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军
(南京农业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5)
在全球合作体系建构中探寻政府模式变革的方向
周 军
(南京农业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5)
在后工业化进程中,社会环境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的迅速增长,以及管理型政府的治理失灵和改革失灵所遗留下的各种问题共同聚集在了一起,并在全球化进程中转变为了全球性问题,人类因此陷入到了全球风险社会之中。当前,人类携手合作走出全球风险社会的最大阻碍是世界中心—边缘结构,因而,摆在我们面前的首要任务就是在去中心化中谋求全球合作。而如果说合作是出于并服务于人类社会的共生共在之需要的话,那么,在旧的制度框架和治理体系之下生成的管理型政府所支持的竞争机制、利益谋划以及控制原则,显然是违背合作之目的的。因而,这就要求我们在制度重建和治理变革中建构一种支持全球合作的全新的政府模式及其治理方式,它不是在工业社会的历史阶段形成的管理型政府,而是与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中的合作体系建构要求相一致的服务型政府。
全球化;全球合作;去中心化;政府模式变革;服务型政府
可以说在以往的社会里,不同的国家或地区所面临的问题都是区域性或地方性的,并且即便是那些在现在看来需要人类社会共同面对的那些共同主题,如环境问题、人口问题、粮食问题,以及资源问题等,也会因为地方保护主义的强大藩篱而变成某些国家或地区需要独自面对的局部问题,或者通过既已建立起来的中心—边缘结构从那些发达的中心国家或地区转移到那些发展中的边缘国家或地区去,这也是中心—边缘结构的基本特征,即在财富从边缘向中心积聚的同时,那些由于各种累积性问题所造成的危机则不断地向边缘转移。然而,在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中,人类已无法再回避这样的共同问题了。因为,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后工业化进程将全人类置于了同一起跑线上,不论是那些正在承担工业化繁重任务的国家或地区,还是那些已经完成了工业化而走在后工业化道路上的发达国家或地区,在人类所面临的由工业化进程积累下来的共同问题面前,都是一样的,没有发达与不发达之分,没有富裕与贫穷之分,都要一起面对人类社会的共同问题。而全球化则将全人类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不论是谁想要逃避这些共同问题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不论是谁想要通过怎样的方法将这些问题转移给其他国家或地区,也是不可能的。因而,在全球化、后工业化的进程中,在面对各种各样的共同问题时,人类的命运被紧紧地拴在了一起,只有携手合作,进行政府模式变革,才能走出“全球风险社会”[1]。
在民族国家的框架下,国家间的相互竞争刺激着各国政府为了建构自己国家的综合竞争力、攫取更多的资源以及获取更多的收益而将环境、资源等问题搁置一边。持久的贫困、频发的自然灾害以及地区内部战争将人类拖进了深深的苦难当中,“人类存在着的决策和行动可以阻止这种苦难的发生。不幸的是,人类并没有作出那种必需的决策”[2]37。当这些日益复杂化的问题向人类反扑回来而导致整个人类社会都面临着危机频发的风险社会之时,我们才真正意识到,人类社会必须携起手来,加强国家间的精诚合作,才有可能使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够因此而获益,才能使全人类的生活水平得到极大提高。正如耶鲁大学全球化研究中心主任塞迪略(Zedillo, E.)