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媛 媛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父亲的眼泪》中的虚无与超越
赵 媛 媛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摘要:约翰·厄普代克的短篇小说集《父亲的眼泪》主要探讨了美国中产阶级的精神危机。故事的主人公大多是孤独空虚的老人,在迷茫和漫无目的的生活中努力寻找生存的意义。小说体现了作者的虚无主义思想,以及要在虚无中重构价值、超越虚无和开辟人生新道路的乐观主张。
关键词:《父亲的眼泪》;约翰·厄普代克;虚无主义;超越
《父亲的眼泪》是美国著名小说家约翰·厄普代克2009年去世前出版的小说集,包括他自2000年以来创作的18篇短篇小说。其主题延续了厄普代克以往作品中一贯探讨的性、婚姻与家庭和宗教及艺术等。故事的主人公大多和作者一样,都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他们对现状感到迷茫,对往昔无比怀念。精神世界的空虚和理想追求的丧失使他们陷入了虚无,然而乐观向上的厄普代克却并没有让他们成为其代表作“兔子系列”中悲观颓废的人物,而是直面虚无,通过自省重构价值,超越虚无。该文通过作品集中的《个人古迹》和《自由》两篇文章,分析厄普代克这部新作中体现的虚无与超越。
一、追溯虚无主义与厄普代克其人其作
虚无主义源于19世纪的俄国。著名作家屠格涅夫在其作品《父与子》中首次谈到这一概念,随即掀起了一场波及整个欧洲乃至全世界的文化思潮,许多文学作品开始大量描绘生存意义丧失、人生虚幻不实和漫无目标的场景和主题。对于人生意义的探究,《圣经·旧约》的《传道书》中早有提及:“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人生一切的劳碌皆无益处,日光之下,再无新事。”萨特的存在主义就认为,人被扔到这个世界,生命本身没有意义,生活也是荒诞无意义,整个世界就是一片虚无。人在追求自己的信仰和实现自我价值时,往往会发现自己所追求的都是虚无。这里,虚无主义指一种信仰丧失下的生存状态。
二战后的美国文学作品大都带有一定的虚无主义色彩,以美国人的生存危机感为普遍的主题,涉及对自我身份、存在可能以及自我价值的怀疑。厄普代克生于20世纪30年代,虽然没有亲历二战,但也深受战争的影响。另外,家境贫困和先天性的口吃及皮肤病也给他造成了深深的自卑感,婚姻和家庭也有诸多遗憾。厄普代克坎坷的人生经历及浓郁的时代氛围使其作品大多体现出一种虚无主义思想。对中产阶级的失意迷茫和家庭生活的描写也多是源于自己的亲身经历或者在家乡小镇的所见所闻。从这些作品都可以看到美国经济的萧条、二战和越战的影响。例如,“兔子系列”、《奥林格故事》《博物馆和女人》和包括《父亲的眼泪》在内的小说集都涉及了中产阶级遇到的家庭、社会、宗教、政治、道德、性和科技等各方面的问题,深刻地剖析了人们信仰丧失,盲目地从性和金钱等方面寻求慰藉的现状。虽然约翰·厄普代克笔下的主人公大都是迷茫困惑的人物,但他本人却是一位乐观的作家,对美国的前途也充满信心。他曾经说过,“人生总是从敞亮的过去进入到黑暗的未来,有怀旧情节是正常的。美国在过去的年代虽然多灾多难,但对美国精神来说,总有美好的东西”。他认为,人只要确立一个合适的人生目标,就能找到人生的意义,取得成功。厄普代克的这种乐观态度也影响了其笔下人物的命运,促使他们在虚无中重新寻找人生价值,这在他的遗世之作——《父亲的眼泪》中有着最鲜明的体现。
二、信仰丧失后的虚无
《父亲的眼泪》故事集中《个人古迹》《自由》《与埃利扎纳漫步》《诸神的笑声》《多重宗教体验》及《父亲的眼泪》等,都描写了主人公悲观厌世和消极迷茫的情绪,他们找不到生存的意义,或是痛苦地发现自己追求的理想都化为了泡影。
在《个人古迹》中,上了年纪的克雷格发现曾经的伙伴们病的病,死的死,逐渐淡出自己的生活圈;而妻子也与自己貌合神离,经常不在家;步入中年的子女也在忙各自的事业。无事可做的他对自家居住的庄园产生了兴趣,过去的记忆碎片和对老房子的种种联想在脑海中不断涌现。这篇故事情节性并不强。它以偏僻荒凉的小山坡为背景,讲述了风烛残年的老人试图寻找生活的意义,内容也大多是一闪而过的联想和过往的琐事。然而故事从开头便点明“他日渐孤独”[1]13,一天工作十二三个小时的盛年一去不复返,经常参加各种聚会的奢靡生活也离他越来越遥远。如果曾经的生活目标是事业,或是美满婚姻,或只是潇洒愉快的生活,那么年迈的他此时彻底失去了方向。
