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自传译叙中的历史文化语境重构:以莫言自传《变》的英译为例

2016-03-15 05:07王心洁谭源星
关键词:自传莫言译者

王心洁,谭源星

(暨南大学翻译学院,广东珠海519070)

论自传译叙中的历史文化语境重构:以莫言自传《变》的英译为例

王心洁,谭源星

(暨南大学翻译学院,广东珠海519070)

自传译叙中的历史文化语境建构基于目标文本的故事性和目标读者的跨文化认知和想象空间。目标文本的故事性是由译者动态建构的文本,以及编织该文本的各种译叙成分构成,其在目标读者反映层面,不仅包括自传传主的个体历史文化记忆,同时还包括某个历史时代的集体记忆。然而,译者在重构自传译叙的历史文化语境过程中,难免会造成对原地历史文化知识的陌生,引起意识形态间的冲突,以及传递历史文化内涵不充分。本文以莫言自传《变》的英译本为例,从其副文本内容、译叙正文本语言层面的处理、译叙正文本文化层面的处理等三个方面举例论述自传译叙的历史文化语境重构问题。

自传体译叙;历史文化语境;莫言;《变》;翻译;叙事学

一、前言

自传体叙事通过传主的个体记忆叙事,把读者带入到故事的历史文化语境中。自传叙事风格和历史文化语境的建构,从某种层面上决定了自传历史的可靠叙事[1]。本土文化读者对自传中的历史性描述具备一定的认知建构能力。例如,当代中国人对新中国成立初期和改革开放之后的情况比较熟知,因为自己也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经历了这个时代的各种历史文化变迁。[2]在阅读自传时,当代读者看到一些与这个时代相关的字词或描述时,如“公社”“干部家庭”“承包土地”“用普通话讲课”等,就会潜意识地派生出一些熟悉的联想,从而在感觉上很“真实地”认知构建出自传中所描述的故事场景。然而,在跨文化交流层面,从一部极具本土文化特色的自传体叙事的译本中,可以看出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是译者和出版社对目标读者的跨历史文化阅读知识结构的预测,二是译者对当代中国本土历史文化语境的解读和建构,三是本土历史文化在跨文化传播过程中的多元动态性。

翻译活动和翻译行为具备创造式的展演性[3],所以它才可以在两个相对稳定的文化中开辟新的空间,霍米巴巴称其为“第三空间”[4]。用英语去呈现中文的故事世界,在某种意义上是重构世界主义关照下的中国文学性,王宁和孙艺风把这种现象看作是一种“动态的文化再现”[4]。只有本土文学参与到全球主义中,以及人们对世界主义平等认同,这种动态的文化再现才具备真正的意义。换言之,英语世界或中国以外的人们想要了解的中国故事世界,并不是与他们现有的生存世界一样。这实际上是英译中国故事和产生跨文化价值的一个必要条件。

全球化进程的密切交流促使世界各地人们对中国持有多元化的理解。人们的视野不再停留在宏大的政治社会叙事上,而是分散到各种表达个人情感和记忆的微观叙事上。分散化和碎片式的自传体个体叙事聚合成一个簇群式的文化形成图谱,而正是这些个体叙事之间的文本性张力给予他者对中国的认知想象,或者说,一种“动态的文化再现”。正如自传研究学者史密斯和瓦特森所说:“我们关注的不仅仅是单个自传文本本身,而是自传人物与整个大环境中的社会阶级、民族、宗教团体等之间的形成关系。了解自传人物是如何被呈现的,可以促使读者在自传故事与其相关联的文化形成之间进行对话。”[6]

既然自传体叙事的“文本性”是“动态文化再现”的主要基础,那么关注自传体叙事英译本中的“译叙文本重构”也就成为一个主要的研究议题。以莫言的自传体叙事《变》这部短篇为例,本研究者认为这部自传作品的历史和文化语境重构现象值得探索。首先,这部自传作品主要覆盖的历史时段是1969至2010年,也就是近四十年所发生的事情,包括改革开放所带来的巨大变化。然而,这并非是一个宏大叙事,而是描述的一个山东高密人眼中的小世界。对于这样一篇自传体叙事文本,就连中国其他地区的人们也难免会感到阅读的陌生化,何况在英译叙事中呢?其次,这部自传故事中承载着许多跨时代的历史文化记忆,读者在阅读这些历史文化记忆时无时无刻地派生出各种关联想象。对于历史文化语境的认知重构在英译本中又存在哪些局限性呢?第三,这些局限性是否反映出英文译者葛浩文对目标读者阅读认知的一种推测,并且这种推测对重构自传译叙的历史文化语境有着怎样的影响?

