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绿营到新军:晚清云南驻防兵制发展述论

2016-03-15 04:57薛志清
关键词:绿营边防云南

薛志清

(河北北方学院 法政学院,河北 张家口 075000)



从绿营到新军:晚清云南驻防兵制发展述论

薛志清

(河北北方学院 法政学院,河北 张家口 075000)

绿营兵作为清朝的国家常备兵之一,在清代前中期,曾在康熙平定三藩及乾隆中叶前的历次战争中发挥重要作用,其人数多于八旗数倍,成为清朝维护地方安定、保障官道畅通和促进地方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清代中叶后,绿营开始衰落,1840年后,绿营已难敷其用。云南地处西南边疆,需面对内防和外防的双重压力,地缘战略价值弥足珍贵。晚清以来,面对法侵越南和英侵缅甸带来的空前边防压力,清朝逐步淘汰云南绿营,编练新式武装,有效巩固了西南边防。

清代;云南;绿营;练勇;练军;新军

绿营是清朝主要的国家常备军事力量之一。顺治初年,清朝在统一全国过程中,参照明军旧制,以“营”为单位收编明军及其他汉军,因其以绿旗为帜,故名“绿营”。整个清代,随国力消长及实际需要,整个绿营的数量时有消长,在咸丰前基本保持在60万人左右的常备规模,约是同期八旗数量的3到4倍。云南地处西南边疆,境内少数民族众多,境外与缅甸和越南等国毗连。历史上,云南经济文化落后于中原地区。入清以来,清政府在云南局部调整了经济政策,并于“平定三藩”后推行了大规模的改土归流及鼓励农业生产等政策,使得云南社会经济发展得以恢复并取得了显著发展。对边疆省份来说,边疆开发、边疆管理和边防建设应当是一个三位一体的良性互动过程。清代前中期云南统治的强化和各项事业的次第展开离不开边防稳定这个前提,而云南边防安定的实现又得益于云南绿营驻防及汛塘体系的建立。晚清以来,英侵缅甸和法侵越南给云南带来了空前的边防压力,同时绿营的衰落导致云南边防相对空虚。在此背景下,为加强云南边防实力,清朝开始在云南淘汰和整编绿营,编练新军,逐步推进云南边防军事体系的近代化,不仅有效捍卫了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而且还为晚清云南各项近代事业的开展提供了安全保障。

一、清代前中期云南绿营的建立与发展

清代前中期,绿营在康熙平定三藩和乾隆年间的历次战争中都曾发挥过重要作用,并随着八旗的衰落日益成为清朝维持内部安定和国家一统所倚重的主要军事力量。绿营兵作为清代正规军,其地位在清朝眼中不及八旗,但却随着王朝秩序的稳定事实上成了全国卫戍力量的中流砥柱。云南因距离清朝统治的腹心地区较远,整体来看,并非是对清朝具有生死攸关价值的要害之地,其地方驻防主要以绿营为主,兼用土兵。然整个清代云南绿营驻防数量却位居全国前列。云南绿营创建于顺治时期,经历康熙和雍正年间的重建和调整,到乾隆年间基本稳定下来。

顺治十六年(1859年),李定国及南明残部在吴三桂和洪承畴的追击下遁入缅甸,清军基本统一云南。为巩固统治并完全荡除缅甸境内的反清势力,清朝亟须建设云南绿营。对此,经略抚臣洪承畴上疏顺治指出:“云南山川峻险,幅员辽阔,非腹里地方可比。请敕议政王、贝勒、大臣密议,三路大兵作何分留驻守?”[1]卷124。经过商议,顺治帝决定以平西王吴三桂驻守云南。因而,有人认为云南绿营之设始于顺治十六年。然学术界对此存有异议。因为清代,“凡绿营兵,在京则统于巡捕营。十有九省则统于督标、抚标、提标、镇标、军标,而以达于部”[2]兵部1,即一省绿营之设应以总督、巡抚和提督的设立为标志。据《清史稿·兵志二》载,顺治十六年,清朝“设云贵总督,标兵分中、左、右、前四营,中营设将领八,余三营将领八,设云南巡抚,标兵二营,将领八,兵一千五百。”清朝于顺治十八年(1661年)正式设立云南提督,驻永昌。[3]卷4提督作为清代一省的最高武馆,其设置标志着云南绿营兵制基本形成。