所说:“我们生活于同一地球,共担风险,共享机遇,相互依赖,彼此之间的联系日趋紧密。所有人的安全、健康和幸福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各国所参与的国际合作的质量。在未来,世界将会继续融合,彼此间的联系将更加紧密,国际合作将比过去更为重要。为使世界各国长期的国家利益趋于一致,各国政府就必须增强相互间的合作,从而最终达成共同目标。”[3]前言然而,通过国际合作达成共同目标并不那么容易,人类社会以及各国政府要跨越诸多障碍才能把民族国家、非政府组织以及跨国界政治共同体之间的多元合作所面临的问题和挑战解决好。实际上,人类社会在全球化进程中进行合作话语体系的建构和合作行动的开展,其最终目标不是令参与国受益,而是令全世界各国人民的生活水平和生活质量得到迅速提高。在人类社会的共同努力之下,我们已经因相互合作而取得了非凡的成就。我们看到,尽管仍有局部地区的战争,但20世纪中叶以来再也没有发生过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规模战争;尽管流行疾病仍在困扰着人类生活,但再也没有因此而造成大规模的人类死亡;尽管臭氧层曾经遭遇了破坏,但仍有望在21世纪中叶得到恢复;等等。各国政府共同努力所取得的这些成就并没有直接指向参与合作的国家是否从中获利,而是指向了世界各国人民是否从中获益。不论是防止战争、抑制疾病,还是保护环境等问题,都是具有非排他性和非竞争性且必须是在人类社会共同努力之下才能很好应对的人类共同主题。这些共同主题不仅关涉到我们以及后代的福祉,而且人类赖以生存于其上的地球的命运也将取决于人类社会如何应对它们。如果人类社会没有很好地应对和解决这些问题,那么,人类将陷入或继续处在全球风险社会当中。而当人类社会通过全球合作的体系来共同努力应对它们时,获益者不仅仅是参与合作体系的民族国家、非政府组织以及跨国政治共同体,而是整个人类社会以及其中的每一个人。
通常,这些人类共同主题被经济学家们称为“全球公共产品”(global public goods)。如果从经济学角度对全球公共产品做类型学划分的话,那么,人类共同主题的应对和解决之道是存在某种程度上的差别的。巴雷特在《合作的动力》一书中为我们提供了单一最大努力、最薄弱环节、联合努力,以及相互制约与协调等四种类型的策略[3]2。我们看到,其一,在全球合作体系的建构过程中,我们不可避免地担心合作行动的开展会受到搭便车行为的影响,但是当人类面临灭顶之灾(如行星撞地球)时,这样的经济算计逻辑即刻就变得没有意义了。人类社会必须立即开展合作行动,否则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个人、任何组织、任何国家都愿意积极地参与这个全球合作体系中来,甚至牺牲一切来确保这种人类共同主题获得有效的应对和解决。但其实,当我们面临这样的主题时,只需要“单一最大努力”的成功干预就可以使整个人类社会避免一场浩劫了。如果存在这样一个最大努力者,即便其他的个人、组织或者国家什么也没有做,也不会影响整个人类社会成功合作的结果。其二,在人类社会所面临的共同主题中,有些(如根除天花)则是全世界所有人都要关涉其中的,任何个人、组织或国家没有应对和解决好这些人类共同主题便意味着人类的全部努力都面临失败。这就是巴雷特所说的“最薄弱环节”。在这种情况下,每个国家都要积极参与到合作体系中来,并在其中作出最大的贡献。然而,人类社会发展的不均衡导致最薄弱环节的出现,因此,在全球合作行动的开展中,我们不得不去思考如何使最薄弱环节能够在很好应对和解决人类共同主题上得到合作共同体的帮助。其三,很多人类共同主题是在人类活动的较长时间之后才逐渐显现出来的(如气候变化),它们所产生的后果并不直接作用于人类社会,而是通过对长期发展趋势的科学预测而得出来的结论。因而,想要通过全球合作来应对和解决它们并不那么容易,至少如同这种主题产生的漫长过程一样,人类在应对和解决它们时也同样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调整过程。