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国家身份演化背景下的外交话语实践分析

2016-03-16 14:32
甘肃理论学刊 2016年6期
关键词:外交身份话语

王 磊

(武汉大学 国际问题研究院,武汉 430071)

我国国家身份演化背景下的外交话语实践分析

王 磊

(武汉大学 国际问题研究院,武汉 430071)

国家身份在历时性和共在性的空间内不断演化、更新和沉淀。这些不断演化、更新和沉淀的身份所蕴藏的价值诉求在对外关系中的实现离不开外交话语的支承,决定着外交话语的主旨和价值,但外交话语塑造、传播的方式、内容或效果实现或消解国家身份背后的价值诉求。我国国家身份演化背景下外交话语实践的经验与教训证明,外交话语实践要想最大化实现国家身份的价值诉求,即必须遵循民族性和国际性、合理性与合法性统一等五大基本原则。

国家身份;中国外交;话语体系

在一定时间与场域里,身份决定着施动者的话语对象、特点和效果。反过来,话语实施的方式与效果如何会对话语主体本身的身份彰显强化或反向削弱功能。尤其是行为体在特定情形下面临身份多元、复杂和次序选择的时候,如果没有恰当理性地做出选择,其所表达出来的话语必然陷入模糊和尴尬境地。这种模糊与尴尬必然会影响话语者的身份与形象。特别是,在后现代主义者看来,话语本身绝不是单纯的表达工具与手段,其蕴含着表达者的价值观念,涵括着表达者的利益诉求,代表着表达者的权利和权力。话语对权利和权力不仅具有因果理性功能,而且对还具有恰当性的建构作用。法国社会学家米歇尔·福柯认为,权力和话语相互涵摄,权力关系铸就话语体系,话语体系则强化和扩大这种权力的效应。[1]话语体系及其构建与强化的权力则会有利于话语实施者的利益实现、身份强化和自我形象的扩展。即话语体系与身份契合时,话语会对身份的认知产生强化作用。话语可以通过造就叙事结构产生权力,行为体有目的选择使用带有社会共识性的规范的话语,会对其他行为体产生集体认同和自我认同的强制效用。[2]话语文本若能与具体的国家利益恰当相结合,“能够聚集起道义的旗帜或情感的共鸣”与“提供强大的精神动力”。若处理不当,往往“会使国家对利益与身份的认知出现混乱”,甚或会“使国家对政策目标与行动的协调程度抱有过高的期望,并进而导致失望的结果和身份认知的逆向转化。”[3]这种身份与话语文本相互建构理论同样适用于国家身份与中国外交话语体系的构建。卡赞斯坦认为身份是行为体通过与重要他者互动形成的个性与独特的形象,是行为体间相互建构与自我同他者形象演化的结果,由内部身份和外部身份构成。[4]亚历山大·温特认为身份具有由内在结构和外在结构(共有知识)共同建构的可以产生自身的动机和行为特征的有意图行为体的属性。国家的身份是多种多样的,但是其认为影响国家集体身份的,主要有四种类型:个体或团体身份、类属身份、角色和集体身份。[5]齐菲斯认为国家身份的构成体系离不开国家身份形成理论,即国家身份的构建离不开国内政治的博弈过程。[6]以奥努弗为代表的规则建构主义,强调言语行为构建规则,规则借助言语行为与行为体互构,规则形成制度,制度构成社会,规则制约行为,建构身份,形成统治。[7]秦亚青教授认为国家对于国际社会中的位置的界定和认知需要三个向度:时间、空间和个体属性。时间展示国家在发展阶段上的历时性定位,空间展现国家在国际权力格局中的相对的实力定位。属性定位表示着国家的基本身份,所以是具有关键意义的定位。属性定位既决定国家发展进程的意义(时间定位),也决定国家实力增长的意义(空间定位)。一个国家的身份确定了国家与国际社会的基本关系。[8]基于以上所述,身份承载着行为体的需求,是行为体自我与他者互动互构形象演化的结果。新中国成立以来,国家身份的构建与嬗变凸显着国家利益和主流价值形态的诉求,是国内政治经济互动博弈的结果,是国内政治进程建构的产物。同时,国家身份的构建与嬗变,也是国家作为行为体在与国际社会的互动中相互建构的。从以追求世界革命和人类解放为诉求的社会主义国家身份,到诉求平等和独立自主的主权国家身份,到以经济建设为主流价值的发展中国家身份,再到以全球和谐共赢共荣为诉求的中国梦,世界大国梦,这些身份及其嬗变昭示国家在不同历史发展时期利益与价值诉求。身份及身份的嬗变要求,无论在国内还是国际社会都需要兼具自洽性、合理性、合法性、统一性和易接受性特点的对外话语体系来加以建构和巩固。反之,不合理的、原教旨主义式的、空洞化的口号宣传,不仅达不到对国家身份巩固强化的目的,反而会招致更多猜测与质疑,以致“中国威胁论”、“中国扩张论”等在国际社会甚嚣尘上,给国家的发展和成长为世界大国设置羁绊。因此,如果仅仅了解当前我国外交话语体系构建的迫切性、现实挑战和条件,而不去深刻地把握构建外交话语体系的根本前提和主要来源,盲目高谈阔论中国外交话语体系构建的原则、途径与手段,无异于缘木求鱼,且使构建外交话语体系的政策与学术追求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末。为此,本文首先梳理新中国成立以来国家身份的赓续与演变。其次,分析在国家身份赓续与演变背景下外交话语的历时性实践和特点。最后,基于国家身份与中国外交话语体系构建的实践,提出构建中国外交话语体系的基本原则。

