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君
(黑龙江大学,哈尔滨 150080)
“吹响X(的)集结号”的结构语义分析*
李 君
(黑龙江大学,哈尔滨 150080)
“吹响X(的)集结号”是一个网络流行语,按照这个格式创造出来的实际用例不仅在结构上存在差异,而且表义也不尽相同。从结构类型上看,它可以分为3大类14个小类;从表义上看,它们包含的命题数量和内容都不尽相同。从共时语义变化的角度看,“吹响X(的)集结号”在使用中存在隐喻。从来源看,“吹响集结号”不是构式,但作为隐喻扩展的结果,在语言运用中,“吹响X(的)集结号”成为一个表示“开始实施X所表示的行动”的构式。
“吹响X(的)集结号”;结构语义类型;表义;隐喻;构式
2007年,电影《集结号》公映后,“吹响X(的)集结号”迅速蹿红网络,按照这个结构造出来的实例被广泛用于文章标题。从结构上看,“X”既可以是名词,也可以是动词或者形容词;从意义上看,“吹响X(的)集结号”的用例之间在结构的整体意义以及组成成分之间的语义关系方面都存在较大差异。本文首先详细描述“吹响X(的)集结号”的不同结构类型,在此基础上分析整个结构的表义差别,然后讨论“吹响X(的)集结号”的扩展与定型。本文例句多数搜索自百度,个别例句根据原例稍作调整。
根据我们的理解,“吹响X(的)集结号”实例的繁复源于整个结构发生语义上的隐喻以及句法、语义上的不完全类推。类推也是一种隐喻。亚里士多德将隐喻分为两种,一种是替代,一种是类推。按照他的理解,所谓类推就是,当b对a的关系,等于d对c的关系时,诗人可以用d替代b,或用b替代d。本文所说的类推是隐喻类推的一种,即不完全类推。按照朱彦的理解,不完全类推(incomplete analogy,又称部分类推)是原式和类推式在语音、结构形式和语义等方面的属性上只有部分相同的类推,与不完全类推相对的是完全类推(complete analogy)(朱彦 2010:147)。以下我们首先详细考察“吹响X(的)集结号”的不同结构类型,它们之间的细微差异可以看作类推的结果。
根据X的差异,该结构可分为格式A“NP吹响VP(的)集结号”、格式B“NP1吹响NP2(的)集结号”和格式C“NP吹响A(的)集结号”3种类型。
1.1格式A“NP吹响VP(的)集结号”
这种格式又有一些不同情况:
(1)“NP1吹响+NP2+V+O(的)集结号”。从意义上看,NP1和NP2可以存在以下几种关系:
1)NP1是NP2集合里的一个成员,例如:
① 美的吹响了家电行业进军国际市场的集结号。
美的是家电行业的成员之一。
2)NP1在社会地位上对NP2有支配能力,例如:
② 傅傅吹响国奥队冲击里约奥运会的集结号。
③ 高洪波吹响国家队备战亚运的集结号。
傅傅是国奥队主帅,高洪波是男足国家队的主教练,他们分别对国奥队和男足国家队具有领导支配能力。
3)NP1是促动NP2发生VP行为的诱因。例如:
④“建材下乡”吹响了陶瓷行业进军农村市场的集结号。
“建材下乡”是行政部门发出的口号,它是陶瓷行业拓展农村市场的一个行政诱因。
(2)“NP吹响+V+O(的)集结号”,从NP和V的语义关系上看,该格式可以分为:
1)NP是VP所表示行为的施事,例如:
⑤ 河北男足吹响冲甲集结号。
⑥ 考生吹响考研集结号。
⑦ 党中央吹响反腐集结号。
2)NP是VP所表示行为发生的处所,例如:
⑧ 衡东县吹响抗旱集结号。
⑨ 吉木萨尔县老台乡吹响抗洪集结号。
3)VP转指NP表现的内容,因此NP多为电影、电视剧和小说等的专有名词。例如:
⑩ 《大唐无双》吹响刺杀集结号。
1.2 格式B“NP1吹响NP2(的)集结号”
按照NP1与NP2间的语义关系,格式B可分为:
(1)NP1是NP2所转指行为发生的处所,例如:
转指是转喻在句法上的反映,转喻是人们认识事物的一种方式,人们通常会借助事物之间的相关性,通过显著的事物认识不显著的事物。比如我们可以用“老面孔”来指代熟悉的人,这是以整体—部分关系为基础的转喻。在该例句中,“现代农业”转指发展现代农业的行为。
(2) NP1在社会地位上对NP2所转指的集体中的所有成员有支配能力,且这些成员发生集结行为,例如:
(3)NP1是NP2所转指行为的施事,例如:
“世界杯”转指备战/参加世界杯的行为,“世博”转指去/参观世博的行为,NP1所指代的个体发生集结行动。
(4)NP2表示NP1发生集结行为的时间,例如:
(5)NP1表示NP2所转指行为发生的处所,且NP2转指行为的施事发生集结,例如:
(6)NP1是NP2所转指行为的施事,因此,NP1在意义上表示某种行为的发起者、示范者,例如:
1.3 格式C“NP吹响A(的)集结号”
从组成成分的语义结构上看,格式C可分为以下两种情况:
(1)A在语义上表示NP的性质,同时A还转指某种行为。
(2)NP与A不存在直接语义关系,A转指某种行为,例如:
就我们所能看到的用例来说,“吹响X(的)集结号”的结构语义类型表现为以上3大类14小类。