我们看到,这些主题在当前看来还没有直接威胁到人类的生存,不同的国家或地区所受到的影响也是不同层面或不同方面的,如果人类突然去改变它们的发展进程反而会产生更加严重的后果,因而,它们需要人类活动的有意识的调整。这就需要全球各国的“联合努力”,而在这种合作行动中,搭便车问题则往往是非常严重的,也是最不利于全球合作体系建构的。其四,人类社会的科学技术进步既造福了我们,也对整个人类社会构成了威胁,尤其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如果说在应对和解决其他的人类共同主题中,人类需要采取行动或者筹集资金等积极措施,那么,在应对这样的共同主题时,我们所要做的或许是“相互制约与协调”。承诺或保证不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维护世界的和平与发展,是整个人类社会都想要得到的良好生存环境,然而,国家间竞争以及潜在的战争威胁导致那些没有核弹的国家想要拥有它们,拥有核弹的国家则又通过世界中心—边缘结构去威慑或恐吓边缘国家。人类社会需要在此主题上达成共识,打破世界的中心—边缘结构,努力在全球正义的观念和原则之下建构全球合作体系。
不论是单一最大努力、最薄弱环节、联合努力、还是相互制约与协调,它们都需要全球合作。这种合作行动的开展预设了全球合作体系处在追求全球正义的框架之下。然而,一旦这种合作行动遭遇世界中心—边缘结构的逻辑,那么,全球合作体系就会遭到破坏。单一最大努力会借着人类共同主题去勒索其他国家提供资金来帮助那些获取科学技术水平上优势而使其始终处于能够进行单一最大努力的大国。中心国家不仅不会去帮助那些最薄弱环节,反而会征服或掠夺它们的资源和利益,将之纳入中心—边缘结构体系中,攫取更多的中心利益。在中心—边缘结构下,财富向中心积聚、危机向边缘转嫁的原理说明,边缘国家所面对的很多危机都是由中心国家转嫁而来的,中心国家要求边缘国家做这做那来应对气候变化等问题,自己却置身事外,其理由则是担心为了保护人类气候环境而采取的有意识调整限制和阻碍了中心国家的经济社会发展。中心国家在发展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同时威胁边缘不得继续发展,而自己却不断地提高其在国防科技和军备方面的资本投入,甚至要求其他国家为此埋单。因而,在这个意义上,人类社会需要在全球正义的框架之下去进行政府模式及其治理方式的变革,在全球化进程中消解世界中心—边缘结构,打破民族国家框架下的国际竞争,才能保证全球合作体系的建构及其造福于世界人民的目标的实现。
在人类社会工业化、城市化的进程中,城市逐渐发展起来成为人类生产、生活,以及交往活动的中心。20世纪中后期以来,城市的发展又分化出两种不同的模式:一是全球城市的兴起。它们已不仅是国家经济发展水平的重要标志,而且还是连接全世界的桥梁,比如伦敦、纽约、巴黎、东京等。全球城市(global city)所形成的是一种中心—边缘结构,在拥有全球城市的国家内部,经济社会的发展就是以全球城市为中心向外扩展的,实际上,中心城市、次级城市以及乡村在平面上构成了同心圆的位差序列,也就是不同层级上的中心—边缘结构。中心城市支配和掠夺着次级城市,而次一级的城市又支配和掠夺着更次一级的城市,直至最底层、最边缘的乡村。反过来,乡村、更次一级城市、次一级城市又是逐级地从属和依附于中心城市的。因而,表面上看来,一个国家的经济社会以及全球经济社会都是以这些中心城市为依托的,实际上,撑起这个世界的是边缘化的城市和乡村。在中心—边缘结构的财富向中心积聚、危机向边缘转嫁的运行机制中,边缘化的城市和乡村在财富掠夺和危机转嫁的过程中变得非常脆弱,因而,当贝克等人宣布人类陷入全球风险社会之时,似乎就已经暗示着人类社会正失去它的根基,正变得越来越脆弱,这才表现为危机频发的风险社会。二是城市体系的形成。在地理分布上,一些并没有形成一个特别大的中心城市或者国际大都市的城市,分散但又紧密联系地分布,它们通过彼此之间的联系形成一个城市体系,比如德国的柏林、斯图加特、波恩、科隆、慕尼黑和法兰克福等构成的一个城市体系。实际上,我们看到,这样一个城市体系赋予了德国经济社会比其他国家和地区更大的发展潜力。