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生》批判意识研究

2016-03-17 02:09李志荣
梧州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老生贾平凹

李志荣

(广西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老生》批判意识研究

李志荣

(广西大学文学院,广西南宁530004)

[摘要]细读《老生》,我们不难发现《老生》中存在着深沉的批判意识。笔者将通过分析《老生》,阐述《老生》批判意识的具体内涵及其文本呈现,揭示贾平凹批判意识独特的艺术魅力,发现贾平凹批判意识背后对底层人民生命、生存的关怀。

[关键词]贾平凹;《老生》;批判意识;讽刺艺术;儒释道文化

贾平凹,作为一个社会转型时期的作家,凭着敏锐的洞察力和社会责任心,对中国百年历史文化变迁进行探索和反思。而《老生》正是贾平凹对中国百年历程探索、反思的成果,是集批判意识和反思精神于一体的重要作品。笔者从批判意识出发,结合批判意识文本实践,揭示《老生》独特的艺术魅力。

一、《老生》批判意识的具体内容

在《〈老生〉后记》中,贾平凹认为,《老生》写的是他一直想讲而未能讲出的事情。那么,什么是他一心想要讲述的事情?《老生》讲述的是中国从解放战争到现今的人和事。这人与事的背后隐藏着作家的抑扬褒贬。下面,笔者分析存在于《老生》中的批判意识。

贾平凹的批判有其特定的对象,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纳入其批判的范畴。笔者将从社会和人性两方面,分析其批判对象。

1.人事体制的批判。人是政治体制的承载者和推动者,用人是国家大事。若是用错了人,小则残害百姓,大则毁灭国家。《老生》开篇便展示了以匡三为中心的人物关系图。任人唯亲、裙带关系都显示在其中。乡长让马生这样一个混混做农会副主任,他却利用权力做些欺男霸女的事情,为祸人间。像马生这种人比比皆是,老皮、刘学仁等,看似不起眼,却直接危害着老百姓的生活。贾平凹察觉了这种不合理、不科学、不民主的基层用人体制对人民的危害。

2.“官本位”文化思想的批判。贾平凹对“官本位”思想进行批判。所谓的“官本位”就是以官为本,把“做官”看作是人生的目标和价值追求,并以官职大小、官阶高低衡量人们的社会地位和人生价值。平民百姓敬官、畏官,做梦都想当官。“官本位”思想在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得以形成,而时至今日仍存在于人们的生活当中。自马生当官以后,人人对他又多了一份忌惮。戏生也为结交老余感到给自己“长了脸”。贾平凹批判的就是老百姓这种以官为荣、以官为尊的迂腐的思想观念。

3.人性之恶的批判。所谓的人性就是人的本性,就是人对“真、善、美”的追求,对“假、丑、恶”的厌恶。贾平凹对扭曲的人性的批判,指向于对人的自私、残忍、麻木的批判。棋盘村整天嚷着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可是村里没有一个可以批斗的人。刘学仁通过抽签的方法选中美丽善良的马立春。在批斗她时,没有一个人为她说情,人们为了自保还无中生有编排、陷害她,气得她喝农药自杀。贾平凹的批判直接指向人与人之间的冷酷、恶毒。

贾平凹坚持“以民为本”的原则,站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立场,对危害人民利益的用人体制、“官本位”思想、人性之恶给予深沉的批判。不管贾平凹的批判对象如何,他最根本的目的都是为了关心最底层人的命运和喜忧。他的批判意识蕴含着能真诚面对过往的勇气和对底层老百姓的生存和精神状态的关怀。

二、《老生》批判意识的艺术传达

语言是文学作品的生命,讽刺的语言也正是《老生》生命力所在。讽刺艺术是贾平凹批判意识在文本中得以实现的工具,批判意识是通过讽刺呈现出来的。当然,贾平凹不会为了讽刺而讽刺。德莱登说过:“讽刺的真正目的在于对恶习的修正。”[1]贾平凹的讽刺是为了批判社会、人性中存在的问题。接下来,笔者将从反讽、隐喻两方面来解读贾平凹的讽刺艺术,探讨其批判意识在文本中的实践。

反讽是一种特殊的讽刺形式。赵毅衡先生认为:“反讽不是嘲讽,不是滑稽,是一个符号文本不表达表面的意义,实际上表达的是正好相反的意义。”[2]19笔者将从“语言反讽”和“大层面反讽”对贾平凹的反讽艺术进行解析。