康熙即位后,云南局势发生了很大变化。流亡缅甸的南明残部与李定国势力等反清势力得以解决,清初以来云南各地少数民族的反抗活动也逐渐平息,然蒙古和硕特部对西藏的控制却对滇西北的中甸、维西和丽江构成了威胁。[4]102与此同时,清初以来,用兵多年,迫于财政压力,清朝令“各省通判筹划”,妥善安置兵力,着手淘汰部分绿营。就全国而言,当时的具体情况是,“直省钱粮,半为云贵、湖广兵饷所耗,本省赋税不足供什一,势难经久。”[5]卷250在此背景下,云南绿营的裁减成为全国关注的焦点。经裁整,云南绿营自顺治年间的52000名降至33100名。自康熙十二年(1673年)到康熙二十一年(1681年),云南绿营多随吴三桂参与反叛,陷于崩溃。荡平三藩后,清朝即着手重建绿营,最终形成了云南绿营三标、七镇、六协和七营的基本建制。

雍正即位后,任用鄂尔泰为云贵总督,在滇东北和滇南大规模推进“改土归流”,还加强对滇西北的控制。绿营兵既是推进改流的有力武器,也是改流后流官统治的重要保障。滇东北和滇南作为清朝改流范围最广和阻力最大的地区,也是清朝绿营驻防的重点地区。滇东北的乌蒙、镇雄等地为“为全滇东北藩屏”[6]武备志·兵,滇南之普洱不仅幅员辽阔,“摆夷”“窝泥”等犷焊狡诈,且“逼近交缅莽挝诸外域”,而镇沅则“山势险远,林菁深密”,“内通哀牢,四面夷猓”,自古为“滇民腹心之患”[7]艺文。对此,雍正皇帝和鄂尔泰都认为“不设重兵弹压,设专司调济,恐革心不易,善后终难”[6]武备志·兵。为巩固改流成果,清朝开始于滇东北和滇南驻防绿营,新建镇营,重点设防。如雍正六年(1728年)于滇东北设东蒙雄威镇,统兵两协,分三营。雍正九年(1731年),改乌蒙为昭通福后将乌蒙镇改名为昭东雄威镇,并增兵一营,使其辖兵人数增至4400名。在滇南地区,改流前仅有元江协派驻的一名把总统兵50名驻防。雍正三年(1725年),为降低改流阻力,清朝于此设置普威营,驻兵1200名。雍正年间,随着云南腹里地区开发程度的加深和统治的日趋稳固,其绿营驻防数量相对减少,开始将绿营驻防向滇东北、滇南和滇西北等边远地区扩散。

乾隆初期,云南绿营驻防及建制的调整幅度不大,直到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缅甸雍藉牙王朝不断侵扰滇西南之孟定、耿马和车里一带边境,导致清缅双方于乾隆三十年(1765年)到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间爆发三次边境战争。在战争中,云南绿营暴露出怯懦涣散和“不堪应用”的弊端。清朝认为“滇省九镇,本属过多,自应量为裁改”[8]卷817,于是在乾隆三十三年(1770年)决定“将历来未经顶补名粮,及此后续出粮缺,一概停其充补,密记档案,侯将来另行办理”[8]卷807,拉开了云南绿营裁减的序幕。清缅武装冲突平息后,雍藉牙王朝迟迟未按《老官屯条约》之议入贡,战争的阴霾依然笼罩着中缅边境。清军撤退后,清朝对除“永顺、普洱、临元、开化、鹤丽、昭通”等边疆地区以外的腹里绿营进行了大幅裁汰,裁永北镇为营,裁曲寻、楚姚二镇为协,并对督标、抚标和提标进行了裁减。在裁汰腹里绿营的同时,清朝还将腹里所裁绿营兵丁1360名增添至顺云、腾越和龙陵,以加强中缅边防。到乾隆末年,云南绿营形成了三标六镇五协十四营的建制,共有兵丁38675名,云南绿营发展开始进入一个相对稳定时期。

