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仿拟成语的认知语义研究

张　懂，　史小平

(1.湖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长沙 410081；2.湖南信息职业技术学院 经济管理系，长沙 410200)



汉语仿拟成语的认知语义研究

张懂1，史小平2

(1.湖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长沙 410081；2.湖南信息职业技术学院 经济管理系，长沙 410200)

摘要：汉语仿拟成语的生成基础主要有成语结构的相对固定性、成语意义的双层性和关于原成语的概念结构。仿拟成语的在线意义建构方式主要是单域整合和双域整合。

关键词：汉语仿拟成语；成语概念结构；单域整合；双域整合

一、引言

成语是人们长期习用的、意义完整、结构稳固、形式简洁、整体应用的定型词组[1]。成语的形式结构凝固，其组成成分和语法结构一般不可随意改变。然而成语的结构凝固性只是相对的，在一定的语境或上下文中，为了表达说话人特定的语用目的，说话人可以结合语言运用的实际情况，对成语的组成部分及其句法结构进行灵活的调整，以最大限度地实现交际的效果。这就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到成语的仿用问题。仿拟是汉语中一种重要的修辞格，指的是根据语言表达的需要，更换现成词语中的某个或某些语素，临时仿造出新的词语[2]。基于此，我们将仿拟成语界定为：为了适应特定语境，实现特定语用效果，通过替换原成语中的某个或某些组成成分，临时创造的新的语言单位。通常仿拟成语的意义相比原成语的意义有不同程度的改变。邢福义对其仿拟成语的合理性及其规范方法进行了探讨[3]；倪宝元对仿拟成语的分类及其功能进行了研究[4]。综上，前人对仿拟成语的研究著述颇丰，然而缺乏对其生成及意义建构动态过程进行解释。本文拟运用认知语义学理论，对汉语仿拟成语的生成基础和意义建构进行研究。

二、汉语仿拟成语的分类

我们从已有文献和新闻、报纸以及广告标语中收集了200条仿拟成语语料。按其构成方式分为五种，分别为谐音仿拟成语、同义仿拟成语、反义仿拟成语、换序仿拟成语和其他仿拟成语。各类仿拟成语的数量和所占语料总数的比例见表1。

表1　各类仿拟成语的数量和所占语料总数的比例

(一)谐音仿拟成语

谐音仿拟成语指的是利用谐音的方式，用一个或几个与已有成语中某个或某几个语素读音相同或相近的语素替换掉已有成语中相对应语素而形成的仿拟成语。例如：“默默无蚊”(某蚊香广告)是仿拟自“默默无闻”而生成的，利用“蚊”和“闻”读音相同，以前者替换后者；“晋善晋美”(山西省旅游宣传标语)是对“尽善尽美”的仿拟，利用“晋”和“尽”的读音相同；“出口成脏”(摘自《中国少年报》新闻标题)仿拟自“出口成章”，利用“脏”和“章”的读音相似。

经统计发现，基于谐音仿拟方式构成的仿拟成语是五类中数目最多的，共有139个，占语料总数的69.50%。我们认为可能的原因有两个：一是谐音仿拟方式涉及的认知操作机制较为简单；二是其产生的语用效果丰富多彩，具有言简意丰和生动形象的语用功能。因此，谐音仿拟方式成为了构成仿拟成语的主要方式。

(二)同义仿拟成语

统计发现，同义仿拟成语共有12个，占仿拟成语总数的6.0%。同义仿拟成语指的是用一个或几个与原成语中某个或某几个意义相同或相近的语素替换掉原成语中对应语素而形成的仿拟成语。我们发现同义仿拟成语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其固化程度和可接受程度相对较高，有些已经甚至可以和原成语一样成为规约化了的成语。例如：“剿尽杀绝”(《毛泽东选集》卷二)是对“赶尽杀绝”的仿拟，替换后成语和原成语意义相近；“如在薄冰”仿拟自“如履薄冰”，二者意义相近；“临危不苟”仿拟自“临危不惧”，二者意义几乎一样。

(三)反义仿拟成语

反义仿拟成语指的是用一个或几个与原成语中某个或某几个语素意义相反的语素替换掉原成语中对应语素而形成的仿拟成语。例如：“一举两失”是对“一举两得”的仿拟，替换后的仿拟成语和原成语意义相反；“后发制人”仿拟自“先发制人”，二者意义相反；“引吭悲歌”仿拟自“引吭高歌”二者意义相反。统计发现，反义仿拟成语共有16个，占仿拟成语总数的8.0%。反义仿拟成语因其与原成语意义相差较大，概念距离较远，对其识解所涉及的认知处理和加工相对较为复杂，需要读者花费较多的时间和精力；同时，反义仿拟成语会带给读者意想不到、妙趣横生的感觉。

