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规就业:农民工就业的新常态

2016-03-16 03:55:22吴玉彬
天府新论 2016年1期
关键词:农民工

吴玉彬



非正规就业:农民工就业的新常态

吴玉彬

[摘要]农民工是否工人阶级化不是一个理论的预设和判断,而是一个现实性的社会问题。特别是在非正规经济已成为中国经济“新常态”的背景下,理解农民工的社会地位和职业取向时,如果还秉持二元经济体系下的人口流动模型和农民—农民工—工人的线性进化观点就会变得不合时宜。此外,自下而上的阶级力量日益式微,农民工各项权利的落实只能寄希望于国家的调节。在中国政治制度、经济现实和文化背景的制约下,农民工所从事的非正规就业已演变为一种常态的社会现象,并将长期持续下去。

[关键词]非正规经济;农民工;无产阶级化;非正规就业

前 言

美国著名经济学家刘易斯创立的“二元经济体系下的人口流动模型”成为研究农民工流动的指导思想。两大部门的从业者的收入水平和经济属性(劳动生产率)存在很大差异,引起了农村人口向城市的流动。现代部门由此吸纳越来越多的农村过剩劳动力,直至其不再过剩从而达到一个转折点,即“刘易斯拐点”。〔1〕

目前指导中国农民流动研究的主导思想即是刘易斯的二元经济体系理论,在此理论的指导下,有学者认为城市化通过转移农村剩余劳动力实现城乡二元结构向一元结构转型。此外,还有研究人员把中国农村经济视为一个近乎停滞的部门,而“三农问题”只能通过城市化,即由现代工业部门来吸纳农村过剩劳动力来解决。〔2〕由此,农民转化为工人阶级是顺乎天、应乎人的历史必然。笔者要问的是:这种人口向城市的流动是“自然历史”的吗?这种建立在自由市场理论基础上的“二元经济体系”是否是中国现实的真实写照?

在中国,伴随刘易斯拐点而来的不仅仅是人口的均衡问题,更包括农民工无产阶级化的问题。这里涉及社会保障制度的完善、劳动力市场制度建设和户籍制度改革在内的相应的制度变革;涉及底层工人阶级再形成的历史和现实。事实上,大多数农村移民并非进入现代工业部门,而是进入了非正规经济部门并形成庞大的非正规就业群。在非正规经济这种经济新常态的背景下,如何看待农民工的职业选择和社会流动,如何看待农民工的无产阶级化问题变得十分突出。

一、非正规经济:经济的新常态

按照刘易斯的二元经济划分(传统糊口的农业经济和现代高生产率的工业经济),最终的结果是二元经济消失并形成实现全国现代化的单一劳动力市场。但中国正在经历的是非正规经济的扩张和膨胀,如果非正规经济成为了中国经济的常态现象,则在中国存在的并非是二元经济结构,而是多元经济结构。

首先要明确的是,非正规部门不同于地下经济活动,更不能把非正规经济与非法经济等同视之。根据世界劳工组织的界定,非正规就业具有如下特征,即,从劳动合约的角度来看,在雇主和雇员之间没有签订任何正式的、有法律约束力的雇佣合约;从劳动者的待遇来看,其工资水平低下,劳动条件恶劣,缺少必要的劳动保护,工人往往无能力或不具资格取得养老、医疗等社会保障,等等。〔3〕后来,非正规就业被用来特指非正规经济的就业人员,即没有工作保障、缺少福利和不受国家劳动法保护〔4〕。Light认为非正规经济有三个来源:第一,将正规经济非正规化;第二,社会转型(社会主义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后,在转型前处于隐蔽状态的经济形式日益凸显,并进一步演变为非正规经济;第三,网络经济的兴起。〔5〕同时,新自由主义在全球推进非正规就业,广泛采用合同工、临时工、家庭代工等方式。黄宗智认为,在中国非正规经济的形成,主要是地方政府在招商引资的竞争体制的压力下把正式法规非正式运作的结果。〔6〕