所谓“语言反讽”就是作为一种语言修辞的反讽,就是说话或是写作时带有讽刺意味的语气或是写作技巧。贾平凹在《老生》中多次用到了这种语言反讽,也很擅长用语言和语境之间的悖反造成讽刺效果。刘学仁从唱师那里得知,棋盘村里那棵杏树是匡三司令栽种的,便要对这棵树进行重点保护。“真的有这棵树?我说真的。又说真的是匡三司令种的?我说真的。他用手掌狠狠拍着自己的脑门说,这得保护呀,可以成为革命历史教育的重点呀。”[3]155基层干部的心思不是放在为民众谋福利方面,而是为讨上司欢心竟然可以大费周章去保护一棵树。人的价值居然比不上一颗树,多么可笑,多么可悲。贾平凹把刘学仁这一副媚上欺下的基层干部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贾平凹还借“唱师”之口进行评价。“唱师”感叹道:“这让我佩服了他的政治敏感而感叹我的迟钝。”[3]155贾平凹在这里反话正说,表面上对这种行为推崇备至,实际上对基层干部这种奴才走狗似的行为批判得深入骨髓。这就是反讽的妙处所在,把批判巧妙地寓于赞美之中。这使得贾平凹的批判深沉而又不失安静。

“大层面反讽”指的是“不再局限于个别语句或个别符号的表意,而是整部作品、整个文化场,甚至整个历史阶段的意义行为。”[2]21这种反讽超出了浅层次的符号表意,进入了对人生、世界的理解。贾平凹是一个有风度、有责任感的作家,他时刻关心着人民的前途命运。贾平凹在《老生》封底写道:“我有使命不敢怠,站在高山兮谷底行。”贾平凹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说到:“如果说我有使命的话,那就是写作嘛,不停地写。”写什么?始终站在人民的立场上写作,写最广大人民群众的离合悲欢,体察他们生存境遇,为民请命。这就是贾平凹的使命,在历史文化变迁中始终关心着底层人民的生命、生存状况。

隐喻在讽刺艺术中占据着不可或缺的地位。福斯对隐喻的理解是这样的:“在理解想象的隐喻时,常要求我们考虑的不是喻体如何说明喻旨,而是考虑两者被放在一起被相互对照相互说明时能产生什么意义。强调之点可能在相同之处,也可能在相反之处,在于某种对比或矛盾。”[4]这里必须注意的是,隐喻的解释离不开相应的语境。隐喻目的在于通过语境对语言进行讽刺意味的扭曲来达到作者的意图或是展示作者的观点。贾平凹很擅长用隐喻表达自己的看法和意图。笔者将从《老生》整体和局部分析贾平凹的隐喻的深层次意义。

从《老生》整体上来讲,贾平凹讲述的是四个农村故事,喻指的是中国近代百年历史。不管是正阳镇、老城村的故事,还是棋盘村和当归村故事,它们都典型地反映着中国最底层老百姓的生活状况。《老生》营造出来的是一种“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氛围或是形势。我们能感受到贾平凹对最底层老百姓的同情和关怀。从局部来看,笔者将从具体的人物和情节,分析贾平凹隐喻背后的批判意识。“唱师”的存在、离去,是一个很明显的隐喻。“唱师”唱了百年的丧歌,唱尽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和时局更替中的人情世态。给当归村死于瘟疫的人群唱完了丧歌之后,他不久便死了。当归村历经繁华后消失,“唱师”亲历百年世态人情后死亡,意味着中国最底层老百姓的苦难历程的结束,迎来光明。贾平凹批判最底层人民思想陈腐、落后,但他更关心最底层老百姓的苦难,并施以真诚的悲悯。

对《老生》的写作,贾平凹尽力做到客观冷静。可是到了愤懑之至的地步,作家怎能做到袖手旁观、置之不理。贾平凹有时会借“唱师”之口,对人间丑态进行直接的讽刺。“唱师”直接描述对这个混乱世界的看法。“一解放,这世上啥没转化呢?马生小鸡变大鹏,王财东老虎成了病猫,再次碰上药店徐老板,他一只眼睛还是瞎着,却已经是山阴县副县长。”[3]108“死鬼你看不到,活鬼在回龙湾镇多得能把你绊倒。”[3]219贾平凹通过直接描绘人世间的丑态、人性之恶,批判人的虚伪、自私、冷酷与麻木不仁。

