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冲突论视角下的中美关系论述评

罗　亮

(1.南京大学 中国南海研究协同创新中心，江苏 南京 210093； 2.中国南海研究院，海南 海口 571100)



文明冲突论视角下的中美关系论述评

罗亮1,2

(1.南京大学 中国南海研究协同创新中心，江苏 南京 210093； 2.中国南海研究院，海南 海口 571100)

摘要：美国政治学家塞缪尔·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曾引起了国际政治研究领域的广泛关注和激烈争论。文明冲突论包含着关于中美两国之间关系的理论，这种理论认为：中美两国处于不同的文明中，而且是不同文明的主要国家，由于两国之间的文明存在着很大的差异，所以两国存在着政治冲突的很大可能性。对文明冲突论视角下的中美关系论的评析表明，影响中美关系的因素很多，冲突并不必然是中美两国关系的主流，21世纪的中美关系可以避免大国对抗及零和博弈的历史覆辙，走出一条共赢的新路。

关键词：中美新型大国关系；文明冲突论；世界政治

2012年，时任国家副主席的习近平访美时第一次提出：“中美应拓展两国利益的汇合点和互利合作面，努力把两国合作关系塑造成 21世纪的新型大国关系。”[1]近四年来，无论在理论创新还是务实合作上，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仍有一些具有西方历史经验和现实主义思维背景的美国人对中国的发展不能全然释怀，他们的视角一直停留在“一山不容二虎”上，认为中美两国之间矛盾与摩擦不可避免，甚至有可能发展到军事对抗、擦枪走火。本文从文明冲突论视角下的中美关系论出发，对该理论进行了评析，并指出中美虽然在文明方面存在很大的差异，但完全可以构建“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新型大国关系。

一、文明冲突论的提出与质疑

1.文明冲突论的提出。1993年6月，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P.Huntington)在美国《外交》季刊(Foreign Affairs)上发表了题为《文明的冲突？》的文章，引起了国际政治研究领域的广泛关注和激烈争论。随后，他又在《外交》季刊上发表《如果不是文明，那又是什么?——冷战后的世界范式》，重点回答批评及相关质疑，并补充了一些以前为突出论点而有意忽略的论据部分。1996年，亨廷顿出版了名为《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一书，该书“试图详细阐述、提炼、补充、偶尔也界定该文章中提出的论题，并提出和涉及许多在该文章中没有论及或只是一笔带过的思想和主题”[2]前言。1998年，该书的中文版出版发行后再次掀起争论的热潮。2003年，亨廷顿又在中国的学术期刊《马克思主义与现实》第1期上发表了《再论文明的冲突》一文，进一步扩展并突出强调了其观点，从而又一次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和讨论。

亨廷顿通过一系列著作和文章所提出的文明冲突论，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几个基本观点：第一，未来国际冲突的根源主要是文化(或文明)而不是意识形态和经济。第二，文明的差异是根本性的，难以用妥协的方式解决。第三，文明冲突是未来世界和平的最大威胁，建立在文明基础上的世界秩序才是避免世界战争的最可靠的保证；在不同的文明间，尊重和承认相互的界限同样非常重要。第四，西方和非西方的对抗将成为冲突的焦点，在可预见的未来，冲突的焦点将集中在不屑加入西方的儒教和伊斯兰教国家与西方阵营间爆发的纷争。[3]

2.学术界对文明冲突论的质疑。文明冲突论自提出之时起可谓毁誉参半。它的全新的分析视角为国际关系研究提供了新的模式和有价值的思路。但也有许多学者对其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自从《文明的冲突？》一文的中译本在中国发表以来，中国学者对文明冲突论提出了广泛的质疑。质疑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亨廷顿所提出的“文明”概念和分类有待商榷。有学者指出，“亨廷顿的‘文明’概念过于模糊，似乎是个文化、宗教以至种族和地域的混合体，并且标准不一”[4]。其次，文明冲突论低估了民族国家的生命力和影响力，也低估了不同文明之间通过接触、对话达到相互学习、相互借鉴、相互合作甚至相互融合的可能性。再次，文明冲突论在价值取向方面代表了西方发达国家的文化霸权主义，甚至暗含“冷战遏制理论”；虽然其在行文中试图站在中立的立场上，但依然无法掩盖其“西方中心论”的基本认知。“俨然战国策士的议论，找不到为生民悲悯的胸怀”[5]。

二、文明冲突论视角下的中美关系论

按照亨廷顿的说法，不同文明之间的冲突是一种简化了的世界政治范式、地图，可以用它来解释、预言冷战终结后的世界政治现象，帮助国家制定对外政策。他认为，冷战终结后的世界不是单一文明的世界，而是多文明共存的世界，世界政治的冲突主要发生在不同文明之间；中国和美国是两种不同文明(儒教和基督教)的主要国家。

