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汉族经典民歌中的“阴性”表述研究

2016-03-16 08:43兰晓梅
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女性主义民歌阴性

兰晓梅

(龙岩学院 艺术与设计学院, 福建 龙岩 364012)



中国汉族经典民歌中的“阴性”表述研究

兰晓梅

(龙岩学院 艺术与设计学院, 福建 龙岩 364012)

摘要:本文借助西方女性主义研究方法及视角,探究我国汉族经典民歌音乐文化中的“阴性”表述。深入解析这些民歌中女性群体的边缘生存状况,进一步推进当下男女两性之间的平等对话以及和谐相处,将两性问题回归于我国古代哲学观中的“阴阳平衡”之道。为此促进以“人”为本的社会主义和谐发展观。

关键词:民歌;阴性;女性主义;和谐发展观

“阴性”是与“阳性”相对立的一个名词。正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我国古代朴素主义哲学观认为,“阴”与“阳”共同构建了人类生存的物质社会,他们代表了一切具有相互对立属性的事物,如天地、日月、山丘、动静、君臣、奇偶,也代表了男女之性别。“宋代高承在《事物纪原·天地生植·阴阳》中言:《春秋内事》日:伏羲氏定天地,分阴阳。明归有光《贞女论》:阴阳配偶,天地之大义也。正因如此,钱穆先生说,周礼把整个宇宙和人生,都阴阳配偶化了。”[1]本文所运用“阴性”一词,主要就是从性别角度而言的,专指女性以及一切与女性相关的事项。

在西方,对于女性及女性文化的关注主要来自于西方的女权主义运动。此运动是针对男权主义而开始的,目的在于女性的地位回归。“其肇始通常被认为源自于1949年法国女作家西蒙·德·波伏娃《第二性》一书的刊行。在此书中,波伏瓦根据其存在主义哲学观点,提出了两个重要的概念:其一,女性是男性眼中的“他者”,是“被男性所观看的”。在这种情况下,女性遂由“人”的地位被贬降到了“物”的地位;其二,“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逐渐塑造成”的,即以男性为中心的历史成就了关于“女人”一词的社会文化涵义,并具体体现为一套对女性本质进行“塑造”的文化想象秩序。”[2]因此,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一系列以女性主义为视角的音乐作品研究先后问世。其中包括了对柴可夫斯基、贝多芬等作曲家音乐作品的解构与重新建构,可谓颠覆了西方音乐研究的传统,逐渐改写了以男权视角为主的音乐文化观。

在我国古代,虽然很早就开始关注男女阴阳的平衡之道。如自周代建立之初就出现了对阴阳、对男女之间关系进行了深入阐述。他们都倡导着阴与阳之间即是对立的关系、也是互为相生的关系,二者缺一不可,但又不可失衡的道理。所谓不可失衡就是阴阳要处于平衡的状态,某一方的能量不可以多于另一方,否则“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而长阴或长阳都会阻碍万物的正常发展规律。但毕竟这一时期我国正处于等级制度森严的封建社会,对于音乐文化的关注仍然是以男性及以男性为代表的权力“发声”为主。如宫廷中统治阶级的音乐文化、文人士大夫的音乐文化等。而民歌作为我国民间音乐的重要组成部分,有着宫廷音乐、文人音乐所没有的“自由言说”之特点。如普希金所言:“民歌是社会的一面镜子。”这也解释了自周朝开始,统治者便命官员搜集民间诗歌以观民风之缘由。并促成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的问世。因而,在我国的民歌体裁中包含了大量女性群体的自我表述内容,为我们研究女性的社会地位转换及其边缘生存状态提供了很好的史料。

因此,本文在借助西方女性主义研究方法及视角基础上,探究我国经典民歌音乐文化中的“阴性”表述。深入解析这些民歌中女性群体的边缘生存状况,进一步推进当下男女两性之间的平等对话以及和谐相处,将两性问题回归于我国古代哲学观中的“阴阳平衡”之道,促进我国以“人”为本的社会主义和谐发展观。

一、民歌中的“阴性”表述类型

“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女性群体通过歌唱的方式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怀。这些歌曲展现了她们生活、情感状况,同时,也体现了她们作为边缘弱势群体的实际生存现状。通过对这些经典民歌的搜集、整理、分析,女性群体自我表述的作品类型主要包括以下几大方面。