二、副文本与历史文化语境的重构

副文本(paratext)主要指译本的外包装上的设计和文字、扉页上作者与译者的介绍、出版社的信息、序言、注释等。副文本与正文本的信息共同构成目标文本的形成面貌,反映出版社和译者的翻译姿态,同时也对目标读者阅读自传时的历史文化语境重构起到重要作用。

英文版的《Change》(《变》)是由海鸥图书出版社(Seagull Books)2010年出版,译者是翻译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莫言201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很显然这部自传的出版早于他的获奖日期,所以并不是因为莫言在文学界所得到的荣誉而推行的书籍。实际上,莫言的作品早在九十年代就已经被美国文学评论杂志《World Literature Today》所介绍过,而由于葛浩文是《红高粱》的译者,因此这部自传《变》的翻译再次选择葛浩文也不足为奇。在这部自传中一开始,莫言就简述了撰写这部自传的缘由。莫言在2005年1月去意大利乌迪内领取Nonino国际文学奖时,途中结识了印度加尔各答一家出版社的编辑Naveen Kishore。之后两人没有什么联系,但在2010年初,莫言收到编辑的邮件,邮件中希望他能写一篇描述三十年来中国所发生的巨大变化的文章。莫言当时不知何从入手,所以干脆就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故事撰写了这部自传。从这部自传的形成过程中,可以看出,国外出版社给莫言提出撰写自传的目的从一开始就确定了翻译的必要性。莫言自己也清楚建构这部自传故事的意图是为外国读者所做的。

其次,该译本的扉页对莫言和《变》是这样介绍的:“莫言的作品被翻译成多种语言,获奖不计其数。《变》这本书是莫言从自身的角度观察了中国在数十年间的政治社会变化。它可以被看成是一部以小说为名的自传,或是以自传为名的小说。总之,这部作品与中国普遍的宏大历史叙事不一样,《变》是一部民间的历史,是从底层向上看,而不是从高层向下看中国变化的视角,莫言个人的故事和经历的历史变化代表着这个时期大多数人的生活。”

此外,这本书没有任何的有关历史事件或背景的脚注或尾注,只有少数译者插入的文化解释。从翻译和出版策略上分析,这样做反映出译者和出版社希望模糊这部自传和小说之间的区别,甚至说更希望人们把它看作是一部小说,以在虚构的空间里去体会历史文化的真实性。从后现代和后现代翻译的角度看,这种翻译和出版策略应该是可取的。传统的自传在翻译时必须确保各种人物、地点和事件的真实性,并且带有大量的考证工作和注释。目标读者更多地将这种自传译本看作是一部珍贵的历史材料,而不是一部文学作品。拉康(1968)的镜像理论可以让我们认识到,自传撰写行为本身就是一种镜像过程,作者在纸张上创造出一个外化的自我,而自我的认知是不全面的,个体的记忆也是有误差的,因此,自传本身就是一种虚构。德里达(1978/ 1985)的解构理论也可以告诉我们,自传就是对自我的解构,而自传会对真理进行不断地修改和更新,因此自传不存在所谓的唯一真理,而只有无数个碎片性的真理存在。此外,福柯(1988)的话语理论还能说明,自传或自传翻译都是一种话语建构,只存在于文本的反复诠释和构建中,特别是当自传话语以不同语言形式再现时,我们很难把握意义的绝对性和稳定性,因此也就会出现多元的自我。

从上述对译本副文本情况的描述,可以总结出目标文本的副文本是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下形成的,其中赞助商的行为及其意识形态主要决定该译本在目标环境中的接受情况,并且这种操纵行为也对该作品的历史文化语境重构产生影响。出版社与译者姿态上的改变,促使目标读者对异域文化产生跨文化的想象空间,并且也可能使他们以同样的姿态去审视和认知建构故事的历史文化语境。

三、译叙正文本语言层面的处理与历史文化语境的重构

本研究者对源文本与目标文本进行对比,发现译者在翻译时通过采用各种不同的翻译技巧,以求在译叙视角和译叙对焦方面进行操纵,从而试图重构该自传中具有中国特色的历史文化语境。

