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梅,王子勤(四川大学锦城学院通识教育中心,成都6117310)
欧茨悲剧作品的人性观
何春梅,王子勤
(四川大学锦城学院通识教育中心,成都6117310)
摘要:乔伊斯·卡罗尔·欧茨的悲剧作品从独特的视角审视人性的异化,通过现实主义和意识流的手法,在暴力中凸显人性的残暴邪恶;在生存困境中凸显人性的自私贪婪;在人类文明进程中凸显人性的沉沦。欧茨在作品中既对人性的堕落进行揭露批判,又努力寻求堕落背后的原因,表达出一种拯救堕落灵魂时的孤独和困惑,体现了作家的良知和道德责任感。
关键词:乔伊斯·卡罗尔·欧茨;人性;沉沦;拯救
乔伊斯·卡罗尔·欧茨(1938-)是美国当代著名作家,其作品繁多,题材丰富,写作手法多样,具有令人震撼的深度。欧茨是一位具有强烈社会责任感的作家,在她的悲剧作品中,她侧重将目光投向美国中下层人的生活,从不同视角反映美国社会,凸显了美国文化中人性异化这一主题,并试图找出人性异化的社会根源,拯救堕落的人性,体现了作家的伦理关注维度。
欧茨对人性的忧患意识与其悲剧创作观息息相关。一方面,欧茨具有强烈的悲剧意识,她认为人生不完整,人类命运极具悲剧性,而悲剧具有警醒、震撼世人的力量,故她将自己的创作目的聚焦于作品的社会功用上。论及自己的作品,欧茨说“我的绝大部分作品中都是关于痛苦的想象,因为人们只有感受痛苦才能帮助人,拯救人,欢乐并不能……所以我认为必须描绘某个人的心理历程,寻找一个男主人公,有时是一个女主人公,他(她)历经各种各样的磨难,但最终生存下来。”她的这种艺术主张简单地说就是把人类生活看作一个循环的悲剧,只有感受痛苦才能超越痛苦,这充分体现了她悲剧创作观的倾向。另一方面,作为一位严肃的作家,她认为艺术应该具有目的性,艺术的使命在于转化和揭示现实问题,故通过艺术语言书写悲剧以唤醒大众对生存困境的认识是她作品的初衷,而作品蕴含的打破困境继而超越悲剧性的力量则是她作品的张力所在。
悲剧的创作观决定了欧茨作品中主题的取舍,鲜有阳光和歌唱。相反,她的笔下充斥着贫穷、恐惧、暴力、骚乱、人性异化等这些晦暗压抑的主题。人性是欧茨悲剧作品的一个主要关注点,从悲剧和人性的视角揭示社会的阴暗面是她惯常的手法。人性的疯狂失控和丑恶不堪被欧茨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作家力图揭露人性的畸形之处:残暴邪恶、自私贪婪、扭曲变态,并探究其本质和根源,欲以此达到用自己的语言书写改变这个世界的目的。
下文将选取欧茨具有代表性的几部悲剧作品《僵尸》《人间乐园》《大瀑布》《鬼父》和《野兽》分别进行分析,以探讨作者对人性的深刻洞见。
原始暴力来源于人性本身,是人动物性的一面,是与现代文明背道而驰的潜威胁,其本身是血腥残暴的。欧茨擅长书写暴力,通过暴力冲突展示个体与他所处的社会环境之间的对立与矛盾,并在这种对立与矛盾中挖掘人物弃恶从善的艰难和不可能性,并随之通过对人物复杂的心理活动的描写无情地剖析美国文化阴暗暴力的实质。“在她看来,暴行本身就是一种社会状况,是美国人性格中与生俱来的一种向性(Tropism)”。对人性阴暗暴力的无情揭露和剖析使欧茨受人诟病,但欧茨始终坚守着作为作家的道德责任感,这令冯亦代先生在介绍欧茨新作《花痴》时对这位温文尔雅的“勇敢斗士”赞扬有加:“很少有几个美国作家在记录这一主要的美国多声部音乐时,能像欧茨那样忠实地写出这一多重而又不和谐的曲调。”暴力描写是欧茨揭露人性丑恶的一个主要手段。
残暴邪恶在欧茨各个时期的作品中都有所体现,尤其是《僵尸》中所呈现的人物形象,令人不寒而栗,读者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个十足的恶魔。该主人公P心灵扭曲,心理畸形变态,丧失人性,是个连环杀人犯,接连残害数名无辜以满足其恶毒的不可遏制的欲望:为自己营造一具僵尸!P之所以有这样疯狂的意念是因为现实中的他不如意,他被边缘化,被学校开除,被人另眼相看,他想寻回自我彰显自我,却诉诸了一种变态扭曲的方式。他先后劫回数名受害者,先给他们注射麻药致昏迷,然后切除受害者的脑白质。他认为切除脑白质后的受害者精神丧失了而肉体依然存在,他就可以像摆弄奴隶一样随心所欲地摆弄这些只剩下肉体的“僵尸”,做他们的“主人”,以此恢复内心的平衡,满足其变态的心理。