讽刺从来都不是目的,讽刺只是一种手段。贾平凹的讽刺艺术是为其批判意识服务的。不论反讽、隐喻还是直接讽刺,它们都指向于对腐朽思想文化、扭曲人性的批判。贾平凹想用自己的文笔来引起人们对社会问题的反思,以期得到修正。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贾平凹作为一个大作家的境界和风度,知道讽刺、批判背后蕴含着对最底层人民命运的真诚关怀和怜悯。

三、《老生》批判意识的成因

贾平凹凭着不竭的创作能力被称为中国文坛的“鬼才”。从20世纪70年代末至今,其作品源源不断,且基本每部都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在花甲之年,他又创作出一部具有极高艺术魅力的作品——《老生》。《老生》的艺术魅力在于贾平凹写作的“求新”与“求变”。贾平凹向传统文化汲取营养,寻求叙事模式的突破,重新审视中国近代历程,而其批判意识也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下面将通过对其幼时经历和儒释道文化的分析,揭示其批判意识的成因。

贾平凹的幼年经历对其批判意识的形成有深刻的影响。人们常说“有始有终”“有因有果”。贾平凹的批判意识与他的人生经历是分不开的。他1952年出生于陕西省棣花镇的一个农村家庭,从小便听说过诸多游击队的事迹。他亲历文化大革命,并因父亲的教师职业陷入困境,理所当然地成为“黑五类子弟”。不经意间,贾平凹成了人群中的“异己”分子。这其中的世态人情,他恐怕比很多人都看得清、看得透。不愉快的童年让他变得比常人敏锐。细微之处,他往往更能洞察到人类灵魂深处的秘密。刘亚丁说过:“童年处于受侮辱的屈辱地位,会使人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产生两种可能性,或是一阔就变脸,变成新的欺压者,或者始终能设身处地,推己及人,坚持对弱者的同情和关怀。”[5]贾平凹属于后者。他通过书写有缺陷的人,表现对生命的关怀。他对扭曲人性的事物进行严厉地批判,希冀人的生存状况有所改善。

贾平凹的出生、经历让他不可能像鲁迅先生那样站在先进知识分子的视角,进行国民性的批判,而是站在与平民平等的位置,为民请命。贾平凹也不同于那些当政治传声筒的作家,他始终坚持“以民为本”的原则进行写作。他选择站在人民的立场思考这百年历史文化的变迁,关注最底层老百姓的生命,体味底层老百姓生活的酸甜苦辣,反映底层老百姓的温情和苦难。贾平凹站在人民的立场,对危害人民的人和事加以批判。

传统文化对贾平凹批判意识的影响不容小觑,其影响主要表现在贾平凹批判风格的转变和叙事模式的创新。下面,笔者分析儒释道三家思想对贾平凹批判风格的影响。

在道家“变化”之道的影响下,贾平凹在审视历史的时候多了一份理解。《老生》是贾平凹涉及大历史写作的首次试验,写的是中国百年历史文化的变迁、更替。《易经》谈的是天地阴阳变化之道,《老生》讲的是中国百年的变化之道。这百年历史中,有温情,有苦难,有残忍,有善良。这就是中国百年的历史,我们无需美化,也无需丑化,但我们要真诚面对历史。在《〈老生〉后记》中,贾平凹说道:“《老生》在烟雾里说着曾经的革命而从此告别革命。”[3]295历史中有不堪、丑恶,如果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何谈告别?又怎么能让过去的历史不再重演?中国近代百年历史不过是中国发展史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我们要真诚地、勇敢地面对,牢牢地记住,从而告别不堪,迎接光明。贾平凹写这百年历史,有批判,但更重在反思。

道家豁达的死亡观,让贾平凹对死亡多了一份旷达。道家认为“生死齐一”,意思就是生死必然,生死自然,生与死本就是自然之道。深受其影响的贾平凹在书写死亡的时候从容、冷静、无惊。《老生》有诸多直接写死亡的场景。例如,老黑被百般折磨致死,王财东在老婆被霸占的时候溺尿桶,老秦饿极吃死婴,墓生爬树取红旗而头朝下栽在石头上毙命,等等。这些死亡场景很惨,但并没有给人很悲伤的感觉。在贾平凹看来,生死本就有其定数,不可强求。当然,贾平凹对损害生命的人和事是保持批判的态度,但在对生命消亡时多了一份坦荡不羁。同时,这也让他的批判更加沉静、睿智。