一、国家身份:赓续与演变

“国家和人身份定义的形成依赖于对外部因素、类似物、同一时间的其他事物及其类似物、抽象概念以及本我概念的客观认识。”[9]基于这一理由,我们可以看到,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其身份在历史发展的不同阶段,表现为不同的类型,有的身份渐趋淡去,有的身份不断沉淀与赓续,新的身份不断建构,因而国家身份整体呈现出连续性和嬗变性的特点。

(一) 社会主义国家身份

对于中国而言,社会主义国家身份,是温特建构主义下的属性身份,是秦亚青理论下的基本身份,这种身份决定着国家的根本利益与发展道路。社会主义道路,是中国历史发展的必然,源于中国共产党自身的指导思想、对国内阶级斗争的深刻洞悉和国际政治结构压力的“化学反应”。农民起义的失败、资产阶级改良和革命道路的破产以及第三条道路的缺乏可行性,使中国推翻三座大的重任历史性地落到先进的工人阶级的先锋队一中国共产党的身上。正如毛泽东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一文所主张的:“积四十年和二十八年的经验,中国人不是倒向帝国主义一边,就是倒向社会主义一边,绝无例外。骑墙是不行的,第三条道路是没有的。我们反对倒向帝国主义一边的蒋介石反动派,我们也反对第三条道路的幻想。”[10]因此,在冷战格局下,在国内,经过三年的内战、土地改革和三大改造;在国际上,加入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与西方国家进行冷战,最终确立社会主义制度和国家身份。20 世纪60—70年代,中苏两党、两国关系恶化、破裂以致战争冲突,导致社会主义集团的解体和国内政治、文化与外交政策的极“左”倾向。国内外的政治格局和政治进程以及中国决策者对此的错误认知塑造了中国激进的“革命性”的社会主义国家身份。70年代,中国与西方国家关系的改善、与第三世界国家的紧密团结与合作和国内“左”的错误所带来的严重灾难,使我们党和国家必须调整当时的国内外政策。十一届三中全会纠正了“左”的错误,把国家的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实行改革开放的战略决策。十一届三中全会是建国以来的党的历史的伟大转折,标志着中国沿着社会主义的正确道路前进。