例如在译例1中,可以看出,译者把“国营农场里干部家的孩子”翻译成“children of the state farm Communist Party cadres”,其中增译的部分是“Communist Party”(共产党)。这部分的增译做法不难理解,目的是希望营造那个时代中国特殊的历史文化语境,强调那个时代的阶级特权和优越性,以及在新中国初期的贫富差距情况,以此衬托出后来改革开放以后生活改变的反差对比。

译例1

背景时间:1969年秋。

源文本:

她们【指学校重点培养的乒乓球选手】都是国营农场里干部家的孩子,因为营养充足,发育良好,皮肤白皙,再加上家庭富裕,衣着鲜艳,一看便知,与我们这些穷小子不是一个阶级的人。我们仰望着她们,但她们正眼都不瞧我们。

目标文本:

As children of the state farm Communist Party cadres,they were well developed and fair-skinned,thanks to a nutritious diet.They were also dressed in gaily coloured clothes,and one look told you that they were in a different class from us poor kids.We looked up to them,but they wouldn’t give us the time of day.

其次,在译例2源文本中的一句话,“我希望自己也能有这样的机会,上战场,当英雄,闯过来可以立功提干,牺牲了也给父母挣个烈属名分,改变家庭的政治地位,也不枉了他们生我养我。”,其中“立功提干”这个地道的汉语成语表达被置换成“I’d be promoted for my valour”,“挣个烈属名分”译成“earn the distinction of martyr’s family”,以及“改变家庭的政治地位”翻译成“dramatically alter their political status”,其中增译了一个“dramatically”以明示改变家庭政治地位的重要意义和生活可能会预见性出现戏剧变化的含义。这些语言层面的表达对于英语国家的读者而言具有一种陌生化的效果,营造出一种特殊的历史文化语境。从这些字里行间目标读者也能够体会到改革开放以前中国人的生存状况,包括他们的志向、理想和当时所处的集体主义环境。

译例2

背景时间:1979。

源文本:

一九七九年,无论对于国家还是对我个人,都是至关重要的一年。先是二月十七日,对越南的自卫反击作战爆发。二十万大军,从广西和云南两线,冲进越南境内。第二天早晨,我们吃早饭时,就从广播里听到了李成文舍身炸敌堡的英雄事迹。……我希望自己也能有这样的机会,上战场,当英雄,闯过来可以立功提干,牺牲了也给父母挣个烈属名分,改变家庭的政治地位,也不枉了他们生我养我。有我这种想法的,其实不止我一个人。

目标文本:

Nineteen seventy-nine was a banner year for the country and for me.On the seventeenth of February,our military launched a counterattack against Vietnamese aggression.Two hundred thousand troops from Guangxi and Yunnan crossed the border into Vietnam. The next day,while we were at breakfast,we heard a radio report that a heroic soldier named Li Chengwen had been killed in the course of blowing up an enemy fortified position……I long for a change to go to the front and become a hero myself.If I made it back alive,I’d be promoted for my valour;if not,my parents would earn the distinction of martyr’s family,which would dramatically alter their political status. They would not have raised me in vain.And I wasn’t the only one who thought that way.

第三,对于中国人而言,一提及1978年或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大部分人都知道指的是改革开放的开始,而对于英语世界读者而言,这部分内涵信息并不是太了解。因此,译者在目标文本中增译了“1978 was a watershed year(直译:1978年是一个转折年)”,这种处理方法明示了“改革”的重要性,并且对建构故事的历史文化语境也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通常关于改革开放的重要变化总是停留在一个宏大叙事中,而莫言的自传从他一个朋友,何志伍的个体视角,间接重构了改革开放如何影响个人生活的变迁。何志伍通过贩卖牲畜等买卖赚取了大笔的金钱,并对莫言讲述了他发家致富的经历。他的故事实际上是一批率先脱贫致富人们故事的缩影。目标读者应该对在特殊的历史文化语境中,中国人是如何迅速积累财富的过程产生兴趣,同时也反映了莫言对改革开放之后,那些实现发财梦的人们的一些批判和看法,特别是凸显了这批人一种“中国式”的处事方式。

译例3

背景时间:2008(回顾1979至2000以后)。

源文本:

一九七八年底,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改革开始,人民公社解体,土地开始承包。我【何志伍】马上想到,承包了土地的农户,最需要的就是大牲畜,马,牛。那时,在内蒙,买一匹高头大马只要四百元,但赶到关内,可卖一千元。买一头四个牙的犍子牛,只要两百元,但赶到关内,最少六百元。……那个春天,我当了马贩子,赚了三万八千元。

