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拓叙事诗学研究的新维度
——评颜水生《现代中国文学的叙事诗学》

2016-03-16 05:41
关键词:叙事诗悖论水生

陈 宁

(山东理工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山东 淄博 255049)



开拓叙事诗学研究的新维度
——评颜水生《现代中国文学的叙事诗学》

陈宁

(山东理工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山东 淄博 255049)

目下对于现代中国文学叙事的研究,很大程度上集中于片段式的断代史研究,或者是一时一地的具象研究。或许是思路研究的隔阂,抑或是价值评判的不一,百年来的现代中国文学总会被人为地划分为几大研究版块:现代文学、“十七年”文学、新时期文学、新世纪文学……相互间的沟通和承续式的研究并不多见,争论和歧见倒不少。若将这些研究成果笼统地归到一起,以此窥见百年现代中国文学发展的内在逻辑和延展脉络,不仅很难发现不同研究板块之间主线的承接与变化,而且还会惊奇地发现“断裂论”的此起彼伏——一个时期的文学以否定另一个时期的文学来获得自身建构的合法性,这种现象在短短百余年的现代中国文学史中屡见不鲜。这种现象,体现了文学史研究的复杂性,也无疑是现代中国文学研究的难点。在此种研究情境下,颜水生的《现代中国文学的叙事诗学》(以下简称《诗学》)以时间和空间的宏大架构打通了不同时期文学的歧见与隔阂,使百年中国文学在一个整体同一的视域下得以呈现,这无疑使得现代中国文学的叙事研究整体前进了一步。更为可贵的是,颜水生并未停留于对整体视野的宏观把握,而是于宏观中观照不同时期文学自身的特性,以呈现现代中国文学发展的具体流脉,反思其中的诸多悖论与困境,进而为现代中国文学研究开拓出新的空间。

一、时间视域与空间视域的宏大架构与辩证统一

在时间与空间视域中对现代中国文学叙事进行考察,是《诗学》一书的主要架构,也是本书的一大亮点。

如前所述,现代中国文学几大研究板块所产生的争论与分歧,也正根源于作家和研究者对时间理解的不同;而时间分期问题也是众多研究者的争论焦点……可以说,现代性的时间观念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作家和研究者的思维方式和先见,而这也直接影响到创作和研究的结果。这也正如颜水生在本书导论中所说:“笔者追问的是,时间性理论能超越或替代现代性理论吗?笔者认为,现代中国文学研究中的时间性话语必然堕入现代性话语的理论误区,正所谓现代性决定论也就是时间决定论,这是纠缠已久的思维弊端……因此,笔者试图探讨空间诗学的理论内涵和创造力,探讨空间诗学与时间诗学的辩证统一,并希望以空间诗学超越或替代文学地理学概念。从现代性到时间诗学再到空间诗学,这不仅是一条学术路径,也是一种人生追求。”*颜水生:《现代中国文学的叙事诗学》,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第3页。因而,针对现代性时间观念暴露出的种种弊端,尤其是时间观念中的历史决定论和历史决定论给文学创作和研究带来的种种负面影响,《诗学》一书以时间和空间视域的辩证统一规避了以往文学史研究的局限性,在一种宏大而辩证的思维构架中呈现现代中国文学的叙事诗学。

任何历史事件都必须在时间中延展开来,“时间被织成了事件的序列——但在命运开始编织之前,构成最终产品的丝线和图案已经在那儿了;不过结果是人类的眼睛看不到的。”*〔匈〕赫勒:《现代性理论》,李瑞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247页。因而,作家的时间意识在无形中影响着文学作品的形成。例如,在对“十七年”散文的时间叙事的分析上,颜水生就敏锐地把握住了作家创作散文的时间意识:“在‘十七年’散文中,时间与意识形态相互统一,时间是意识形态的载体或手段,意识形态是时间表现的内容和目的,通过时间的意识形态化从而表现时间非同一般的历史意义”,“十七年散文一方面把时间放置在历史进程中进行理解和认识;另一方面把时间与特定历史阶段进行对比,以历史化策略认识和处理时间。”*颜水生:《现代中国文学的叙事诗学》,第92页。正是许多“十七年”作家们所共有的这种鲜明的时间意识,使得整个“十七年”散文在风格和表现手法上,表现出了其特有的时代风格。