(四)换序仿拟成语

换序仿拟成语指的是通过调换原成语中组成成分的语序而形成的仿拟成语。该类仿拟成语共有15个，约占语料总数的7.50%。例如：“当局者清，旁观者迷”(摘自《旁观者未必清》)，原成语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通过调换“清”和“迷”的语序，生成了该仿拟成语。类似的仿拟成语还有“实而不华”(“华而不实”)、“损己利人”(“损人利己”)、“小材大用”(“大材小用”)、“鳞伤遍体”(“遍体鳞伤”)、“缓急轻重”(“轻重缓急”)等。

(五)其他仿拟成语

其他仿拟成语指的是除上述各类仿拟成语之外的其他类仿拟成语，共有18个，占仿拟成语总数的9.0%。例如：“望楼兴叹”(摘自某房地产广告)，该仿拟成语来自对“望洋兴叹”的仿拟，仿拟的基础是重新分析。将“望洋兴叹”整体由偏正结构重新分析为连动结构，将其中的“望洋”由连绵词重新分析为动宾结构，其意义也相应地发生了变化，由“抬着头仰望的样子”变为“望着大洋”。重新分析之后，“洋”成为了名词，“望X兴叹”相当于一个构式，因此，“楼”便可插入该构式的槽孔中去，形成“望楼兴叹”。其他的还有“引人入店(胜)”“秀色可居(餐)”“两腋(袖)清风”等。

三、汉语仿拟成语的生成基础

我们认为汉语仿拟成语的生成基础主要有成语结构的相对固定性、成语意义的双层性和关于原成语的概念结构。

(一)成语结构的相对固定性

成语形式结构具有凝固性和稳定性，意义具有整体性。然而，这种凝固性并非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在特定语境下，为了达到特定的交际效果和语用功能，成语可以而且需要被灵活调整，这是汉语仿拟成语可以生成的根本原因。惟其如此，成语才可以被仿拟和活用。成语结构的相对固定性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成语的组成成分一定条件下可以被替代，例如为了表现蚊香质量好，驱蚊效果强，利用谐音关系，以“蚊”来代替“闻”，形成谐音仿拟成语“默默无蚊”。二是成语的句法结构关系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被改变或调整，例如经过重新分析，“望洋兴叹”由偏正结构被主观识解为连动结构，从而生成连动结构的“望楼兴叹”；再如“行空天马”仿拟自“天马行空”，由原成语的主谓结构变为偏正结构。

(二)成语意义的双层性

成语的一个主要特征是意义具有双层性[5]，即成语具有字面意义和基于字面意义之上的引申意义或称比喻意义。成语具有双层意义是成语区别于惯用语的重要特征和标准[6]，因此成语是字面意义和引申意义或比喻意义的统一体，引申意义是在字面意义的基础上扩展而来的，且往往是成语要表达的实际意义。我们发现仿拟成语之所以能够生成和被理解，多和原成语的字面意义的存在有很大关系。例如，“出口成脏”仿拟自“出口成章”，其表达的概念意义是“说出的话都是脏话”，其仿用的基础就是“出口成章”的字面意义“说出话来就成文章”，其生成和理解均与原成语的引申意义“形容人文思敏捷，口才好”关系不大甚至没有关系。再如，“开门见衫”(长沙某一衣服店的广告)仿拟自成语“开门见山”，原成语的字面意义是“打开门就能看见山”，基于此字面意义，便不难生成和理解该仿拟成语，而原成语的引申意义“比喻说话或写文章直截了当谈本题，不拐弯抹角”则对其生成和理解所起的作用甚微。

(三)关于原成语的概念结构

概念结构又叫知识结构或概念知识结构，是关于某一概念的各种知识的集合，主要通过语言形式单位来表征，内部具有逻辑性、系统性和层级性[7]。仿拟成语的生成和理解都离不开原成语的概念结构，原成语的概念结构为仿拟成语的生成和理解提供了重要的理据。唯有具备了原成语的概念结构，说话者才有可能会生成基于此的仿拟成语，同时听话者才有可能理解该仿拟成语。例如：说话人只有具备了关于“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概念结构，才会在此基础上对其进行仿拟，生成谐音仿拟成语“投之以桃，报之以利”；说话人只有具备了关于“有的放矢”的概念知识结构，才会在此基础上进行仿拟，生成反义仿拟成语“无的放矢”；说话人只有具备了关于“毛遂自荐”的概念知识结构，才会在此基础上进行仿拟，生成反义仿拟成语“毛遂自退”。需要注意的是，生成了仿拟成语之后，原成语并没有就此彻底消失，而是充当背景和桥梁，为理解仿拟成语提供框架和参照。

