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等待野蛮人》看库切小说的生态整体主义精神

2016-03-15 13:32金怀梅
湖北文理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库切

金怀梅,许 炜

(1.安徽新华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88;

2.皖南医学院 公共基础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从《等待野蛮人》看库切小说的生态整体主义精神

金怀梅1,许炜2

(1.安徽新华学院外国语学院,安徽合肥230088;

2.皖南医学院公共基础学院,安徽芜湖241002)

摘要:诺贝尔文学奖得主J.M.库切的作品里不乏对现代文明社会下人的生存环境的关注,体现出浓重的生态责任感和社会责任感。文章从生态文学批评的视角解读其扛鼎之作《等待野蛮人》中的生态整体主义思想,分别从人类对自然的犯罪导致的自然生态危机、人性的丧失和文明的偏颇导致的社会生态危机和个体的沦落导致的精神生态危机三方面具体揭示文本中展露的多重危机以及现代人在这些危机之下所遭遇到的生存困惑。

关键词:《等待野蛮人》;生态整体主义;生态文学;J. M. 库切

作为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以及首位两次斩获布克奖的文人,南非作家库切(J.M. Coetzee)成为“当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1]《等待野蛮人》(WaitingfortheBarbarians, 1980)(以下简称《等》)是他的第三部小说,曾荣获“布莱克奖”“费伯纪念奖”以及南非的“CNA文学奖”。小说以一个未给定具体时间和地点的帝国边境小镇上的老行政长官为叙述者,讲述“文明”帝国与“野蛮”土著之间的斗争以及作为“中间人”的老行政长官自身遭遇的矛盾、痛苦处境。迄今为止,国内学者多从后殖民、后现代、他者、女性主义、新历史主义等视角给予解读,作品中蕴含的生态意识却鲜有人涉及。库切虽称不上生态文学家,其作品却不乏对生态危机及人类生存危机的关注,字里行间流露出作者对动植物、弱小群体的怜悯和对人类生存困惑的叩问,表现出作者强烈的生态责任感和社会责任感。《等》自然不例外。本文从生态整体主义的视角重读文本,展现小说的后现代生态文学的独特内涵。

一、生态整体主义略述

伴随着20世纪六七十年代全球愈演愈烈的生态危机,学术界掀起了一股生态思潮。作为此思潮人文学科的一个分支,生态文学批评最先在美国发端,研究文学中的生态视域,成为西方新兴的一种文学批评学派,并在90年代发展成为文学研究的显学。作为其核心指导思想的生态整体主义(ecological holism),以利奥波德(A. Leopold)的大地伦理学、奥德姆(E.P.Odum)的整体论思想、奈斯(Arne Naess)为代表的深层生态学及罗尔斯顿(Holmes Rolston)的自然价值论等学说为主要思想,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反对人类中心主义,将生态系统的整体利益视作最高利益,“把是否有利于维持和保护生态系统的完整、和谐、稳定、平衡和持续存在作为衡量一切事物的根本尺度,作为评判人类生活方式、科技进步、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的终极标准。”[2]24

进入新世纪以来,生态文学研究的范围已“从对自然生态领域的关注扩大到社会、文化以及人类的精神领域,明确肯定人类生存的整体生态性质,”[3]147自此,涉及自然领域、社会领域、精神领域的生态整体观已经形成。

二、小说《等》中的生态整体主义精神体现

正如学者王诺所呼吁的那样:“文学应当成为一种救赎性行动。”[2]5文学家应该通过文学手段实现对自然、社会及人类精神领域的伦理责任。小说《等》正是库切这种责任的体现。本文采用文本细读的方式,梳理及提炼小说中的生态及社会伦理维度。