二、晚清云南绿营的衰落、裁撤及新军编练

绿营作为清王朝国家机器的重要组成部分,其衰落既非一朝一夕,也非仅绿营内部弊端所致。然在内外晏然的盛世光辉下,绿营军机涣散和战斗能力低下的问题并未得到应有的重视。嘉庆元年(1796年)到嘉庆十年(1805年),川楚陕白莲教大起义爆发,在镇压过程中,绿营难敷应用的弊端开始凸显,且在巨大的财政压力下,嘉庆皇帝不得不对全国除直隶、陕甘、山东及河南等省外的绿营“酌量裁减”。[9]卷128其中,云南被裁绿营2332名,约占全国裁兵总数15496名的15%。[10]卷2881840年以后,清王朝在与西方列强的军事较量中不堪一击,难敷其用。晚清云南农民起义频发,尤其是英法与邻国缅甸和越南的侵略及对云南边疆的侵扰对云南边防造成的巨大压力。为应对内外危机,清朝开始裁汰、整编绿营,编练新军。直到晚清,基本处于边防重建、边疆开发与边疆社会控制的艰难调适之中。总体来看,云南绿营的裁整与以新式军事力量的崛起主要分为如下几个阶段。

(一)嘉庆到咸丰年间练勇的兴起与绿营裁减的尝试

在清代,自八旗在清初衰落后,绿营事实上成为维系国家统治的主要军事力量,但凡平定地方叛乱、反击外敌入侵,无不仰仗绿营,然在嘉庆年间镇压白莲教起义期间,清朝却雇募了很多练勇,说明绿营在镇压白莲教起义中已难敷其用。据《清仁宗实录》载,“嘉庆二年五月壬戌”,“滇省各属土练,业经札调一、二千名,此项土练向为奋勇”,在稍后的一封上谕中还提到“勒保所调之云南兵练及湖南撤回云贵官兵,此时谅经早到”[10]卷16之语。此处“土练”和“兵练”显非绿营,说明此时的云南绿营已难以独自完成奉召协同镇压白莲教起义的军事任务。为节约军饷,嘉庆六年(1801年),清朝裁减永昌协绿营400名,嘉庆九年(1804年),继而对除普洱镇、鹤丽镇、剑川营及维西协外的各地绿营进行了不同程度的裁减。据道光《云南通志·兵制》载,嘉庆六年跟嘉庆九年,云南各地共裁汰绿营兵丁1999名。道光十二年(1832年),为节饷拨补新疆新增防兵所需经费,清朝再次裁减云南“督抚提镇协各营马步守兵八百十五名”。[11]卷205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和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清朝又裁减云南绿营456名。[12]兵制咸丰五年(1855年)后,云南各地民族起义风起云涌,即便绿营战斗力难敷重用,但清朝亦不得不仰助其去镇压各地起义,遂暂时停止了裁汰云南绿营的步伐。由上可见,嘉庆到咸丰年间云南绿营裁汰的主要目的在于裁减乾隆末年新增的绿营员额,以减少军饷靡费,然与其他省份相比,云南绿营之裁汰起步相对较早,裁减频次也较高。

(二)同治到光绪年间云南绿营的加速裁减与防军的兴起

同治五年云南各族反清起义爆发后,在与起义军的较量中,云南绿营迅速土崩瓦解,“绿营弃兵仅存老弱防守汛地、堆卡,不及额数十分之二”。于是,清朝不得不依靠各地练勇镇压起义军,以致时任云贵总督刘长佑在《酌添兵饷并留练军疏》中坦陈:“滇省自军兴以来因营伍空存,外援罕至,各路剿捕专用本地练丁”。此时,云南绿营曾一度多达80000人,经裁整后依然保持在60000人左右。咸丰九年(1859年),云南布政使岑毓英等对练勇进行裁整,以650人为一营,共编成粤勇10营,滇勇60营,计42000多人,由云南绿营各镇将统领。除营勇外,云南各地还有士绅组织起来的“乡勇”。云南反清起义平息后,为迅速恢复云南统治秩序和避免造成尾大不掉之势,清朝不得不重建云南绿营以吸收大量滇勇,希望“将现在勇丁挑选精壮,充补绿营兵额,痛除积习”。[13]卷359同治十二年(1873年),云贵总督岑毓英奏请在滇勇中“挑选精壮,充补绿营兵额,余令归农归厂”,并于翌年获准。