目前,学术界对非正规经济的现状和理论意义做了初步的探索和研究。黄宗智认为,非正规经济非但不像二元经济体系论所认为的是一个即将消失的经济部门,反而呈现为日益扩大的态势。非正规经济已经变成发展中国家最大的非农就业部门。根据国际劳工组织(ILO)的权威性数据,它在亚洲已经扩展到非农就业的65%(北非的48%、拉美的51%以及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的78%)。〔7〕在欧洲国家,工资节制(实际工资增长低于劳动生产率增长)成为欧洲工资集体谈判和工资制定的常态,其目的是增强国际竞争力,增强国家和地方的投资吸引力。这最终导致“非典型性”劳动关系的比例显著增长至欧洲劳动力的三分之一,成为一种就业的常见形式。〔8〕反观中国,1978年,全国仅有1Ʊ 5万就业人员处于正规部门之外;到了2006年,已经爆发性地达到1Ʊ 682亿人,所占比例达到城镇2Ʊ 831亿就业人员总数的59Ʊ 4%。按照胡鞍钢等人的分类,这些非正规就业者所涉猎的城镇非正规部门经济包括:(1)城镇中的个体经济;(2)城镇中的私营经济;(3)未统计部分的经济。〔9〕由此可见,非正规经济主要涉及的是非农就业人口,农民工构成了其主体部分。

基于非正规经济日益庞大的社会现实,二元经济体系的理论已经难以立足。黄宗智认为,中国经济事实上呈现出三元的结构,即农业经济、(城镇)正规经济、非正规经济。黄宗智还指出,中国同时存在“1Ʊ 53亿户籍农民在城镇就业,以及2Ʊ 17亿农民在农村从事非农就业这两大事实”,而这部分人既不会完全脱离农村也不会城镇化,所以他建议中国的这部分就业人员也应该纳入“非正规经济”范畴。〔10〕同时,在非正规经济上,要求政府的扶持和投资,采取社会公正措施来保障非正规就业者有尊严地工作和生活,比如:通过工会组织来维护农民工基本权利,以使他们不受恶劣的剥削。〔11〕

在西方,二元经济结构始终制约着工人阶级形成的过程,底层工人阶级的力量起着主导性力量。工业时代的个体工人在种种暴力惩罚、制度制约、日益贫困生活的制约下,面临如何重建自身的安全感,如何重建公共生活,如何争取各种权力和制度保障以完成从农业经济到工业经济的过渡等问题。随后,工人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工人政党和团体如雨后春笋般地建立、各种工人活动如火如荼地进行。这种种历史现象都指向一个最终目标:阶级。个体化的工人通过阶级找到了自己的归属感和行动逻辑,把自己的行动重新嵌入了“阶级”的范畴。孤独的工人个体在种种压迫条件下,在面临贫困的生活状况时有一种集体体验感,激励着无产阶级化后的农民形成一个阶级的实体来应对生活的不确定性。伴随着阶级形成的是工人个体权利的扩大,经过劳资双方长期的冲突和博弈,国家最终承认了工人的各种权利(组织、罢工和集体谈判的权利)、吸纳和制度化工人运动、社会福利制度的建立、公民权的落实等,完成了从专制工厂政体到民主工厂政体的转型。但在非正规经济论的视野下,农民工不被视为一个即将消失的群体,而是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继续存在的群体。与西方大工业历史上所形成的工人阶级相比,从事非正规经济的农民工有其特有的经济、政治、社会背景,并形成有别西方工人阶级形成的特有无产阶级化路径。

二、自下而上的工人阶级力量的消解

对社会主义体制下的工人在推动历史变革中的地位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即新古典主义和社会学的马克思主义。前者认为推动历史进步的是阶级内部的不同精英之间的斗争,在苏联和东欧是知识阶级“自上而下”打造资本主义(无需资本家打造资本主义),相反,工人呈现的状态是四分五裂的乌合之众,即使受到苦难和退化,工人和农民却保持着沉默,通过种种灵活的私人方式解决生计。〔12〕后者认为,打造资本主义可以没有资本家,但不能没有工人。工人仍然是推动资本主义制度变革,实现“真实乌托邦”的主要力量。同时声称现代社会的形成恰恰是工人阶级动员和反抗的结果,这也是波兰尼对“社会学的马克思主义”的独特贡献。

事实上,在波兰尼的研究中居于主导变革力量的是社会实体,而不是阶级(包括工人阶级),与其说工人阶级的动员和反抗造就了现代社会,不如说是现代社会的需要塑造了工人阶级的动员形式和结果。波兰尼认为,当主导人类社会的互惠、家计、再分配的经济原则转换为自我调节的市场时,市场扩张和社会反抗的“双向运动”就相伴而生,恰恰是市场化的力量造成了对社会整体利益的破坏,才引发了社会各群体的强有力反击。“双向运动”有不同的组织原则、制度化目标、依靠的社会力量、运作方法:

双向运动组织原则 制度化目标 社会力量 运作方法市场扩张经济自由主义原则自我调节市场的确立贸易阶级 不干涉主义和自由贸易社会的反向运动社会保护原则对人和自然以及生产组织的保护直接受到市场有害行动的影响的群体(不仅仅是工人阶级和地主阶级)保护性立法、限制性的社团和其他干预手段