(一)寡妇歌类型

我国汉族民歌中包含有大量反映寡妇情感的作品。“寡妇”一词主要是对在婚姻关系中失去丈夫的女子们的统称。旧社会民间有一种说法,寡妇虽然失去了丈夫的肉身,但是她们仍然要维持着原有的婚姻关系,以恪守妇道。而寡妇再嫁在民间就被看做是一件十分晦气的事情,也没有男人敢娶寡妇,认为女子原配丈夫的灵魂会发怒,并给一家人带来灾难。作为守寡于家中的妇女而言,歌唱就成为她们纾解自己内心情感的最好方式。这其中,有表现自己对丈夫的思念、以及孤独凄凉的悲苦之情的作品。如山东齐河县民歌《梦情郎》。民歌中唱道女子梦到自己的丈夫归来,为家里挑水、砍柴、种米,可是当五更天到来时,却发现这是一场梦,寡妇孤身一人坐在炕沿上哭泣,此场景十为凄凉。如民歌第二段所唱:“鼓打二更天又寒,奴家自睡自安眠,孤苦伶仃(呀)心头酸(呢),伸腿那还要冷(哟)俺慌把那腿来蜷,冻得俺奴家搓金(呢)莲(哟),守寡滋味难不难,守寡滋味难不难。”

除了表现对丈夫思念之情的民歌外,还有一些民歌是歌唱寡妇失去丈夫之后生活陷入艰难的境遇。在旧社会,因为家中没有了男人,好比顶梁柱塌了。寡妇常常遭到旁人的歧视与欺辱,失去了生活的依靠。如民歌《寡妇思念》中所唱的:“十八岁正当年,死去的丈夫二十三,丈夫好比擎天柱呀,死去丈夫拉半天”。此外,寡女正值青春年华之时,但封建思想的禁锢下,只能从一而终,不可再嫁,就如民歌中所唱“四月呢里事难磨,寡妇门前事情多,时时刻刻得用人,看看人家再看看我”。“寡女门前是非多”,为了避免被邻里说三道四,只能克制自己的性欲。这也体现了旧社会对女子们身心的无形摧残。从音乐本体而言,这首民歌结构规整,四句体,旋律起伏较大,时而出现大跳,表现的就是寡女内心的悲伤与愤恨,对压制人欲的社会的不满及控诉。歌曲由悲伤而起、越唱越悲,休止音符、切分节奏的运用都显现出寡女内心无法平静的情绪。

(二)念情哥类型

在“阴性“表述的民歌中所占比重最多的是情歌类型。“情歌”顾名思义,是女子对情人表述真情爱意之歌。最早的情歌可以追溯到夏朝大禹之妻涂山氏之女所唱的“候人兮猗”。整首歌虽然只有四个字,却展现了女子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强烈的思念之情。

这些情歌表达了我国传统文化中最为永恒的主题“爱情”,其中也体现了另一个无法回避的社会现实,即以男性为主体的爱情模式。这些民歌中有一部分是对离家在外的情哥哥表达思念之情的,他们与情歌“候人兮猗”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如《槐花几时开》中所唱道,“高高山上一树槐,手把栏杆望郎来;娘问女儿作啥子,可望槐花几时开。”再如表现了孟姜女思念修长城丈夫内容的《孟姜女哭长城》。“梅花正月正,家家户户点红灯,人家的丈夫都得团圆,孟姜女的丈夫去修长城。”再如,对常年在外走西口的哥哥表示思念之情的《想亲亲》。“你给他小(那)亲亲捎上一句话,你就说三天三夜、没吃没喝、不说不道、不言不语、面黄肌瘦,但想他呀,亲亲。”

从这些民歌中女性的表述可以看出,男性是她们重要的精神支柱、经济支持,是女性群体人生中唯一的重心。而女性群体在男性为主体的社会中则扮演着依附性的角色。如民歌中所唱“你就说三天三夜、没吃没喝、不说不道、不言不语、面黄肌瘦,但想他呀,亲亲”。她们没有工作、甘愿为情人奉献着自己的青春、生命,当情人远走奔波时,精神的依靠没有了,导致他们不想说话、不想吃饭、面黄肌瘦、神情恍惚。可见,这时的女性并不是一个拥有独立人格存在的个体。这与旧社会三从四德的社会文化教导有着密切关联。如《礼记·昏义》中所记载“教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四德”。[3]这造就了女性们“从属”的价值观、人生观。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些民歌中的表述可以看出女性虽然身处于封建社会,但她们仍可以冲破束缚、敢爱敢恨、勇敢地表达出对情人的思念情感。