《诗学》一书在提到时间与空间的统一体的建构时,强调了叙事诗学是时间与空间的统一。“在文学中的艺术时空体里,空间和时间标志融合在一个被认识了的整体中。时间在这里浓缩、凝聚,变成艺术上可见的东西;空间则趋向紧张,被卷入时间、情节、历史的变动之中。时间的标志要展现在空间里,而空间则要通过时间来理解和衡量。这种不同系列的交叉和不同标志的融合,正是艺术空间体的特征所在。”可以说,考察现代中国文学的叙事诗学在时间与空间中的统一性,是颜水生此书关注的重点。因而,同样都是叙述“十七年”散文,我们看到了这一时期散文叙事在时间与空间中的不同呈现姿态。与时间诗学在“十七年”散文中所体现的意识形态性相关,空间政治也在“十七年”散文中得以呈现:“综合来说,‘十七年’散文中的乡村叙事,突出了集体性空间的社会内涵,而很少涉及乡村的家庭空间和居住空间。集体性的劳动空间不仅蕴含着社会结构和社会生活,也蕴含着劳动人民的精神追求,土地、荒野、村落等空间结构的改变,体现了社会关系的变化;同时,家庭空间和居住空间也具有重要的社会内涵,也表征着主体的精神追求……因此,很少涉及家庭空间和居住空间,表明‘十七年’散文对个体生存空间的关注有些不足。”*颜水生:《现代中国文学的叙事诗学》,第174页。如果将《诗学》一书中描写“十七年”散文的章节对照来看,我们就会在其时间政治与空间政治的叙述中获得对这一时期散文叙事的完整评判——时间的意识形态性使得“十七年”散文强调历史必然性和历史决定论,而这必然使得宏大叙事在散文中大行其道;而宏大叙事则又必然关注生活空间中的宏大题材——土地、荒野、村落、工厂等,同时压缩家庭和个体的生存空间在散文中的地位。在此,时间诗学与空间诗学获得了内在的一致性,两者辩证统一,相辅相成。

因而我们可以说,《诗学》一书所体现的这种建构方式,其最突出的优势在于将百年来的现代中国文学叙事整合进了时间和空间的思考维度之中,既能观照整体的时空向度,又能呈现某一段文学在整体视野中的规律和个性。我们看到,《诗学》一书对“时间”和“空间”采取了辩证的态度,通过文学中的时间诗学、时间意识、时间形式、时间政治,为我们展示了现代中国文学叙事的复杂形态;同时,本书又通过文学中的空间形式、空间政治和空间诗学展示了现代中国文学的创作演变、文学选择、思潮情感和文学悖论等。可以说,在不同的时空维度下,文学也显示了它一时一地的变化和流动。在这种看似宏大的架构中,我们看到了现代中国文学叙事整体的演进和具体的脉络。

二、宏观建构与微观烛照的交互辉映

《诗学》一书主要基于时间、空间和现代性理论来分析现代中国文学的叙事诗学,此种结构方式是从宏观上观照和审视了现代中国文学的整体脉络,而细读此书,我们不难发现,颜水生的呈现方式更多地是从“微观”入手:以细致入微、丰富可感的作品解读入手,同时兼顾一时一地文学的阶段特征,最终与其时空维度的宏观建构达到了高度的契合。这种宏观烛照与微观呈现的交互辉映,既使得本书超越了文学现代性研究的局限性,建构了一种包容性极强的宏观格局,又使得本书立足于扎实的文本细读,以丰富的作品分析来呈现现代中国文学的叙事特征。可以说,颜水生对时间诗学与空间诗学的全部思考,他对时间意识与现代性悖论的反思,在其细致微观的文本细读中都能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在叙述80年代散文的时间叙事与空间叙事时,《诗学》一书在整体上描述了80年代散文与“十七年”散文的异同之处,指出80年代散文在时间形式上的重要特征,书中详尽分析了袁鹰的《十月长安街》、魏巍《在洪流中》、洪洋《卷起千堆雪》、范若丁《三月黄花》、巴金《怀念萧珊》等一大批80年代散文著作的个体特征,并进而发现了其中体现出的某种时代特征,这些特征鲜明表现在其意识形态叙述、历史批判精神和哲学思考意识等方面。“既继承了十七年散文的叙述经验,又超越了十七年散文的叙述精神,散文中的时间形式是社会意识形态的重要表征,时间形式的不同体现了时代观念的变化。”*颜水生:《现代中国文学的叙事诗学》,第93页。与此同步的是这一时期的散文随着时间形式的变化所体现出来的空间诗学特征。在魏巍、刘白羽、曹靖华、杨绛、季羡林等散文家的笔下,80年代散文又表现出了空间历史化、政治化和美学化等特征,这些空间形式表征了特定时代的社会意识形态。

再如对沈从文《萧萧》的解读中,《诗学》一书详尽叙述了小说多个层面的秩序结构,透过小说情节演进和矛盾的平衡,探究了支配小说人物行动与心理的意识和规则。“小说叙述了一个悲剧,但找不到悲剧的承担者,萧萧最终乐在其中。现实的重厄被遮蔽在重重迷雾之中,精神的苦难被一种心安理得的乐所消解。自己深陷苦难却不知晓,这才是人生最大的困惑。”*颜水生:《现代中国文学的叙事诗学》,第29页。这种对人生命运的诗性解读,是令人耳目一新的,它印证了颜水生在现代中国文学的叙事诗学中的诸多发现,同时也支持了他的理论建构。这也正如毕光明先生在本书序言中所说:“颜水生在这种宏大宽泛的视野中,显示了可贵的‘细心’,所谓‘细心’,指的是颜水生在对作品的细读中,有诸多发现。”*毕光明:《序言》,颜水生:《现代中国文学的叙事诗学》,第1页。而这些发现,正是源自于作者在微观层面上对文本的切实分析与感受。