岑毓英裁减滇勇、易勇为兵的主张虽使云南绿营建制在各族起义平息后有所恢复,然滇勇改兵后其习气难以改变,且导致军费大增。鉴于此,为提升绿营战力,光绪元年(1875年),滇督岑毓英在《仿照直隶等省设立练军片》中提出抽调云南提标、抚标等额设马、步兵4180名集中到昆明,由云贵总督监督操练,抽调广西、广南及寻沾三营马、步兵600名集中到开化,由开化镇总兵监督操练,抽调云南提标三营、大理城守营等额设马、步兵2600名集中到腾越,由云南提督统带操练。此为云南练军之始。云南各民族大起义平息后,在岑毓英“易勇为兵”政策下,云南绿营建制有所恢复,然远未恢复到咸丰五年前的水平,此次抽调各地绿营马步兵共计7380名编练练军,使得云南绿营兵额进一步缩减。为进一步缩减军饷,光绪元年始,清朝还“将各营马兵饷项暂行缓发,其步兵挑入练军分布边防并调省随时操演预备遣派,所需粮饷照数支发,惟将留营未经挑入练军之战兵以及未经挑入练军之守兵饷项缓发七成,先发三成”。如此一来,云南各地驻防绿营守兵仅存三成,“未抽练军之营仅存三成战兵,而已抽练军之营存营战兵不及一成”,而马兵则悉数被裁,以致云南各地城守汛防几成虚设,地方官纷纷要求将被抽练军调回援防。面对此情,云贵总督刘长佑最终决定云南绿营裁汰一半,新建练军不再从剩余绿营中抽调,经此裁整,云南绿营仅存战守兵17534名,与道光前40000名左右的额定建制相比,可谓大幅缩水。

光绪十年(1884年),中法战争爆发后,岑毓英招募练勇率军参战。翌年,战争结束后,岑毓英奏请把“关边营勇及常年练军、绿营战兵一概考验裁并,挑留精壮,补足绿营十成战兵一万九千三百五十一名之数,悉食战兵之额饷”,“至绿营守兵,仍设五成,马兵暂缺”,“以五成战兵分布边关,另交统领管带,编营操练,以五成留防内地,交各标营操练,每岁春秋二季与关边各营轮班换调。”[14]卷25获准后,岑毓英即将“关边勇营、内地练军择其年力强壮、久经战阵者”9669名编为“新添五成战兵”。光绪十三年(1887年),岑毓英上《抽练战兵裁并粤勇添设土勇折》建议“于旧设五成战兵内再调出三成,仍照练兵章程另设统带营哨官弁、水火夫,简练督操,以专责成”,此时共得练兵15479名,占到云南额设绿营兵丁的八成。此八成练兵虽仍存绿营之名,然从集中驻防、使用新式枪械、编制序列和操练方法来看与绿营大不相同,实际已是防军。光绪二十年(1894年)及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光绪帝屡令各省裁兵,然云贵总督崧藩等认为滇省“绿营兵制再无可减”,然仍于翌年再次裁去战兵399名和守兵812名。综上可见,自云南大起义爆发后,云南为应对日益复杂的内外形势,两度“易勇为兵”和以兵抽练,还不断对旧设绿营进行裁汰,使得云南绿营数量锐减,仅存虚名,而维护云南社会秩序稳定和边防安全的重任也逐渐让位于新兴的勇营、练军和防军。云南绿营之衰落基本遵循这样一个发展轨迹,即整个国家及云南的内外危机越深刻,编练新式军队的需求就越强烈,绿营裁汰的步伐也就迈得越快。

