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中信仰与情感的矛盾

2016-03-19 07:45刘洋风王慧南京师范大学泰州学院江苏泰州225300
安徽警官职业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简·爱夏洛蒂勃朗特

刘洋风,王慧(南京师范大学泰州学院,江苏泰州225300)

《简·爱》中信仰与情感的矛盾

刘洋风,王慧
(南京师范大学泰州学院,江苏泰州225300)

《简·爱》与基督教及其经典《圣经》有着密切的关系这点毋庸置疑。不过学术界对《简·爱》是否与基督教相一致存在着争议,尤其集中在对简离开罗切斯特以及随后的回归原因的探讨。这一争论涉及简信仰的虔诚以及简爱情之路的障碍,这种情况的形成是由于小说在简的塑造上流露出的矛盾造成的,是夏洛蒂·勃朗特的宗教教育与情感经历冲突的流露。

夏洛蒂·勃朗特;《简·爱》;矛盾

一、信仰的成长

小说一开始,与舅舅家格格不入的简躲在客厅旁的早餐室看书。蛮横的表哥约翰闯进来对简又骂又打,因为极度恐惧一向忍耐的简奋力反抗约翰,随后遭到了理所当然的镇压。舅妈的侍女指责简打恩人的儿子,打自己少主人,简抗议说自己不是仆人,女仆却说:“不;你还比不上仆人哩!你白吃白住不干活,光靠别人来养活。”[6]这次冲突凸显了简苦痛的根源:没有钱,受人养活,也就缺少尊严。童年寄居的生活留给简关于金钱和尊严的阴影可能很难抹杀。

被关在红房子里的简吓得大病一场,给她看病的药剂师建议里德舅妈把简送进学校,换个环境。舅妈急欲摆脱简,联系了洛伍德寄宿学校。简在舅妈家第一次见到了洛伍德慈善学校的负责人布洛克赫斯特先生,他考察了简的信仰状况,得知简“喜欢圣经里的《启示录》、《但以理书》、《创世纪》《撒母耳记》,《出埃及记》中的一小部分,《列王记》和《历代志》的一些段落,还有《约伯记》和《约拿书》”[7]。由简对《圣经》的阅读喜好,我们可以对简的性格、处境有着进一步的了解。总体来说简喜欢《圣经》中情节跌宕,有复仇意味的故事。被简列为最爱的《启示录》是《圣经·新约》最后一篇,描述上帝对堕落的人类的惩罚,世界的灾难、痛苦及最终神的拯救。简喜欢《启示录》很有可能是出于看恶人受惩的快感。简其次喜欢的《但以理书》是被巴比伦人俘虏的犹太先知但以理所写,这个在异乡生存的犹太人坚持着自己的信仰,守护着自己的尊严,可能是这种处境激起了孤儿简内心的共鸣。其他如《创世纪》《撒母耳记》,《出埃及记》等故事性都较强,有神迹或异象。简内心的反抗、处境的孤苦以及孩子本能的好奇心在此体现。而布洛克赫斯特先生特别指出的《诗篇》,虽被称为“赞美书”,有助于信徒灵修,但对年幼的缺少温暖的情感经历的简来说则毫无吸引力。可见十岁的简对基督教的信仰了解是相当表面化的,所知道的也只是早晚祷告等形式和周围的人关于上帝惩罚不听话孩子的恐吓。

洛伍德慈善学校的八年是否完全改变了简的性格和信仰状况呢?这需要谈到简在洛伍德的一大转折:简在洛伍德就读三个星期后,布洛克赫斯特先生当着全体师生的面宣布简是个撒谎者,并让简站在凳子上示众。这对简来说不亚于天崩地裂,是海伦和谭波尔小姐使她免于绝望。海伦是洛伍德的学生。简来到洛伍德后发现海伦对别人的无理指责显得宽容平和。简对海伦说:“要是大家对残暴不公的人一味宽容顺从,那坏人就要任着性子胡来了。——当我们无缘无故挨打时,我们一定要狠狠回击。”[8]海伦则告诉简最能克服仇恨的并不是暴力,最能医治创伤的也不是报复。海伦劝简尽力忘掉里德舅妈对她的伤害。一开始简对此不以为然,因而当简预感到布洛克赫斯特要当众指责她时,涌起了愤怒的冲动,她想“我可不是海伦·彭斯。”[9]然而正是海伦宁可自己挨骂,特意从简面前走过,向简微笑,使得简没有歇斯底里的发作。下课后海伦又特意带着面包和咖啡安慰伤心的简,告诫简不要过于看重世人的情感及人世的痛苦,而应该仰望上帝。海伦后来死于伤寒。临终前海伦对懵懵懂懂的简说:“我在计算时间,等待着那一重大时刻到来,到那时会把我交还给上帝,让他显现在我的面前。”[10]这场景与布洛克赫斯特先生问简如何才能不进地狱,简说保持健康,不要死掉形成了明显的对照。海伦用生命践行信仰,平息了简的怨恨,让简获得了信心,使简真正认识了信仰的力量。多年后简在海伦的墓碑上刻的“复活”两字正是简对此的确认。

