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娟
(河北大学 历史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外向化”的大学史书写
——评叶文心《民国时期大学校园文化(1919-1937)》
孙娟
(河北大学 历史学院,河北 保定071002)
[摘要]通过考察圣约翰大学、交通大学、复旦大学、上海大学等民国时期极具代表性的高校,叶文心勾勒出了五四运动至抗战前夕中国新式高等教育的多重面相。不同于以往大学史“内向化”的研究路径,即着眼于高校自身内部制度组织沿革,叶文心采用了“外向化”的视角,力图将高校置于经济、政治、文化的宏观框架下,再现不同高校的办学风格、校园文化,及其与社会经济、文化思潮以及民国政府的互动关系。
[关键词]民国;校园文化;外向化
近年来,社会上刮起一阵怀旧热潮,“民国”不再是特定历史阶段的代名词,其内涵不断丰富,逐渐演变成一个为大众所热捧的文化符号。而对于民国时期的大学校园,今人更是不乏溢美之词——兼容并包,自由独立,大师云集。从叶文心的《民国时期大学校园文化(1919-1937)》(以下简称《民国》)或许能窥测一二。
《民国》一书勾勒出了五四运动至抗战前夕中国新式高等教育的多重面相。通过考察圣约翰大学、交通大学、复旦大学、上海大学等极具代表性的高校,使读者对民国高等教育领域有了丰富而立体的认识。本书采用“外向化”的视角,力图将高校置于经济、政治、文化的宏观框架下,着重再现不同高校与社会经济、文化思潮以及民国政府之间的互动。
一、高校与新兴阶层的双赢互动
在考察圣约翰大学时,叶文心通过对圣约翰大学的诞生、发展历程进行爬梳,揭示了圣约翰大学卓越声望的来源——与上海新兴资产阶级精英的互动关系。
圣约翰大学在创办之初即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他的创办者们将基督教的内涵扩展为一种超越宗教本身的、旨在发展世界主义观及人本主义的基督教文明。圣约翰大学以其特有的“商业和科学的基督教文明”课程吸引了上海富裕阶层的子弟,来自学生学费的充足收入使它能够专注于优化办学条件并提高教学质量,从而为其良好声誉奠定基础;圣约翰的教育又为其学生搭建了沟通中西的桥梁,使得他们能够跻身于上海精英梯队最高层的关系网,而这个关系网反过来也成为支持圣约翰发展壮大的重要力量,这种支持不仅体现在财政上,在政治上亦是如此;除此以外,圣约翰大学的校园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上海精英阶层自身的身份认同,而新兴精英阶层经济地位的不断提高,又为这种西式教育文化所反映出的风格、价值观赢得了崇高的社会声望。在这样的互动过程中,圣约翰大学与上海新兴资产阶级精英实现了双赢互利。然而,20世纪20年代兴起的民族主义情绪打破了这个平衡的共赢体系。圣约翰大学选择了西化作为教学核心,中文课程被忽视,从而疏离于传统,疏离于大众。由于圣约翰大学独立于国家教育体系之外的特殊地位,以及立足于上海中西风气相融的大环境下,这一问题并未显现。但当民族主义情绪以强劲之势席卷而来时,这个问题便导致圣约翰大学由盛转衰,最终走向分裂。
二、现实之下无奈妥协
除了教会大学,19世纪末20世纪初由江南官绅主导创办的公学也是清末民初中国高等教育领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其中以南洋公学、复旦公学和中国公学在上海最具领导地位。
相较于另外两所大学,南洋公学是由李鸿章麾下盛宣怀所创办,因而“官方色彩”最浓,政治立场也最为保守,在民国时期成为注重科学与实学教育的国立技术学校。而复旦公学、中国公学这两所私立大学则与改良派士绅密切相关。本国私立大学立足于现实与社会,以培养“未来参与立宪政府与地方自治的人才”[1](P38)为己任。无论在经济上还是政治上,这些私立大学都仰赖于地方士绅精英的支持,因此,随着民国时期社会变迁,士绅阶层逐渐失势,这些私立大学纷纷陷入困顿之境。中国公学和复旦公学两校的开销主要来源于官款补助以及学生学费。然而1911年清政府被推翻后,官款补助全部停发,两校财政随即陷入困境。中国公学在1912年起便开始教授实用的“商科”课程以迎合社会需求,吸引有能力负担学费的城市富家子弟。为了弥补财政赤字,校方不惜降低入学标准扩大招生,甚至在报纸上登载夸大不实的广告,同时缩减教职员编制,出租校舍,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节省开支。这些都导致中国公学的声望一落千丈,成为当地人眼中教育质量低下的“文凭工厂”“野鸡大学”。复旦公学同样如此。