(三)清末新政期间云南绿营的裁撤与新军的编练

甲午战争的失利让清朝统治者看到,仅仅依靠绿营和各省防军、练军并不能有效捍卫国家安全。于是,编练新式陆军成为朝野内外的一致共识。于是,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胡燏棻和袁世凯先后在天津小站编练“定武军”,张之洞也于同年在武昌编练“自强军”,开启了晚清新式陆军编练的序幕。义和团运动之后,各省纷纷起练新军。与此同时,清王朝自行改革的步伐也明显加快,而编练新军亦是其系统改革的重要内容,并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在北京设立练兵处,于各省成立督练公所。至此,晚清新军编练工作开始走上制度化轨道,清朝以新建陆军取代各省绿营、防军和练军等旧式武装的发展趋势日益明确。在此背景下,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云贵总督魏光焘整编防军24营为常备军12营,改习洋操。此为云南新军建设之始。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京师练兵处督令云南将驻省城营队“照章改编”成新式陆军。当年底,云贵总督丁振铎即“遵章教练新军,添改步队三营、炮队一营,派员督练。”[15]卷553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云贵总督锡良旋将滇省防军27营、铁路巡防11营及土勇1营相继整编为新军。当年七月,清朝陆军部决定全国编练新军36镇,云南应编成2镇,于五年内编成。

编练新军即需筹集军饷,对于当时的清政府和云南来说,根本无力在编练新军的同时,将支出日拙的财政款项用于维持丧失战斗力的绿营存在。光绪三十四年(1909年),锡良在奏折中讲得非常明确,建议将“滇省绿营官兵,分别酌拟裁留,并将腾出铜需作为添练新军、扩充巡警之用”[15]卷587。故而,当魏光焘提议大规模整编滇省防军的同时,云南绿营也迎来了大规模裁汰的最后时刻。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云南裁绿营战兵1070名、守兵5170名,云南绿营仅存7670名。光绪三十年(1904年),云贵总督丁振铎奏请,此后云南将在“上年先裁两成”的基础上,自光绪三十一年起,“每年裁减一成,以十年裁尽”。[16]卷213·兵12至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云南尚余绿营兵丁2690名。翌年,云贵总督锡良决定除“督标中军、维西顺云三协、提标中军、镇雄营二参将等五缺均各留兵四十名以资差遣防范”外,“所余各标镇协营副参游都守及千把外委等官共一百一十二员、步战守兵二千六百九十名,自光绪三十四年二月起,概以一律裁撤”。[17]卷213到此,自乾隆末年绿营开始衰落以来,历经嘉庆及晚清历朝的云南绿营裁减进程基本结束,所余不过官兵世职等430名而已。宣统三年(1911年),云贵总督李经羲认为“目前滇省边情,诸多窒碍”,因而对于“院议裁减绿防各营”“尚难遵办”。[18]卷53武昌起义爆发后,清朝陆军部决定“各省绿营、巡防队一律从缓裁撤”。[5]兵2云南绿营所余即便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价值,然其历史命运最终随着清朝的灭亡而宣告终结。

三、晚清云南驻防兵制演变的原因及影响

以强大的军事武装驻防各地既是维护国家政治安定的重要保障,也是国家有效统治的重要标志,更是一地社会经济发展的基本前提。清代,“改土归流”和绿营驻防使得中央王朝对云南的统治极大强化,历朝历代对云南羁縻安抚的统治状态为之一变。清代云南绿营驻防数量位居各省前列充分说明中央王朝对云南的控制日趋强化,也说明云南在清王朝统治者眼中的地缘价值分量之重。在绿营驻防制度化和政治统治流官化的推动下,云南社会经济开发开始突破腹里以内的狭隘范围,使得腹里以外的边疆偏远地区因绿营兵的进驻而日益对外省移民产生吸引力,形成内地民众主要是长江流域诸省民众移民云南的数次高潮。然而,1840年后,云南绿营在嘉庆年间暴露出来的战斗力低下等问题更趋恶化。为应对各地频起的农民起义和英法入侵缅甸及越南等邻国带来的边防危机,清政府不得不走上一条以勇营、练军、防军及新军等新式武装淘汰绿营的军事近代化之路。晚清云南驻防兵制的演变既有其深层的历史动因,也对云南的政治、经济及社会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历史影响。