像贾平凹这么杰出的作家,其思想绝不是单一的。贾平凹在受到道家思想影响的同时也有被佛家、儒家思想熏陶。《老生》中也包含着儒家、佛家的思想。在中国,文化人鲜有不被儒家思想熏陶的,贾平凹亦是。贾平凹拥有厚重的民本思想,有自己的使命、责任和风度。他坚持“以民为本”的原则,反映最底层人们的疾苦,关心最底层人民的生存状况,与民同乐,与民同忧。佛家常说“万物皆空”。它无非是教导人以一颗平常心对待万事万物,保持旷达乐观的情致。当归村历经繁华,人鸟兽散,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中国百年悲欢离合、盛衰之变也不过是一场空。《老生》的结尾有点“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意味。

儒释道三家思想对贾平凹观察、思考世界的方式有很大的影响。儒家文化让他明白自己的使命、责任和担当,他始终坚持“以民为本”的原则,站在最底层人民的立场,批判那些扭曲人性的事物。道家、佛家让他在写作《老生》时多了一份通透、达观、平静与坦然,让他的批判不再似以前那般激烈、愤怒,从而转向柔和、沉思,审视、反思历史更加深刻、深入。

贾平凹在《老生》的叙事模式上对中国传统文化有所借鉴。其一,双重叙事主体。一方面,贾平凹采用道家人物——“唱师”,讲述中国百年人和事。另一方面,贾平凹用饱学之士讲述《山海经》的故事。“唱师”生长在阴阳两界,超越生死,超越种族,因而能对人间的是与非、对与错看得更加清楚、更加明白。这样使故事显得客观、真实、可信,给人更深、更大的震撼力,更能引起人类的觉醒、反思。饱学之士讲述《山海经》的过程,及其与孩子们的问答,又引起“唱师”讲故事的开头,使四个独立的故事得以很好地衔接起来。两个叙事主体相互联接,不可分离。其二,借鉴神话的思维模式。贾平凹引古籍《山海经》进入文学作品创作。《老生》运用了《山海经》的思维模式。《山海经》写的是作者所见的山和水,《老生》写的是作者所见的人和事;《山海经》一座山一道水地写,《老生》一件事一个人地写。双重叙事主体,使用《山海经》的思维模式都是贾平凹写作“求新”“求变”的具体体现。

由于年龄增长、思考角度的转变,贾平凹能超然地、冷静地审视社会的变迁和人的命运浮沉。而《老生》则更具有历史纵深感。陈思和称《老生》为“民间写史”。史是由人和事构成的,偏重于写事。贾平凹在写民间史时,也重写事。读完《老生》,给笔者留下印象最深的是解放战争、土地改革、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这百年中国的四件大事,但却没有一个性格典型的人物形象呈现在脑海中。但民间写史与官家写史毕竟不一样。其一,立场不同。贾平凹站在最底层人民的立场,书写人在历史变迁中的大起大落,有很强的草根色彩。其二,对象不同。贾平凹更重书写历史大背景下普通人的颠沛流离。贾平凹着眼于对中国整个百年历史的思考、反思,不再局限于某个时代、某种事物。

总而言之,《老生》是部极具艺术价值的作品。贾平凹的批判意识贯穿于《老生》以及贾平凹的整个创作生涯。但是由于受贾平凹自身年纪和儒释道文化不同程度的影响,《老生》中的批判风格有所转变,变得平和、安静、含蓄、沉稳和富于哲思,批判的深度和广度也有所超越。当然,贾平凹批判意识背后表达的是对最底层人民命运、前途的由衷关怀。

参考文献:

[1]阿瑟·波拉德.论讽刺[M].谢谦,译.北京:昆仑出版社,1992:2.

[2]赵毅衡.反讽:表意形式的演化与新生[J].文艺研究,2011(1).

[3]贾平凹.老生[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

[4]赵毅衡.“新批评”文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351.

[5]刘亚丁.顿河激流:解读肖洛霍夫[M].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2001:29.

(责任编辑:孔文静)

收稿日期:2015-11-30

[中图分类号]I247.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8535(2016)01-0076-05

[作者简介]李志荣(1993-),女,湖南保靖人,广西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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