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晓燕 石立林
摘 要:斯坦贝克对于环境的认知问题是除了工人运动问题探讨之外的另一重点。通过以斯坦贝克三十年代创作的小说《大地的象征》、《愤怒的葡萄》等代表作品为主体,分析作品里面关于自然环境方面的描写以及心理描写,追溯斯坦贝克作品里的环境描写的历史现实,而达到进一步探讨作者对环境的认知过程的目的。结论是斯坦贝克对于自然环境的变化的理解先是随着认识到环境变化所带来的后果及其原因而加深的。在整个过程中,他走的是一条批判地认识人与自然关系的道路。
关键词:斯坦贝克;环境认知;干旱;沙尘暴
一、《大地的象征》与噩梦般的干旱
二十世纪的三十年代对于美国来说是个多灾多难的时代,对于斯坦贝克来说也是个充满启迪的时代。在这段期间,他创作了多部负有盛名的作品,其中有两部作品在探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具有重要成就。这两部作品分别是《大地的象征》以及《愤怒的葡萄》。
《大地的象征》(To a God Unknown)又可翻译为致一个无名的神。这部作品发表于1933年。出生于佛蒙特州的约瑟夫为了拥有自己的一片土地,不顾父亲的反对,向西来到了加利福尼亚的一个山谷,开垦了自己的农场。在他到达了加州之后,父亲很快就去世了。约瑟夫把农场里的一棵栎树当成是父亲的精神象征。随后,约瑟夫邀请了兄弟来到加州共同开垦土地。农场获得了很快的发展。在发展过程中,约瑟夫结识了带有印第安血统的胡安尼托(Juanito). 胡安尼托常常遭受到噩梦的折磨。在梦里,干旱而充满死亡气息的土地上,从地洞里冒出的人们撕扯着他的手和脚,试图把他拉进地狱里去。胡安尼托的梦预示着约瑟夫一家将面临的危机。
约瑟夫到达加利福尼亚之后,对水草丰美,土壤肥沃的土地无人所有而感到奇怪的时候,当地人罗马斯(Romas)告诉他说八、九十年代前是有主的。但是之后发生了非常严重的干旱,“土地干裂了,井也枯了,牲畜也死了……一半以上的人不得不搬走。”干旱整整持续了十年。约瑟夫对于干旱充满了恐惧。随后,干旱真的来了。“一月的时候……每一周,土地的灰色都在加深一分,也更加没有生机了……到了二月,刚下了一英寸的雨,草才长了几英寸,又马上变黄了……三月下了点小雨……但是四月份土地又全干了,整个乡野都没有希望了”。夏天提前到来了,草都枯死了,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约瑟夫的牛群逐渐地死去。在绝望之下,约瑟夫以身体里的鲜血向土地的象征——一块长着青苔的巨石献祭。“我就是大地,我就是雨水” [1]。
《大地的象征》,从时间节点上来看,是记叙了1862年的“公地法案”颁发之后的故事。
美国的“公地法案”规定,开荒者们只要在同一片土地上耕种五年之后,只要交给政府每英亩1.25美元的低额费用,就可以获得土地的所有权。但是,当时的法案限定每人所占据土地不得超过160英亩。到了1877年,美国又颁布了“沙漠土地法”。根据这个法案,人均可占据土地扩展到640英亩。1866年后,土地被大片私人占有。但是,快速发展的农业与当地的灌溉系统却无法达到平衡。干旱始终困扰着加州的土地。小说中约瑟夫从获得农场到农场的荒芜,都体现了干旱时期加州农业灌溉系统方面的不足现象。
据记载,十九世纪美国历史上至少发生过三次大型干旱:第一次干旱大概从1856年开始,持续到1865年左右,持续时间大概有十年之久。在这次干旱中美国的土著受到了极大地影响。因为此次干旱,他们赖以生存的野牛不得不从平原地带向河谷地区迁徙,与搬迁到那里的本土人、移民以及家养的牲畜争夺食物与水源。这次干旱造成了大量野牛因饥饿死亡。
第二次干旱发生在1870-1877年间。这次干旱使蝗虫大量繁殖,对美国西部的农场造成了恶劣的影响。此外第三次干旱发生在1890-1896年间。前两次干旱都是由科学家们对树的年轮进行分析得来的数据,而这次干旱由于当时美国西部已有大量人口居住,因此是唯一一次通过对雨量进行测量而得来的数据进行判断的。1877-1890年,由于雨量比往年较为充沛,导致人们对于土地的产出能力也抱有了不现实的期待。干旱地区所申报的土地数量已经大大超过了灌溉所能达到的能力。这也削弱了农场面对干旱危机的能力。