亨廷顿认为，基于儒家思想的中华文明，强调权威、秩序、等级制和集体高于个人的理念，这与以盎格鲁-萨克森文化为核心的美国文明有着根本上的差异；以中国为核心不断扩大的“中华文明圈”也在很大程度上与以美国为核心的“西方文明圈”不同，前者在经济方面所取得的突出成就举世瞩目，后者在经济繁荣的基础上，有着更为强势的价值理念，但随着前者的不断发展壮大，后者的强势地位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基于此，亨廷顿认为，中国经济实力的不断增强会带来三个方面的挑战：首先是中国军事实力增强会加剧地区的不稳定性，其次是中国国力的提升会增强中国与美国对抗的实际能力，第三是中国重新成为亚洲“霸主”会迫使其他国家遏制中国的发展[2]242。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国的发展壮大会破坏传统的世界政治秩序，从而带来国际社会的不稳定。亨廷顿还说，如果中国作为一个霸权国家出现在东亚，美国的主要倾向将是作为一个主要的平衡者来防止中国的霸权；如果中国经济持续发展，中国可能的东亚霸权会成为21世纪初美国的政策制定者所面临的唯一最严峻的安全问题。[2]259不过，亨廷顿也有一种乐观的估计，即中国经济的增长会带来中国国内阶级力量的变化，中产阶级的产生和壮大会大大促进中国走向民主化的进程，一旦中国变得更加民主和开放，其与周围国家的关系就会有所缓和。[2]265

中美之间的文明冲突，并不意味着两国政治之间总是敌对和冲突，而是说两国之间的文明有巨大差异，因而存在着政治冲突的很大可能性。在21世纪初期，美国出现了“中美共治”的倡议，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呼吁将美中关系“提升到一个新的水平”，卡特政府时期的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倡导发展G2，即一个由中美两国组成的能够应对国际金融危机与全球气候变化、限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甚至能帮助解决巴以冲突的组织。[6]对于美国政治来说，文明冲突论只是一种理论模式，一种制定对外政策的理论依据。

三、冲突是否将成为中美关系的主流？

中美之间存在着文明的差异，这是客观事实。有差异就会有矛盾，也就是亨廷顿所说的文明的冲突。这种文明的差异对处理两国关系有很大的影响。例如，当前在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具体议题上，关于“相互尊重”的核心内容，中美双方强调的侧重点不同。中方强调反对“台独”及对台售武器，“藏独”、“疆独”和以人权问题干涉中国内政，美军频繁对中国的抵近侦察，美国在东海钓鱼岛、南海争端等问题上“拉偏架、选边站”，等等；美方关注朝鲜半岛局势恶化，伊朗核武，气候变化，南海海上通道安全，网络信息安全，知识产权保护，市场准入门槛，服务贸易，金融安全，等等。

但是，“文明冲突”的概念不等同于“政治冲突”的概念。亨廷顿所说的“文明的冲突”，并非是从文明本身来论述“冲突”，而是从世界政治的角度来考察世界文明。他认为，世界政治由于文明的多元化而出现了不同的国家集团，不同的国家集团分属于不同的文明，同一文明内部的国家集团能够形成公认的国际秩序，因此没有政治冲突，而不同文明的国家之间则难以形成公认的国际秩序，因此有政治的冲突。这就是“文明的冲突”的含义，也就是以不同的文明来划分冷战终结后的世界政治格局。可见，对“文明的冲突”不能从字面意义上简单地理解。即使是字面意义上的理解，“文明的冲突”并不是军事的冲突(物质的冲突)，而是文化的竞争(讨论、对话、传播媒体竞争等)。这样的“文明的冲突”实际上是不同文明之间的相互作用[2]39。冲突着的文明之间的关系与建立在不同文明之上的国家之间的关系是不同的概念，因此，冲突并不必然是中美两国关系的主流。

首先，在一个多文明共存的世界中，不同文明之间的冲突只是文明间关系的一个方面。不同文明还有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一面。正是由于世界上存在着不同的文明，文明之间才会产生联系、冲突、交融。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的革命和建设，或多或少都受到了西方文明的积极影响。不同文明之间关系的复杂性，使得处于不同文明的国家之间的关系也表现出复杂性。具体就中美关系而言，可以求同存异，构建新型大国关系，尽量避免冲突、对抗。

其次，虽然国家之间的利益冲突是国际冲突的根本原因，但世界秩序的建立与维护对国家间利益关系起着规范和协调的作用，从而有利于减少国际冲突。亨廷顿认为，现实主义世界政治范式不能正确解释冷战终结后的世界政治状况，因为“尽管国家仍然是国际事务中的主要活动者，它们却也正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主权、职能和权力”，国际组织对国家行为有一定的限制。[2]16冷战结束后，各国都把发展经济、增强经济的竞争力作为本国最主要的任务，国家间的经济矛盾和磨擦成为国际冲突的普遍原因。纵观中美之间的冲突，经济的冲突占据了主导地位，中美两国在经贸往来、跨国投资和人民币汇率等问题上都有冲突。亨廷顿认为，单一文明的世界，就是太平的，无冲突的，但是单一文明并不是世界的现实，冷战结束后的世界是多文明的。[2]11-12这一观点表达了文明对于建立世界秩序，维护世界和平的重要性。我国一直在倡导以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为基础建立世界新秩序，维护世界和平，促进共同发展。我国的对外政策把世界文明的多样性作为前提，认为不同文明的国家间可以和平共处。那种认为中华文明与西方文明无法协调，甚至可能成为国际冲突主要根源的观点，在大量历史事实面前是难以站得住脚的。