(一)晚清云南驻防兵制变迁的原因

军队作为国家的暴力工具,其主要作用在于维护国家安定和边防安全。作为国家统治机器中的重要一环,军队的编制、数量、装备训练水平、人员素质等与国家的政治局势和经济状况等密切相关。云南阖省财政收入向来不及大省之一府,过去尚能仰赖滇铜收入和外省协款勉强维持。清代云南绿营兵之衰退不仅与其自身的体制机制弊端有关,而且嘉庆以来日益恶化的国家财政状况也在很大程度上直接降低了绿营兵的战斗素质,并不允许再持续供养额定数量的绿营兵,只能在精简人员的基础上将有限的军费投入到练军、防军和新军等新式军队的编练中去。清代云南驻防兵制从绿营到新军演变的原因,约有如下数点。

首先,机制弊端导致绿营难敷其用。道光后,云南绿营在国势危殆和财政危机的王朝颓势中继续走向衰落。如道光七年(1828年),经云南保举到兵部以备擢用的东川营左军千总谢千安在接受考核时竟然“箭不到把”,推荐提拔的云南绿营“优秀”尚且如此,至于一般兵士“平日才技,已可概见”。[11]卷117金田起义爆发后,清朝调拨云南绿营协同镇压,云南绿营“临阵怯懦”之弊又暴露无遗。咸丰二年(1852年),咸丰皇帝盛怒之下将协助镇压金田起义军的滇兵总兵经文岱、游记吕盛元和白文鹏“摘顶示惩”[19]卷69,然此举对积弊已久、痼疾顽深的云南绿营来说,并无多大实效。咸丰五年(1855年),滇西以杜文秀为首、滇东以马德新为首和滇南以徐元吉为首的回汉农民起义及哀牢山区以李文学和田四浪为首的彝族、哈尼族起义如暴风骤雨般席卷云南大地,强烈冲撼着清朝在云南的统治根基,致“滇省全局糜烂”[13]卷88,云南绿营如前一样,在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军面前疲弱无能,不敷应用。清朝无奈,“不得已而募勇助剿”[20]卷52,以致“各路剿捕专用本地练兵”[20]卷50。这说明,云南绿营作为清朝维护云南统治秩序的战斗部队已基本丧失战斗能力,其裁汰与调整乃是旦夕之事。此外,为有效维护云南统治,清朝在云南采取了一套相对特殊的驻防体制,主要是考虑到“云南地极边远,副、参、游、守缺出,部推人员每不谙边情”,授权云贵总督、云南巡抚和云南提督“将才技优长,熟谙边情之员,越衔一、二等拣选题补”。此种情况导致云南绿营驻防体系与其他省份相比具有一定的独立性,其内部的机制腐化问题很难得到有效解决。

其次,财政收入锐减要求裁军节饷。军队的作用和性质决定了其必须仰赖国家财政供给以维持,以军饷为主的军事财政支出因而也占到国家财政支出的很大比重。1840年以来,云南各族频繁起义导致内防压力增大,且因英法对邻国的侵略日益陷入地缘安全危机,尤其是滇铜业持续衰落,一蹶不振,向所依靠的省外协款也因各省自顾不暇而难以到位,导致云南的军事安全需要与财政收入不足之间的矛盾日益突出。清代云南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落后,“每年正供所入尚不敷大省一府之多”,却长期驻扎4万左右的绿营兵丁,一直存在饷需之需与财政难支的矛盾,即便“滇当隆盛之时,赋税正额照数全征,银锡铜铅五金并产而岁计不足,犹求取于外省者数十万”。然嘉庆以来,滇铜业基本没落,云南财政收入锐减。咸丰五年(1855年)到同治十三年(1874年)各族大起义后,云南社会经济更趋凋敝,财赋收入更难以支应绿营驻防庞大的饷费缺额,于是只能靠各省协饷勉强维持,然“各省奉拨滇铜,旧欠共计八十余万两,自同治八年截至十二年底止,又新欠银五百余万两,迁延三载,报解寥寥”。在此背景下,云南地方只能裁整绿营,“照营制原额减七留三”。实际上,云南绿营之衰落在嘉庆年间镇压白莲教起义时便已暴露出来,清朝对其裁整的尝试也就此开始。