(二)主权国家身份

主权理论与规范,源于西方文艺复兴与启蒙思想运动。伴随着西方民族主权国家身份确立,西方殖民国家通过坚船利炮、如潮澎涌的廉价商品和所谓先进资本主义文化,确立了在全球的主宰地位。[11]强调西方殖民国家之间的主权独立与平等,否认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和地区的自主、自决和平等诉求。世界近现代史是一部西方殖民国家征服和奴役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的历史,也是后者的血泪史和斗争史。中国,作为半殖民地国家,同样遭受西方侵略与奴役。中国人民,经过艰苦卓绝、浴血奋战,终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经历新民主主义革命和14年艰苦的抗日战争等,取得国家的独立和民族的解放,确立了独立自主的主权国家身份。百年耻辱和百年抗争,使中国人民对维持国家独立和民族平等倍加珍惜。同时,随着二战后世界民主民族运动和民族自决的兴起,西方殖民体系的解体,国际社会进入了以联合国和联合国宪章宗旨所确立的主权国家平等为国际法基本原则的时代,从以弱肉强食和丛林法则为特征的霍布斯世界进入以我活,也让你活为特征的洛克社会。尽管冷战结束以来,西方打着“人权高于主权”肆意干涉他国内政,但是无法改变国际社会是由主权国家所构成这一事实。

(三)传统文化大国

传统文化大国身份,在一个以全球化和现代性为主要特征的当代国际社会,对中国外交话语体系的构建至关重要,因为没有民族性,就没有世界性;没有本土性就没有世界性。[12]因为传统文化是中国外交话语体系构建的智识源泉,是中国之于重要他者构建自我身份的重要手段。世界当代史也证明了这一点,西方文化传统固然极大推动人类社会的巨大进步,但是其强调人与自然二分、竞争与斗争的极化思维,强调片面性、单向度性和“平面化”,已给国际社会带来了灾难、冲突与战争。西方模式已凸显出巨大的弊端。而中国传统文化强调天人合一、人人和而不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天下大同等等,这些思维有利于弥补西方文化的不足,有利于世界文化和民族文化的包容与统一,有利于世界的丰富性和多样性,更有利于世界的和平与发展。

(四)发展中国家身份

20世纪70—80年代国内政治目标的经济现代化转向和改革开放战略的确立,基于对自身国情和经济发展的现状的认识而做出的,是基于与国际社会中的其他发展中国家相同的历史遭遇、相同的国际地位和经济上的不发达,更主要是因为中国与发展中国家有着共同反霸和追求国际关系民主化和平等化的切身经历即“中外双方在建立这一关系之初就平行地站在反帝、反殖和争取民族独立的共同起点上,它们克服地缘、种族、文化、社会制度的差距,确认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以及后来的不结盟运动发展方向,在本质上游离于雅尔塔国际体系之外,具有强烈的摆脱霸权力量支配与控制的取向。”[13]固然中国经济GDP已达到世界第2位,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已有很大提升,固然西方不少国家已将中国界定为发达国家,但是无论是基于现实中国的基本国情(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定位),还是对外战略的考虑,发展中国家身份依旧是现阶段中国国内外决策的重要基点之一。

(五)负责任大国身份

负责任大国身份,绝不仅仅是对西方国家和部分周边国家鼓吹的“中国威胁论”的回应,而是中国基于中国综合实力的增强、中国与世界命运攸关、命运共同,自我与他者和谐的主客一体化的认识。身份意味着责任,身份还决定着责任的内容、性质与方向。负责任大国身份定位,意味着其不仅承担负责任国家所承担的一般义务,而且要承担为国际社会提供重大公共物品的责任,担当起维护世界和平与推动、引领世界经济发展的责任。“国际社会要求中国成为某些国际公共物品的提供者,包括维护地区乃至世界的和平与安全;保障一定范围内的经济秩序,使得区内国家获得经济发展的良好环境;维护通约性的国际准则;制止违反国际法和国际道德的行为等等。”[14]负责任大国身份要求必须做到:一,妥善处理好大国关系。大国关系是国际格局中的核心要素,关乎世界的和平与发展。妥善处理与其他大国之间的关系,是攸关中国和平发展为世界大国的核心要素。中国已通过形式多样、内容丰富的双边战略伙伴关系,通过联合国、G20、IMF、WTO等多边国际政经组织与会议,积极处理与其他大国之间的关系。二,与发展中国家构建关系密切的命运共同体和利益共同体,通过中非论坛、中阿论坛、金砖国家会议,通过“与邻为善,以邻为伴”外交原则,“睦邻、富邻、安邻”外交方针,提出新义利观,密切与强化同发展中国家的关系。三,中国积极参加国际机制的建设,积极为国际议程的创设置贡献智识、财力,尤其是在事关亚洲的和平、安全与发展方面。一方面,积极参加东盟主导“10+1”“10+3”机制,东亚地区论坛(ARF)、博鳌亚洲论坛等地区多边进程,另一方面,积极参与创立上海合作组织(SCO)、亚投行,提出“一带一路”战略(OBAOR或者OBOR),设置国内、地区与全球范围内的合作议程。因为合作议程设立既是负责任大国提供国际公共物品、提升国家的软实力和国际形象的重要展现,也是向国际社会昭示中国和平发展的决心和态度。[15]四,积极开展公共外交,加强与其他国家民族和人民的联系,与俄国、法国等国互办文化年,在国外开展汉语教育,开办孔子学院,提升中国的文化影响力。