玛利亚·谭波尔小姐是学校的学监,玛利亚暗指圣母玛利亚,谭波尔(temple)即神庙教堂,她的名字暗示着理性与慈爱的的结合。在布洛克赫斯特苛刻的控制下,她尽最大的可能为学生谋取一点物质上的福利和精神上的自由。简被指责为撒谎者时,她及时安慰了简,写信调查了情况,澄清了事实,让简在洛伍德学校得以安心继续学习。简把谭波尔小姐作为自己模仿的对象。谭波尔小姐离开学校后,简才决定离开洛伍德。

由作者对简信仰之路的描述可见:简是在洛伍德接受了基督教信仰,信仰让她在情感上得到了慰藉,在理性上得到自信。简努力让自己具备宽容,忍耐,克己的品格,以此为傲,战胜简童年时期留下的阴影。应该来说,在作者的笔下简对基督教的信仰是既顺理成章又发自内心。

二、爱情的试炼

简离开洛伍德后到桑菲尔德担任阿黛勒的家庭教师。桑菲尔德(Thornfield)意思是荆棘地,简在这儿遇到了甜蜜的爱情也受到极其痛苦的考验。桑菲尔德的主人罗切斯特比简年长二十岁,简羡慕他丰富的人生阅历,罗切斯特喜欢简清白的良心和没有污点的记忆。两人彼此吸引,进而相恋,可举行婚礼时,简却被告知,罗切斯特已有妻子。简在痛苦抉择后悄然离开了桑菲尔德。值得注意的是简与罗切斯特的情感进程是用大量信仰话语描述出来的。

相识不久,罗切斯特向简断断续续讲述自己的过去时,探讨堕落与忏悔的问题。罗切斯特觉得忏悔不能治好过去的罪孽,“我希望做一个比过去好,比现在也更好的人。像约伯的海中怪兽能折断长矛、标枪和铠甲那样,我把别人看做铜墙铁壁的东西,只当做干草和烂木。”[11]罗切斯特以《约伯记》中的海怪自比,约伯是个义人,无辜遭受了悲惨厄运,后来上帝以海怪的可怕特点诘问约伯,让他认识到人的渺小与脆弱。罗切斯特的话表明他突破世俗常规的决心,也是他对自己的处境的判断:无辜却蒙难。罗切斯特表示为了追求幸福可以制定新的规则,简意识到罗切斯特的想法有着僭越神的权力的风险。

一次神秘的火灾使得他们的关系出现了进展。某次深夜简听到屋外奇怪的笑声,起身查看,罗切斯特的房间竟然着火了。简急忙救火,“接着又飞也似的跑回我自己的房间,端来我的水罐,给那张床又施了一回洗礼。上帝保佑,总算把那正在吞噬着它的火焰扑灭了。”[12]洗礼,是基督教七大圣事之一,意味着洗净原有的罪恶,认耶稣为主,更新自己的生命。这件事情对简与罗切斯特的爱情来说也是一个真正起点。简在自白中坦诚她对罗切斯特产生了男女之情,而根据罗切斯特事后对简的坦诚,他就此开始有意识地考验简对自己的感情。

梅森先生被刺的神秘夜晚,简胆战心惊的照顾受伤的梅森一整夜,这使得简与罗的感情进一步加深。事后罗切斯特对简说“要是我让一只羊羔—我心爱的小羊羔—毫无保护的呆在离狼窝那么近的地方,那我真是个粗心的牧人了。你是很安全的。”[13]罗切斯特把简与自己的关系比作羊羔与牧人的关系。羊羔是《圣经》里最常用的比喻之一,耶稣在《新约》里经常把羊群与牧人的关系比作人类与神的关系。羊的比喻在《简·爱》中不止一次的出现。简结婚前夕不安的等待罗切斯特归来,罗也说简是迷途的羊羔寻找牧人。这两次羊羔的比喻表明罗切斯特对简的喜爱之情,也表明罗切斯特在两人关系中处于如神一般的地位。正如简的表白所言“我的未婚夫正在变成我的整个世界——他站在我和各种宗教思想之间,犹如日蚀把人和太阳隔开一般。在那些日子,因为上帝创造的人,我看不到上帝;我把他作为我的偶像了。”[14]这固然是为了说明简对罗切斯特爱情的炽烈,也暗含了这段感情的危机,因为如神一般恰恰是人之原罪。夏娃偷吃伊甸园的禁果,是为了能如神一般明辨是非,最后亚当夏娃一起被赶出了伊甸园。而简也在得知罗切斯特已有妻子后悄然离开了桑菲尔德。

