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璐
(河北师范大学,石家庄 050024)
浅析张爱玲小说中的“封锁”意象
——以作品《封锁》为例
李璐
(河北师范大学,石家庄050024)
摘要:封锁时期的车厢在张爱玲笔下构成了一个奇特的异质空间,不同于以往的压抑空间书写,作者在这个空间下建构了吕宗桢与吴翠远的爱情传奇。结合空间理论进一步分析和探讨张爱玲小说中的封锁意象,文章第一部分将着重分析封锁下的车厢如何成为一个异质空间;其次将重点探讨在这个异质空间下的文化反抗,分为三点:焦虑释放,爱情传奇,模糊道德;最后通过封锁的“瞬时性”特点来分析作者想象空间的失落。
关键词:张爱玲;“封锁”意象;反抗;瞬时性
张爱玲的小说自20世纪八九十年代起,一直受到读者和评论家们的喜爱和热捧。当然对张爱玲本人及其作品的研究也不计其数,但是从空间角度来解读张爱玲及其作品的研究却非常少。笔者旨在通过空间理论来更加深入地拓宽延伸关于对张爱玲的研究,更加全面地去解读这个传奇女子笔下的传奇故事。
张爱玲的《封锁》将故事发生的时间和地点设置为封锁前后的车厢,记录了常态生活与非常态生活下人们的情感转化,作者将个人体验与想象空间相结合,表达了对庸常生活的反抗与不满,以及对追寻美好生活的幻灭与绝望。
一、封锁·车厢·异质空间
《封锁》一开篇便提到了电车。封锁前,电车车厢正在发挥自身传统意义上的作用,即承担着将乘客送至目的地的交通工具职能。到了文中第二段,故事发生了改变:“如果不碰到封锁,电车的进行是永远不会断的。”[1]这里隐藏的潜台词是“如果碰到了封锁,那么电车便被禁止通行。”也就是说封锁事件的出现将导致电车职能的暂停,这时候封锁与电车便构成一种微妙的关系。封锁前的电车车厢是一个仅具象征意义的实物,比照封锁后的车厢,人们的生活瞬间被放置在一个非常态化的封闭空间下,即福柯所提出的“异托邦”空间,福柯认为“异托邦”空间是“实际存在的,……它作为一个‘异质’的空间存在,就体现在人们当下的生存状态和生存体验之中,它就像一面镜子一样同时映照出真实的与虚幻的两个世界,使各种不相容的异质因素得以同时性、并置性地呈现。”[2]在封锁后的车厢,主人公吕宗桢与吴翠远开始思索自己的生活状态,同时也开启了两人似真似幻的爱情传奇之旅,他们在封锁的世界里,尽情地释放和改变自己的生存焦虑与庸常生活,大胆地追求没有任何功利性的爱情,平常的“好人”吕宗桢可以抱怨自己妻子的浅薄,可以自私地爱上这个“像冬天里你自己嘴里呵出来的一口气。你不要她,她就悄悄地飘散了”[1]79的吴翠远;而吴翠远也可以不用受家庭的逼迫,寻找一个没有钱的女婿。异质空间给了人们一个可以真实,可以幻想的并置世界。这正是作者书写传奇故事的绝妙背景环境。“异质空间与异质时间的完全吻合,即人从传统时间中脱离的时刻也就是异质空间开始发挥作用的时候。”[3]在《封锁》一文中,异质时间即封锁开始至解除的时间段,而异质空间则是封锁时段下的电车车厢。当封锁开始,也就是福柯所说的人从传统时间脱离的时刻,封锁下的车厢也开始发挥作用,而当封锁被解除的那一刻,异质空间便会消失,因此封锁状态下的车厢变为了一个奇特的异质空间。
二、封锁状态下的文化反抗
张爱玲的作品大都善于把人物和故事放置在一个封闭的空间来进行书写,如《花雕》里郑川嫦在屋子里经历了生病至死亡、爱恋至失恋;《金锁记》里压抑束缚着七巧的姜家,《十八春》中的曼桢被长时间关在屋子里,这些女性无一例外地被放置于一个封闭而压抑的空间下,饱受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正如福柯谈道:“我认为造成目前焦虑的原因,更多的是与空间有关。”[4]但在《封锁》中,作者却一改以往小说中的空间悲剧色彩,虽然封锁下的车厢里依旧有着空虚的灵魂和无处安放的焦虑,但作者却有意设置了一段美丽的倾城之恋,在封锁状态下,吕宗桢与吴翠远相恋了。日常生活中的“好人”在封锁状态下的“真人”面前缴了械,变成了活人。这是张爱玲对庸俗生活、世俗世界的讽刺与反抗。
(一)焦虑释放
压抑的空间会给人带来焦虑,尤其是压抑的城市镜像下的人生。“城市生活正日益陷入非人化状态;人创造了一个‘物’的社会,但人却被物所占有,人失去自己的世界”[5]因而人们在得失不安与焦虑中苟且偷生。但在张爱玲的笔下,这个异质空间却成为焦虑释放的场域,完成了对庸俗生活和尘世社会的对抗。作者要在非常态化生活中书写人性的欲望与传奇,同时探寻人生的本真状态。《封锁》中的吴翠远在学校里受气,在家里同样受气,可是她是一个好人,一个好女儿,好学生。但是她并不快乐,她按照世俗世界的价值标准规范自己的行为与诉求,她要做个好人。的确,在平常的生活中,吴翠远是一位传统意义上的“乖”女性,而在封锁状态下,“潜伏在她内心深处的‘真人’的声音自然涌出,真人吴翠远对好人吴翠远提出了抗议。”[1]65她要释放自己在世俗环境中所积压的焦虑,追求一个真实的自我。对于吕宗桢而言,这场封锁下的车厢也成为他焦虑释放的空间,作为一名银行会计师,他对自己的工作一点也没有兴趣,而且也不知这样忙碌的生活为了什么,空虚,茫然充斥着他荒芜的精神世界;作为一名丈夫,他讨厌嫌弃自己的妻子,爱情更无从谈起。但是在封锁状态下,他充满了对一种新的美好生活的幻想,他与萍水相逢的翠远相爱了,他甚至想娶她。这个时候他们的焦虑在摆脱“社会规范的既定角色”中得以释放排遣,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在这一刻都是实实在在的真人。