P的罪恶实施过程充满了血腥,人性的残暴邪恶暴露无遗:他用碎冰锥切除这些受害者的脑白质,但他每次都失败,弄坏了脑组织,因而这些受害者无一生还,因为无一生还,所以他继续残害无辜。P的病态心理促成了他丧尽天良的犯罪行为,那到底又是什么力量导致了P的这种变态心理?欧茨通过剖析美国历史上的立法、科学和医学实验给无数无辜者带来的伤害和影响,意在向读者暗示,当今社会人人都是受迫害对象,P只是一个社群的代表,“和他生活在同一氛围中的每一个人,包括他的家人,实际上,在今天这种只是形式不同而已的迫害面前,心灵都在一定程度上发生了扭曲。”在欧茨眼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科学的进步未必能促进人性的完善,反之,还可能以人性的堕落异化为代价。通过P这个形象,欧茨再一次将人性深处的阴暗面披露于世人,再次警示世人,人类正面临着一个新的生存困境,那就是民众的心灵发生了扭曲,心理出现了畸形,人性的残暴邪恶正通过新的暴力形式上演人间悲剧,体现了作家的忧患意识和对芸芸众生的悲悯情怀。
在传统的美国文学作品中,包括马克·吐温、德莱赛等在内的很多作家都表达过追寻“美国梦”、实现“美国梦”或“美国梦”幻灭的主题。美国梦对民众的精神领域和社会生活都有着深远的影响:一方面,在意识形态上,美国梦向民众灌输了自由、平等、人人享有成功的机会等精神,具有积极引导的作用,但另一方面,美国梦也让社会滋生了一种浓厚的不良风气,那就是很多美国人不择手段地追求物质占有和出人头地,在这一过程中,人性的自私贪婪一览无余。
在欧茨的作品中,贫穷是美国下层社会的一个显著标签,很多人在贫困中挣扎,历经磨难;也有一些人处心积虑地指望一夜暴富,《人间乐园》中的克莱拉就是这样一个典型代表。
克莱拉的父亲是一位农业工人,没有土地,没有稳定工作,领着一家人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克莱拉出生在农业工人辗转谋生的卡车上,从小缺衣少食,也没机会在学校接受长期的教育。贫穷的农业工人经常受到侮辱谩骂,被歧视性地称为“白人垃圾”。所有这些关于贫穷及贫穷带来的耻辱的记忆影响了生性敏感的克莱拉的一生。
长大成人的克莱拉与情人意外怀孕,却惨遭抛弃,生活的打击和活下去的欲望坚定了她通过掳掠改变命运实现梦想的信念,之后她开始逐步实施自己一夜暴富的计划。首先,她计划周详地引诱有权有势的拉维尔先生,成为拉维尔的情妇,并让拉维尔相信她怀的孩子是他的血脉。然后,她精心盘算,仔细考虑,使聪颖敏感的儿子斯旺变得冷酷起来,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讨得拉维尔的欢心和信任,以便下一步打败他的兄弟,掠夺家产。在克莱拉的精心算计下,她终于如愿以偿,继承了拉维尔家族的一大笔遗产,实现了她一夜暴富的梦想,但最终自己却精神失常,只能在精神病院度过余生。
克莱拉自食恶果,欧茨对这个人物既满怀同情又无情鞭笞,她无休止的贪婪和不择手段的掳掠使她彻底丧失了人性:她没有亲情,儿子斯旺成了她满足贪欲的受害者和帮凶;她也没有爱情,因为贪婪,所以当真爱劳瑞意欲再度和她携手共度余生时她断然拒绝了;她更没有起码的家庭伦理观,作为妻子,她把丈夫拉维尔推上绝路,作为继母,她无情地算计拉维尔的三个儿子,让他们一个个或死或失踪或被排除在继承权之外,她的自私和贪婪毁了整个拉维尔家族。为了自己的私欲,身边的人都变成了她精心设计的棋局里的棋子,身不由己地被她摆布,被她控制。
欧茨通过对克莱拉这种对财富和地位病态掳掠的描述,揭露了“美国梦”催生出的一个残酷事实——部分美国人不择手段地获取个人成功和物质享乐,他们人性中的贪婪自私使他们最终失去理智,把自己也把社会推向毁灭。这是对美国梦的批判,也是对人性异化的苛责。
欧茨善于从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透视人性的沉沦,在新世纪出版的多部作品中,她一如既往地对社会、人性和人类的未来投以深切的关怀,作品直指人类文明进程中出现的诸多问题,从人类对自然环境的肆意破坏,神职人员和学术圈知识分子正面形象的轰然坍塌等视角探讨了人性危机。
《大瀑布》是欧茨2004年的作品,她在这部作品中无情地指责了人类良知的泯灭。在《大瀑布》中,一些化学公司为了追求自己的经济利益,全然不顾尼亚加拉大瀑布地区居民的死活,将致癌物质倾倒进河流,致使环境遭到巨大破坏,周围地区不断出现孕妇流产和死胎现象。而尼亚加拉大瀑布市政府、教育委员会、卫生委员会明知环境已经遭到破坏,但他们为了经济利益偏袒化学公司,还在这些有毒的废物堆上修建学校和居民区,这种令人发指的龌龊勾当遭到欧茨的愤怒揭发和指责。欧茨通过《大瀑布》表明资本主义工业化进程不仅使自然环境遭到破坏,而且使人性也受到摧毁,批判了人类为了眼前利益良知丧尽的社会现象。