除了经济困境,这些私立大学还面临着更为严峻的政治困境。随着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的成立,党化的压力开始施加于高校。虽然大量自由知识分子聚集于私立大学寻求庇护,但这并不意味着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成为了中产阶级价值观的代言人,中产阶级所提倡的城市专业教育与自由主义政治抱负是如此的不同,以至于二者的结盟松散且短暂,对国家权力只有微弱的制衡作用。同时自由知识分子因其政治异见而受到国民党政府的威胁,中产阶级则处于左翼和右翼的攻击之下,而其内部也因自身多变、多元的构成而缺乏凝聚力。因此面对经济与政治的双重困境,本国私立大学不得不放弃其早期的社会抱负,为维持生存顺从于现实,顺从于政治。
三、现实之上构建神话
上海大学在中国革命史上有着显赫的地位。在回忆录中,它是革命理想的化身。然而叶文心却用20世纪20年代的相关档案资料重构出上海大学另一个截然不同的面相。
不同于回忆录中强调学校的革命意识形态,档案资料表明,对于上海大学校方而言,考虑如何摆脱财务困境要远比强调革命意识重要。虽然上海大学是为实现社会革命而建,但在现实环境下,它也不得不寻求庇护和财政支持。虽然与其提供激进社会知识的自我定位完全不一致,但上海大学还是不得不借助政党力量获得经济支持,实行繁杂而苛刻的收费制度,降低入学门槛以扩大招生规模,甚至不惜以损害声誉为代价。而作为上海大学“激进思想堡垒”的社会学系,也开设了一系列实用课程,于是便拥有“商学院”和“革命观念的传播者”这两种相悖的形象。在制度上,上海大学保持着一种双规模式,即用“常规学历课程”来满足城市商业社会的需要,为学校提供经济支持,而诸如暑期学校、社区补习业余课程和公共讲座等“非学历社区课程”才是它实现理想的重要载体,也正是这个非正式空间,为建构上海大学的“神话”提供了重要素材。
不仅是理想与现实的分歧、社会与校园的分离将上海大学的“神话”与“现实”割裂开来,对于办学理念的不同再现,也为我们在另一个层面上呈现了“神话”与“现实”的距离。留存于回忆中的上海大学,一个显著的教学特点就是反对高校学术制度设计,强调学生直接参与社会,且轻视学校常规,这一理念塑造了其“反制度的理想典范”的形象。但是当叶文心将视线转向瞿秋白——上海大学课程规划的制定者时,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瞿秋白为上海大学设计的蓝图中,虽然不乏激进色彩,但它“仍然绕开了直接参与革命活动的问题”,[1](P68)强调研习社会科学以更好地实现民族解放,同时探索新的艺术和文学表达方式以重估传统文化遗产。虽然学习的目的是为了进行社会革命,但他仍希望学生将革命“当做一项思想事业,而不仅仅是政治事业”。[1](P102)同时,上海大学规章制度中包含的一系列关于考试与奖惩的详尽规定也表明,上海大学校方对于自身在社会革命中的定位,绝非激进先锋那么简单。
四、教育与政治的博弈
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取得政权,国家力量开始以绝对权威的姿态试图重新掌控高校,一度自由放任的高等教育领域迎来了新的挑战。南京政府统治的十年亦是党化教育兴起的十年,在此期间,政府不仅对高校的组织运行进行监督,更是要用三民主义理论重塑高等教育,并将其纳入建构党化国家的计划之中。除了政府力量,其他数支对立的政治势力在20世纪30年代无论是大学生活的物质还是精神领域中都彰显了各自的影响。
20世纪30年代社会经济萧条,毕业即失业成为大学生所要面临的一大困境。然而,学生因此所表达出的痛苦和迷茫却被身处不同阵营的理论家加以政治化的诠释,这样,一个教育问题就演变成了更为复杂的意识形态论争。一派观点认为,失业问题反映了毕业生在这个无情而不公的社会体制下饱受压迫与挫折,而这个黑暗的社会制度正是由外国帝国主义和国内封建主义所控制。而另一派则将批判的矛头对准高校的“商业化”以及在高等教育中享有特权的“资产阶级”,认为这种脱胎于西方的新式高等教育制度不仅没有拓宽社会上升渠道,反而强化了原有的阶层分化,比起富家子弟找不到工作,广大平民没有机会上大学才更值得关注。然而在国民党右翼人士看来,失业并不是因为没有就业机会,而是毕业生缺乏就业能力,这样问题的焦点就转向大学生个人操守问题。在不同的政治语境下,大学生被赋予了多重形象:他们既是急需工作养家糊口的寒门子弟,也是身处上层社会的富家子女,还是缺乏自制耽溺于享乐的浪荡子。