比如,在面临第一波市场化浪潮时,市场化的力量破坏了古老的法律秩序、传统习俗、农民的公共利益,以致农民流离失所。首先,地主和贵族代表农民的利益起来反抗市场化无情力量的破坏,与此同时,封建国家通过各种法令来保卫社会,包括《工匠法》(1563)、《济贫法》(1601)《安居法》(1662),其中最著名的是1795年的《斯品汉姆兰法令》(规定工资之外的津贴应该通过与面包价格挂钩的方式予以确定,以便保证穷人能够得到最低收入,而不论他们实际挣得的钱有多少)。〔13〕虽然这部法令造成了民众的普遍道德堕落和贫困,但它的更大意义在于“阻止,或者至少是延缓普通人的无产阶级化”〔14〕以及整个社会的崩溃。直到1834年《斯品汉姆兰法令》的废除,国家通过了《济贫法修正案》,才结束了仁慈的地主及其补贴制度的统治,工人阶级才开始形成并作为一支重要的力量在各种社会立法和工厂法的庇护下肩负起保卫社会的职责。波兰尼认为一个阶级在历史中扮演的角色取决于它与社会整体的关系,取决于它为之服务群体的广泛性和多样性,取决于它是否有能力实现这些利益。波兰尼写道:“阶级的命运更多的是被社会的需要决定的,而不是反过来,社会的命运被阶级的需要所决定”。〔15〕甚至有学者批评波兰尼忽视了阶级力量,忽视了来自底层的抗议,及其认为自我调节的全球市场的崩溃具有自上而下的必然性。在波兰尼这里,工人是能动社会范畴的一部分,它是否有力量取决于社会的需要而不是它自身的利益。而国家并非一个独立存在的范畴,其化约为市场或社会的要素,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时而促进市场机制的扩张,时而保卫能动社会,在利润危机与合法化危机之间摇摆。而在中国,国家并非是一个中立的范畴,国家与资本联合压制社会的发育。所以,工人的命运和力量如何展现,能否肩负起保卫社会的职责还是一个未知数。即使出现国家的保护性立法及其对经济的各种干预措施的社会保护运动,也是由精英驱动的波兰尼式过程。

回到中国现实,即便是农民工既有的权利也并非是通过运动和斗争争取来的。其途经包括,首先是资本赋权和社会赋权,其表现形式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反血汗工厂/公司行为守则运动”。虽然运动具有虚伪和荒谬性,是资本重构劳资关系的工具,但不能否认这种运动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提高了工人的权利、改善了工人的工作和生活水平,例如:中国供应商和生产商根据生产守则的规定来推行公司社会责任检查、认证;制定企业的安全、健康、环保和劳工政策。〔16〕其次是行政赋权,也就是说,农民工之所以能获得就业权、社会保障权、部分市民权利等,不是因为他们作为城市工人劳动者这一事实本身,而是由政府根据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而采取的策略。〔17〕虽然集体劳动关系是显示工人力量的一个重要指标,是弥补工人在与资方的结构关系中的弱势地位,但在中国,政府自上而下建构的劳动过程仍主导劳动关系集体化转型的过程,劳动者自发的自下而上的促进作用依然微弱。

事实上,工人阶级并非是同质性的群体,而是试图通过性别、民族、种族等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构筑各种地位差异,以便从资本那里赢得优惠待遇,拒绝其他工人享受同等的社区权利。〔18〕在我国也存在类似的工人分裂,亓昕研究了欠薪体制制造出建筑工人的分化过程,认为劳工在劳动过程中的地位差异和不同的市场能力导致彼此的分裂,甚至受剥削压迫所产生的“共同的悲愤感”也不一定造成劳工的有机团结。何明洁借助布洛维“生产政体”理论,从性别视角出发,探讨同一家酒楼的女工中大姐和小妹权力和身份的分化。更为严重的是工人阶级信念力量(工人能够有效地利用自己所具有的力量,来改变其工作、生活条件,使其向着更好的方面发展)的弱化,工人阶级无言的精神颓废使得每个人都过着支离破碎的生活。汪建华从劳工抗争的视角来研究自下而上赋权的可能性,虽然存在不同类型的抗争,但抗争的结果不容乐观。因为工人的抗争和团结行动与其说是对市场主义意识形态的反叛,不如说是进一步对市场议价逻辑的贯彻和确认,这种实用主义的团结文化未必形成更广泛的阶级意识和阶级团结。陈佩华从国家的角度来对比分析了中越两国的罢工模式,其影响因素包括政府与官方工会之间的关系、劳动法规及法律调整机制、三方劳动争议处理制度、政府设定的最低法定劳工标准等。结果发现,中国的罢工是基于权利的罢工,集体谈判的意识并未深入人心。甚至出现文本和实践的脱节,即在权力和资本的结合下,地方政府在实践中故意漠视乃至剥夺农民工的合法权益,呈现一种从“赋权”到“剥权”的现象。〔19〕事实上,在我国,工人阶级形成的路径、模式,以及工人运动的策略很大程度上是由国家的政治结构和制度安排所决定的。那么,农民工的力量在哪里?基于马克思的抗争和基于波兰尼的抗争能否自动实现并促使中国工人运动自下而上地发展?这些问题显得格外重要。最终,工人阶级被在隐喻层面上表述出来,而在现实生活中很难发现与之相对应并为之抗争的群体,只看到碎片化的农民工的个体或群体。

