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张崇发 张 楠
长城抗日的最后一役——怀柔之战
文 张崇发 张 楠
长城抗日的最后一战,发生在北平怀柔的长城脚下,与日军顽强交战的是从绥远调来的傅作义部59军。
在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史上,有一段悲壮的“长城抗战”,发生于东北沦陷后的1933年。那年元旦夜11时,侵华日军向榆关(今山海关)发动进攻,爱国将领何柱国率守军奋起反击,拉开了长城抗战的序幕。
经过3个昼夜的激烈巷战,何柱国部第1营、3营将士全部殉国,1 月3日山海关失陷。
3月,日寇侵犯热河,热河省主席汤玉麟不战即溃。日军趁势南犯,把侵略的魔掌伸向华北。从此,长城沿线古北口、喜峰口、冷口、义院口、界岭口、青山口、铁门关、罗文峪、多伦、张家口等100多个关口,先后踏上了日寇的铁蹄,以国民党29军宋哲元部为首的各抗日部队,在蜿蜒1000多公里的长城沿线点燃了抗击侵略者的烽火。在历时80天的激烈战斗中,中国军队以落后的装备,抗击日军的飞机大炮,损失惨重,伤亡1.8万人。
长城抗日的最后一战,发生在北平怀柔的长城脚下,与日军顽强交战的是从绥远调来的傅作义部59军。
5月7至10日,日军第6师团等部再次攻占滦东,并于12日由滦县、迁安、兵河桥等地突破滦河守军防线,向平津方向进击。我守军第29、32、53、67军等部,奉命节节后撤。
5月13日,日军第8师团占领古北口石匣镇,19日占领密云,北平危在旦夕!
为了保卫北平,4月30日,北平军分会代委员长何应钦急调在张家口设防的傅作义59军,前往北平外围昌平县集结待命,不数日又调傅部至怀柔以南牛栏山一带,以经石厂、高各庄、齐家庄为第一道防线,以半壁店至稷山营为第二道防线。
傅作义(1895-1974)
5月15日,傅作义将军率59军开到怀柔以西,他们在日军飞机的侦察轰炸之下,不分昼夜在平义分、孝肖村一带赶筑阵地,决心要在这最后一线的前进阵地上,用他们的不屈血染中华民族历史的一页。
5月21至23日,傅作义部59军在怀柔牛栏山抗击由密云向北平进逼的日军第8师团。59军打得顽强、勇猛,使日军无法前进一步,刹住了日军的嚣张气焰,阻止了日军向北平前进的步伐。
亲临怀柔战场的傅作义部59军参谋长苗玉田和当时在第一线指挥战斗的团长董其武,生前写的文章和日记,详细记述了怀柔之战(也称“牛栏山战斗)的实况。
据苗玉田记载:傅作义将军的59军指挥部,设在昌平县小汤山东北的肖家村。
1933年中国军队与日军激战长城
参战部队有:59军所属的210旅(旅长叶启杰)、211旅(旅长金中和)、218旅(旅长曾延毅)。218旅附炮兵第三营为右区队,阵地在怀柔西北高地经石厂一线;210旅附炮兵第一营为左区队,右接218旅至高各庄一线;211旅附炮兵第二营阵地在半壁店至稷山营一线。
经石厂、高各庄、齐家庄为第一道防线,半壁店至稷山营为第二道防线。
218旅436团占领石厂子附近高地为主阵地,435团在台上村以北高地设阵地,控扼北平至古北口公路之要冲,担任正面右翼阻击任务。211 旅420团以齐家庄、杨家庄以西高地为主阵地,419团在封口山以西高地,守卫白河至茶坞一线,担任正面左翼阻击任务。
全国政协原副主席董其武将军当时任218旅436团团长,内蒙古自治区政协原副主席、民革主委孙兰峰将军当时任211旅421团团长。这两个团在战斗中都打出了威风,打出了中国军队的英雄气概。
据董其武日记载,5月21日拂晓,日军西义一中将指挥的第8师团之一部,派小股部队向436团一营阵地进行试探性进攻,由于规模不大,双方均无太多伤亡。但北平红十字会及协和、同仁等医院,派出多辆救护车和医护人员,组成多支医疗队来到前线,准备救护伤员,对官兵们鼓舞极大。
5月23日凌晨,日寇第8师团之铃木旅团及川原旅团的福田支队,配属坦克10多辆,山炮、野炮30余门,在10多架飞机的掩护下,向傅作义部218旅和210旅防区的结合部发起猛烈进攻。日寇先以飞机轮番投弹轰炸,继以火炮狂轰,尔后在坦克的掩护下,分数路向59军前沿阵地冲击。淡淡的星光下,敌人的钢盔、刺刀闪着寒光,大地在敌人坦克的碾压下剧烈地颤抖。一场残酷的战斗开始了!
