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凡
文化地域分布中岭南琴派的渊源*
●脱凡
[摘要]音乐作为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始终保持着不同地域的不同风格色彩。中国各地的民间音乐都在体裁、品种、结构、形态、旋律、唱奏方法等方面各具特色。岭南派古琴在继承古琴深厚文化内涵的同时,以它独特的地理环境为背景,凸显了自身独特的审美艺术风格,成为岭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关键词]文化地理;岭南琴派;地域渊源
*本文系2014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岭南传统音乐文化地理研究的理论与实践”(项目编号:14YJA760021)阶段性研究成果。
(一)地域条件概述
岭南原是指中国南方五岭①五岭由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大庾岭五座山组成,故又称“五岭”。地处广东、广西、湖南、江西、福建五省区交界处,是中国江南最大的横向构造带山脉,是长江和珠江两大流域的分水岭。以南的广大地区,相当于现今广东、海南(原属广东省)及广西东南部等地区。岭南地区地处低纬,介于山海之间,全年气温较高,气候湿热,林木茂盛,果实肥硕。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使得岭南各种资源极为丰富。②刘益:《岭南文化的特点及其形成的地理因素》,载《人文地理》1997年第1期,第48-50页。
地域条件的特殊性使岭南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形成了一个典型的封闭、半封闭且相对独立的地理结构单元,孕育成长于其中的岭南文化与其他地区的文化特质也迥然不同。文化作为一个复杂的物质和精神财富体系,是由自然、政治、历史、经济等多种多样的因素长期作用而形成的。③司徒尚纪:《广东文化地理》,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页。与此同时,任何文化类型都是在一定的地域条件中产生和发展起来的,并受其影响和制约。岭南文化在这一点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岭南文化特色的形成,地理区位及地缘环境因素起着重要的作用。
(二)文化状貌概况
在历史上,五岭曾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天然屏障,阻碍了岭南地区与中原主脉的联系,再加上广东一带被海洋环绕,又隔绝了它与海外世界的接通,封闭的地理环境使岭南地区在政治上维持了长治久安的局面,也为社会经济的稳步发展提供了有利的条件。外界的冲击和影响小,这为本根文化的形成和发展提供了更多可能,特别是有利于积淀民族文化,形成民族地方特色。这是岭南文化区别于其他地域文化最深刻的基础。
直到秦王统一六国后,岭南才归入秦国版图,逐渐接受北方文化。之后,由于战乱、贬官、随军征战等因素又有大批汉人南迁,使岭南地区与中原及荆楚闽越文化交往频繁。明清之时,岭南地区广东文化、桂系文化、海南文化融汇贯通,在政治、经济、生活、艺术等各方面全面发展。到了近代,岭南得风气之先,在中外文化交流中起着桥梁作用,多种文化思潮交错碰撞,而这段时期的精神实质是战斗、革命、革新精神,从洪秀全金田起义、康梁变法、何子渊的教育革新到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岭南文化成为中国政治思想、文化革命和发展的重要代表和先导。④梁凤莲:《岭南文化的历史与现实视界》,载《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5期,第70-76页。新中国成立之后,经济、教育、科技、艺术等方面的发展,为复兴岭南文化提供了条件。20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以来,广东经济高速发展,同时受岭南风格的粤式文化环境影响,由此形成了岭南文化的现代阶段。
岭南文化借助于优越的地域条件在原发期便兼容了农业及海洋文化,在历史的推演流变中接触、交流、吸取、融汇中外新风,适应了时代环境的变迁,获得了务实、开放、兼容、创新的丰富内涵,逐渐形成了多元互动共生的品格,建立了自身独有的存在形态和价值体系。所以,岭南文化的发展并不完全交融于主流文化,它固守着自身的观念意识、民风民俗、传承方式等,以独具一格的自身形态存在和发展。