(一)人类对自然的犯罪:自然生态危机

罗尔斯顿认为,人的主体性绝不仅仅表现在人类社会里,还表现在与其他非人类主体的交流之中。[2]127随着科技的进步和工业文明的发展,人类的欲望日益膨胀,在面对自然以及自然界的动植物这些“非人类主体”时,拥有绝对的主体性,凌驾于自然万物之上,对其过度、过分索取与压榨,导致严重的自然生态危机。美国小说家梅尔维尔(Herman Melville)的扛鼎之作《白鲸》(MobyDick)中,人类对鲸鱼掠、捕、杀、炼油的残酷过程令人发指,无不为之震惊。《等》中同样展现了人类对动物的“兽行”,残暴程度不亚于前者。帝国权力的执行者乔尔上校谈起自己的一次驱车大狩猎经历:“当时成千的鹿、猪和熊被杀死,漫山遍野都是动物尸体,多得没法收拾,只好让它们去烂掉。”[4]1乔尔去过的一些边境地区,那里的人们视蛇肉为美味佳肴;老行政长官管辖的小镇,早春一道,人们就会一队队人马去捕猎,然后满载而归:“扭断脖颈的鸟被缚住双脚,一只一只地串在长杆子上;那些活的被关进了木笼,惊恐地乱扑乱蹦。”[4]85保罗·威廉姆斯(Paul Williams)在《谈库切〈幽暗之地〉和〈等待野蛮人〉中的捕杀动物意象》一文中,不仅指出库切想通过文本暗示动物的权利和人类的权利相近,并进一步揭露了人类对动物及自然环境掠夺的社会文化根源。西方自近代以来推崇始自笛卡尔的主客二分的主体性哲学观,“这种分离为西方提供了控制、掠夺世界尤其是环境的框架。”[5]康德(Immanuel Kant)就曾明确以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看待处于二元对立模式中“客体”一方的动物:“就动物来说,我们不担负直接的责任。动物没有自我意识,只是作为抵达目标的方式而存在,而那个目标就是人类。”[6]动物被视为没有内在价值的存在,只是人类这一主体利用的工具而已。《等》中,在老行政长官的追忆中,20年前的羚羊和野兔“多得不得了”,而“随着居民点的发达和扩张,……现在打猎的人必须准备策马跑上一个多钟头才能开始狩猎行动。”[4]57

不仅对动物,小说对于人类对自然的破坏也作了无情的批露。帝国军队为了建立针对“野蛮人”的防护线,把河岸边的灌木丛统统烧掉,导致土壤被风剥蚀,沙漠向前推进。小镇以前是一片绿洲,“是一片靠着湖边的富饶美好的土地,甚至在冬天也不乏丰美的牧草。”而如今,“湖水正在逐年变咸。这是个简单明了的征兆——绝不能对这种事实视而不见。”[4]76这正呼应了恩格斯的“一线胜利二线失败论”,在征服自然的征途中,人类必然走向失败,并最终会面临自然的惩罚。

生态整体主义重视人类对自然界的伦理责任,反对人类中心主义,认为每一个物种都有同等的天赋权利,它们应该拥有平等的关系,人类应该跨越与自然万物之间的鸿沟,承认并尊重其内在价值。小说中库切借主人公之口表达了对动物生命的尊重:“我发誓动物绝对有灵性有感知的。”[4]92同时也表达了对人类的破坏行为的愤概:“这支准备讨伐野蛮人的远征军为了他们的军事行动正在蹂躏我们的土地,糟蹋我们的祖传遗产。”[4]122正如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通过《瓦尔登湖》(Walden)给予人们的启迪一样,库切在《等》中表达了同样的愿望,承认并尊重自然万物的内在价值,人类要与自然永远友好相处。

(二)人性的丧失和文明的偏颇:社会生态危机

生态文学家贝特(Jonathan Bate)在面对日益严重的自然生态危机时,在其名作《大地之歌》(TheSongoftheEarth)中,对于人类究竟从哪里开始走错了路发出令人深省的叩问。的确,生态美学若只是突出自然的权利,仅重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那么也只会成为一种狭隘的美学,缺乏普适性。生态整体主义不仅重视自然生态,也关注人类社会的正义和平等,重视人类子系统对自然母系统的能动作用。自然生态危机背后隐藏的社会生态危机不容忽视。