细细感受《诗学》一书对众多文学文本的细读与阐释,我们可以真切地感受到颜水生对文本的微观感受能力,而建立在大量文本细读的基础之上,颜水生的《诗学》一书又由文本上升到理论,建构了他现代中国文学的叙事诗学的总体理念。从这个意义上说,《诗学》一书体现了颜水生作为一个文学批评家和文学研究者的扎实的基本功和素质。“好的批评家,应该有一种超越‘理论—文本’模式的反向思维能力,即形成‘文本—理论’思维模式,从文本研究出发,发现、总结、升华出理论品质、理论内涵。这才是文学批评的创造力和创新性的体现,这才是文学批评能够推动文学及理论本身向前发展的根本原因……批评家对于文学作品的领悟、理解与阐释能力永远是最重要、最核心的能力。”*吴义勤:《文本研究——当下文学批评的软肋》,《南京师大学报》2007年第5期。而同时,相较于颜水生对诸多文本的解读,《诗学》一书在宏观层面上也建构了一种超越现代性研究的全新理念,这一理念的建构方式依托于文本,根植于文学史实,使得《诗学》一书同时具备了理论建构与文本阐释的创新。

三、整体视野中对文学现代性理论具体性与复杂性的深入探究

《诗学》一书不可忽视的一个贡献,就是详尽阐述了文学现代性研究的诸多悖论,并在丰富有力的文学史实与文本阐释中论证了现代性危机的来临。本书导论中即已指出:“现代性话语必将而且必须被超越和替代,否则无法实现自我救赎。”*颜水生:《现代中国文学的叙事诗学》,第2页。这显示了文学现代性理论在现代中国文学研究中的具体性与复杂性。

可以说,前述作者的理念建构正是建立在他对现代性悖论的深刻洞察之上。在此,本书以大量的文本和史实解读为依据,详细阐述了文学现代性研究的诸多危机。这主要体现在“现代与传统的悖论”和“主体与客体的悖论”中。

在“现代与传统的悖论”中,《诗学》一书详尽展示了现代中国文学从语言到启蒙、审美的诸多变革,而这些变革看起来是西方外来现代思想影响和催化的产物,而事实上与传统因子有着切不断的联系。如此,现代与传统的缠绕和混杂便成为文学现代性研究一个无法忽略的前提。这也正如贡巴尼翁所说:“现代即是对传统的否定,也就必然是否定的传统”,“现代传统是以作为价值标准的新之诞生而开启的,因为新在过去从来就没有被当作过价值标准。但是,新这个词本身就是令人困惑的,因为它属于历史叙述的某种类型,也就是现代类型。现代历史以其希冀达到的结局来言说自己;它不喜欢摆脱其情境的种种悖论,而是要在批判性的发展中来解决悖论或消解悖论。”*〔法〕贡巴尼翁:《现代性的五个悖论》,许钧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3页。《诗学》一书对现代中国文学从兴起到种种变革的阐释都在处处证明着这样一个不争的事实:历史的发展内容从来不是绝对的单纯——不是绝对的新,也不是绝对的旧,不是绝对的现代,也不是绝对的传统,历史的浪潮滚滚向前,裹挟着太多的混杂物。而进行现代中国文学的研究,我们不能忽略那些现代文学中的传统的、民间的因素,和那些种种“非现代性”的因素。在此,颜水生质疑了“断裂论”的立论依据:“历史断裂论体现了现代性的霸权性质,然而这种霸权并非牢不可破,因为它具有先天的不可逆转的盲点。晚清到‘五四’的白话文运动的发展充分证明了现代性有可能起源于传统,这为现代性悖论提供了一个恰当的例证。”*颜水生:《现代中国文学的叙事诗学》,第200页。

在“主体与客体的悖论”中,颜水生阐述了中国人的精神和思维在现代中国文学发展中的重要作用。而这种源自中国传统文化的国人精神和思维方式,乃是现代中国文学发生发展的主体,而西方现代文化的影响只是影响现代文学发展的客体,在主体与客体的相互作用下,才有了现代文学的发展。因此,文学现代性在此不可对现代文学的发展形成“垄断”,因为,源自传统的国人思维和精神仍然发挥着它的主体作用。这是文学现代性无法克服的又一悖论。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诗学》一书在反思风行于当下的现代性研究、重构现代中国文学的叙事诗学上作出了相应的努力。它在引导我们反思历史、反思当下的同时,又启发我们为建构现代中国文学作出更多有意义的探索和思考。站立在《诗学》一书既有的研究成果上,我们期待更多的研究者为现代中国文学的史观建构开辟更多的路径和成果。

(责任编辑:毕光明)

On Yan Shuisheng’sTheNarrativePoeticsofModernChineseLiterature

CHEN Ning

(SchoolofInternationalEducation,ShandongUniversityofTechnology,Zibo255049,China)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5310(2016)-02-0070-04

作者简介:陈宁(1983- ),女,山东淄博人,文学博士,山东理工大学国际教育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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