岭南文化中的音乐艺术,包括广东音乐、粤剧、粤曲、广东汉乐、广东汉剧、潮州音乐、潮剧等,它们扎根于南疆,又博采众长地吸收了中原和周边文化,具有浓郁的地方艺术特色。其中,岭南琴派正是在岭南文化的背景中产生的。
中国是较早注意到音乐文化地域分布的国家,古代人们把传说中的歌唱内容分为“南音”“北音”“东音”“西音”,后世的如“江南丝竹”“东北二人转”“广东音乐”“四川清音”等,都带有明确的地理区域标示。这反映了我国传统音乐文化较强烈的音乐地理观念,同一品种的音乐在不同地域存在着差别。①乔建中:《论中国传统音乐的地理特征及中国音乐地理学的建设》,载《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98年第3期,第3-9页。因此,任何一种形式的民间音乐艺术,其产生、发展、流传都植根于深厚的地域文化根基。
据现有资料记载,岭南古琴比起中原和江南地区起步晚,北宋以前岭南地区一些文人精通音律、善于鼓琴,但由于曲高和寡,没有较大的发展。到了南宋末年,中原受金元侵袭,宋帝赵昺被迫从临安(今杭州)南逃至冈州崖山(广东江门市新会区旧称冈州,亦名古冈)。后来金元兵进逼,崖海大战时宋兵大昺败,丞相陆秀夫背负少帝赵蹈海而亡,结束了宋朝的历史。②蓝水:《我国古代最大的一次海战》,载《文史天地》2005年第7期,第46-47页。中原的乱战和琴人乐工的南迁带来了中原琴艺文化,将琴音、琴谱遗留在了广东新会一带,后人将这些留下的秘本琴谱集成《古冈遗谱》,对广东的琴学发展起了重要的作用。宋以后,岭南琴坛逐渐兴盛。经过元明两代文化的不断积淀,为岭南琴乐提供了美学、文化学的思想脉络,奠定了丰厚的基础。③曾凡忠:《以古琴打造岭南文化特色刍议》,载《东莞理工学院学报》2011年第4期,第84-87页。到了清代,岭南琴乐有了师承和传谱及独特的地域艺术风格,迎来了全面发展时期,广东的古琴艺术在中国古琴诸流派中自成独特的一派——岭南琴派。此后,岭南琴学愈加繁荣,直至现当代,岭南琴家济济,琴学成果丰硕,不少岭南琴曲流传至今,岭南琴派声名鹊起。
岭南琴艺能延续至今,历代琴人功不可没。据史载,早在南朝,广东曲江人侯安都,就有很高的琴学造诣。在元明两代,影响较大的琴人有新会陈白沙、增城湛甘泉、中山黄泰泉、南海陈子壮等。其中开启明代儒心学先河,创立江门学派的著名哲学家陈白沙,他将元代刊刻的《古冈遗谱》手抄本传给他的门生,并形成了白沙琴学,为后来岭南古琴立派提供了重要思想来源。
到了清代,影响较大的琴人有南海陈子升和邝露、琼海云志高、南海陈恭尹和梁佩兰、中山何琴斋、新会黄景星、番禺陈沣等。据岭南古琴传人考证,岭南琴派的创派鼻祖是乾隆年间的琴家何琴斋,其立派思想是以白沙心学和琴学为依归的,编写有《友石山房琴谱》。④许海帆:《古琴雅乐不尽的精神源泉——纪念陈白沙先生辞世五百周年》,载《星海音乐学院学报》2009年第4期,第78-84页。清道光年间,广东新会人黄景星(号悟雪山人),琴艺学自其父及其兄黄观炯,又得何琴斋及何文祥父子的传授。他整理其父手抄陈白沙抄录的《古冈遗谱》30余首琴曲,并采撷众琴家的精华,共50首汇编成《悟雪山房琴谱》(1836年),该谱不仅保存了南宗的遗音,而且凝聚了古冈地方色彩的琴艺特色,为岭南琴学树立了里程碑。黄景星晚年客居广州,与陈绮石等人在广州组织琴社,授徒传琴,学琴者甚众,有南海李宝光、杨锡泉,新会胡准,凤洲冯筠,三水刘子祥,番禺何羽仪,顺德梁森等。⑤陈占标:《岭南琴音与黄煟南古琴家族》,载《五邑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2期,第75-78页。这一时期所形成的岭南琴学支脉流传于广东番禺、新会、南海、顺德、东莞、增城、英德、中山等地,都是文人聚集、经济文化状况较好的城市,一时琴学称盛。
近现代岭南琴派以南海招鉴芬和唐健垣、番禺容心言和陈叔举、中山郑健候和卢家炳、番禺杨新伦等众多琴家为代表,这些琴家的涌现使岭南琴派得以进一步的发展。主要传人有当代岭南琴家谢导秀、区君虹等。
岭南琴派的琴学论著和琴谱方面,有云志高的《蓼怀堂琴谱》、黄景星的《悟雪山房琴谱》、陈沣的《声律通考》和《琴律谱》、何斌襄的《琴学汇成》、容庆瑞和李芝仙合编的《琴瑟合谱》、刘沃森的《琴律一得》、朱启连的《鄂公祠说琴》、卢家炳的《春雨草堂琴谱》等;①宋婕、冯焕珍:《岭南琴学论集》,成都: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2010年版,第167-182页。颇具地方特色的传世琴曲有出自《古冈遗谱》的《双鹤听泉》《碧涧流泉》《玉树临风》《怀古》《神化引》《渔樵问答》《鸥鹭忘机》以及名曲《乌夜啼》等;岭南琴人自创琴曲有明末琴人陈子升的《楚吟行》《水东游》《况操》《韩山操》,清代黄文玉的《猿啼秋峡》等,还有黄堃炳以云南为背景所创作的《赏荷》《南湖秋雁》,把岭南琴学传播到了云南地区。琴人们在旋律结构上都融入了地方特色,主题明确,指法技巧精到,表现力丰富。岭南琴曲的传谱、演奏手法区别于其他流派,它们代表着岭南地域风格,表达着岭南地区风貌。