《等》中,帝国为了证明自身存在的正义性和合法性,把与自身文明格格不入的土著居民视作野蛮人和假想敌,策动小镇居民掀起一场讨伐大行动。以乔尔为首的帝国权力集团乱捕滥抓,并对土著人实施了惨无人道的酷刑。一对在看病途中莫名被抓的爷孙二人被殴打致死。虽然没有对暴行场景的直面描写,但通过对老人尸体的描写,暴行的残酷昭然若揭。“他的灰色胡须上沾满了血。压迫的嘴唇瘪进去,牙齿都碎了。一只眼睛凹在里边,另一只眼眶成了一只血洞。”[4]9老人的尸体被放在小男孩旁边进行恐吓,并用小刀戳进男孩身体,在其体内转动,直到达到想要的结果为止。小男孩被迫“坦承”自己和爷爷及族人不仅偷窃,而且将要对帝国发动武装攻击。一批批的土著居民被拘捕、用刑,致死或致残。一对“野蛮人”父女身处其中,父亲被殴死,女儿脚筋抽断,眼睛失明。帝国的信念就是“只有最极端的方式才能得到最彻底的真相。”[4]141然而,在海德(Dominic Head)看来,这样的真相是“帝国的摩尼教精神信仰和自身的一意孤行预先设定的。”帝国“等待”的也不是野蛮人,而是“帝国自我预言的实现。”[7]在这种自我预言实现的过程中,暴力必将大行其道,人性沦落,文明走向野蛮,谁是真正的野蛮人不言自明。

小说中小镇居民对暴力的集体癫狂和对痛苦的漠视是社会生态失衡的又一例证。帝国警察在对无辜的土著囚犯残酷用刑时,围观的居民“好奇至极”,“有的甚至还在微笑”,全都在“享受这新奇难得的视觉大餐。”[4]154一个女孩被人群鼓动上前拿起警棍殴打囚犯,人群一阵欢呼雀跃。之后,人们竟开始争相争夺警棍,轮流施行,导致士兵们无法维持现场秩序。老行政长官由于对“野蛮人”女孩的庇护,被以“通敌叛国罪”囚禁后,人们同样表现出了好奇的看客角色,他们在铁门栅条往里张望,很多人都认识他却无人和他打招呼。当行政长官在院子里遭受肉体蹂躏时,孩子成了帮凶,人们在观看、取笑。老行政长官感叹人类是造物主“伟大的奇迹”,然而,在目睹了人类对同类的苦痛所表现出来的漠视以及对待同类的残酷折磨后,却不无感慨的控诉道:“人类的身心无法再复原了!”[4]157库切借主人公之口表达了对人性与人类文明本质的反思与批判。

理论生物学家和哲学家贝塔郎菲(Ludwig Von Bertanlanffy)曾直言人类在征服世界的征途中丧失了灵魂。而失去了灵魂的人类也失去了对“他在”和同类的怜悯之心。不怪乎美国现代主义诗人肯明斯(E.E.Cummings)将“Mankind”(人类)一词改为“Manunkind”(残酷的人类)!

(三)个体的沦落:精神生态危机

随着物质文明的飞速发展,人的精神文明却频出问题。鉴于此,我国学者鲁枢元提倡将精神生态学作为一个独立的支派进行研究,关注作为精神性存在主体的人与其生存环境——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和文化环境——之间的相互关系。生态整体主义关注人类生存的整体生态氛围,同样重视人的精神领域里的危机。身为萨义德所称的“有机知识分子”,库切在其作品中对于现代性生存危机下的人类精神困境给予了充分的关注和揭露。

《等》的叙述者老行政长官,在帝国和“野蛮人”这场战役中,经受着精神的折磨和道德的追问,遭受自身身份认同的困境,正如他自己意识到的那样:“我是一个中介者,一个披着羊皮的帝国的走狗。”[4]108一方面,作为帝国的一份子,作为帝国暴力行径的被动同谋者身份,因为帝国的可耻行径而遭受道德和良心上的折磨。因此,他同情“野蛮人”,并公然与乔尔上校作对,设法劝阻对“野蛮人”的暴行,收留并护送“野蛮人”女孩回部落,以期实现对自己的道德救赎;另一方面,“以自己的方式跟国家作对的人,并非没有困惑,并非没有痛苦。”[4]158面对帝国对土著人的酷刑,他的同情和劝阻不仅丝毫不起作用,自己也最终沦落到与土著人相似的处境,自由被剥夺,肉体被摧残。此外,他无法从内心深处真正摆脱自己的帝国成员身份,对“野蛮人”的道德责任是有所保留的。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无法完全抛却帝国利益为“野蛮人”捍卫正义:“难道我们会放下武器,向那些被我们掠夺了土地的人们打开城门吗?”[4]158在乔尔用暴力手段逼问“真相”时,他则采用诱导的方式逼供小男孩。他同样也会以文明人自居,骨子里无法抹除对肮脏、熏臭的“野蛮人”的歧视,对那些被囚禁的土著的语言、举止和行为有着深深的厌恶。矛盾的身份定位使其意识到“也许我并不比那个一心效忠帝国的乔尔上校更纯洁。”[4]193