人类社会的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将证明这样一种城市体系会在促进城市间的合作中展现其有利于经济社会发展的内在特性。与中心城市对次级城市和乡村的支配和掠夺不同的是,城市体系中的每一个城市都拥有平等的合作行动者的地位和角色,没有任何一个城市与其他参与合作的城市构成支配和被支配、掠夺和被掠夺的关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全球城市的发展逻辑是中心化的,构成的是中心—边缘结构,而城市体系则遵循非中心化的逻辑,所构成的则是网络结构。这给予我们的启示是在去中心化中建构起合作的体系。
尽管中心—边缘结构造成了经济社会发展根基被侵蚀,但是我们并没有在中心国家发现这种走向崩溃的迹象。其实造成这种局面的仍是中心—边缘结构,只不过它不是一国经济社会之内的,而是世界范围的。在资本主义世界化的逻辑下,中心国家通过世界中心—边缘结构将边缘国家创造的财富转移过来,而将中心国家内在的危机转嫁给了边缘国家,这实际上就弥补了国内经济社会遭受中心—边缘结构内在缺陷的侵蚀,并通过将它扩大到国际社会而把危机转嫁给了边缘国家。所以,每次经济危机爆发,受到损害最多、最大的并不是中心国家,而是处在这个体系中的边缘国家。同样地,“在近代殖民时期,强大发达国家一方面要保护自身的疆土免受侵犯,一方面依靠实力展开对外掠夺。而落后弱小的国家,受威胁的程度就极其严重,既丧失有形主权,又丧失无形主权,只不过在近代,弱小国家以丧失有形主权为主,即领土被无情分割,资源被残酷掠夺,人民惨遭镇压”[4]。然而,如果说资本主义世界化所进行的支配和掠夺是建立在有限开放和有限流动的国际社会之上的,那么,全球化运动形成的是一个高度开放、高速流动的国际社会,越来越多通过中心—边缘结构掠夺走的财富回流到边缘国家,转嫁过来的危机反弹回中心国家。这就导致中心国家想要在一个全球化的世界里通过掠夺来补偿自己变得不可能,一旦中心—边缘结构的缺陷所造成的漏洞不能得到补偿,中心国家内部的经济社会发展就将濒临崩盘。在国际社会中,“霸权之后的合作是可能的,不仅因为共同的利益可能导致机制的创设,而且也因为需要维持既定国际机制的条件不如创设这些机制时的条件那么苛刻和强烈。虽然霸权有助于我们揭示当代国际机制的创设问题,但是霸权的衰落并不必然对应地引起这些的毁灭”[5]61。因而,在人类社会迈入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之后,人们在反思中心—边缘结构的缺陷及其背后的竞争逻辑时发现,摆在人类社会发展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即建构合作的体系。也就是说,一国的经济社会要想朝着健康发展的道路前进,那么,其政治、经济、社会以及文化体系就应当是有助于合作并促进合作的,因而,其制度框架、治理体系以及政府模式都需要进行变革,使之与合作体系的建构相符合。同样,城市体系及其网络结构所展现出来的合作前景将引领一国经济社会的健康发展,因而,像德国城市体系的这种网络结构将在未来经济社会发展中发挥出极大的积极作用,这也是很自然的逻辑结果。人类正在迈入一个“共生共在”的社会[6],它需要人类社会在合作关系的建构和合作行动的开展中实现中心—边缘结构的去中心化,否则这一结构将成为人类合作的极大阻碍。
因而,从全球化的视野去看,中心—边缘结构滋生于等级化的不平等社会,处于统治地位上的中心国家支配和掠夺着处于从属地位上的边缘国家,而处于这一体系中的边缘国家则屈从和依附于中心国家。这样,在应对人类共同主题时,中心国家和边缘国家所开展的对话和商谈就不可能是基于平等之上的,而通常表现为中心国家对边缘国家的耳提面命,边缘国家对中心国家的言听计从。一旦边缘国家对中心国家所作出的安排有任何忤逆举动,就会遭到中心国家的经济制裁、政治威慑甚至军事打击。实际上,在一个等级化的不平等社会里,我们“不可能把特定的话语舞台与社会不平等的影响隔离开来;只要社会不平等继续存在,公共领域的商谈过程往往会对统治群体有利而对从属群体不利”[7]86。