙述结构,不同孤立事件之间并无联系;《瓦蓝街》讲述了几个不同人物的故事。这些小说的叙述方式产生了明显的空间化艺术效果。曾经获得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的作家王祥夫,也重视构建小说叙述结构,如《扁村笔记》的片断式布局结构,由隐含作者的“叙述”把各种见闻组成的细节统一到一个叙事进程;他的《棉花》则是由多个开头和结尾缀合的多义开放性文本,具有实验色彩。李来兵的《一天》也是并置叙事结构,把四个完全不同的杀人故事归并于同一文本,在同一死亡主题之下,揭示道德沦丧与人性的丑恶,产生了空间叙事的艺术效果,就小说叙述结构的空间叙事效果而言,这些作品和吕新的《瓦蓝街》有异曲同工之处。女作家陈年小说《小烟妆》在双线叙事讲述中穿插倒叙方式,小说最后才是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刻,对小说叙事结构的精心营构表现出作家极强的叙述意识。
叙述视角方面,吕新的《光线》《梅雨》《瓦蓝街》《发现》都采用多视角、多声部叙述方式,《发现》有四个不同叙述者,《梅雨》人物叙述视角则在多个人物之间不断转换,这些叙述视角无限飘移和突然变化,使叙述者自由穿梭于不同人物之间,突出了叙述主体在小说中的地位和作用,小说由此表现出一种抽象化、主观化表达特征,这是吕新小说特有的感觉化、情绪化叙事特点。李锐的《万里无云》也是一部具有实验色彩的小说,小说采用美国现代派作家福克纳“第一人称变幻视角”和意识流叙述方式,是作家叙述转型之作,其作品最成功之处在于,将复杂的具有现代性意义的悲剧处理,用同样复杂的现代叙述方式“构造性”地呈现出来,推翻了小说里“君临一切”的叙述者,把形式与内容有机地结合起来[1]。山西年轻作家手指的小说视角也很有特色,他的《寻找建新》的叙事特点是对第一人称复数“我们”的巧妙征用,对建新的“寻找”折射了一代人无法摆脱的生存困境。邓学义《东庄里点灯西庄里明》选择一个精明农民角色作为叙事视角,展现了村委换届选举中不同利益方的激烈矛盾和争斗。
吕新小说具有极强的时间意识,表现在对时间的特殊处理,如《抚摸》《梅雨》中时间的模糊化、颠倒与杂乱产生的小说“非现实化”“非历史化”的艺术效果。李锐《万里无云》的叙述时间选取则打破传统线性叙述顺序,有利于叙述的自由转换。吕新小说还有梦幻叙事特点,如《草青》具有家族史小说的叙述轮廓,是关于一个荒谬时代记忆的“梦幻故事”。吕新其他多部小说如《成为往事》《梅雨》通过梦幻与现实的交织揭示了人性的深邃和世界的神秘。“鲁奖”获得者李骏虎的小说也有对梦幻式文本结构的探索,他的早期小说《乡长变鱼》讲述朱乡长酒后睡梦中,梦见自己变成一条红鲤鱼,变成鲤鱼后得以听到下属司机等人对于自己的闲言碎语,并发现自己老婆的私情。梦幻式叙事还出现在李骏虎其他小说中,如《婚姻之痒》中的梦幻叙事,《公司春秋》中的梦境描写,《母系氏家》中福元的梦。这些梦境叙事超越了传统文本叙事,巧妙进入人的潜意识世界,揭示人物内心世界的隐秘,产生了戏剧化的反讽效果。
营造精致化意象是吕新小说的又一特点。《农眼》《绘在陶罐上的故事》《多么熟悉的声音》等小说,对乡村常见农具、农作物、农房以及农村风光已经脱离了故事层面,表现为一种独立的意象,展示出个体化、情绪化的乡土经验与生活方式。《白杨木的春天》中位于萧瑟荒凉的晋北城郊的“白杨木栅栏”意象,既象征流放者的临时家园,也寄寓着流放者在巨变时代无法掌控的个体命运。《梅雨》小说中笼罩的南方朦胧“烟雨”,隐喻了主人公复杂纠缠的平凡人生。山西当代杰出女作家葛水平小说,常被作为女性文学的研究话题,她的小说除了注重对民间语言和民间文学形式的吸纳和融合,表现出极强的地域文化传统色彩外,还注意意象营造、气氛的烘托等现代手法的使用。如《甩鞭》中春雷乍响的“甩鞭”声昭示着某种幸福和希望;曾获“鲁奖”的《喊山》中面对大山的“喊山”,象征着女主人公内心的极端压抑及其对美好人生的强烈渴望,小说把现代派象征手法与传统写实充分结合起来,产生了良好的艺术效果。年轻女作家孙频的小说意象营造独特,意味深长,《月煞》中的“月亮”意象隐喻着女主人公一门三代的宿命,《耳钉的咒》中的“耳钉”则寄寓了青年女性对真爱的追求和焦灼。
叙事语言创新也是当代山西作家创作的一个亮点。吕新小说语言具有感觉化、散文化和形容词堆砌语句冗长的特点,体现了作家对小说语言追求的唯美倾向,这与其曾从事诗歌写作有很大关系。李锐的《万里无云》则运用方言形式进行“口语倾诉”,用话语交错方式形象地呈现了“启蒙者”与“被启蒙者”的错位关系。曹乃谦小说语言特点体现在对方言的全面运用,他对小说对话功能的挖掘和语言的精简,颇受评论家的好评[2]。女作家李燕蓉的小说叙事干脆冷静,语言简练明快,有荒诞反讽色彩,如《那与那之间》讲述一个荒诞的现代故事,人物的失忆给他的同事们提供了一个各自原形毕露的极佳表演机会,不过,最终这个“失忆”不过是一场骗局。葛水平、孙频和陈年的小说语言也表现出女性作家的独有特色。
除了叙事、语言和文学技巧层面的实验操作,山西当代作家还致力于对小说主题的形而上追求,他们的作品均超越一般社会冲突与矛盾的描写,融化在小说里的作家人格和悲悯情怀体现了他们对历史、人性和存在的批判与反思。吕新小说《我把十八年前的那场鹅毛大雪想起来了》用“文革”中一个荒谬性事件表达了社会反思的批判主题,具有强烈的反讽效果。杨遥小说如《二弟的碉堡》和《闪亮的铁轨》中希望与结局相悖的荒谬,也有明显的现代主义意味。当代山西作家在叙事结构、语言、主题和现代艺术手法方面表现出极强的实验和探索倾向,无疑提升了当代山西文学的现代性品质。此外,山西当代文学在艺术表现方式与文类方面也开始渐次丰富,如近年来山西网络文学的发展,在国内科幻文学领域处于领军位置的刘慈欣的科幻小说,尤其是刘慈欣的科幻作品把文学与科学结合起来,深刻反思科技文明和人类的关系,开辟了重新观照人类自身和世界关系的新视角。
山西近年来出现了大批优秀作家,先后获得包括茅盾、鲁迅文学奖和雨果奖在内的国内国际重要奖项,不少作家在全国层面已经跨入“领军人物”之列。山西作家群体代际转换也为山西当代小说提供了新的动力,随着70后作家的逐渐成熟,年轻的80后作家开始作为一股文学新势力迅速崛起,尤其是女性群体作家的集体亮相是一个突出亮点。但与国内其他文学大省的作家相比,山西作家创作视野和格局存在明显的距离,小说题材局限于乡土世界,