三、农民工无产阶级化过程中的现实制约因素

农民无产阶级化的历史过程已经证明不同的国家和地区在不同的历史阶段所表现出的无产阶级化的路径有所差异。同时,无产阶级化并非仅仅发生在工业部门,也发生在农业和服务业中。但无产阶级化最终意味着无产阶级劳动者脱离农业生产,其劳动力再生产的费用,必须依靠非农业的雇佣性职业。农民工无产阶级化之后并非仅仅是一个身份的转化,背后是一系列的制度安排、组织形式、社会结构、权利关系等的转换。在中国,农民工无产阶级化的过程中有三个问题亟需解决。

首先,无产阶级化之后劳动力再生产成本的问题。沈原认为,在中国,劳动力再生产包括劳动力的“维持”和“更新”两部分。前者指的是劳动者恢复体力、脑力的过程,而后者则包括一系列劳动力代际更替的安排,如赡养老人、抚育子女以及相关的教育、医疗、住宅等。〔20〕所以农民工无产阶级化之后,原来拆分型的劳动力生产体制(其中劳动力“更新”部分交由他们在乡村地区的老家完成,城市只负责农民工自身的劳动力“维持”的部分)已无法维持下去。劳动力的“维持”和“更新”全部要由工人的工资来负担,那么,企业、市场如何应对无产阶级化工人的再生产?西尔佛研究历史上产业结构的调整和无产阶级运动之间的关系时指出,每一个产业,比如纺织业和汽车产业在工业化初期几乎没有国际竞争,利润率都非常高,足以使政府和企业在“合法性危机”和“利润危机”之间做出平衡。而当中国进入制造业大生产的全球化时,竞争的压力已经变得很大,利润已经特别薄。加上我国大量企业是为全球价值链服务、利润低的代工企业,其承担的大都是低附加值、劳动密集部分的生产。所以中国不能简单重复美国所推行的“消费社会”和其他形式的契约。类似的问题已经在非洲国家出现过,阿尔利吉在研究罗德西亚农民无产阶级化的过程中指出,在非洲传统观念中,习惯于把工资水平固定在只能维持单身男人生存的水平上,部落经济供养其家庭成员,以及在他们年老、疾病和失业期间的生活。无产阶级化之后,由部落经济承担的费用转移到工资水平上。在二战后,非洲的工人作为无产者而不是作为流动的农民工追求其生活方式的改善,导致了一系列的罢工浪潮。

其次,国家在农民工无产阶级化的过程中如何自处。农民的无产阶级化并非是在市场因素的引导下由农业部门向工业部门自然流动的过程,相反,在这个过程中非市场因素占主要地位。比如在罗德西亚,正是国家通过移民劳工、扶持资本主义企业、故意压低农产品价格、强制人民去工厂劳作等不平等的手段,提高农业劳动和雇佣劳动的工作努力-价格比、使货币经济成为生活中的主要形式来实现农民的无产阶级化。无独有偶,在欧洲、韩国、台湾的农民无产阶级化过程中,国家也都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并形成不同的无产阶级化的道路:欧洲的无产阶级化是一条无产化后的农民从农村转移到城市的漫长过程,韩国是一条农民从农村直接转移到城市的快速而又具有斗争性的道路,台湾走的是家庭作坊式(前厅即工厂)的过渡性的无产阶级化的路径。卡茨纳尔逊认为,正是英美两国的组织形式、宪政及公共政策造成了两国的工人阶级团体的政治内涵:在美国是分裂的工人阶级和阶级意识,而在英国是强烈的阶级意识和团结的集体行动。波兰尼则认为,社会变迁的方向虽然常常不依赖于我们的意志,但我们所能承受的变迁发生的速度却是可以由我们来控制的,政府的角色就是要视情况来促进或延缓变迁的速度。也就说,国家在农民工无产阶级化的过程中既能加速这个过程,使这个过程变得剧烈而有对抗性,也可以与此相反。实际上,企业更欢迎的是未完成的无产阶级家庭,因为他们更容易剥削,而无产阶级化使对劳动力的剥削越来越困难,而且它通常要求政权更强硬。因为那种认为“我们是单身汉,我们的家人还可以在乡下继续过农村生活”的幻想是行不通的。〔21〕而在我国的农民工问题上,国家对制度的安排、政策的制定、权利的赋予、发展的方向上都占主导地位。国家既可以在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指导下,与资本联盟,压迫农民的权利和利益诉求,继续用这种农民工的体制维系国民经济的增长。与之相反,国家也可以为农民工提供一个集体消费的过程,使公共服务均等化。正如布洛维所说,国家应提供无条件普遍基本收入(每个公民都可以获得一份按月支付的生活津贴,数目足以使其维持公认的体面生活),其结果是工人仍然分离于生产资料(它们仍然被资本家占有),但是他们不再分离于生存资料(生存资料通过再分配的基本收入保障而提供)。〔22〕