上述历史性分析梳理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国家身份的嬗变与赓续。但是这不表明国家在一个时期其身份是单一的、扁平的。其实,在同一个时期,国家的身份不仅多样,而且还经常发生竞合与冲突。身份同样不是抽象的,因为“撇开决定一国互动的历史场景是无从谈起其身份的,同个体的人情形一样,不同的场景使得一个社会的特性变得有意义或无所谓。”[16]身份的类型、身份之间的关系性质和它们对外交决策的影响是具体的。[17]国家身份的延续性、嬗变性、竞合性和冲突性决定外交话语体系必须具有连续性、创新性、包容性、自洽性、民族性和国际性等多样化的特点。唯有兼具这些特点和特色的中国外交话语体系,才能提高中国外交活动的效果,提升中国的国际影响力,改善中国的国际形象,有力回击西方对中国的丑化、妖魔化。

二、我国国家身份演化背景下的外交话语实践

要想理解新中国成立以来外交话语对建构国家身份的真实效用,就必须通过对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外交话语实践进行历时性分析。

新中国的成立,是中国历史的新纪元,是中国人民浴血奋战流血牺牲换来的伟大成就。成立以降,中国政府与人民非常珍视国家的独立和国际社会的和平。《共同纲领》明确规定中国外交政策的原则,就是保障主权独立、自由和领土完整,拥护国际持久和平和友好合作,坚持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政策,实现这一目标的政策与方针是“另起炉灶”、“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和“一边倒”。用这些具象性的、通俗易懂的外交话语,彰显中国对主权国家身份的强烈认同。从成立到社会主义国家身份的确立期间,这些表达主权独立的外交话语表明,“中国共产党人继承了马克思主义关于世界历史、世界交往、世界革命与国际和平思想”,[18]通过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政策和战争政策的外交话语,既展示了对中国主权国家生存、独立身份的坚定,也为外交话语中的“革命话语”出现埋下铺垫。

从1956年底三大改造的完成到1978年底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国际格局转变和国内政治进程的极“左”倾向,马克思主义中关于强调阶级利益和对抗性的世界革命思想,成为中国共产党人思考国际政治形势、分析国际格局和塑造外交话语的指导思想。世界革命思想塑造的中国外交话语,成为判断社会主义国家身份的重要标准和增强社会主义主义国家吸引力的重要手段。“美苏争霸”、“两个中间地”、“一条线,一大片”、“三个世界”是对时代主题的判断;“国际革命形势一片大好”展现了对国际形势变化的分析;“北京是世界革命的中心”,“世界农村包围世界城市”凸显革命外交话语中的极度狂热和原教旨倾向;“东风压倒西风”展示对阶级力量对比的判断;“反帝,反修”,“革命外交路线”“打到美帝国主义与走狗”,“两个拳头打人”等是当时外交政策与方针的真实话语。当然,除了革命性的外交话语之外,在维护主权国家独立上,也有所展现。比如中苏在关于共同舰队和共建长波电台事件的权力博弈中,毛泽东认为“要讲政治条件,连半个指头都不行。你可以告诉赫鲁晓夫,如果讲条件,我们双方都不必谈。”[19]