从这一意义上来说,世界中心—边缘结构造成的是一个支配与被支配、掠夺与被掠夺的等级关系模式,因而也就不可能实现国家间基于平等之上的对话和商谈,人类共同主题也就不可能在全球合作行动的开展中得到很好地解决,因而,建构全球合作体系的首要任务就是解构世界中心—边缘结构及其赖以生长的不平等社会。正如弗雷泽所看到的,“一个社会平等、多元文化的社会与参与民主结合的可能性,似乎并不存在任何概念上(而不是经验上)的障碍。但这也不必然是一个存在许多不同公共领域的社会,它至少包括这样一个公共领域,其中参与者能够作为地位平等者,超越差异的界限,就与之相关的政策进行商谈”[7]90。因而,合作体系的建构需要世界各国、国际非政府组织、跨国界政治共同体之间在相互交往中进行平等的对话和商谈。而我们看到,“在社会平等的条件下,公共领域的渗透性、外间导向性和开放性能够促进不同文化之间的交往”[7]90。这也就是说,平等参与的逻辑前提是社会的平等,而在世界的中心—边缘结构之下,作为不可抹杀的社会现实,不平等使得对话和商谈堕入欺骗性伎俩,公众平等参与变成了妄谈和谎言。因而,摆在人类社会面前的不是在既有的社会结构中规划和设计公众参与,而是从根本上实现对中心—边缘结构的解构,创造一个实质性平等的社会。为此,社会治理的问题就转向了合作话语体系的建构和合作行动的开展,而不是停留或纠结于谁参与和谁主导的问题。
从当前人类社会的现实来看,很多宣称是合作组织的跨国政治共同体(如G20)实际上是由大国主导而大多数成员仅作为参与者的一种组织形式。在应对人类共同主题的共同行动中,作为参与者的边缘国家只是贯彻和执行中心国家的意志,接受中心国家的安排。我们很快就看到,总是向中心国家妥协的边缘国家在为人类共同主题作出自己的贡献的同时,因财富被中心国家掠夺走而使经济社会的发展陷入低迷,中心国家在向边缘国家转嫁危机却因其全球化运动的反弹而使自己陷入停滞。也就是说,在世界的中心—边缘结构下,不论是中心国家还是边缘国家都不会因此而获得有益的发展,只有建构一种基于平等之上的合作体系,走出谁参与和谁主导的思维窠臼,在基于合作理念之上的对话和商谈中寻求人类共同主题的解决之道。然而,值得我们注意的是,长期以来,人们一直将中心—边缘结构视作基本的原理和稳定的观念,在竞争被视作社会发展驱动力的背景下,人们都将向中心跃迁视为人生的奋斗目标,个体、城市、国家皆是如此。当它们把自我视作中心或努力向中心跃迁时,任何他者都将成为它们的竞争对手,没有一个人、一个城市或一个国家会接受来自他者的信任与合作,即便存在这样的合作宣称,也是将其视作达成竞争优胜、跃入中心的手段。一旦利己的目标达成,它们就会放弃和破坏已经建构起来的合作关系,进而寻求与其他中心之间的合作关系去挑战更高的中心,与它们展开竞争。对于处在中心的竞争优胜者来说,对手之间的联盟与合作往往是致命的,因而,它们也要寻求建构联盟或合作来获得竞争优势。也就是说,在竞争的话语体系中,以联盟为基本形式的合作策略出现了,给人们造成了建构合作体系的假象,而实际上则是从属于竞争之目的的。按照“羊群效应理论”,以联盟为合作策略的竞争体系就意味着人类社会将在这种竞争关系中逐渐失去自我,并可能导致人类的自我毁灭,这将是整个人类社会的悲剧。为此,全球化运动终结了近代以来的资本主义世界化进程,将给予人类一个重新建构社会的机会和可能性,而人类社会的这场建构运动将开启于对世界中心—边缘结构的解构。可以说,全球化运动就是一场去中心化的运动,它将中心—边缘结构中的控制与被控制、支配与被支配,以及掠夺与被掠夺的奴役关系彻底销毁了,并借此建构起了一种平等的世界。因而,当去中心化的过程清除了人类社会建构合作体系的结构性障碍之后,在这个有着高度复杂性和高度不确定性的共生共在的社会里,人类正在或将要面对的共同主题将在合作话语体系的建立和合作行动的开展中得到很好的应对和解决。