……

进入九十年代后,我想,要干大事发大财,必须到沿海去。所以我进京找你,先调回县里,然后到了青岛。你嫂子起初还舍不得内蒙那个家,我说,到了青岛,我给你盖一栋大楼!何志伍指着远处一栋乳白色大楼说,那栋大楼,就是咱们开发的。他给我说了许多他在青岛的光荣战绩,我听过就忘了。无非是花钱,交友,吃小亏,赚大便宜。

目标文本:

In the wake of the eleventh plenum of the Third Central Committee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1978 was a watershed year:rural reforms got underway,the communes were dissolved,contracts for tilling the land were issued.Well the first thing that occurred to me was what the contracted peasants needed most were farm animals—horses and oxen.At the time,you could buy a good-sized horse in Inner Mongolia for four hundred yuan and sell it for a thousand anywhere south of the Great Wall.A two-year-old bullock bough for two hundred could be sold down south for at least six……So I became a horse trader that spring and turned a profit of thirty-eight thousand yuan.

‘By the 1990s,I realized that the coastal areas beckoned if I was to really make a killing.So I looked you up to get help in transferring back to my home county,and from there to Qingdao.At first,my wife was reluctant to leave our home in Inner Mongolia but I told her I’d build a multistoreyed house in Qingdao’---he pointed to a large cream coloured house---‘that’s it over there.’He then proceeded to tell me about all his great ventures,each of which I immediately forgot,since it was a succession of money spent,friends acquired,minor setbacks and huge easy gains.

从上面三个译例分析上看,译者通过运用各种翻译技巧,对译叙语言层面进行各种操纵,目的是让目标读者更加明白自传故事中特有的中国历史文化语境。因此,译者的译叙视角是以一个外国人的身份在替代作者莫言讲述他自己的故事,而目标读者在阅读译本时,也会体会到译者刻意在调节译叙焦点,让译叙故事读起来更加具有中国历史文化特色。此外,这种译叙焦点的调节和译叙视角的确立,最关键的地方则是让目标读者在阅读时感受到一种双重假设的译叙声音,即目标读者既能够感受到作者莫言的话语,也能够认知推理出译者葛浩文在试图协助莫言进行叙事。译者借助了莫言的自传故事,通过自己的声音叙述一种个体历史,并且由于自传具有第一人称指涉功能,所以目标读者更愿意相信译者所转述的故事是可靠和真实的。固然,译者重构文本的历史文化语境相当于为目标读者提供一个解读自传故事的场域,而只有注入各种与中国相关的派生联想表达和明示中国人众所周知的信息,才能够有意地把目标读者带入到自传叙事的历史文化语境当中。

四、译叙正文本文化层面的处理与历史文化语境的重构

自传译叙正文本中,除了语言表征层面的转换以外,还包含了一些具有文化内涵的信息。目标读者需要具备一定的相关历史文化知识,才能更深刻地理解自传故事的深层含义或获取一定的文学价值。特别是当代中国的一些自传,作者通常是通过个体叙事来映射一些宏观性或戏剧性的议题。因此,作者在叙事手法上,会将一些具有标志性的历史文化元素运用到自传故事中,以起到某种调适作用,建构出一种主流话语之外的个体叙事声音。

对于译者而言,传递这种负载历史文化信息的个体叙事声音是一种挑战。由于这种历史文化信息的诠释依赖于原地读者的规范式认知理解,而目标读者又在某种程度上缺失这方面的知识,所以研究者应该关注通过翻译文本去分析译者具体做出怎样的处理,并达到何种故事性效果。

该译本采用的策略是:没有对这些文化层面的信息进行注释。第一个原因是目标读者把这部自传看作是一部自传体小说,而非历史材料;另一个原因是出版社或译者希望读者能够主动通过它们所提供的这个文本,自己去寻找相关的历史文化信息。换言之,出版社和译者没有主动去建构自传文本中的历史文化语境,而是选择把这种认知建构权利转移给目标读者。读者的知识结构和探索能力决定了他们对这部自传体叙事的诠释结果。

下面从三个译例说明上述的问题。

译例4

背景时间:1969年秋。

源文本:

在那个年代里,在乡下讲普通话是要被人嗤笑的,即使在学校里也不例外。我们这位张老师是我们学校唯一一位敢用普通话讲课的人。

目标文本:

In rural areas back then,the locals laughed at people who spoke Mandarin,even in school.Teacher Zhang was the only one who dared teach us in that alien dialect.