借着现实生活中屡屡曝出的神职人员的丑闻,欧茨在2013年新作《鬼父》中描写了一个关于神职人员的惊悚悬疑的故事。小说主人公切斯特·卡什是一名牧师,表面上温和,令人尊敬,而实际上却心灵扭曲性格变态。他专绑架年幼的男孩供自己强暴、虐待和奴役,并像驯服动物一样调教孩子,稍有不从,他便用自己的私制刑具“木少女”惩罚他,把他锁到盒子里。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当孩子长到十一二岁时,他便会残忍地将孩子杀掉,然后重新抢一个来蹂躏。欧茨用现实主义手法大胆揭露了西方世界中普通大众尊崇的神职人员的丑恶罪行,曝光其畸变心态和残忍手段,批判了现实生活中道貌岸然的神职人员的虚伪与丑恶。
欧茨的学院派小说也打破了“纯净的象牙塔”的神话,大学里勾心斗角、人性堕落的现象比比皆是。《野兽》是她发表于2002年的又一力作,这部作品结合了20世纪70年代美国毒品泛滥、性乱泛滥的社会现实,讲述了一所女子学院中发生的师生恋、性乱、纵火等故事。主人公安德烈是一位文学教授,其主持的诗歌研讨会深受女生青睐,女生们都争先恐后愿做他的私人助理;其妻多卡丝是一位具有反叛精神的雕刻家,因其创作的性器官扭曲变形的女性雕塑而闻名。安德烈表面儒雅和善,经常声情并茂地为学生诵读劳伦斯充满了性暗示的诗歌,让不谙世事的女生们浮想联翩,引诱女生们落入他和多卡丝设置的圈套,成为他们性乱游戏中的牺牲品。这些女生们相继成为安德烈夫妇的猎物,被他们蛊惑、下药,与他们性乱,然后被他们拍照后抛弃。最后一名叫吉莉安的女生发现了安德烈夫妇的罪恶与欺骗,在被多卡丝赶出家门前出于本能将烟头扔在了沙发上,于是安德烈夫妇葬身火海。欧茨力图挖掘安德烈夫妇温文尔雅外表下邪恶的兽性,颠覆高等学府里知识分子冠冕堂皇的正面形象,体现了作者对人性的深刻洞察和大胆批判。
在人类文明的进程中,良知泯灭的人类为经济利益而不惜破坏自然环境的做法在欧茨眼中无异于人类的自杀,而象征着高尚、纯洁、正义的神职人员和知识分子正面形象的轰然坍塌,标志着人性沉沦的痼疾已入膏肓,表现了作者对引领民众向真、向善、向美的宗教和高等学府人性异化现象的痛心疾首,对宗教和高等学府是否还能对民众意识形态起正面引导作用的质疑和担忧。
欧茨对人性中的血腥残暴,自私贪婪、冷漠变态等的揭露振聋发聩,作家试图找到推动人性异化的背后力量。在2013年5月美国公共电视台著名脱口秀主持人塔维斯·斯迈利主持的一档对欧茨访谈的节目中,欧茨谈及了“是什么阻止了有良知的人们放弃良知”的问题,她认为除了性格的怯懦胆小和同情心外,更重要的是旁观者的群体缄默,这种群体的缄默意味着对堕落的无视、默认和纵容,也就意味着人们成了“这一恶行的共犯”。这种隐形的力量推波助澜,加速了人性的异化。《人间乐园》中的斯旺就是这个群体的一个缩影,身不由己地做了母亲的帮凶。在著名评论家约翰逊( Greg Johnson )撰写的《理解乔伊斯·卡罗尔·欧茨》中,他同样指出了这一点:“她小说中的典型角色是悲剧性地对‘社群意识’视而不见的人,而这一意识被欧茨视为对我们的文化存在着潜在的拯救作用”。为了阻止这种类似的沉默以及避免由沉默带来的后果,欧茨在《被诅咒的人》(The Ac⁃cursed,2013)中诉诸了超自然(不可理解的)事件,“如果小说中的人物没能认清形势,便会得到这些(不可理解的)事情的惩罚”,这表明作家一方面大声疾呼善良和仁爱,希冀构建完美崇高的人性,另一方面了也表明了作家作为“人性斗士”在拯救堕落灵魂时的孤独、无力、困惑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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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念选)
作者简介:何春梅(1976-),女,四川大学锦城学院通识教育中心讲师,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外语教学。
收稿日期:2015-05-06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2928(2016)01-008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