简与罗切斯特的爱情进程除了采用信仰话语之外,还暗含对骑士爱情的模仿。罗切斯特的爱情观继承了骑士爱情的传统,把女性加以浪漫化神秘化,把爱情看做新生的希望,这种爱情模式自文艺复兴以来在欧洲文学中大行其道。当然这种浪漫爱情并不脱其男权的本质,正如罗切斯特把简看做天使、仙女之余,安排英格拉姆试探简,隐瞒自己已婚的事实。

可见简与罗切斯特结合的障碍其实是双重的:就信仰层面来说是罗切斯特犯了奸淫罪,隐瞒已婚的事实;就情感层面上来说浪漫爱情包裹下的事实上的不平等使简感到了危机。

三、信仰与情感的矛盾

简与罗切斯特的结合存在的障碍使简黯然离去,又是什么原因让简回到罗切斯特身边呢?简的离开与回归是否构成信仰与情感之间的矛盾?

因为简的童年创伤和孤儿处境,基督教信仰其实是简的“阿基米德支点”。简之所以能对英格拉姆小姐之流不屑,能对罗切斯特示爱并接受罗切斯特的好感恰恰是信仰赋予她的尊严与信心。这种对尊严的渴求战胜了简童年时期留下的另一创伤:对情感的极度渴求。这才是简离开的真正原因。无论罗切斯特真诚与否,重婚违背基督教教义是事实。而对一无所有的简来说,信仰是她能在世界上昂首挺胸的唯一依据,没有信仰,简就失去了自我,遑论爱情和对罗切斯特的救赎,这对当时的她来说是真实的。简的出走并非单纯在爱情至上与信仰至上之间的选择,而是一次自我尊严的确认,这种尊严只能由信仰给予当时的她。

简的回归,按照小说叙述来看她是听到了神秘的呼唤,又打听不到罗切斯特的情况,出于担忧亲自前去查看。只是如果罗切斯特的妻子还活着,简是否会留在罗切斯特身边?如果留下,意味着拥有金钱的简已经不需要信仰给予她的信心及温暖,这与前文对简的塑造形成了矛盾。如果离开,虔诚奋斗的简没有获得俗世幸福,不符合成长小说的通常模式,更重要的是违背了夏洛蒂的创作初衷。表面看来作者安排伯莎·梅森的死亡回避了这一窘境,也就取消了情感与信仰的对抗。但是小说中富有的健康的简在贫穷的残废的罗切斯特面前确实更自信。她告诉罗切斯特“我现在已经是个独立自主的人了”。[15]意味着如果没有这笔钱,简就不是个自主的人,也未必会回到罗切斯特身边。这样一来,信仰与金钱似乎能同等给予简尊严与信心,金钱帮助简克服了信仰的障碍,达到了情感的圆满,这在某种程度上贬低了信仰的作用。小说这隐含的复杂性正是历来人们争议《简·爱》与基督教精神是否一致的由来。只有了解夏洛蒂·勃朗特的复杂的内心世界才能明白小说内在的矛盾。

夏洛蒂·勃朗特是牧师之女,父亲帕特里克·勃朗特任职于霍沃斯地区,这个地区占主导地位的教派是1784年卫斯理创办的循道宗,帕特里克便是此教派的牧师。勃朗特的母亲玛格丽特是一个虔诚的循道宗信徒,母亲死后照顾孩子们的勃兰威尔姨妈也是虔诚的循道宗信徒,可以说勃朗特家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弥漫着循道宗气息。这一教派在神学上不强求一致,强调圣灵使人皈依上帝和改造信徒生活的力量。作为这样家庭的长女夏洛蒂,无疑受到了相当全面的宗教教育且深受循道宗影响。所以《简·爱》一书重视内心的呼声,简与罗切斯特的神秘呼唤被看做圣灵的启示,不是毫无缘由。夏洛蒂·勃朗特在《简·爱》的第二版序言里对“反基督”“不道德”的指责予以回击,为小说定下了基督教的笔调,我们不必怀疑这辩护的真诚。《简·爱》字里行间确实显示出夏洛蒂把简塑造成一个虔诚的基督徒的努力。