再次,内外危机加剧需要编练新式军队。云南作为边疆省份,绿营驻防的任务除维护社会统治秩序外,还担负着边防安全的重任。随着滇东北、滇南及滇西北大规模“改土归流”的推进,云南绿营的驻防体制日益制度化,驻防范围也开始向边疆及偏远地区扩展。与此同时,也带来了分散驻防、战斗力不集中的弊端。在国家宴安、内外无事的情形下,云南绿营尚能维持。然1840年以来,云南的内外危机却明显加剧,驻防任务的变化要求云南方面裁汰绿营,逐渐锤炼一支新式军队。一方面,各民族起义不断,严重冲击着清朝的云南统治秩序。尤其是1855年到1874年爆发的云南各民族大起义,历时时间长,波及范围广,导致云南阖省糜烂。云南绿营不仅无力防堵并集中剿灭,且四散奔逃,一度陷入分崩离析。即便希望维持云南绿营的存在,然绿营难敷其用,清朝不得已招募练勇,编练练军和防军,以增强应对各民族起义的军事能力;另一方面,1840年以前,云南虽未边疆省份,然因与邻国越南、缅甸等国存在宗藩关系,故除乾隆年间与缅甸的几次边境战争外,边防压力相对不大。1840年后,英法相继侵占缅甸和越南,并与清朝勘画边界。为在边界勘画中取得优势,英法均在云南边防外侧加强军事存在,对云南边防造成了巨大压力。战斗孱弱的绿营难以承担维护边防安全的重任,要维护边防安全,必须编练防军和新军,推进边防军事体系的近代化。

(二)晚清云南驻防兵制演变的影响

清代云南绿营驻防数量、编制及驻防地域分布的变化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清代云南的边疆控制战略,而绿营驻防的存在不仅有力加强了清朝对云南的统治,而且成为维护西南边防安全的重要基础。1840年以来,随着云南绿营战斗力的减弱和政府财政支出日拙,面对日益严峻的内防和边防压力,清政府不得不走上以练军、防军和新军等新式军事力量取代绿营的军事近代化之路。此举不仅有助维持云南的统治秩序,巩固云南边防安全,而且对云南社会经济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一是有助于维护多民族国家的统一局面。云南不仅是一个边疆省份,还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省份。云南边疆社会统治秩序的稳定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对少数民族采取恰当的民族统治政策。清代以前,自汉朝以至明朝,中央王朝分别对云南施行过边郡制度、羁縻州制度和土司制度,制度名称虽有变化,然大体并未超脱羁縻统治的窠臼。所谓羁縻,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中央王朝对云南的统治因无强大的驻兵做后盾而徒具其名。清代前期,羁縻土司统治模式依然得以延续。肃清反清势力并平定吴三桂叛乱后,随着清朝对云南统治的强化,到雍正时,清政府开始于云南推行大规模的“改土归流”,流官所设之地,必配以相应建制的绿营防兵。如此一来,清代绿营开始打破集中驻防腹里的局面,开始向边疆偏远的少数民族集中区域扩散,称为维护多民族国家统一局面的重要保障。1840年后,在国家宏观形势陷入内忧外困的同时,云南各地匪患和少数民族起义频发,然绿营战斗力丧失,难敷其用。尤其是咸丰和同治年间的云南各民族大起义,甚至建立政权,严重撼动了清朝对云南的统治。于是,清朝开始招募勇营,训练练军、防军,并于1901年后加速淘汰绿营,编练新军。可以说,淘汰绿营,编练新军等新式武装,有助维持清政府对云南的统治,从而维护多民族国家的统一局面。