(二)模糊伦理
笔者所要探讨的模糊伦理,是指“寻求道德的多样性和生活信念、生活方式的新奇性,它拒绝进入明确的道德世界。”[5]55在张爱玲的笔下,我们很少看到鲜明的道德伦理观念,她只是用冷静的笔触探讨人性的本质与欲望,世俗的伦理道德被置于边缘化的地位。在封锁状态下,日常生活中的好人恰是被生活压迫下的假人,而真人才是生活中最可爱的人,他们尽情展示生命的欲望,倾诉自己的渴求,没有制度的压制,也没有伦理的束缚,他们在追求一种新奇的生命之旅。人类最原始、最本能的欲望冲动也在封锁状态下得以爆发。这时所有世俗的清规戒律都变得毫无意义与价值。“她家里的人——那些一尘不染的好人——她恨他们!他们哄够了她。他们要她找个有钱的女婿,宗桢没有钱而有太太——气他们也好!气,活该气!”[1]79“为了气气家里的好假人,她宁可去做一个‘坏’的真人。”[1]84那个在常态生活中的“好人”吴翠远不见了,她不再遵循日常生活中的道德伦理规范来约束自己,她可以是个坏孩子,坏老师,坏职员,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要展示出一个真实的自我,她的一切不满与欲望应该表露出来。好与坏,真与假似乎都成了模糊的概念,只有欲望才是最真实、最善意的表达。这种模糊伦理叙事恰恰体现了张爱玲对世俗道德伦理压制人性的强烈控诉与反抗。同样吕宗桢也可以在封锁状态下极力躲避他讨厌的人,尽情抱怨妻子、同事,发泄在生活中的所有不满与愤懑,他不再是一个丈夫或父亲,不再需要衡量自己的行为是否符合道德标准与要求。他只在追求自己的真实生活。此时道德已被模糊化,取而代之的是对生命本真意义的探寻。
(三)爱情传奇
张爱玲笔下的爱情,用“传奇”来概括再合适不过,她曾在《有女同车》中写道:“电车上的女人使我悲怆。女人……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6]作者之所以会发出这样的愤慨,完全是在为女性长期为男性而活而感到痛心,张爱玲追求女性在男性面前的对等,这一点在《倾城之恋》中表现得非常明显,白流苏始终将自己放在与男性范柳原一样的对等地位,追求共同获得爱情时的幸福。《封锁》中作者将男女主人公放置在一个对等的空间环境下去书写他们的爱情传奇。封锁下的故事“虽然是从现在开始讲起,但是叙述时间是多元的,朝向无数个‘未来’或者无数个‘过去’的,因此故事可以被置于任何时间中,自然也为人物的心理幻觉开启了一个个自由转换的想象空间。”[7]在车厢里,男女主人公的心理幻觉正在开启一个个美丽的想象空间,吕宗桢对于吴翠远而言是一个单纯的男子,是一个脱离了世俗好人气息的真人;吴翠远于吕宗桢来说是一个可爱的女人,是自己的一部分,他们自然地恋爱着了。此时的两人对于彼此而言都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伴侣。确切地说,两人都在对方身上寻找到了本真生命绽放的窗口。因而张爱玲将爱情传奇的建构放置于封锁状态下的人物身上,具有十足的合理性,同样具有重大的反抗意义,因为只有在非常态化的封锁状态下,这样的爱情传奇才被赋予了生根发芽的时机。
三、想象空间的失落
在封锁的车厢里,我们看到了一个被束缚在俗世中的好人变为真人并互相爱恋的传奇故事。它完成了对庸俗人生的反抗,然而在这个异托邦空间里,封锁世界里的传奇最终只是梦一般的幻境,作者的想象空间最终归于失落。作者有意将传奇故事设置在封锁的车厢中,故事结局的悲剧色彩便不可避免。因为“封锁”具有瞬时性、暂时性特征,它是在漫长的常态生活中迅速出现且迅速消失的非常态插曲。吕宗桢与吴翠远在封锁状态下相互爱恋,惺惺相惜。然而在封锁结束之后,“封锁期间的一切,等于没有发生。整个的上海打了个盹,做了个不近情理的梦。”[1]81正是由于封锁的瞬时性特点,作者对于封锁车厢中的传奇建构最终会随着有效时间的结束而失效,它是不能长存的。作者有意将这个传奇故事止于封锁解除之际,不难发现这背后是作者看透人性弱点的失望与悲绝。“张爱玲的典型世界都是一座‘倾城’,里面住着遗少、花花公子、鸦片鬼、酒鬼、赌徒等。这是一座‘黑幕’遮住的‘死世界’,一个没有光的所在,一个完全荒凉、黑暗的世界。”[8]张爱玲的个人生活本身就充满了传奇色彩:特殊的家庭背景、特殊的成长环境以及特殊的情感经历,都使她对人生产生了一种华美与苍凉的解读,尤其在那个腐朽不堪的封建遗老庭院里,她生命的暖意都被苍凉占据。因而压抑的“家”的意象成为她一切空间世界的想象与书写经验的开始。张爱玲对吴翠远、白流苏、葛薇龙等女性的书写,加入了很多自身的经历体验,张爱玲的母亲曾告诉身在困境中的她有两条出路,“一是用钱来打扮自己,早早嫁人;一是读书,那就没有钱顾到衣装。”[15]111《封锁》中的吴翠远是大学毕业的女学生,可以说她接受了极好的教育,然而她的价值只有通过拥有一个有钱丈夫来得到认同。《封锁》是张爱玲对这个庸常社会的控诉,庸俗的生活成全了庸俗的人,所以传奇只能留给反抗,留给脱离社会规训下的“真人”。然而封锁解除了,真人又回归到好人,封锁时的传奇归于平静。张爱玲想象的空间世界是一个无法脱离自我苍凉意味的书写,她所构筑的文学世界也是幻灭后的绝望,因而终将落于想象空间的失落中。