从译例4看,目标读者获取的文化信息有两个方面,一是过去在乡下人们不说普通话,或者不会说。谁说普通话是要被嗤笑的。二是就连学校里的老师也不讲普通话,而谁用普通话讲课会被看作是另类。然而,“讲普通话”的这个历史文化概念在目标读者的接受层面起到了理解这一段的决定作用。稍微对当代中国有所了解的目标读者可能知道普通话是中国的官方语言,是中国不同民族进行沟通交流的通用语言,外国人学中文就是学习普通话,无论在学校里还是社会上,在城里还是在乡下,大家都可以用普通话交流。知识面更广的目标读者会知道,虽然中国早在1950年前后就制定了学校语文课采用普通话的标准,但是真正开始实行和广泛推广普通话教学是在改革开放之后。故事中的这位张老师实际上是普通话先行推广的一个文化符号,因为当乡下的孩子们还停留在传统的生活交流模式时,实际上他们的生活已经开始悄然地在改变。普通话不仅是打破地方性局限的一个象征,也是改革开放变化最明显的标致之一。

为了营造出乡下人的视角,译者把“我们这位张老师是我们学校唯一一位敢用普通话讲课的人。”翻译成“Teacher Zhang was the only one who dared teach us in that alien dialect.”,其中“alien dialect”的用法凸显了方言与普通话之间的张力,以及乡下人的一种封闭意识形态,对整个译叙逻辑起到了重要的明示作用。

译例5

背景时间:1973。

源文本:

一九七三年的秋天,我跟着在棉花加工厂当会计的叔叔沾光,进厂当了临时工。虽说是临时工,但每月除交给生产队二十四元后,自己还能剩下十五元钱。当时的猪肉七角钱一斤,鸡蛋六分钱一个,十五元钱,可办不少事情。

……

虽说我在棉花加工厂当临时工比在村里当农民强,但我的农民身份并没有改变。而改变不了农民身份,你就是下等人。

目标文本:

In the fall of 1973,I found temporary work in a cotton processing plant where my uncle was accountant. Temporary it might have been but,every month,after turning twenty-four yuan over to the production team,I took home fifteen.Back then,with pork selling for seventy cents a catty and eggs at six cents apiece,fifteen yuan went a long way.

……

Temporary work at the cotton processing plant was better than farming in the village,but I was still listed as a peasant,and if that didn’t change,I’d remain stuck on society’s bottom rung.

译例5说明了中国的两个历史文化问题,一是1973年当时的工资收入水平和消费水平,二是政治身份问题。

首先,源文本中写道:“一九七三年的秋天,我跟着在棉花加工厂当会计的叔叔沾光,进厂当了临时工。”从中文的字义上看,特别注意的是“我跟着当会计的叔叔沾光”的含义。当时的计划经济中国,人们的“阶级身份”分为农民、工人和干部。这些概念一直沿用到今天。但是能在工厂工作的工人最起码要比当农民强点,而且还要靠点关系才能进厂工作。然而,在英译本中,“跟叔叔沾光”的信息被省译或者被暗示,即“In the fall of 1973,I found temporary work in a cotton processing plant where my uncle was accountant.”对于目标读者而言,“沾光”这种享受特权待遇的感受转变成一种低调陈述。实际上,中国人本身也不会刻意去张扬这层关系,而莫言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想刻意突出这种关系,让读者更加明白当时进工厂工作的一种方式。

其次,从工资收入水平看,当时当临时工的工资大概是39元左右,拿到自己手里是15元,而15元的概念是虽然没有正式职工拿的多,但是比当农民要强一些。这种比较只有通过当时的物价水平才能体现出来。因此,目标读者在阅读这部分内容时,可以通过收入和消费之间的差距来进行认知推理当时的历史文化语境。

第三,上述的叙事铺垫主要是要突出“身份”这个核心问题。源文本中的“农民身份”这个专有名词被置换成“be listed as a peasant”(被列为是农民);“下等人”也被置换成“remain stuck on society’s bottom rung”。从意思上看,两个翻译都是对等的。然而,区别是西方社会的阶级结构划分与中国不同,当遇到这些具有中国历史文化特色的专有词汇时,就需要采取释义的方式进行翻译,从而试图间接转述建构一种中国特定时期的历史文化语境。

译例6

背景时间:1978。

源文本:

北京啊,我的天,这就是北京!想不到我一个高密东北乡的穷小子竟然在一九七八年一月十八日到达了北京。见到了这么多的白的、黑的小轿车和绿色的小吉普。见到了这么多的高楼和大厦。见到了这么多高鼻蓝眼的外国人。那时候的北京,城区面积连今日北京城区面积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但在我的心目中,已经大得令人惶惶不安了。

目标文本:

Beijing!My god,this was Beijing!Who’d have believed that on the eighteenth of January 1978,a poor youngster from Northeast Gaomi Township would find himself in Beijing,sharing a road with black-andwhite sedans and green Jeeps?All around me there were high-rises,massive buildings and foreigners with high noses and blue eyes.At the time,the city wasn’t one-tenth as big as today’s Beijing,but,to my eyes,it was humungous and damned scary.