中间人的身份、摇摆不定的立场使得老行政长官陷入精神痛苦的境地,而性欲的丧失和性能力的衰退是其精神痛苦的表征。当下体“那支小火箭慢慢升起,毫无目标地升起了。我再次用想象来满足自己,但是想不出一个可以回应这种欲望的对象。”[4]214精神和肉体的共同压抑使他难以承受,决心通过吃草药和拼命吃莴苣来摒弃性欲,希望让自己彻底丧失性能力达到痛苦和压抑的消解。然而他心里很明白,自己找错了出路,“误读了自己的心结。”[4]216精神继续困苦……

小说中负责审讯行政长官的年轻军官是现代人因物欲而走向精神失衡的典型。他为了爬到高层,不惜给他人网罗罪名,以期在案件中大显身手脱颖而出。“通往高层的路对于一个没有钱、没有背景,仅有学历的年轻人来说相对艰难,于是跻身第三局这样罪恶的地方就成了一条捷径。”[4]125因物欲而丢失自身的道德准则,走向精神的异化,这在当今社会又岂止是零星几个?

小说《等》不失为一部后现代生态文学的力作。库切通过这部小说向读者展示了人类生存的多重困境。正如199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格拉斯(Gunter Grass)所呐喊的那样:“人类以各种方式制造的人类的毁灭已经开始!”[8]因此,“一个有思想的作家,他对人类精神的贡献,不仅在于他发现和揭示了什么,更在于他是否为人类今后的生活指出理想的目标。”[9]库切自然可称之为“有思想的作家”,通过在小说中的生态书写,库切留给读者的启迪是:人类若要解决自身的生存危机,需要重拾生态整体观,不仅要放弃对自然的犯罪,更要在社会和精神系统内部修复身心,回归健康。

参考文献:

[1]POYNER JANE. J. M. Coetzee and the Paradox of Postcolonial Authorship[M]. Farnham:Ashgate Publishing Limited, 2009:1.

[2]王诺.欧美生态批评:生态学研究概论[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8.

[3]赵宇昕.从《白噪音》看德里罗小说的生态整体主义精神[J].外语学刊,2015(2):146-149.

[4]J.M.库切.等待野蛮人[M].文敏,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3.

[5]WILLIAMS PAUL. Hunting Animals in J. M. Coetzee’sDusklandsandWaitingfortheBarbarians[J]. Social Alternatives, 2013,32(4):15-20.

[6]KANT IMMANUEL. Duties to Animals and Spirits[G]//trans. LOUIS INFIELD.Lectures on Ethics. New York:Harper and Row, 1963:240.

[7]HEAD DOMINIC. J. M. Coetzee[M].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7:74.

[8]王诺.欧美生态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137.

[9]张保宁.以诗性的思考解构现实的困境和人的精神神苦难:论巴赫曼小说的批判解构功能[J].外语教学,2012(6):71-75.

On J.M.Coetzee’s Ecological Holism from Waiting for the Barbarians

JIN Huaimei1, XU Wei2

(1.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Anhui Xinhua University, Hefei 230088, China;2.School of General Study, Wannan Medical College, Wuhu 231002, China)

Abstract:Although J. M. Coetzee, the 2003 Nobel Prize laureate in literature, can’t be called an ecological litterateur, he has showed much concern on human living environment in modern civilized society in his works, which embodies his strong responsibilities on ecology and the society. The present study tries to interpret ecological holism in his famous novel Waiting for the Barbaria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logical literature criticism, and aims to demonstrate the multiple crises in the novel, including natural eco-crisis caused by human’s crime against the nature, social eco-crisis by human loss and the bias of civilization, spiritual eco-crisis by the individual deterioration, and the living dilemma the modern people suffer from those crises.

Key words:Waiting for the Barbarians; Ecological holism; Ecological literature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4476(2016)03-0058-04

作者简介:金怀梅(1980— ),女,安徽六安人,安徽新华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

基金项目:安徽省高校人文社科研究重点项目(SK2016A0447;SK2014A415)

收稿日期:2016-02-23;

修订日期:2016-03-19

(责任编辑:刘应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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