四、结语
封锁消失后的电车重新回到世俗规范下的社会空间,真人与真人的爱情传奇故事便无以依托,作者最终还是以冷静,苍凉的笔触结束了车厢空间下那场美丽的爱情幻想。张爱玲笔下的封锁是一个让人摆脱庸常生活的契机,是被寄寓了美好希望的想象空间,然而封锁解除后,庸常生活又卷土重来,作者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幻灭,最终在反抗的世界里陷入苍凉的悲绝。
参考文献:
[1]刘川鄂,李建军.速读中国现当代文学大师与名家丛书·张爱玲卷[M].北京:蓝天出版社,2003: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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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福柯.异质空间[J].王喆,译.世界哲学,200(6)6:53.
[5]祝亚峰.性别视阈与当代文学叙事[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8:148.
[6]庄超颖.苍凉与华美:张爱玲述论[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2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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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张英进.中国现代文学与电影中的城市:空间、时间与性别构形[M].秦立彦,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255.
[责任编辑王希红]
A Brief Analysis of the "Blockade" Image in Eileen Chang's Novel——Illustrated by the WorkBlockade
LI Lu
(Hebei Normal University, Shijiazhuang 050024, China)
Abstract:In Eileen Chang's text, the carriage in the blockade period constitutes a peculiar heterogeneous space where the author constructs a love legend between Lu Zong-zhen and Wu Cui-yuan and the space is different from the depressive space written in the past. Combined with the spatial theory, this paper will further discuss the "blockade" image in Eileen Chang's text. The first part will focus on the question that how the blocked carriage becomes a heterogeneous space; then cultural resistance in this heterogeneous space is explored which contains three points: anxiety release, legend of love, fuzzy morality; then the writer's lost in imaginary space is analyzed through the "instantaneity" of blockage.
Key words:Eileen Chang; Blockade; resistance; instantaneity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6021(2016)01-0102-03
作者简介:李璐(1991-),女,河北邯郸人。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收稿日期:2015-0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