436团10连位于主阵地前方的突出部位,首当其冲。在连长张惠源的指挥下,该连战士抱着誓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凭借坚固工事沉着应战。自拂晓至上午7时,10连全连只剩下张惠源连长及士兵7人。董其武命令张连长带兄弟们撤回主阵地。张连长说:“死也要死在前沿阵地上,不然对不起战死的兄弟们!”张连长说啥也不肯撤退。最后,董其武只好下死命令,让该连士兵架着张惠源撤了回去。
上午9时,敌人又以步炮联合,向436团及薄鑫团长的420团同时猛扑过来。由于436团主阵地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加上地形复杂,工事坚固,仅被日军摧毁少量工事。9时30分,敌人开始新的进攻,冲击如大海涨潮,一波接一波,反复不止。而436团的阵地尤如海中礁石,巍然屹立,敌人冲击的波浪再凶猛,也都被礁石击碎了。
铃木旅团进攻受阻后,马上改变进攻方向,向436团左侧的420团猛攻。薄鑫团长指挥一营长李吉祥、二营长高景山,率部同敌人展开激战,敌人伤亡巨大,未能突破防线。
时至中午,敌人恼羞成怒,出动6架飞机在阵地上空和阵地后方大肆轰炸。还以10余门重炮向436团和420团阵地猛轰。面对弹雨,董其武团的重机枪连坚守原地不转移,最后全连壮烈牺牲,只剩下二班长张恒顺一人坚持战斗,11连班长杨根胜双腿被敌机炸伤,坚决不上担架,表示:“只要我有一口气,就要战斗下去!”。
一场血战,终于把敌人的冲锋打退。在平谷公路大道及两侧高地的坡崖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伤亡的日本兵。436团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坚守在第一线的2营7、8两个连队,伤亡都在三分之一以上。日军炮火将436团指挥所掩蔽部的顶盖掀掉了,团长董其武身边的两个电话员一死一伤。董其武的帽子也被弹片打飞了。他只好转入掩蔽部二层,重新架起电话,继续指挥战斗。
13时,当436团粉碎敌人第7次进攻后,狡猾的敌人改变了主攻方向。敌人以飞机6架、大炮10余门作掩护,在铃木旅团长亲临第一线直接指挥下,骑兵72联队配合步兵早川联队,由长园堡附近偷渡过河,向420团左翼迂回,袭击该团侧后方的白河村,企图得手后再围攻436团。最终,众寡悬殊,白河村东北一里之高地被敌突破。
据苗玉田回忆,由于敌众我寡,位于白河村东北方向一里远的茶坞村小高地(210旅指挥部所在地)被敌攻占,严重威胁420团的主阵地。战况万分危急,叶启杰旅长请求59军指挥部紧急增援。接到报告,傅作义将军认为,如果怀柔以西平谷大道两侧高地一旦有失,日军即可长驱直入,可能一举而陷北平。于是,傅将军决心死守怀柔以西阵地,即便是战至最后一人,也不能让阵地失陷。傅作义亲自打电话命令预备队——211旅421团孙兰峰团长,率部跑步向210旅阵地前进,迅速支援该旅,击溃当面之敌,夺回已失阵地。
董其武(1899-1989)
叶旅和孙兰峰团的将士们奋力拼杀,双方阵地得而复失,失而复得,易手三次,战至18时许,终为我军收复,一举扭转了不利的态势,210旅从此转危为安。218旅曾延毅旅长见状,也抽出一部分兵力主动出击,协助420团将失去的阵地全部收复。