《大地的象征》中所描写的雨水丰沛期和干旱期,显然与历史事实有差距的。首先,美国西部历史上的干旱在19世纪之后,最为严重的是20世纪三十年代的沙尘暴。斯坦贝克在小说里提到的八、九十年代所发生的持续十年的大旱应该是1856-1865年间的大旱。其次,1902年美国颁布的“新大陆垦荒条例”里面,政府开始提供了水利规划的项目。总统提出了建立专门的内地水利系统来合理利用以及保护水资源。从小说里看来,主人公约瑟夫等人并没有见到这些措施。土生土长的洛马斯所能给的建议也是驱赶着牛群搬迁到邻近大河的河谷地区,距约瑟夫的农场有百里之遥。因此,故事中暗示的时间应该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斯坦贝克显然把几次干旱融合在了一起,最终形成了故事的发生背景。
二、《愤怒的葡萄》与大平原沙尘暴
《愤怒的葡萄》,作为举世闻名的20世纪三十年代以描写因丧失土地而被迫流浪的农业工人的苦难和斗争的著名小说,斯坦贝克的原创目的是为农民说话。小说通过描写约德一家在丧失土地之后,变卖所有财产,换来一辆旧卡车,驾着去加利福尼亚州寻找生路的种种遭遇,着重表现了摘水果工人的愤怒。但是,在愤怒的背后,作者也流露出了对自然环境恶化的深深地担忧。
在小说的开篇,斯坦贝克几乎用整整一章的篇幅描绘了一幅遭受着干旱而丧失生机的俄克拉荷马画面:灰色的天空、干裂的土地、停止蔓延的野草、逐渐枯萎的玉米、肆虐的风沙让俄克拉荷马州的红色与灰色原野失去的生机,充满了衰败、死亡的不详气息。乌云堆起来了,雨水却没有来。重新出现的阳光加深了农民心中的绝望。干燥的风卷起了沙土形成的严重的霾模糊了太阳和一切。人们在一夜狂风之后,不得不捂着鼻子,呼吸着肮脏的空气,为着越来越快地死去的庄稼而心痛。
那么,小说中关于环境的描写与现实中的情况是否一致呢?据记载,1937年的秋天斯坦贝克随着俄克拉荷马州被银行和大业主们赶出土地的农民,流浪到了加利福尼亚州。一路上流浪的农民们在无业的境况中求生存的惨剧深深地触动了斯坦贝克,从而诞生了《愤怒的葡萄》。也就是说,小说中所描写的是1937年前后的场景。而根据史料记载,《愤怒的葡萄》这部作品中所描述的遭受到风沙与干旱摧残的俄克拉荷马州只是美国自然环境恶化的一个缩影。
二十世纪的三十年代,美国的大平原地区发生了严重的沙尘暴。从地理上来看,美国大平原包括了科罗拉多州的东南部地区、堪萨斯州的西南部地区、俄克拉荷马州与科罗拉多州和堪萨斯州交界的狭长地带以及德克萨斯州。1932年,大平原地区发生了14场沙尘暴。1933年,发生了34起沙尘暴。到1934年,据估计有1亿英亩土地的表土层被风卷走。1935年4月14日,发生了美国当时最大的沙尘暴。因为席天盖地的风沙,当天也被称为了“黑色星期天”。“The dust bowl” 也由此成为了美国大平原沙尘暴的代名词。此后,大平原地区的沙尘暴逐渐影响到了全国。即使在纽约也能体验到从大平原地区刮来的沙尘暴的威力。
美国著名摄影师亚瑟·罗特斯坦(Arthur Rothstein)拍摄了一张照片:1936年,在俄克拉荷马州的锡马龙县,一个农民和他的两个儿子艰难的在沙尘暴中向家中走去。照片中天地一色。除了人以及一座低矮的棚屋,只看得见屋前的被埋了大半截的木栅栏。这张照片反映了30年代美国沙尘暴的严重程度。
大平原的沙尘暴破坏了美国中西部的大量土地以及农业,也造就了数以百万计的沙尘暴难民。风沙与干旱使土地越来越贫瘠。在年成不好的情况下,农民不得不向银行抵押土地来借贷周转资金。但是,随着环境的恶化,农业受到了极大地影响。还不起贷款的农民不得已沦为佃农,最后失去了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
斯坦贝克在《愤怒的葡萄》中生动地描写了农民对于停止风沙的祈祷: “If the dust only wouldnt fly. If the top would only stay on the soil, it might not be so bad. (要是风沙停下来就好了。要是表土还能留在地里就好了。那样的话可能就不会那么糟了。”[2]但是,情况并没有好转。最后,由于地里的收成不足以支付借贷来的成本,被称为monster(魔鬼)的银行来了。拖拉机来了。农民的土地也没有了。从有产阶级到无产阶级,在整个30年代,一百多万破产的美国农民从中西部和西南部向加利福尼亚迁移。大量的Okies(俄克拉荷马州人)和Arkies(阿肯色州人)到达了加利福尼亚,成为了季节性的雇佣农业工人。小说中约德一家只是数万家庭中的一个代表。因此,《愤怒的葡萄》中发生在俄克拉荷马州的日益恶化的环境正是对美国大平原沙尘暴的真实写照。
三、从懵懂到先知