译例6中存在一些重要的历史文化符号,首先最关键的是“1978”这个年份,它象征着中国改革开放的一年,而刚好在这一年,莫言第一次来到祖国的首都“北京”。对于一个高密东北乡的穷小子能够有机会来到北京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他能来北京大城市的这种机会,象征着人们向往“走出去”的一种情结,是与传统中国“守土”文化相对立的思维。北京相当于一个走向世界的窗口,而最初的北京只有现在的十分之一大小。如今,改革开放三十多年,北京整整扩大了十倍,可以想象有多少像莫言一样当初走出自己的家乡,来到北京的人们。对于目标读者而言,每每提到“China”就会联想到“Beijing”。“Beijing”确实也是当时外国人进入到新中国人数最多的城市。然而,部分目标读者也许感受不到“北京”在当时的历史文化语境中的重要性,因为北京不仅仅只是中国的首都,而是整个中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因此,对于一个偏远乡下的人来说,能进入到北京,就相当于进入了中国最中心的地方。北京的发达程度,在某种意义上象征着中国的强大,也标志着改革开放的阶段性成果。目标文本所营造出的历史文化效果,就好比一个美国西部偏远地区的乡下人走进了纽约国际大都市一样,但是不同的地方在于1978年改革开放对于中国的历史文化意义,以及这种变化对每个中国人个体和集体情结的影响。

五、结语

自传译叙的历史文化语境重构是一种文本动态性的重构,其原因在于,第一译者在动态建构目标文本时需要考虑自传的故事性和文学性,同时还需要把文本的语言表征与目标读者的反应联系起来。目标读者对原地文化的历史文化知识决定了他们对自传译叙的诠释效果。过度的历史文化注释,又会导致超额翻译,让自传读起来像一部历史性材料,而非一部文学作品。况且过多添加历史文化的注释还有可能引来一些不必要的争论。因此,保留作品的文学性应该采取开放式的诠释途径,译者尽可能不去添加注释,而是通过运用各种翻译技巧去完善故事的内在联系,从而增强故事的可读性和故事性。不同级别的目标读者会根据自己阅读的情况选择是否需要进一步去了解故事中的历史文化信息。总而言之,有关自传译叙的历史文化语境重构问题,还有很多值得探讨的空间,不同类别的自传译叙还具有很多特色,深入挖掘源自传叙事本身的文学故事性,才能更好地比较出目标自传译叙文本中的各种差异性,以及形成这些差异性的因素。

[1]Wang,Qiong.A Critical Analysis of the Chinese Complex in the Translation of Han Suyin’s Autobiographical Fiction A Many Splendoured Thing[C].Proceedings of International Symposium on Globalization:Challenges for Translators and Interpreters,Jan,2014:228-233.

[2]王琼.西方自传的译介情况:1949-2010[J].中外论坛,2012(6):46-50.

[3]王心洁,王琼.翻译与创造性介绍[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7(3):237-239.

[4]Bhabha,Homi.K.The Location of Culture[M].London:Routledge,1994.

[5]Wang,Ningand Sun Yifeng.Translation,Globalisation and Localisation:A Chinese Perspective[M].Cleveldon,Buffalo,Toronto:Multilingual Matters,2008.

[6]Smith,Sidonie,and Julia Watson.Reading Autobiography:A Guide for Interpreting Life Narratives,2nd edition[M].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10:103.

责任编辑:王飞霞

H059

A

1004-941(2016)03-0157-06

2016-05-10

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文本的疆域解构和重构:多维视角下的文学翻译研究”的最终成果(项目编号:GD12XWW09);“珠海市优势学科——翻译学”项目相关成果。

王心洁(1953-),女,浙江丽水人,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翻译理论与实践研究;谭源星,女,湖北恩施人,主要研究方向为翻译理论与实践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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