四、汉语仿拟成语的意义建构

语言单位在语言意义建构的过程中充当提示(prompts)，引导着概念化和意义建构[8]。语境在意义建构中也起着重要作用，是意义建构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认知语言学非常重视语境在意义建构中的重大作用，强调意义建构是依附于语境，随语境而变的，是一个动态的、当下的、在线的过程。因此，认知语言学所说的意义建构倾向于探讨语言单位在具体语境中的在线意义建构，而不是讨论其封闭的、静止的真值条件。

概念整合理论是关于在线意义构建的重要理论。它认为概念合成的基本单位是心理空间，心理空间是人们在进行思考和交流时为了达到局部的理解与行动之目的而构建的小概念包[9]。概念合成的过程是不同的心理空间映射与互动的过程，该映射与互动过程形成了概念合成网络。基本的概念合成网络包括四个心理空间：输入空间I、输入空间II、类属空间、整合空间等四个心理空间，各个心理空间通过投射链互相连接。合成网络的运作过程是：两个输入空间的共有结构，即通过抽象出来的共有信息结构被投射到类属空间，继而在类属空间的引导下，两个输入空间的部分对应元素开始进行跨空间映射和匹配，同时，输入空间和类属空间的部分元素有选择性地投射到合成空间中去，在合成空间内部，经过组合、完善与扩展三个阶段之后，最终在合成空间内部形成了层创结构[10]。

我们认为仿拟成语的在线意义建构机制主要是概念整合机制，整合网络的输入空间分别是由原成语构成的原成语空间和由仿拟成语及语境信息构成的仿拟成语空间，二者具有部分相似性和相应的对应元素，因此具有映射的基础。原成语心理空间所含的主要概念成分包括原固化成语的字面意义和引申意义及其间的常规映射关系，仿拟成语空间的主要概念成分包括仿拟成语本身及语境信息。经过组合、完善和扩展之后，在合成空间内部产生出仿拟成语所表征的概念意义。根据我们的统计和分析，仿拟成语的整合方式主要为单域整合和双域整合。

(一)单域整合

在单域整合网络中，两个输入空间，即原成语心理空间和仿拟成语心理空间均具有自己的组织框架，但在二者的整合中，只有其中一个输入空间的框架会被投射至合成空间，作为最终合成空间的组织框架，负责组织合成空间的内容[11]。下面以“钙世无双”(华敷牌全易得螯合钙片广告)为例来分析该仿拟成语的意义建构过程。

“钙世无双”仿拟自成语“盖世无双”，原成语的引申意义是指事物所具有的某种属性是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原成语的意义组成了原成语心理空间。仿拟成语心理空间包括语境信息，如产品的特点、功能等。在理解该仿拟成语时，原成语空间和仿拟成语空间会被同时激活，并进行相互映射。原成语心理空间基于原成语意义框架，包含的概念元素有事物、属性、特征；仿拟成语空间基于产品框架，包含的概念元素有产品名称、产品属性、产品功能。二者具有相似性，因此具备发生映射的基础。两个输入空间的共有结构和抽象组织被投射至类属空间，在类属空间的指引下，两个输入空间的对应元素开始互相映射和匹配，最终原成语框架和两个输入空间部分对应元素被选择性地投射至合成空间。在合成空间内部，先由两个输入空间的对应元素进行系统组合，组合的结果使两个输入空间表征的概念得以有机匹配，再通过我们的背景知识结构和图式推导能力对组合的结果进行完善，完善之后得出“钙是身体的重要营养物质，含钙越高的产品越有利于身体补钙，从而促进身体健康，该产品含钙高，因而对身体好”等信息，最后通过对合成空间进行推演和扩展，得出层创结构和层创意义：华敷牌全易得螯合钙片含钙最高，质量最好，最有益健康等。在整合过程中，原成语框架负责提供组织性框架，负责组织被投射至合成空间的概念元素。

(二)双域整合

在双域整合网络中，两个输入空间即原成语心理空间和仿拟成语心理空间均具有自己的组织框架，且在二者的整合中，两个输入空间的框架均被投射至合成空间，作为最终合成空间的框架，负责组织合成空间的内容[11]。此时，两个输入空间的框架会相互竞争，共同组织合成空间。下面以“闲妻良母” (美国GEP干洗机广告)为例来分析该仿拟成语的意义建构。