如果说人类在农业社会的历史阶段中经常要经受生存斗争的挑战的话,那么,在工业化进程中对工业社会的建构所形成的分工—协作体系似乎在极大地提高了人类生活水平的同时减轻了人与人之间的这种生存斗争。然而,工业社会运行的基本逻辑则无处不在地摹仿和复制自然界中的那种生存斗争方式,其目的就在于获得尽可能持续的社会发展动力。我们看到,按照“自然选择”或“最适者生存”的逻辑,工业社会的一切制度安排都在支持这种竞争模式,即便是工业社会后期出现的福利国家模式也没有改变这一基本逻辑。人与人之间如此,组织与组织之间也是如此,而国家与国家之间则更是如此。在国际社会里,“最适者生存”的竞争逻辑所支撑起来的是世界的中心—边缘结构。只要在国家与国家之间出现了强弱的差别,那么,就会继续通过各种方式、各种借口来强化这种不均衡,并维系世界的中心—边缘结构。尽管人类社会已经迈入到了全球化、后工业化的时代,但是旧的思维框架和行动逻辑依然被很多国家奉为圭臬,大国、强国也不会轻易放下自己所处的优势地位,它们还想要继续主宰这个适者生存、弱肉强食的世界,继续维持或强化世界的中心—边缘结构。在工业社会的国家间关系上,中心国家所进行的武力征服运动、开拓海外市场、建立殖民体系,以及对边缘国家所进行的资源掠夺,最终在两次对人类社会造成极其惨痛伤害的世界大战之后才算消停了下来,或者可以说,资本主义世界化从野蛮时期走向了文明时期。我们看到,20世纪50年代以来,随着世界大战的结束和殖民地的民族国家的纷纷独立,世界各国开始在和平与发展的主题下去讨论国际社会的问题了。尽管国际社会在很大程度上是具有虚拟性质的,但是,就全球构成了一个关系复杂、交往多元的立体网络而言,国际社会所展现给人们的是与以往野蛮的战争、掠夺不一样的图景。
在资本主义世界化进入文明时期之后,国际社会在处理国际问题上出现了很多的理论,但这些理论都是基于资本主义世界化这一逻辑前提的,因而,这些理论就内在局限于防范冲突和战争的范畴。实际上,尽管这些理论对于和平与发展的主题在国际社会中的扩散并获得广泛支持是有意义的,然而,对于国际社会的未来发展而言,则是消极的、被动的、脆弱的。一旦有什么敏感事件出现,世界各国都紧张起来,人类时刻处在担忧、恐惧的边缘。尽管如此,资本主义世界化的文明时期确实为人类社会的发展创造了一个良好的环境。20世纪80年代以来,伴随着人类社会后工业化进程的开启,人类迈入了全球化的进程。在这场全新的历史运动中,国际社会在人类未来发展的问题上可以有更加积极的思考和行动。与以往的消极防范不同,在全球化进程中,人类社会将建构起一种谋求积极合作的方案,在应对和处理人类共同问题上开展积极、自觉、主动的合作,并通过合作行动的开展和合作话语体系的建立去建构关系良好、交往多元的国际关系网络。这样一个理论构想和现实途经,能够将人类社会中处于不同层面上的各种因素都吸纳到积极合作的互动关系中来,也只有在全球合作体系的建构中,人类社会才能在永久的和平中获得长足的发展。
如果说资本主义世界化的征服方式使得民族国家内在地想要通过某些防范措施来建立国家间的边界的话,那么,在全球化进程中,民族国家之间边界正因人口、财富、物资以及信息的全球范围流动而不断地受到冲击。这种流动性的增长并不是来自民族国家外部的力量的冲击,而是来自民族国家内部的人、财、物、信息的流动需要。在这样的一个过程中,国际社会也因民族国家内部构成的多样化而变得比以往复杂得多,而随着这种复杂性的增长、流动性的增强,人类社会便在全球化的进程中走向了融合。民族国家边界的控制、隔离功能的弱化,以及人类社会共同面对的问题的全球性质,要求各国政府积极地进行行为选择和政府模式的变革。在民族国家的边界之内,控制导向的思维方式和行动逻辑是有一定成效的,然而,在这些边界被打破并逐渐走向融合的过程中,政府在应对和处理国际关系时,不应当继续维持一种防范的逻辑,而应当开展积极的国际合作,政府间合作行动的开展和合作话语体系的建构是政府服务于人口、财富、物资以及信息资源全球流动的积极举措。在当今这个复杂性和不确定性迅速增长的时代里,人类社会面对着各种共同主题,依靠竞争的机制不仅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使问题变得更加糟糕,同样,单纯依靠某个国家或地区的努力也不能解决人类社会共同面临的问题。因而,开展积极的国际合作,消除大国主宰世界的旧框架,是人类社会在消解世界中心—边缘结构中所应有的积极的、主动的、自觉的行为选择。当前,人类社会正处在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中,旧的思维方式和行动逻辑仍在社会治理和全球事务中起着重要作用,环境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的迅速增长和管理型政府的治理失灵和改革失灵结合在一起,人类在这一历史转折点上陷入了全球风险社会当中。走出全球风险社会的根本出路不是继续维系那个控制导向的思维方式和行动逻辑,而是要站在全球化、后工业化的历史高度,变革政府模式,创新社会治理方式,携起手来合作。