(三)女子思春歌曲类型

与本文上述的思念情哥的情歌不同的是,还有一些歌曲是一些大龄女子以及出家尼姑对爱情的向往、希望可以早日找到情郎以及还俗过平凡生活的期盼。这类思春民歌主要包括两大方面,一是大女思春、二是尼姑思春。

1.大女思春

在以媒妁之言、家长之意的婚姻习俗的社会环境中,女性永远是处于被决定命运的弱势位置。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们不仅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大事,而且当到了婚配年龄却未嫁出去,便会成邻里街坊们的笑柄而遭到歧视。这些大龄女性背负了社会给她们的巨大压力。同时,还要忍受情感的孤独以及内心的寂寞。在民歌中出现的许多待字闺中的大龄女子盼嫁、恨嫁内容,思春情感油然而生。如《大小姐做梦》中所唱“一嘛一更黑呀,月儿照满怀,独坐在绣房手托香腮,大小姐今年三七二十一呀,不知道婆家在哪里呀。灯要自己点呀,门要自己关,上了牙床就把绣鞋换,双手啊捧着绣鞋,无人来哎呀,可惜了奴家好针线呀。”这首民歌采用的是我国同宗民歌中著名的“鲜花调”,通过句与句依次下行的旋律发展方式进入低音区,表现女子在独自抒发情思时,情绪越来越深沉、压抑、悲伤的情境。这些真情流露的歌曲也揭露了旧社会对女性恋爱自由的无情剥夺。

2.尼姑思春

由于封建思想的禁锢,一些女子由于被算命先生说是克父母的命而自幼被迫出家。如民歌中所唱“二(吧了)更里小(吧了)尼姑,盘膝打坐在禅堂,手(吧了)拿着木(啦)鱼,两个眼是泪汪汪。剃了头削了发,不像(那个)女孩样,(呀)正(吧了)青春配不上,年轻美貌的少年郎,埋怨一声二老爹娘,算卦的瞎子你丧尽了天良。”这些被送到寺庙里当了尼姑的女子不仅无法享有家庭、父母的温暖,还无法享有少女们应有的爱情。内心的酸楚、无法还俗的无奈之情,成为她们所唱民歌中主要表述的内容。如《尼姑下山中》所唱:“二更鼓儿暖,哎哎哎哎哟,二更鼓儿暖,头戴僧帽身披蓝衫,手拿木拉鱼呀无心把经念,木拉鱼呀无心把经念,哎晦一晦哟;尼姑好心酸,哎哎哎哎哟两眼泪不干出家容易回家难,奴只得守空房呀无人来作伴,守空房呀无人来作伴,哎晦一晦哟。”[4]与大龄女子相比,尼姑女子们的遭遇更加能够说明旧社会女性们极其卑微的社会地位。

二、民歌“阴性”表述的文化内涵及价值

(一)“尚悲”的文化内涵

在“阴性”表述的民歌中,体现了女性弱势群体独特的“尚悲”情怀。她们在生活、人生、教育、情感等方面的从属地位决定了她们永远活在男性的背后。无法自由恋爱、无法决定人生,在一次次无奈、无助的“被决定”命运下,只能默默地接受现实。内心的悲苦也只有在民歌中可以得到申诉。

正如“音乐是可直达人类意识层面的艺术形式”。女性歌唱群体将内心的悲苦诉求转换成为“尚悲”风格的民歌作品,但这种悲情更多体现的是“哀而不伤、怨而不愤”。此外,在悲情的哀怨情感表现中,还蕴藏着对爱情、对人生、对自由的无限渴望。表现了深处于社会底层卑微的女性群体们的意识觉醒,体现她们对自我处境的感知以及对其弱势身份的认同。她们向往着自由,向往美好的生活,无时无刻不再默默挣扎着。她们通过这些民歌中的叙事手法,通过悲怨的情思,希望可以改变这种极度失语的处境。