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是建国以来党的历史的伟大转折,也标志国家工作的中心从以阶级斗争为纲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强调发展才是硬道理。发展才是解决中国一切问题的根本。外交是国内政治的延续。国内政治方针和议程的改变,决定着中国对外政策政策的调整与改变。这种以发展为核心价值的指导思想,是党和国家领导人认识国际格局、时代主题、判断自我身份、合作和竞争对象的指导思想。这一时期,着重强调我国家的发展中国家身份,这既是对社会主义国家身份与发展中国家身份之间关系的协调,也是加强与其他发展中国家团结和合作的基础。譬如,作为负责任之发展中国家,中国在南南合作框架之下,为实现千年发展目标,为120多个国家提供了力所能及的支持与援助。作为外交政策的载体,外交话语必须反映这种调整与变化。[20]“和平与发展”取代“战争与革命”成为国家对时代主题和世界趋势的战略判断,“霸权主义与强权政治”代之“反帝、反修”成为中国外交政策反对对象的话语所指,“发展中国家”代之“世界被压迫人民和民族”,“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代之“革命外交路线”,“无产阶级国际主义”被“爱国主义”所取代。除此之外,还有南南合作、南北关系、东西关系、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等外交新话语,蜂拥而现。与前一阶段相比,这一时期,外交话语转型是为满足中国对外改革开放战略与实践的根本要求和发展中国家身份定位应远而生的。[21]

进入新世纪,随着改革开放深入发展和国内经济持续高速增长,中国的硬实力和软实力快速提升,中国在国际社会中的影响力和作用更加重要。与此同时,西方国家在国际社会呈现“衰落”的趋势。面对这种客观的他们一方面携西方话语霸权不断炮制各种形式的“中国威胁论”,利用中国与周边国家历史遗留下来的边界与海洋争端问题离间中国与周边国家的关系,制造矛盾,另一方面,在政治军事方面,实行亚太再平衡战略,构筑围堵中国的军事同盟,编织遏制中国崛起的同盟网络,在区域经济合作领域,企图通过构建TPP协议网络来阻隔中国与东盟自贸体、命运共同体和利益共同体的建设,阻隔中国一路一带战略的实施。面对中国崛起带来国际战略格局的变化,西方国家不断制造的中国威胁论和“国强必霸”的论调,中国以自己庄严承诺和切实践行,向世界表明中国在地区与国际社会是个“负责任大国”。负责任大国身份,意味着不是以邻为壑,持强凌弱,而是要与世界同呼吸,共命运。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中国坚持人民币不贬值,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中国负责任大国勇敢担当得到世界的认同。在负责任大国身份下,中国提出新安全观、世界多极化、国际关系民主化、发展模式多样化、文化多样化、新周边外交政策、方针、原则、新义利观、命运共同体、利益共同体、和谐世界、中国梦等新时期的外交话语表述。这些话语表述彰显了中国作为负责任大国对国际格局、时代主题、国际秩序和国际式样的判断,在这一判断基础上我们国家新的全球观、地区观、安全观和周边外交理念。其中,在这些外交话语中,以“和平”“共同”、“相互”、“合作”“协作”等表述方式出现为多,比如习近平在纪念中国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讲话中就出现了18次关于和平的表述。这些外交话语既表达了中国对和平发展的战略诉求,也表达了在全球化所导致相互依赖加深背景下中国的发展与世界共生共荣休戚与共关系的认识。

对新中国成立以来外交话语实践的分析,我们从中得出如下几点结论:一,国家身份决定中国外交话语体系的构建,外交话语体系反映着国家身份的需求;二,外交话语体系本身也会反向强化或消解国家身份需求的实现;三,新中国外交话语就其意识形态性而言,呈现出由强烈到弱化甚至去意识形态化的倾向;四,外交话语体系从仅具有单一的国内视角到国内与国际兼顾,从民族性到民族性与普遍性协调统一的特征;五,从仅注重政治、意识形态化的口号宣传,到从外交话语体系构建的法律性和科学性的转变等;六,外交话语与国家对外务实行动的统一;七,外交话语构建、传播方式与手段的多样化,从平面媒体到网络、自媒体,从正式外交场合到非正式民间交流等。因此,新中国成立以来国家身份的赓续与善变背景下的外交话语实践告诉我们,外交话语体系,作为提升国家软实力和促进其他国家对中国家身份的认同的重要手段,要想使其发挥对身份目标实现的良性功能,避免我国特殊历史时期外交话语实践的负面教训,那么中国外交话语构建就必须遵循其自身的规律和一定的基本原则。