“合作行为是根源于人的共在本性和共在事实的秩序,这种秩序不以强制性的外在统治和管理为前提,从根本上消除了人对人的依附和依赖,彻底抛弃了惩罚和威胁的手段,因而是自由的秩序”[8]。然而,合作行动的开展和合作话语体系的建构并非一蹴而就、一帆风顺的,甚至可以说,这一理想在全球化、后工业化的现实中遇到了重重困难。在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中,人类社会所提出的变革竞争的机制、建构合作话语体系的要求和呼声并没有得到积极回应,反而,在世界的中心—边缘结构中,中心国家将“强者掌握真理”的国际竞争逻辑应用到了应对和处理人类社会共同面临的问题上。不论是反恐联合行动还是国际贸易合作,都体现出了中心国家基于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内在动机而要求甚至强迫边缘国家与之一道开展“合作”行动的利己诉求。中心国家的基本逻辑和出发点并不是人类社会共生共在的理想,而是如何在世界的中心—边缘结构中通过“财富向中心积聚”和“危机向边缘转移”的机制去实现自身在国际关系中的竞争优势和中心地位。应该说,奠定工业社会发展动力的竞争机制及其能者统治的治理逻辑,将人类社会所面临的简单问题复杂化了,因而,在这个意义上,人类社会在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中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增长,既是在自然演进中发展起来的,同时也是在人类活动中建构起来的。如果任由这种适者生存、弱肉强食的竞争机制和发展逻辑继续在国际社会中发挥决定性作用,那么,人类社会要么在日益恶化的国际生存环境中走向崩溃,要么在一发不可收拾的国际冲突和世界大战中走向毁灭。
需要注意的是,从世界的中心—边缘结构来看,中国是一个正在崛起中的边缘国家,因而,摆在中国面前的实际上就有两个艰巨的任务:一是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和改革开放的发展道路上实现中国的崛起,努力成为国际合作体系的建构者,而不是取代现有中心国家而建构自己的霸权。在消解世界中心—边缘结构时,我们寄希望于全球合作行动的开展和合作话语体系的建立,但同时又要求边缘国家在其中开展积极的行动,因而,边缘国家在谋求国际合作的过程中以及崛起之后,不应该试图成为世界的主宰者,因为在全球化、后工业化的条件下,伴随着合作话语体系的建构,少数大国、强国主宰世界的格局已经不具有任何合理性了。因而,整个人类社会都将致力于建构国际合作关系和全球合作秩序,任何一个国家或地区都将不分大小、强弱地成为全球合作体系中的积极行动者。二是不可自甘堕落地成为占据霸权地位的中心国家维持世界旧秩序的追随者和支持者。在世界中心—边缘结构之下,占据霸权地位的中心国家经常以合作的名义要求边缘国家与之开展共同行动,而在中心国家华丽的政治修辞的掩饰下,受此蛊惑的边缘国家经常乐于接受中心国家在政治上、经济上的无理要求,因而就在有意或无意之间支持了世界旧秩序的维系。如果在受中心国家霸权利益控制的虚假合作中,边缘国家为获得所谓的发展空间而作出了妥协选择甚至是讨好行动的话,那么,这种虚假合作不仅不会实现边缘国家的长足发展,反而会产生更加激烈的发展矛盾而导致边缘国家陷入危机、动荡之中,而且这种合作不会消解世界的中心—边缘结构,而只会强化这种结构,其结果不会是人类社会合作话语体系建构下的和平与发展,而只会是全人类陷入全球风险社会。如果世界中心—边缘结构的财富积聚和危机转嫁仍然在发挥作用的话,那么,在旧秩序未被打破而新秩序尚未建立起来的情况下,全球风险社会首先要将边缘国家彻底毁灭,而后便是中心国家。因而,摆在人类社会面前的不是继续维持那个可能导致人类在风险社会中走向毁灭的旧的竞争秩序,而是要共同努力建构任何国家和地区都是积极行动者的合作秩序,并且,对于边缘国家来说,实现政府模式及其治理方式的变革,积极推动全球合作行动的开展和全球合作话语体系的建构,是全球化、后工业化时代赋予人类社会的重大历史使命。