这种悲苦之情主要是通过阴柔方式的表述,成为了独具特色的“阴性”民歌。这些阴柔的表述体现在唱词、曲调、节奏等方面。如在唱词方面,表述最具有特征的是“阴性”主体词语的运用。如“一嘛一更黑呀,月儿照满怀,独坐在绣房手托香腮,大小姐今年三七二十一呀,不知道婆家在哪里呀。灯要自己点呀,门要自己关,上了牙床就把绣鞋换,双手啊捧着绣鞋,无人来哎呀,可惜了奴家好针线呀。”民歌中唱词运用了“奴家”、“手托香腮”、“大小姐”等女性主体词语,表现了民歌中的女性主体对自己社会从属属性阴柔特征的强调,以此烘托出歌曲的悲秋内涵。此外,在旋律中多为运用如“剪靛花调”等温婉轻柔的级进曲调,展现女子阴柔的情思,为悲情的抒发奠定了基础。如通过下行的方式表达一叹再叹的情思,并非是畅快的嚎啕大哭式的宣泄歌调。这些都体现了通过阴柔方式表达“尚悲”的文化内涵。

(二)“阴性”民歌的价值

1.历史价值

这些民歌中歌唱的是我国不同历史时期,不同经济、政治、文化环境中,不同女性群体对自身命运、境遇的真实表述。因而,对这些经典民歌的梳理,是对过往女性文化发展历史的重新建构。也是对女性社会地位、身份的发展、演变历史的重新展现。“阴性”民歌作为书写式文本的重要补充,具有丰富历史史料的重要价值,同时对于从多角度重新挖掘中国民间歌曲的历史价值也具有着重要的意义。

2.社会价值

女性主义视角是音乐社会学最为关注的方面。而一切研究最终都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服务于当下,起到正确指导未来的作用。因此,加强对“阴性”民歌表述的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社会学以及现实意义。通过本文研究发现,女性自我意识的增强、社会身份的不断改变,在开始觉醒到走向独立的道路,整个演变、发展过程中,女性为我国传统音乐文化创作、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同时,“男女平等”社会和谐观点在不断鞭打着历史糟粕之时,这些民歌也成为当下反观女性自立自强的新生活的反光镜。在提倡“以人为本”的和谐社会主义建设中,通过本文研究,应更为肯定女性在社会和谐发展中的重要位置。应继续鼓励女性群体在音乐创作方面、在社会发展建设方面,发挥其女性独有的创造力。

综上所述,本文通过对我国汉族经典民歌进行搜集、整理、归纳,将具有“阴性”表述特征的民歌分为寡妇歌类型、念情歌类型以及大女思春类型三大类。并在此基础上总结了此类民歌的“尚悲”文化内涵以及社会价值、历史价值,以期为女性主义视角的音乐学研究尽绵薄之力。

参考文献:

[1]张帆主编.中国哲学经典著作导读[M].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2013:16.

[2]郑宝华,张红梅.女性主义视角下栖霞民歌中的女性形象分析[J].中国音乐(季刊),2012,(1).

[3]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整理.十三经注疏·礼记正义(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1622.

[4]杨冕冕.山东特定女性群体民歌的研究[D].福州:福建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3:34.

[5]赵东玉,李健胜编著.中国历代妇女生活掠影[M].沈阳:沈阳出版社,2003:34.

[6]冯光任.中国同宗民歌[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8:12.

[7]江明惇.汉族民歌概论[M].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04:16.

[8]魏国英.女性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145.

责任编辑:胡栩鸿

收稿日期:2016-03-25

作者简介:兰晓梅(1976-),女,福建武平人,讲师,研究方向为声乐、合唱指挥。

中图分类号:J6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344X(2016)05-0048-04

On Feminine Gender in Chinese Han National Classic Folk Songs

LAN Xiao-mei

(School of Art and Design, Longyan College, Longyan Fujian 364012, China)

Abstract:This paper, from western feminist research methods and perspectives, explores the feminine gender in Chinese classic folk music culture and analyzes the marginal living condition of woman in these folk songs. In addition, this paper attempts to promote the equal dialogue and harmony between men and women and comprehend gender issues back to the “balance of Yin and Yang” in ancient Chinese philosophy in order to promote people oriented socialism harmonious development outlook.

Key words:folk songs; feminine gender; feminism; harmonious development outl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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