最后,正规部门如何提供无产阶级化后的农民工的就业岗位的问题。黄宗智指出,中国正规部门就业人员总数经过30年的改革之后只不过增加了两千万人,从1978年的0Ʊ 95亿增加到2006年的1Ʊ 15亿,要达到刘易斯的转折点,即把所有的剩余劳动力纳入现代部门,尚需要吸纳1Ʊ 68亿的非正规经济就业人员,以及1Ʊ 50亿的农村剩余劳动力。工业部门是否能吸收这么多的就业人口还需要论证,即使能完全吸收,也是一个很长的时间过程。普沃斯基认为,“无产阶级化”包括双重含义:其一,劳动者与生产资料相分离;其二,资本主义结构中的各种新岗位的产生,而这两种过程是不同步的,资本主义摧毁小生产的速度,要远远高于其创造生产性的资本主义雇佣岗位的速度。〔23〕也就是说,资本主义结构所提供的新岗位不都是正规经济部门的工作,或者无法满足无产阶级化后的工人的工作岗位需求。这两者间的不同步性造成的一个社会事实是:在西方出现了一些无法分类的从业人员(新中产阶级、闲散劳工),而在发展中国家则涌现了规模庞大的非正规经济和非正规从业人员。

结论和讨论:非正规就业——农民工就业的新常态

二元经济体系的人口流动理论忽视了大规模非正规经济以及非正规就业者存在的事实。而这种大量存在的非正规就业恰恰形成了中国式的农民工无产阶级化的过程的一个阶段,并且农民工这种半无产阶级化的形式还将继续在我国存在。在这个过程中,主要看国家如何应对农民无产阶级化过程中不断出现的问题。在国家政策层面,由于我国存在多元经济结构,农民工无产阶级化也并非仅仅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即转化为现代产业工人。如何使从事农业、城镇经济、非正规经济、正规经济的从业人员各得其所,都能有体面地生活,这是我国面对的首要问题。

无产阶级化理论有用理论切割现实的嫌疑,即从学者的话语体系来解构农民工生活现实的不当之处。查克拉巴提在研究印度黄麻工人的生活后指出,马克思所援引的工人形象存在于一个“人的平等的概念已经成为人们普遍的持久观念”的社会里,(在法律或市场面前)平等概念在其文化中已是根深蒂固。劳动者已经吸收并享有了这种“形式上的自由”,即契约的自由,而且他们并不是抽象地享有这种自由,而是作为“具体的、实实在在的人”而享有它。而在印度,工人所拥有的主要是一种前资本主义的、不平等的文化,具有对社区、语言、宗教、种姓和亲缘关系的强烈的原始忠诚特征。〔24〕在这种情况下,用理论和抽象的经济学原理来研究具体的现实问题会出现一些偏差和误读。所以在研究和解决农民工的问题时,不但需要理论的关照以及政府政策的投资扶持,更需要了解他们自己如何看待自己的生活和生存状态。特别是在非正规经济俨然成为我国经济新常态的背景下,农民工的生活状态、组织力量、文化传统、经济现实、国家政策等使中国走向一条与西方不同的无产阶级化道路。非正规经济不仅阻碍了农民工的工人阶级化过程,还使得农民工成为中国就业的新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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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云川)

[作者简介]吴玉彬,赣南师范学院文化与旅游学院讲师,研究方向:劳工社会学、消费社会学。江西赣州 341000

[收稿日期]2015-09-08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中部地区农村空心化的社会风险及其治理研究”(编号:15csh027)、赣南师范大学重点学科开放招标项目资助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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