“闲妻良母”仿拟自成语“贤妻良母”。该仿拟成语的意义建构会同时激活原成语心理空间和仿拟成语空间。原成语空间的概念成分有女性、贤良淑德、爱子持家，仿拟空间包含的概念元素有女性、悠闲、GEP干洗机。两个输入空间包含不同的框架，原成语空间包含了原成语意义概念框架，即“贤妻良母”框架；仿拟成语空间包含了产品的概念框架，即“GEP干洗机”概念框架。这两个概念框架互相竞争，基于因果关系，即因为有了GEP干洗机，女性就可以成为贤妻良母，两个不同的概念框架最终被互相整合在一起，被投射进整合空间，用来组织合成空间内的元素。基于两个输入空间结构的相似性，二者可以发生映射，且二者的共有结构会被投射至类属空间，在类属空间的引导下，两个输入空间的对应元素开始映射和匹配，并被选择性投射至合成空间。在合成空间内部，先经过两个输入空间概念元素的并置组合，使二者产生概念关联和接触；而后利用百科知识结构以及认知能力和方式，包括联想、类比、推理等机制对其进行完善，得出“洗衣服等家务活动会占用女性和丈夫、孩子在一起的时间，而GEP干洗机可以减少女性洗衣服等做家务的时间，因此使女性有更多的时间做贤妻良母”；最后对其进行扩展和运演，生成该仿拟成语的层创意义——GEP干洗机可以使女性更好地做贤妻良母。

综上可以看出，仿拟成语的意义建构过程即是原成语空间和仿拟成语空间的概念整合过程。在建构仿拟成语的意义时，原成语的意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还起着很重要的作用，作为仿拟成语意义建构的一部分，为其提供框架和参照。

五、结语

本文对汉语仿拟成语的分类、生成基础和意义建构进行了研究，研究发现有三：一是汉语仿拟成语可以分为五类，分别是谐音仿拟成语、同义仿拟成语、反义仿拟成语、换序仿拟成语和其他仿拟成语，其中谐音仿拟成语数目最多，所占比重最大；二是汉语仿拟成语的生成基础主要有成语结构的相对固定性、成语意义的双层性和关于原成语的概念结构；三是仿拟成语的在线意义建构机制主要是概念整合中的单域整合和双域整合。

参考文献：

[1]倪宝元,姚鹏慈.成语九章[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0.

[2]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3]邢福义.关于成语换字活用[J].语文建设,1996(12):11-16.

[4]倪宝元.成语的套用[J].语言教学与研究,1989(1):149-160.

[5]李行健,刘叔新.词语的知识和运用[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75.

[6]王吉辉.意义的双层性及其在成语、惯用语划分中的具体运用[J].南开学报,1998(4):71-75.

[7]LIAO G R.Fundamentals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 and their applications[M].Changsha:Hunan Normal University Press,2014:38.

[8]EVANS V.Cognitive linguistics: an introduction[M].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Ltd.,2006:193.

[9]FAUCONNIER G.Mental spaces[M].Cambridge:MIT Press,1985:16-22.

[10]FAUCONNIER G,T M.Conceptual integration networks[J].Cognitive science,1998(3):133-187.

[11]FAUCONNIER G,TURNER M.The way we think: conceptual blending and the mind’s hidden complexities[M].New York:Basic Books,2002.

(责任编辑：张璠)

A Cognitive Semantic Study of Chinese Parody Idioms

ZHANG Dong1, SHI Xiaoping2

(1.Foreign Studies College,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81, China;2.Department of Economic Management, Hunan Information College, Changsha 410200, China)

Abstract：The generation bases of Chinese parody idioms mainly include relative stability of the structure of idioms, double layers of meanings of idioms, and the conceptual structures of original idioms. The on-line meaning construction ways are the single-scope blending and double-scope blending.

Key words：Chinese parody idiom; conceptual structures of idiom; single-scope blending; double-scope blending

中图分类号：H136.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0297(2016)01-0129-06

作者简介：张懂(1990-)，男，河南商丘人，湖南师范大学硕士生，研究方向：认知语言学；史小平(1974-)，女，湖南长沙人，湖南信息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认知语言学、英语教学。

基金项目：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英汉转类经贸新词的认知语义研究”(13YBA414)；湖南省语言文字应用研究专项课题“汉语网络缩略语规范化研究”(XJK014CGD063)；湖南省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源自《诗经》的成语的认知语义研究”(CX2015B156)

*收稿日期：2015-0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