对传统文化资源的挖掘仍显不足,都市文学发展刚刚起步。小说叙事方面,不少作家继续沿袭传统写实手法,作品仅仅是“生活的翻版”,作家满足于讲故事,而不是讲好故事。针对山西作家的群体性特征,如对于乡土的共同性想象,对于城市化进程的缺乏敏感,甚至抵触,对当代和古代政治文化的混同等[3],有学者曾给予批评。这些批评虽然值得商榷,但山西当代作家现代意识即价值观念和理念亟需更新,视野需要开阔,确是不争的事实。在一些作家眼里,城市“不过是一场沾满了行尸走肉的垃圾场”[4],著名女作家葛水平则说自己是“一个蜗居在城里的乡下女人”[5],是“乡村遗失在城市里的孩子”[6],他们的乡土心态与城市文明的距离是明显的。超越传统地域性文化局限,突破传统乡土的文学想象,以现代思想意识观照当代山西社会现代化、城镇化进程带来的人性变异以及精神世界的变化,这是山西作家走出山西、实现山西文学现代性转型的必由之路*作品参照:秦溱等《2012山西文学年度作品选 中短篇小说卷》《2013山西文学年度作品选 中短篇小说卷》,三晋出版社,2014;吕新《成为往事》,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吕新《白杨木的春天》,花城出版社,2013;吕新《梅雨》,中国华侨出版社,2011;孙频《九渡》,三晋出版社,2014;其他作品参考《山西文学》等刊物。。
[1] 邵燕君.“以自己的生命之灯照亮形式的大门”:《万里无云》的形式实践[J].南方文坛,2007(3):49-54.
[2] 邵燕君.整体困顿 局部开花:2007年小说综评[J].文艺理论与批评,2008(1):38-45.
[3] 聂尔.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山西文学?——从葛水平小说《甩鞭》说起[EB/OL].[2015-03-18].http://www.chinawriter.com.cn/2007/2007-01-18/41239.html.
[4] 吕新.高大的春天;诚实的麦田;明亮的孩子[J].作家,1998(1).
[5] 葛水平.心灵的行走[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2.
[6] 葛水平.我是乡村遗失在城市里的孩子[N].文学报,2013-07-11.
责任编辑:柳 克
Modernity Transformation of Regional Literature—On the Creation of Shanxi Contemporary Novels in the New Century
SHI Guanhu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Taiyu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Taiyuan 030024, China)
The new century has witnessed the speed-up of modernity transformation in Shanxi contemporary literary, which are characterized as the modernity in vernacular novel angle, narrative perspective and narrative art exploration.Firstly, Shanxi contemporary vernacular novels, revealing the essence of the mental changes of farmers, transcended traditional political limits and focused on the psychological conflicts and contradictions between urban world and rural world.Secondly, with the emergence of the urban literature,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works as well as intellectual works, the narrative space expanded and the vernacular novel no longer occupied the mainstream of creation.Finally, the writers, showing the strong narrative consciousness, tried their best to explore the modern narrative arts and created many domestic influential works.
modernity; Shanxi contemporary novels; narrative perspective; narrative space; narrative exploration
2016-08-12
山西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项目(W20151017)
石冠辉(1968-),男,山西临汾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中国当代小说研究。
I209.925
A
1009-3907(2016)11-006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