二是有利于巩固地缘危机中的云南边防。云南不仅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省份,还在陆上与缅甸、越南等国家接壤。因而,云南绿营除需承担维护社会统治秩序稳定的责任外,还担负着维护边防安全的重任。1840年以前,清朝虽于云南边防的传统习惯线中国一侧附近以绿营汛塘分防驻守的形式将沿边关、卡、隘等军事据点连为一条军事边防线,然因越南和缅甸等邻国与清朝存在宗藩关系,所以云南边防绿营面对的军事压力并不大。但是,1840年后,随着英法对缅甸和越南等邻国侵略的加剧,云南边防绿营面对的军事压力日益增强。尤其是中法战争后,随着中法勘画滇越边界和中英勘画滇缅边界的进行,英法两国为在边界勘画中赢得谈判中的筹码,纷纷在边界一侧加强军事存在。鉴于之前在镇压云南各地农民起义中,云南绿营已经暴露出战斗力严重不支的弊端,清政府只能在中法战争结束后将岑毓英在中法战争前编练的练军优先调派到滇越边境一线。同时,此后在滇缅边界勘画中因中英两国在北段和南段存有一定争议,故直至清朝灭亡,滇缅边防始终面对英国带来的边防军事压力。为防御英国入侵,清政府只能加速淘汰边防绿营,将新军充实到边防一线,有力巩固了滇缅边防。

三是为近代化事业的开展提供了安全保障。军事驻防、社会控制与经济发展是一个良性互动的共进过程。与前代相比,清朝对云南的统治和经营开始突破腹里的狭隘地带,开始向边疆偏远的山区推进,腹里以外地区的开发主要得益于清朝于“改土归流”之地不仅派驻流官强化统治,而且驻防绿营,形成了军事驻防、政治统治与经济发展的良性互动。如清代以前,云南各土司之地,山高林密,内地民人绝少敢入,而当地劳动力数量有限且生产方式相对落后,导致大量荒地无以开垦。“改土归流”后,流官之设和绿营驻防为内地民人前往垦殖提供了安全保障,使得云南腹里以外广大地区的农业开发、商业经营和矿业发展明显加速。1840年以来,绿营的衰落、安全局势的恶化使得云南社会经济发展的步伐显著放缓,然随着中外沟通的增多和国内向西方学习风气的形成,云南的各项近代事业次第展开,并于清末新政期间达到高潮。

[1] 清世祖实录[Z].北京:中华书局,1985:卷124.

[2] 大清会典[Z].北京:中华书局,1991:兵部1.

[3] 清圣祖实录[Z].北京:中华书局,1985:卷4.

[4] 王恒杰.迪庆藏族社会史[M].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1995:102.

[5] 赵尔巽.清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2003:卷250.

[6] (清)王文韶,唐炯.续云南通志稿[M].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武备志·兵.

[7] (清)师范.滇系[M].昆明:云南通志局,1887:艺文.

[8] 清高宗实录[Z].北京:中华书局,1986:卷817.

[9] 卢汉,周钟岳.新纂云南通志[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7:卷128.

[10] 清仁宗实录[Z].北京:中华书局,1986:卷288.

[11] 清宣宗实录[Z].北京:中华书局,1986:卷16.

[12] (清)阮元.云南通志[M].道光十五年(1835年)刻本:兵制.

[13] 清穆宗实录[Z].北京:中华书局,1985:卷359.

[14] (清)岑毓英.岑襄勤公遗集[M].台北:文海出版社,1976:卷25.

[15] 清德宗实录[Z].北京:中华书局,1987:卷553.

[16] (清)张廷玉.清朝文献通考[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卷213·兵12.

[17] (清)刘锦藻.清朝续文献通考[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卷213.

[18] 宣统政纪[Z].南京:凤凰出版社,2013:卷53.

[19] 清文宗实录[Z].北京:中华书局,1985:卷69.

[20] (清)王树敏.皇朝道咸同光奏议[M].台北:商务印书馆,1960:卷52.

责任编辑:毕 曼

2016-07-30

2011年国家社科规划项目“晚清边防思想、政策与制度研究”的阶段性研究成果(项目编号:11BZS056)。

薛志清(1972- ),女,河北赤城人,博士,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史。

C952

A

1004-941(2016)05-0040-06

猜你喜欢
绿营边防云南
云南茶,1200年的发现
守卫边防的“帕米尔雄鹰”
金鸡山上守边防
云南邀您来“吸氧”
论抗战时期罗尔纲的清代兵制研究
云南是你避暑的最佳选择
一图读懂云南两新党建
走边防
曾国藩为什么不让绿营转型,而是另起炉灶拉起湘军?
曾国藩为什么不让绿营转型,而是另起炉灶拉起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