三、中国外交话语实践应遵循的基本原则

正如前面所分析的,在同一时期,国家的身份是多重的,这些身份之间可能是冲突的。当国际上发生重大事件,需要中国外交做出回应和表明立场时,外交话语就会陷入尴尬境地。“模糊的身份认同引发了一连串误解和问题,使得中国在对外传播时面临着话语体系‘失序’与‘失语’的困境。”[22]比如在面对科索沃独立问题和乌克兰危机问题,中国受制于不同的身份认同,在表达立场时往往表现模糊、空洞,甚至词穷的境地,这往往可能招致误解和猜测。尤其是在国际话语权场域,西方具有话语霸权和主宰情况下,缺乏与身份集合协调一致或一以贯之的话语立场,用马克思的话来说,我们“无法表述自己”,就“必须被别人表述”。[23]因此,外交话语体系的构建绝不能“任性”,围在自我的圈子打转,必须遵循与国家身份和认同体系相一致的原则。

(一)民族性与国际性的统一

社会主义主义国家身份和传统文化大国身份要求中国外交话语体系体现党的意志和国家的性质,外交话语形式要展现中国5000年传统文化深蕴和智慧,因为唯有展现出民族特色,方能在全球化的世界形塑自己的身份和形象。比如关于我国周边外交政策与方针的外交话语表述:“以邻为伴,与邻为善”(原则)、“睦邻、安邻、富邻”(方针)、“亲、诚、惠、容”(理念),既简洁明了,又体现中国文化传统与智慧,同时又展现了反映时代主题和中国外交理念的豁达胸襟。但是在一个开放的、非扁平的全球化世界,还必须有与世界相通性的话语,比如外交习惯用语等。只有做到民族性和国际性的统一,中国的外交话语才能易于被世界理解与接收,才能有利于负责任大国身份的塑造。

(二)理性与合法性统一

在当今国际社会,作为主权独立国家,其外交话语不能在对外交流中展现出狂热的原教旨主义倾向,如“打倒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这种带有辱骂性质的话语不仅达不到其旨在达到的政治效果,反而会“被表述为”落后、另类和国际体系的敌对者。这要求外交话语要呈现理性,因为理性往往展示成熟、充满智慧和有助于问题的解决。在保持理性的同时,还要符合国际法。比如中国在处理与菲律宾关于南海主权与海洋权益争端问题上,始终保持政治和外交理性和沉着,通过报纸、媒体、互联网、国际会议和发表声明等形式,阐述中国的主权立场。同时,通过发表《中国关于南海问题的声明》和《中国关于菲律宾共和国所提南海仲裁案管辖权问题的立场文件》,来证明我们主张的正当性和合法性。

(三)外交话语的大众化、平易化、网络化和专业化的统一

外交,就其传统本意而言,浸润着高贵、专业和智慧。“传统外交的语言和形式是一个机敏、谨慎、温和、通融的谈判者手中的完美工具。”[24]固然全球化、信息爆炸、言论自由和民主决策,使外交实现大众化、平易化、网络化,但是外交专业性和重大性决不可忽视和降低,盲目地寻求外交语言的大众化和流行化,也会导致歧义和误解。“政府是舆论的领袖而不是奴隶”。[25]国家应恰当地平衡外交话语的大众化和专业化的关系。

(四)外交话语继承与创新的统一

作为国际体系中的重要国家和主权国家,我们不可能对现有国际社会的话语体系完全“另起炉灶”,只有在继承的基础上,利用中国传统文化大国的智慧资源,融合传统与进步、国内与国际、合理性与合法性之理念,结合中国负责任大国外交战略与外交实践之必要,去生成与创新中国的外交话语体系,以争取在国际社会的话语权。比如“一带一路”战略、“亚投行”议程的提出与构建。“一带一路”战略既是中国整合国内、地区和全球资源,自我发展与全球发展,惠人利己实现双赢、多赢的国内经济发展战略和外交战略,又是展示中国作为负责任大国向世界提供公共物品欢迎别国搭中国便车的庄严践行,同时这一战略的实施与开展也为中国外交话语的创新提供重要的平台与机遇。