“集结”是个动词,《现代汉语词典》对它的释义为“聚集,特指军队等集合到一处”(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 2012:608),可见“集结”与军事行为有关。从历时角度看,“集结”一词的确与军事行为或者武装力量有密切关系。就我们所见到的语料来看,“集结”较早见于清末的文献。
按照一般常识,军队等武装力量的集合通常会以旗语或者号响为令,因此有“集结号”一词。“集结号”是定中结构。利奇指出,定中结构的中心语和修饰语之间存在一个降级述谓结构,该降级述谓结构表达一个命题(利奇 1987:226-227)。如“红苹果”包含的命题为“苹果是红的”,“集结号”就是“号令是为了集结”。
根据这种认识,“吹响集结号”包含两个命题:有人吹号+目的是集结。“吹进攻号”和“吹熄灯号”等都与此相同。
“吹响反攻的集结号”等结构都包含3个命题:有人吹号+相关武装人员集合+为了发起反攻。
随着用例的增多,“吹响X(的)集结号”的意义由军事行为领域扩展到生活的其它层面,因此,结构所表达的3个命题也可改为:A某人发出指令+B有关人和事物集结+C发出某种动作或采取某种行为。按照常识,集结只是一种短暂行为,而集结后所要从事的行为才是真正目的,因此我们还能由命题A,B,C推出命题D某种行为开始或者即将开始。
根据我们的观察,并不是所有“吹响X(的)集结号”的实例都同时包括上述4个命题。
当动词“吹响”的主语是集合名词、处所名词或者表机构组织的专有名词时,如果X是谓词性成分,那么整个结构同时包含B,C,D这3个命题。
上例表示男篮所有的队员为准备亚运会而开始集结。事实上,我们说命题A不存在并不是说真的不存在指令发出人,而是在该实例中,说话人认为指令发出的意义不重要,因此没有在语言结构上实现出来。
如果X是体词性成分,那么结构多数同时包含命题B,C,D,此时,结构中X位置的体词性成分转指一种行为,而这种行为就是集结的目的,即命题C。如“我们整装待发吹响世博集结号”的“世博”是转指去/参观世博会即是如此。
当“吹响”的主语为个体名词时,如果X为集合名词、处所名词或表示组织机构的专有名词,那么整个结构表达命题A,B,D。如“邓华德吹响男篮集结号”就是这样。
如果X同时还包含谓词性成分,那么整个结构包含全部4个命题。如例③就包含4个命题。高洪波是指令发出者,国家队队员发生集结的行为,集结的目的是备战亚运,根据常识,我们还可以推断出,亚运会即将开始。
如果X为不含集合名词、处所名词或者表组织机构的专有名词的谓词性结构,那么整个结构只包含命题A,C,D,如“党中央吹响反腐集结号”。命题B理论上也存在,但是它不是说话人要强调的,根据常识可以推知,指令的接收者是全体党员干部以及与之相关的人民群众,可是事实上这些人不会在某一具体场所集合。
“吹响”的主语也可以是谓词性的结构,例如:
以上对结构语义的分析说明,“吹响X(的)集结号”的实例在语义上存在很大差异。
根据对语言事实的考察,我们发现,“吹响X(的)集结号”经历由军事行为领域到竞技运动领域,到生活其它领域的发展。前一个阶段是隐喻的结果,所以是突变过程,它涉及整个结构在语义上的变化;而后一个阶段则是创造性类推的结果,所以是渐变的过程,它涉及到整个结构在句法和语义上的变化。
隐喻传统上被视为一种语言现象。从Richards(1936)开始,隐喻被看作思想的交流,语言中的隐喻是派生的(derivative)。而Lakoff和Johnson更是提出隐喻是人类组织概念系统不可缺少的认知工具,通过一种事物来认识理解另一种事物的手段。Lakoff和Johnson说,“我们对世界的感知是隐喻性的,也就是说我们的概念系统具有隐喻性。它构筑我们对世界、自身及相互关系的理解,所以隐喻实质上是依据一种事物去理解和体验另一事物”(Lakoff, Johnson 1980:4-11)。可以看出,隐喻是我们借以认识世界的重要方式,它无处不在。
战争是一种常见的隐喻,人们通常将竞技运动或者克服困难视为一场战争。关于体育竞技中的战争隐喻,汉语如排兵布阵、苦战、挂帅、告捷、兵败和战术,英语如attack,challenge和beat等。关于克服困难的隐喻,我们经常说“向科学技术进军”,“向沙漠进军”和“专项整治/检查/改造……打响第一枪”,等等。
虽然“吹响X(的)集结号”最早用于军事行为领域,但是我们当今所生活的环境已经远离战争,所以“吹响X(的)集结号”通常只用在对体育领域一些动态揭示、国际国内重要事件的评述或者各种历史战争题材的作品等方面。Langacker认为语言是由概念原型(conceptual archetypes)构成的(Langacker 1991:294-295)。这样的概念原型就成为基本语言结构原型。它们可以扩充、延伸,因为人们都用熟悉的事物来帮助理解不熟悉的事物并用有限的传统句式来适应不断变化的事件情形的倾向。这正是语法隐喻产生的前提和基础。因此,目前我们所能见到的“吹响X(的)集结号”的用例很多都在隐喻意义的层面上使用,例如:
事实上,我们从能检索到的用例来看,以上两种隐喻的实例大概占全部用例的六成以上。其中,体育竞技运动方面的用例又是所占比例最大的一部分,这大概跟体育运动受关注程度高,而且体育新闻报道更新的速度快有关。
战争通常都是交战双方须要进行激烈争夺的,过程是困难的,结果是要分胜负而且有时候很残酷,体育运动也是如此。体育竞技的“吹响X(的)集结号”和军事行为的“吹响X(的)集结号”都是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表现到语言形式上,X部分如果是谓词性成分,那么动词在语义上多包含两个必有成分,这两个必有成分在语义上都是有生命的人。以“吹响进攻的集结号”为例,“进攻”是指敌对双方的武装人员,一方对另一方发起的武装行动。
而克服困难的隐喻中,如果X部分包含动词,那么动词在语义上也包含两个必有成分,只是这两个必有成分中,有一个表示有生命的人,一个表示事物。如“路桥蔗农吹响扶甘蔗集结号”就是如此,动词“扶”在语义上联系着两个必有支配对象,一个是发出“扶”这种动作的人,一个是被扶的东西——“甘蔗”。
构式语法是以认知为基础,以构式为对象的一种语法理论。Goldberg 给构式下的定义是“C是一个独立的构式,当且仅当C是一个形式(Fi)和意义(Si)的对应体
从我们能找到的用例来看,“吹响X(的)集结号”多出现在标题中。典型的标题应该表意明确、言简意赅、新颖有趣,“吹响X(的)集结号”符合这些特点。虽然这种结构的实际用例复杂多样,但是具体到每一个实例,它所表示的意义都是唯一确定的。“吹响X(的)集结号”都包含多个命题,因此这种结构是用简单的语言形式表达丰富的意义。“吹响X(的)集结号”的意义由军事行为领域到其它领域的扩展是一种隐喻,可以增加标题的趣味性和新颖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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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tructuralandSemanticAnalysisof“ChuiXiangX(de)JijieHao”
Li Jun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Harbin 150080, China)
Based on the pattern of “chui xiang X (de) jijie hao”, a construction popular on the Internet, a great many coins have been produced with structural and semantic differences. From the view of structural pattern, there are three types and fourteen subtypes; from the view of ideational, there are quite different quantity of propositions as well as conten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ynchronic semantic variation, metaphor have been developed in the use of this construction. From the view of source, “chui xiang X (de) jijie hao” is not a construction, but a result of metaphor extension; it is a construction of the action starting to do sth. in language using.
“chui xiang X de jijie hao”; structural and semantic taxonomy;ideational;metaphor;construction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现代汉语话题标记的功能研究”(11CYY051)的阶段性成果。
H030
A
1000-0100(2016)01-0080-4
10.16263/j.cnki.23-1071/h.2016.01.015
定稿日期:2015-07-12
【责任编辑谢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