不过就像弗洛伊德所说“一部作品就像一场白日梦一样,是幼年游戏的继续,也是它的替代物。”[16]《简·爱》未尝不流露出夏洛蒂·勃朗特自己没有觉察或者不愿承认的一些想法。由于母亲早逝,父亲严厉,缺少社交,阅读与写作占据了勃朗特家孩子生活中的漫长时光,在幻觉中补偿了现实生活的孤独与寂寞。当时流行的浪漫主义读物尤其受到他们的欢迎,对热烈爱情的向往,叛逆性的思想等在其少年习作中隐约可见。写作《简·爱》时夏洛蒂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单恋。1842年夏洛蒂前往布鲁塞尔求学,结识了法语老师埃热先生,夏洛蒂第一次领会爱情的甜蜜,以及随之而来的绝望和罪恶感:埃热有妻有子。恋上有妇之夫对维多利亚时代的夏洛蒂来说,是一场精神上的磨难,由夏洛蒂写给埃热的信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夏洛蒂是如何苦苦压抑那汹涌的情感,这痛苦又因对方只字不回而加剧。这种情感体验不是阅读浪漫爱情读物或者少女时代的白日梦所能够相提并论的,也不是信仰能够简单压抑的。就是这样的情感经验让夏洛蒂对简与罗切斯特的恋情持一种矛盾的态度:她让简绝然离开罗切斯特,又情难自禁的返回桑菲尔德打听罗切斯特消息;童年就勇敢反抗的简最后心甘情愿的照顾残疾的罗切斯特,成为“家庭天使”:忠实的妻子和母亲。这样的结局恐怕不是单纯的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是对爱上有妇之夫的简和想犯重婚罪的罗切斯特的双重惩罚,也是夏洛蒂·勃朗特对自己的慰藉与惩罚。

[1]卓新平.世界宗教与宗教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2:64.

[2][3]杨静远.勃朗特姐妹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140,73.

[4]赵海虹.简爱的失败[J].外国文学,2004(2):67-71.

[5]郑丽娜.人性与神性的统一——论夏洛蒂的宗教观[J].社会科学辑刊,2006(3):232-234.

[6][7][8][9][10][11][12][13][14][15][英]夏洛蒂·勃朗特.简爱[M].宋兆霖,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7:9,31,57,66,83,152,158,230,295,471.

[16][奥]弗洛伊德.创作家与白日梦[A]//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伍蠡甫.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9.

Contradiction of Faith and Feeling in Jane Eyre

Liu Yangfeng,Wang Hui
(Taizhou College of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Taizhou Jiangsu 225300)

There is no doubt that Jane Eyre has a close relationship with Christianity and the Bible.However,the dispute on whether Jane Eyre is in consistent with Christianity still exists in the academic circle,especially on the reasons that Jane left Rochester and then returned to his side.The debate relates to Jane's faith of piety and the obstacles to love.This is due to the contradictions in shaping the image of Jane in the novel and it also reveals the conflict of Charlotte Bronte's religious education and emotional experience.

Charlotte·Bronte;Jane Eyre;contradiction

H319·4

A

1671-5101(2016)01-0106-04《简·爱》是中国读者非常熟悉的小说。《简·爱》被称为“十九世纪文学中与基督教圣经有密切关系的典范”[1],作品的人物形象、故事情节以及叙事结构上都体现着作者的宗教意识,仅语言叙述方面出自《圣经》的典故有六十多处,有的是直接引用,有的是借用或化用。夏洛蒂·勃朗特对《圣经》的熟悉和作品中大量引用《圣经》人所共知,但是关于《简·爱》是否与基督教精神相一致,自1848年小说面世就存在争议。评论家伊丽莎白·里格比认为《简·爱》是一部突出的反基督教作品[2],也有评论家持相反观点,认为夏洛蒂·勃朗特不仅是个道德家还是个清教道德[3]。这种争议至今仍在持续,具体到小说比较集中探讨就是简从桑菲尔德的离开与回归。有学者认为这是简言行不一前后矛盾的体现[4];也有学者认为这恰恰是《简·爱》中双重因素的体现,是人性与神性的统一[5]。前者认为简的离开是以信仰为借口,遮掩实际的顾虑如经济地位上的不平等,没有法律的保护等;后者则认为简与罗切斯特最终的结合是爱与信仰的结合。笔者觉得这一争议主要涉及三个方面:1.简的信仰是否真诚;2.简与罗切斯特爱情之路障碍何在;3.简回到罗切斯特身边的原因。回答这几个问题我们必须梳理小说,理解作者夏洛蒂·勃朗特的复杂心态。

(责任编辑:丁忠甫)

2015-12-01

刘洋风(1979-),女,江苏泰兴人,南京师范大学泰州学院中文系副教授,扬州大学2010级文艺学博士;王慧(1980-),女,河南商丘人,南京师范大学泰州学院中文系讲师,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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