(五)外交话语塑造的主动性、主导性与前瞻性的统一

当今国际社会主要大国之间的竞争不仅仅是国家硬实力之间的竞争,而且是国家软实力之间的博弈。外交话语权的竞争构成国家软实力博弈重要组成部分。外交话语权的争夺,离不开国家硬实力的支撑,但有时小国或小国集团如东盟却能以外交话语和外交议程设置的主动性、主导性和创新性在外交话语博弈中赢得先机,成为区域外交话语和外交议程的发起者和支配。而反观作为正在成长的世界大国,我国外交话语的实践,常限于被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缺乏外交话语塑造的主动性、主导性和前瞻性。尤其是涉及到中国与东南亚国家关于南海的争议上,若以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颁布为中间线的话,在这之前,主要以“中国军事威胁论”“中国制度、意识形态威胁论”等外交话语离间中国与东南亚国家之间的关系,而中国外交话语应对是“搁置争议、共同开发”,“以邻为伴、与邻为善”,“睦邻、安邻、富邻”等。固然不能说上述政策错误,但是这种外交话语本身所蕴含的政策本身存在着巨大的不确定性,且这些政策的提出大多出现在南海问题升温之时,属紧急救火式的。“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现在引起的巨大争议说明什么,与南海争议之现状有没有关系;“和”字当头周边政策给周边国家留下巨大的政策伸缩空间,决定着东南亚国家在享受着中国经济和双边贸易巨大好处的同时,南海争议高居不下。美国在亚太实行再平衡战略之后,面对中国更加快速的崛起,以南海问题为抓手,以南海海上自由航行和南海仲裁案为掣肘,外交话语从政治、意识形态转移到国际法律与制度,一方面重兵压于南海,另一方面想陷中国于国际社会制度的挑战者、国际法律制度的破坏者之绝境,尤其是南海仲裁案裁决公布之后,之于中国,黑云压城城欲摧。面对此境,中国做出强力军事应对当然是正确之道,但是作为与军事斗争相互配合的外交话语塑造,却时有罅隙。(一)对仲裁南海案的常设仲裁法院的全面否定,能在多大程度上证明我们在南海利益上的合法性?那些被常设法院仲裁过案件的国家怎么想?(二)西方国家指责中国南海填礁之军事目的,起初我们的外交话语是本国领土之行为,外国无权干涉,我们南海填礁是为了增益南海自由航行,不会在岛上部署军事设施。随着南海斗争升级,我们的外交话语是为了维护本国的领土安全,在自己的领土上部署军事设备是适当的。前后自相矛盾的外交话语,彰显外交成为政治和军事斗争的婢女,外交话语销蚀中国对国家主权维护,消解中国作为国际社会参与者、贡献者的正面形象,不是增加别人对我们的信任,而是更多的怀疑与猜测,对中国成为世界大国的前景充满恐惧,更中西方国家精心设计的话语陷阱。已故的周恩来总理,生前多次告诫从事外交工作者,外交无小事。外交话语更是大事。外交话语不能老是疲于应命,应具有主动性、主导性和前瞻性。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掌握外交话语的主动权和解释权,才能更好地实现我们的战略目的。

以上我国外交话语实践应遵循的基本原则,构成一个整体,虽然在不同时期有所偏重,但是要想实现我国外交话语实践的最大效果,就必须这些基本原则。

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在历时性和共在性的空间内国家身份在不断的演化、更新和沉淀。这些不断的演化、更新和沉淀的身份反映多样化的价值诉求。这些价值诉求在对外关系中的实现离不开外交话语的支承。国家身份决定外交话语的主旨和价值,但是外交话语塑造、传播的方式实现或消解国家身份背后的价值诉求。外交话语实践要想最大化实现国家身份的价值诉求,即必须遵循民族性和国际性、合理性与合法性、大众性与专业性、继承性与创新性、主动性、主导性和前瞻性的统一等基本原则。我国国家身份演化背景下的外交话语实践的经验与教训充分印证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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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符晓波]

2016-09-25

王磊,武汉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2014级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国家战略与大国关系。

D820

A

1003-4307(2016)06-005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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