因而,从人类社会发展的现实来看,不论在何种角度上去看人类社会当前的社会治理,政府都不再是社会治理的唯一主体。我们看到,在国际社会中,人类社会所面对的许多共同事务都需要在广泛的国际合作中加以应对,大量涌现出来的跨国组织、各种资源的全球流动都指向了国际合作体系的建立。在一国内部,大量涌现出来的非政府组织以及其他社会治理力量,越来越多地在社会治理过程中发挥出积极的作用,政府需要听取它们的治理意见,更需要与多元治理力量在合作行动的开展和合作话语体系的建构中去实现优良的社会治理。在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中,合作已经成为人类社会发展的一个客观趋势,是人类社会在这一历史阶段所提出的新要求,并且也只有在合作话语体系中开展合作行动,人类才能从风险社会中走出来。然而,按照管理型政府的思维方式和行动逻辑,处于霸权地位的中心国家则总是想方设法地阻挠和破坏合作话语体系的建构以及合作行动的开展。为此,人类社会合作理念的确立、合作话语体系的建立以及合作行动的开展就要求我们首先完成政府模式及其治理方式的变革。我们看到,在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中,环境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的迅速增长,以及管理型政府的治理失灵和改革失灵所遗留下的各种问题共同聚集在了一起,使得人类陷入到了风险社会之中,而在全球化进程中,整个世界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人类社会所面临的许多问题都在这一进程中转变为了全球性问题,风险社会扩展为了全球风险社会,与此同时,人类社会的共生共在之需求也在这一进程中迅速膨胀,合作理念的建立和合作行动的开展才是人类走出全球风险社会的正确路径。因而,在政府模式及其治理方式变革的意义上,人类社会在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中的当务之急是建构支持全球合作的服务型政府,并在全球合作中实现人类社会共生共在之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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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家鹿]
2016-01-25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16CGL056);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资助项目(2015M581820);南京农业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金资助项目(SK2015011)
10.16366/j.cnki.1000-2359.2016.04.010
D815
A
1000-2359(2016)04-0054-07
周军(1984-),男,江苏射阳人,南京农业大学公共管理学院讲师,博士后,南京大学服务型政府研究所研究人员,主要从事服务型政府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