至此,傅作义59军在怀柔城以西,南自经石厂,北迄长城一线,连续浴血苦战10多个小时,以伤亡700余人的代价,取得毙敌346人、伤敌660余人的辉煌战果。
这一仗,打得顽强,打得激烈,日寇优良装备顿失所长,日寇步兵寸步难行,刹住了日军的嚣张气焰,阻止了日军向北平前进的步伐。战后,蒋介石、阎锡山发电慰问59军,并奖励55000大洋。天津《大公报》赞扬59军:“以血肉当敌利器,傅部空前大牺牲;肉搏千多次,使敌失所长;沙场战士血,死也重泰山。”国内各界纷纷派代表慰问抗日将士,送来“保卫疆土”“为国干城”“气壮山河”“战史流芳”等锦旗。
虽然59军取得了胜利,但傅作义并不高兴。
因为,59军用高昂的代价(367人壮烈牺牲)换取胜利的当天,日军先后占领冀东的丰润、迁安、遵化、唐山、玉田、蓟县、三河、香河、平谷、密云、怀柔等县市。守军退至平、津附近。日军从南、东、北三个方向对北平形成威逼态势。
还因为早在5月22日夜里,北平军分会代委员长何应钦便派军使与日军议和。5月25日上午,又派军分会作战处长徐祖诒(燕谋)等人,到日军第8师团司令部与师团长西义一商量停战办法。5月31日,国民政府与日寇签订了一份丧权辱国的城下之盟——《塘沽协定》,让日寇轻松控制了冀东22县,使“华北特殊化”。
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傅作义将军听到国民政府要与敌人签订停战协定,并要求他的部队立即停火、后撤,心中十分痛苦,拒绝执行上面的命令。
5月23日上午,何应钦突然给傅作义打电话,要求“傅作义总指挥亲到北平面商要事。”傅回答:“日军已于拂晓开始向我攻击,正在激烈战斗中,不能离开,派军参谋长苗玉田去如何?”何应钦当即允许。
苗玉田在北平居仁堂见到何应钦后,何说:“我们与日军停战,已于昨夜达成协议。为了北平的安全,我们不得已与日军停战。”还说:“我们准备准备,当再接再厉与日军交战。你们可马上撤至既设阵地。”苗说:“现在我军正同敌人激战中,在白天不能敌前撤退,我军与日军战至黄昏,当无问题。”何说:“你跟傅总指挥打个电话,问问前方情况如何?如日军停止攻击,就及时撤退下来。”
苗玉田即向傅作义将军打电话询问。傅答复:“正在激烈战斗中。”苗向何应钦转告后,何显出焦急不安的情绪。在3小时内,何应钦让苗玉田给傅作义打了4次电话,每次傅都回答:“仍在激烈战斗中。”
何应钦知道傅作义将军是个“不说硬话,不做软事”的人,最后只好告诉苗玉田:“你回去向傅总说,你们撤至高丽营既设阵地。”苗说:“那么,请委员长先给一个手令吧!”何应钦即让参谋人员写了手令:“五十九军立即停止战斗,向高丽营附近集结撤退,详情见另电。”
接到停战、撤退命令后,傅作义将军心情十分沉重,以无比悲愤的情绪向部属们表示:这样的停战撤退是我们军人最大的耻辱!他激愤地对总部参谋长陈炳谦说:“我们牺牲了这么多官兵,换来的却是妥协停战,战士们能死而瞑目吗?”陈炳谦等人劝说傅作义:“别人都已停战不打,仅我们这点部队也难以战胜日本侵略者,既令停战撤退,只有服从。”但傅作义将军态度坚定地说:“必须日军先撤,我们才能撤,否则我们决不能后撤!”