音乐是人与地理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古琴音乐的风格与地域条件的差异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性。传谱和师承的互不相同,也使古琴音乐呈现出不同的风格特征。如岭南琴曲《鸥鹭忘机》与其他版本或流派的鸥曲相比,主要的骨干音有类似的地方,但是当中表现的手法、风格差异很大,简直是同名异曲。因南方自然条件优越,使南方音乐清秀、明亮、流畅,在感情上十分细腻。譬如,同样是描绘水的琴曲,蜀派的《流水》曲目是经典的,表现江河之水,激浪奔腾的水的形态,手法变化多;而岭南派的水,如《碧涧流泉》是山涧的溪水,很轻盈、很有灵动性的水的形态,曲速由慢至快,由快转缓,后归于平静,全曲为三段体结构,多次运用虚罨手法,跌宕起伏,虚实相映,使人如入深林,如临清泉。
经过元明清的广东琴人对《古冈遗谱》不断的研究发展,将岭南地区的语言特色和民间音乐融会于琴曲之中,在演奏时取音很少直截了当,较多使用撮注手法和装饰音,旋律进行曲折迂回,如同粤语声调的丰富一般,刚柔并济、活泼明朗,清淡秀丽,与广东音乐的特色也十分吻合。如岭南代表琴曲《乌夜啼》,是岭南代代相传的琴曲,指法传神,节奏明快,全曲跌宕有致,充满了奇音雅趣,令人回味无穷。②吕宏望:《高旷奇古逸趣天成——岭南派古琴艺术渊源和演奏风格》,载《岭南文史》2004年第2期,第35-36页。
现代琴家杨新伦先生把百年形成的“岭南派”琴风总结为“刚健、爽朗、明快”六字口诀,这也凸显了个人独特风格,因为杨新伦先生精通武术,常用剑胆琴心自勉,并悟出了弹琴与练剑相辅相成的关系,所以下指力度强,走指比较硬朗、干净利索,将琴韵与剑风巧妙糅合。其弟子当代琴家谢导秀先生延续了岭南琴派的演奏手法、演奏风格和节奏处理方式等,在其风格基础上又增加了“古朴”二字,因谢导秀先生自小受民间音乐的熏陶,所以曲风中凸显着民间音乐的风格。他将传统独奏琴曲改编成器乐合奏曲,也有借鉴其他民乐曲打谱改编而成的古琴曲,还有尝试用古琴演奏地方曲种,在岭南民间音乐与古琴的融合上做了很多有益的尝试。现任广东古琴研究会会长的谢东笑老师,师从谢导秀先生,他结合自己的作曲专业,创编出各种类型的古琴作品,有的按古琴指法把现代歌曲或音乐改编成古琴曲弹奏,有通过自己生活中的感悟创作出的琴曲,也有用于伴奏及歌唱佛家偈言、诗经等弦歌,还有为古诗词谱曲的吟诵琴曲等,在改编或创作的过程中始终体现着代代相传的地域性特点。从这点可以看出,同一地域或师承的琴家随不同生活环境的影响形成了个体风格,这对于岭南琴风的特征同样产生着重要的影响。
古琴深厚的文化内涵,使其生命力顽强,群众基础广泛,在数千年的历史发展中凭其完整的琴谱和丰富的理论资料流传不衰。在广袤的琴学园地中,一个琴派的形成,除了继承古琴深厚文化内涵,同时还必须以地域文化为背景,能够凸显自己的审美艺术风格,才能自成一家,开宗立派,在古琴界真正站得住脚。而岭南琴派无疑是不可忽视的一派。
地域性与时代性使琴派在特定的人文环境中形成,并深受其影响。譬如,岭南的学术流派(如江门学派、岭南画派等)对琴派艺术性及思想性的奠基作用,是岭南琴派很重要的价值;岭南地区其他音乐艺术(如广东音乐、粤剧等)与岭南琴派的相互影响,使琴派在艺术性方面不断融汇升华,增添了更多地域风格元素和表现形式,具有了地方语言声韵的丰富性;岭南琴家作为个体传承人,对于岭南琴乐、琴谱的研究既有继承延续,又根据自身的艺术理念和审美取向,进行不同的创新和尝试,使琴派立足于原生性的保留与展示上,逐步形成传统而有特色的、鲜明成熟的弹奏风格。以上因素都直接赋予了岭南琴派较其他琴派不同的地域特色,有着明显的区别。
岭南琴派在历代都出现了不少名家,自清朝起,传承的基本脉络已经成形,据岭南古琴传人许海帆考究,从何琴斋开始至今的200多年里,已经有十代的传承。①吴春明、黎敏:《杨新伦与岭南古琴传承研究概述》,载《青春岁月》2013年第5期,第396-398页。一代代新的古琴艺术家在其影响下成长起来,写作了不少琴学典籍,创造和保藏了不少有名的琴器和琴谱,为更好地继承岭南琴学遗产、弘扬岭南琴学贡献卓著,影响至今绵延不绝,同时对中国古琴艺术的传承做出了贡献,对当代古琴艺术特色的形成有着重要影响。
作者简介:脱凡,女,陇东学院音乐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