生态批评的先锋人物美国学者劳伦斯·布伊尔曾指出,一部描写物理环境的作品并不一定是绝对地关于该环境本身,在创作过程中的投入也许比初衷要更加的深刻、复杂。同样,读者个人本身的经历、所受到的关于真实地理环境和环境模拟方面的的思想上的培训以及对作品的预期都能够在阅读作品时产生影响。因此,任何的写作和阅读过程都是一种自发的环境觉醒过程。并且,这个过程还包括了扭曲事实、压抑事实、忘却事实以及忽视事实。[3]、
出生于萨利纳斯这个距离太平洋海岸只有二十五英里的富饶的农业山谷,斯坦贝克对于自己的家乡充满了美好的回忆以及怀旧之情。萨利纳斯也故事背景多次出现在他的小说作品里。《小红马》、《天堂牧场》、《伊甸园之东》的故事后面都有着萨利纳斯山谷的影子。山谷附近的加比兰山脉以及海湾美丽而又神秘。斯坦贝克多次在这些小说作品里美化着心目中的家乡,把它塑造成美国的天堂。但是,斯坦贝克对于人与环境、人与自然的关系随着人生经历的丰富和知识的增长,也开始逐渐有了不同的理解。
青年时期的斯坦贝克对于家乡的自然环境是出去内心深处自发的喜爱,对于环境的破坏是无意识的厌恶。他曾经回忆道:“几年前我还住在加利福尼亚海岸边上的一个小镇里。有一个陌生人来到那里并买下了一个长满了红杉的小山谷。有些红杉都有300多英尺高……在树林里,我们对自然充满敬畏、感到谦卑、愉快。然后有一天,所有的红杉都被砍掉了……我记得当时我们又愤怒又悲伤。当我们经过那个砍了红杉的人的时候,我们都扭头不去看他,为他感到羞愧。”[4]斯坦贝克的回忆表明,人在大多数时候,尤其是在现代,并不会有意识地去沟通环境,唯恐这种沟通给他们带来负担、困惑以及失望。因此,早期的斯坦贝克作品在塑造小说的自然环境背景时,仍然较多地关注较为美好的一面,给人带来愉悦的一面,如小说集《天堂牧场》和《长谷故事》。
但是,三十年代的斯坦贝克显然已经不是一个沉浸在自己创造的美丽乐土的青年。《大地的象征》里对干旱的描写展示了他对于人与自然的需求和供应关系的失衡状态的认知。小说里主人公约瑟夫被认为异教徒般的对于自然的崇拜和信仰也体现了斯坦贝克在追求人与自然的灵魂沟通的信念。随着对于人与自然的关系的理解的加深,在《愤怒的葡萄》里的斯坦贝克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人类对于土地的过度开发和机械化农业大生产所带来的恶果。人与自然已经脱节。小说一方面批判了资本主义对于普通农民的剥削,另一方面也指出环境的恶化和人类对于自然的过度剥削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小说来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作为结合了现实主义与自然主义流派特色的斯坦贝克作品,充分利用了现实里的环境素材,加以艺术加工,最终以震撼世人的姿态面世。
四、结语
三十年代斯坦贝克已经开始从根本上理解了人与自然的相互依存的一体关系。因此,他的代表作品的环境描写多从当时的实际环境情况出发。虽然有部分环境描写与历史有稍微的出入,但是基本上在研究十九世纪末与二十世纪初的美国生态环境历史方面仍然具有相当的参考价值。他对于人与自然的分裂与沟通的认知是研究他整个人生中的环境观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以农村为主要描写对象、体现美国农村以及农业发展为主的斯坦贝克作品,对于比较我国农业经济发展与农业环境保护具有发人深省的教育意义。
参考文献:
[1] Steinbeck, John. To a God Unknown (Electronic Version)[M]. Penguin Classics, 1995:21-404.
[2] Steinbeck, John. The Grapes of Wrath [M]. New York: The Viking Press, 1962: 43.
[3] Lawrence, Buell. Writing for an Endangered world [M].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1: 18-19.
[4] Steinbeck, John. Travel with Charley in Search of America [M]. New York, Penguin Books, 1986:133.
作者简介:潘晓燕(1983-),女,江西婺源人,讲师,硕士,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北方文学·中旬2016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