在这种思想指导下,傅作义将军让各部队坚持战斗到下午6时许。日军撤退后,傅作义才派参谋人员分赴前线各部,正式传达北平军分会的撤退命令,并加以解释说服。当晚12时前后,傅部各部队官兵逐次向指定地点秘密撤退。至此,59军将士们才离开了他们洒满鲜血的战场,按命令撤退到高丽营后方。
对于这个令人十分不快的结局,不仅傅作义本人感到恼怒,全军将士个个都气得骂声不绝。傅作义将军的秘书当时就曾愤然写诗云:
塘沽协定事堪伤,
自拆樊篱引虎狼。
死战怀柔坚不退,
放完最后一声枪。
孙兰峰(1895-1987)
5月31日,中日停战协定在塘沽签字。
为了永远记住在这个国耻的日子里牺牲的367名抗日烈士,傅作义将军决定在自己的大本营绥远建立一座“华北五十九军抗日阵亡将士公墓”,并竖碑刻字,大力颂扬。建碑前,傅作义将军请胡适先生撰写碑文,请钱玄同先生书丹。在碑文里,傅作义将军让胡适先生写了这样一段话:
“五月二十三日晨四时,当我国代表接受了一个城下之盟的早晨,离当时的北平60来里的怀柔县城附近正开始一场最壮烈的血战。这一战从上午4时直打到下午7时,1000多中国健儿用他们的血洗去了那天城下之盟一部分的耻辱。”
在碑文里,胡适先生还对怀柔之战作了如下评述:
“二十三日天将明时,敌军用侵华主力的第八师团的铃木旅团及川原旅团的福田支队,向怀柔正面攻击。又用铃木旅团的早川联队作大规模的迂回,绕道袭击我军的后方。正面敌军用重野炮三十门,飞机十五架,自晨至午不断地轰炸,我方官兵因工事坚固,士气的镇定,始终保守着高地的阵地。那绕道来袭的早川联队也被我军拦击,损失很大。我军所埋地雷杀敌也不少。我军的隐蔽工事仅留二寸见方的枪口,等到敌人接近,然后伏枪伏炮齐出,用手掷弹投炸。凡敌人的长处到此都失了效用。敌军无法前进,只能向我高地阵地作极猛烈的轰炸。有一次敌军的一个中队攻进了我右方的阵地,终被我军奋力追击,把阵地夺回。我军虽无必胜之念,而人人具必死之心:有全连被敌炮和飞机集中炸死五分之四,而阵地岿然未动的;有袒臂跳出战壕肉搏杀敌的;有携带十几个手掷弹,伏地外壕里一人独立杀敌几十的。”
1933年中国军队向前线开拔
碑文的结尾是:
这里长眠的是三百六十七个中国好男子!他们把他们的生命献给了他们的祖国!我们和我们的子孙来这里凭吊敬礼的,要想想我们应该用什么报答他们的血!
高大、挺立的纪念碑后面就是“华北五十九军抗日阵亡将士公墓”,墓地埋葬着在怀柔战斗中牺牲的367位烈士的遗体。
5月23日战斗结束后,这些烈士的遗体,凡来不及运回的,都由当地老百姓就地掩埋,暗竖标志。9月,傅作义将军下令把这些烈士遗体从怀柔战场运回绥远。搬迁时,傅作义将军为每个烈士备了棺木、殓衣,回到绥远举行了隆重的祭祀活动。
1934年春,“华北五十九军抗日阵亡将士公墓”建成,绥远军政民各界联合召开了追悼抗日阵亡战士大会。南京、上海、北平、太原等地都派了代表,追悼会盛况空前。傅作义将军亲自主持了追悼仪式。在追悼大会上,傅作义坚定地表示:为反抗日寇侵略而以身殉国的将士们,他们的死重于泰山。他们将永远受到人民的敬仰。
召开追悼大会时,全国各地的知名人士纷纷送挽联、挽幛,表示沉痛哀悼。南京国民政府主席林森的挽联,最引人注目,联曰:
青山有幸瘗忠骨
黑水何时入版图
不幸的是,1935年7月,何应钦与日军华北驻屯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签订丧权辱国的《何梅协定》,日方要求取消河北境内所有的国民党党部,撤退河北境内的中国军队,并要求将一切有抗日象征的纪念物进行隐藏。南京国民政府全部接受日方要求,命令傅作义将军把“华北五十九军抗日将士公墓”纪念碑的碑文,加一层遮盖,在其表面上另行刻上“精灵在此”四个大字。并将“抗日烈士公墓”改称“烈士公园”,“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改为“长城战役阵亡将士纪念碑”。
对于这些让中国人蒙羞的做法,傅作义将军很难容忍,与日方作过坚决的斗争,曾针锋相对地提出:如要求我们取消纪念物上有关“抗日”的字样,日方必须把驻绥远特务机关名称中的“特务机关”四字取消。最终迫使羽山喜郎特务机关更名为“羽山公馆”。
对于这些让中国人蒙羞的做法,胡适先生也满怀义愤,当时曾写了这样一首诗:
雾散云开自有时,暂时埋没不须悲。
青山待我重来日,大写青山第二碑。作者张崇发曾任董其武将军私人秘书作者张楠系民革党员、中关村科技园区丰台园管委会产业发展一处处长
责任编辑 刘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