20世纪30年代校园风气整体呈现一种颓唐之势。不同于五四时期大学生以自信富有朝气的姿态活跃于社会舞台,在经历了20世纪20年代后期革命暴力以及革命阵营内部的分裂与背叛后,20世纪30年代的大学校园弥漫着悲观、绝望、无助的气氛。和对失业问题的讨论一样,这种消极风气同样被理论家所重塑和调整,以适应各自政治路线的需要。国民党理论家认为,现阶段个人对国家的奉献已不再是以暴力革命来实现社会正义,而是要通过掌握实用知识和专业技能来实现国民物质的富裕。革命的社会主义者则把个人问题的不幸与社会问题联系起来,个人的挫折就是社会问题的表征,只有把个人的不满转化为社会行动,才是真正实现了对集体的献身。这场讨论并未被政治话语所垄断,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也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强调通过培养审美情趣来追求个人生活的意义,然而很快就招致左翼批评家的抨击。
五、结语
纵观全书,虽然以民国大学校园文化为主题,但叶文心的关注点却并不在于高校各自的发展兴衰,而是将它们置于宏大的历史视野下,强调其与政治、经济、文化甚至整个社会之间错综复杂的互动关系。在这一研究视角下,本书已超越了教育史的范畴,而是对民国史的整体呈现。叶文心采用的史料极为丰富,除了档案、数据统计、回忆录等常用资料外,还将校史年鉴、考试试卷、小说等引入分析,彰显了其深厚的学术功底。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本书注释及附录部分所占篇幅几乎相当于正文的一半,可见叶文心治学之严谨以及学术视野之广阔。同时,本书虽为学术专著但读来趣味盎然。
[参考文献]
[1]叶文心.民国时期大学校园文化[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
责任编辑:张庆
[收稿日期]2015-08-31
[作者简介]孙娟(1990-),女,山西太原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社会文化史研究。
[文章编号]1004—5856(2016)07—0127—03
[中图分类号]K26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004-5856.2016.07.029
Extraverted History of Universities——A Comment on “College Campus Culture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1919-1937)”
SUN Juan
(Hebei University,Baoding 071002,China)
Abstract:Ye Wenxin depicts a multi-dimensional pictures of new Chinese higher education from the May 4th Movement to the eve of Anti-Japanese War with the cases of St. John’s University,University of Communications,Fudan University,and Shanghai University. Different from the previous “introverted” methodology (observing the inner system and organization),Ye Wenxin employed an extraverted perspective (under the macro framework of economy,politics and culture) to show the managing style,campus culture,social economy,cultural philosophy trend,and their interaction with the government.
Key words:the Republic of China;campus culture;extraver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