再次，中国的发展不仅不会给美国带来威胁，而且会带来“红利”。过分强调排斥中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的确，多极力量的崛起，特别是中国实力的增强，在一定程度上对美国的世界霸主地位产生了冲击。但必须看到，一方面，中国目前的实力还不足以与美国这样一个超级大国进行真正的较量，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中国不会威胁到美国的地位；另一方面，中国实力的增强，对于美国的发展是市场和机遇。据美国财政部2016年2月16日发布的国际资本流动报告(TIC)显示，截至2015年年底，中国持有1.246万亿美元的美国国债，仍是持有美国国债最多的国家。[7]同时，中国也是美国第二大贸易伙伴、第三大出口市场，对没有完全摆脱经济危机阴影的美国有着巨大的促进作用。实际上，中美两国在经济等方面的合作已经成为双方共同发展的必由之路。双方“合则双赢、斗则两败”。如果过分强调双方所代表的文明的冲突，无疑是不明智，也是不符合世界发展客观规律的。

最后，经济全球化有利于世界各文明间的交流和理解，从而有利于化解文明差异带来的冲突。在全球化进程不断加快的背景下，国与国之间的联系从来没有像今天如此容易，各国之间的交流，已经不限于传统的形式。上到国家元首之间的热线电话，下到普通民众之间的往来，大大增加了不同文明之间彼此了解的机会。中美双方领导人在国际多边场合直接交流的次数近年来呈现直线上升的趋势，而两国民众的往来也不断增多，特别是随着中国举办奥运会、世博会以及即将召开的G20峰会等世界性盛会，美国民众和精英层对中国的了解更加深入。可以肯定的是，虽然中美双方在交流中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争执，但由于双方文明的差异而引发大的冲突乃至战争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四、结语

对于国际关系理论而言，文明冲突论的提出无疑为我们开拓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在现实的政治中，中国在对美关系中采取了审慎的克制态度，尽力避免发生冲突。国家主席习近平当初提出的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前提就是坚持“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原则，可以说体现了西方古典美德。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对中美关系的贡献或许在于，它假想了可能发生的最差场景，从而提醒中美在现实政治中最大程度地避免冲突。从这方面讲，文明冲突论也是一种难得的警示。

[参考文献]

[1]习近平:要把中美关系塑造成21世纪新型大国关系[EB/OL]. (2012-02-16)[2016-04-06].http: //gb.cri.cn /27824/2012/02/16/2225s3559315.

htm.

[2]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M].北京：新华出版社，1998.

[3]成哲,张晓霞.对亨廷顿文明冲突论主要观点的评析[J].新西部,2009(8):70.

[4]何世杰.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解读[J].理论月刊,2008(7):42.

[5]Hsu Cho-yuen.Towards an Integrated World[J].Twenty-First Century Bimonthly,1993(20):4-5.

[6]伊科纳米，西格尔.中美共治的幻象——为什么中美两国提升关系的时机还未成熟[J].云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中心，译.国外理论动态，2010(7):57.

[7]证券导报.2015年年底中国持有1.246万亿美元的美国国债[EB/OL].(2016-02-18)[2016-04-06].http://news.163.com/16/0218/16/BG4C90NS00014AED.html.

(责任编辑：张晓军)

收稿日期：2016-04-13

作者简介：罗亮(1984-)，男，湖北孝感人，南京大学中国南海研究协同创新中心博士研究生，中国南海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中图分类号：D82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4824(2016)04-0094-04

Interpretation and Evaluation on the Sino-U.S. Relationship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ivilization Clash Theory

Luo Liang1,2

(1.CollaborativeInnovationCenterforSouthChinaSeaStudies，NanjingUniversity,Nanjing,Jiangsu210093,China；2.NationalInstituteforSouthChinaSeaStudies,Haikou，Hainan571100,China)

Abstract：American political scientist Samuel Huntington proposed the theory of civilization clash which has aroused widespread concern and debate in the field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research . The theory of civilization clash consists of the theory with regards to Sino-U.S. relationship. The theory believes that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are in different civilizations, and both are the main countries of their own civilizations. As there are significant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two countries in terms of civilization, there might be a great possibility of political conflicts between the two countries. The interpretation of and evaluation on the Sino-U.S. relationship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ivilization clash theory indicate that there are various factors which influence the Sino-U.S. relationship, and clash is not necessarily the mainstream of the relation between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Sino-U.S. relationship in the 21st century can avoid superpower confrontation and the history of a zero-sum game, and find out a new way of win-win.

Key Words：Sino-U.S. relationship; civilization clash theory; world polit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