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
晏子(名婴,字平仲),是春秋时期齐国宰相,历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三朝,辅政40余年,在内政外交上都有建树,堪称一代贤相。孔子曾称赞他:“救民百姓而不夸,行补三君而不有,晏子果君子也!”
晏子虽然才识过人,但是身材不高,其貌不扬。据《晏子春秋》记载,晏子曾经出使楚国,楚王见他个头矮小,接连三次要羞辱他,但是,晏子头脑灵活,能言善辩,他的巧妙应对,使得楚王自讨没趣,既维护了自己的尊严,也捍卫了齐国的体面。
司马迁对晏子颇为推崇,不仅将他与名相管仲并称,而且为他俩合写传记——《管晏列传》。司马迁到底是巨匠,落笔往往不同凡响,晏子的传记写得极不寻常。司马迁说,晏子做齐国宰相期间,有一名车夫为自己驾车。一次外出,车夫的妻子从门缝偷偷看,发现自己的丈夫坐在大车盖下边,策马扬鞭,得意洋洋,神气活现。当日车夫回家,妻子就要跟他闹离婚,车夫询问什么缘故。妻子说:“晏子身长不满六尺,却做了齐国的宰相,名声显扬于诸侯。今天我观察他出行,他看上去城府很深,神态自若,谦卑温和。你身长八尺,却给人家当车夫,看样子倒心满意足的;你不觉得卑微,反而趾高气扬,我为你感到羞愧,所以要求离去。”从此以后,这个车夫变得谦卑自敛,沉默寡言。晏子感到奇怪,就问他何以如此,车夫如实作了汇报。于是,晏子推荐车夫做了齐国的大夫。说实话,车夫妻子对丈夫要求也过于苛刻,怎能将夫君与晏子相提并论?人家是一流政治家、外交家,齐国几百年来才出两个这样的人物,一个是管仲,一个就是晏子。当然,那个车夫以自己给晏子驾车为荣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宰相家人七品官”。根据权力具有延伸或放大效应,身为宰相的车夫绝非等闲之辈,假若他私下打着晏子的牌子,参与经济活动、人事安排或案件审理等等,肯定能获取丰厚的外快。
一介车夫,告别马鞭,进入领导阶层,大模大样登上齐国的政治舞台。现在看来,车夫如此进步实在太快,简直是坐火箭上升,一步登天。其实,这样的进步,在春秋战国时代并不罕见。那时候各国干部政策非常宽松,并不讲究论资排辈,只要君主觉得一个人有能力,随时会给予破格重用。一夜之间,百里奚突然从奴隶到上卿,孙膑从囚徒到将军,苏秦由一穷书生而身佩六国相印。以此类推,晏子推荐车夫为大夫,并没有违反当时的干部政策。
仔细斟酌,晏子提拔自己的车夫还是有点问题,至少难免有任人唯亲的嫌疑。《史记》记述车夫被“晏子荐以为大夫”,就此戛然而止,再没有一句下文。假若车夫比较贤能,能当好大夫,司马迁肯定会补写几笔。以车夫当初踌躇满志的样子看,当了大夫恐怕会显露小人得志的做派,处理政务未必在行,以权谋私却无师自通。孔子讲究春秋笔法,提倡“为尊者隐”。司马迁多少受到孔子的影响,故而对晏子推荐车夫做大夫一事,只是做了客观陈述,没做任何评价。
或许,车夫与晏子并无亲缘关系,但车夫毕竟是自己身边人。晏子推荐车夫为大夫,很可能出于某种考虑:或为自己着想,把亲信安插到领导层,等于给自己留下后路,假若将来自己从相位上退了下来,还有亲信在朝中帮衬,甚至可以幕后遥控;或为车夫着想,车夫跟随自己鞍前马后,服务非常周到,可谓劳苦功高,推荐他当大夫,算是对他的回报;或出于同情,车夫遭到妻子的奚落,心情非常郁闷,突然提拔重用他,不仅让他高兴,还可以挽救他们的婚姻。
不管出于什么动机,车夫若非贤能,晏子推荐他为大夫,终究是不妥的。即便是圣贤,也可能存在这样或那样的弱点。实际上,像晏子这样推举或重用身边人,在历史上并非个案,而是一种普遍存在;尤其是不少帝王偏好重用身边的太监或外戚,导致政治腐败,给国家与民族带来巨大祸害。当权者偏好任用自己的亲信或故旧,在旧时官场已然是潜规则,此类案例不胜枚举。
对于官员的选用,古往今来普遍认同选贤任能,倡导任人唯贤,反对任人唯亲。问题在于,一个人究竟贤不贤、能不能,到底由谁说了算。仅凭个人或个别人说了算,就可能陷入任人唯亲的怪圈,即便像晏子这样的贤相也难以避免。所以,为了防止当权者任人唯亲,就需要完备的权力运行约束与监督体系,让权力依照制度与规则运行,不能让个别人独断专行或暗箱操作;与此同时,还需要引入公开公平公正的选用机制,让公众拥有参与权与选择权,使真正的贤能可以脱颖而出。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用人失误与吏治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