虚无主义的首要特征就是人生目标和信仰的丧失,人们找不到生存的意义,认为人生虚幻不定,而自己也是以一种“多余人”的形象存在。克雷格的梦境给他的这种状态作出了很好的解释。著名的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曾指出,梦境是人潜意识的体现。在克雷格的梦中,他总是梦到像“谋杀证据”一样隐秘的中年时光。梦中的女主角是他曾不忠却依然深爱的第一任妻子,而梦醒时,躺在身旁的却是已经结婚20多年的第二任妻子。梦中出现的另一个画面是克雷格最熟悉的盛年时流连忘返的聚会,可是,最真实的感受——“痛苦”和“无法忍受的焦虑”[1]17却在梦中暴露出来。克雷格曾经乐此不疲地追求的一个乐趣——性,也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淡化。背叛第一任妻子发生的婚外情、糜烂的聚会以及脑中挥之不去的鸡尾酒聚会上的妖艳女人,都在午夜梦回时折磨着他。
《父亲的眼泪》中的另一文章《自由》,讲述的是男主人公亨利和情人利拉的故事。亨利是典型的中产阶级的知识分子,有贤慧的妻子,也有稳定的事业。但是,舒适的生活却像困住他的围城,使他感到沉闷和压抑。因此,他不仅出轨,还与好几个女人有过关系。他的情人中,作为有夫之妇的利拉与他的关系最特殊。然而他们的不轨恋情却在利拉搬走后不得不结束。多年后,已经垂老的亨利在妻子生病去世后开始急切地寻找老情人,却在见面时被她衰老的容颜以及自己内心突然觉醒的责任和道德意识惊醒,从而放弃了复合的念头,回到原来的生活中。与《个人古迹》中的克雷格一样,在沉闷单调的生活中失去方向的亨利也选择了性作为解脱的方式。不同的是,克雷格清楚地意识到偷情也和聚会一样只是一种消遣,而亨利却深陷其中。和利拉的激情让他“呼吸到了野外湿润的新鲜气息”[1]23,这和妻子给他的淡漠与古板形成鲜明对比。然而,偷情后的亨利却总是担心自己的秘密会被妻子和其他人发现,这种担忧和自责从身心上折磨着他,在某种程度上深化了他对“自由”的渴望。然而,利拉却主动退出了他的世界。从此,亨利的生活回归正轨,“他职位升迁,去佛罗里达或缅因州度假,有了孙儿们,在艾琳的指导下,永远扮演着那个让人信服的、教养良好的家伙,再也没有另一头爱的野兽出没;原野上再也没有燃起野火”[1]25。此时的亨利俨然一副梦想与追求被现实无情击碎的失落模样。对亨利而言,与利拉在一起才是自由快乐的,他们“只要把自己的身体带给对方就行了”[1]26。他不用肩负沉重的责任,也无需承担任何后果,能够获得随心所欲的自由。虽然受到道德准则和现实因素的约束,他们最终并没能走到一起,但那种狂野自然的感觉才真正有意义。所以,当妻子因病去世,“死的正是时候”[1]25,他终于解放,可以去找回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了。然而,走向利拉的路途遥远而费力,甚至让他产生了“人老了,对什么都没有把握”[1]26的感觉。已经60多岁的他开始犹豫,而阔别了30年后再见到的利拉更加让他怀疑自己坚守的梦想。利拉此时容颜衰老,身材走形,甚至有点像他那惹人厌烦的母亲,这与记忆中水池里精灵般雪白年轻的身体相去甚远。然而,这些都不足以打消亨利对她的渴望。但当回忆起两人关系最真实的部分,亨利意识到这30年来发生的沧海桑田,尤其是和亡妻相濡以沫互相扶持的画面时,对利拉的一切追求都失去了意义。风烛残年的老人此刻无所适从,陷入一片虚无之中。
三、虚无中的价值重构
尼采在《权利意志》中阐述了他对虚无主义的独特见解。他认为,虚无主义不仅指文化批判,更具有道德批判和价值重构的意味;不仅具有消极的否定的含义,更有积极的肯定的力量。在此基础上,他提出了“消极的虚无主义”和“积极的虚无主义”[2]374。“消极的虚无主义”就是至上价值的丧失而导致的颓废状态。在工业文明的冲击下,失去信仰的现代人总是急切地投身于纷扰的世俗生活,以此来麻痹自己内心的空虚和不安,缓解精神紧张。实际上,这种不敢正视现实和面对自我的行为只是一种逃避方式。而“积极的虚无主义”的含义在于价值重构。他认为,生命没有预先设定的价值,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也不是由上帝所规定的。因此,人可以自由选择,可以筹划自身。这是一种正视信仰缺失,且在这种无信仰的状态下找到的一种健康的生活态度,是对颓废的克服。尼采认为,最高价值崩溃后如果进入了“积极的虚无主义”状态,人就可以通过对价值的重估和新价值的建立克服虚无主义,开辟新的人生道路。
《个人古迹》中,克雷格在游览庄园时从树下挖出几块精致的陶瓷茶杯碎片,这让他联想到曾经哪个小孩一不小心打坏了杯子,又偷偷地将“罪证”埋在灌木丛边。“那个小罪犯还以为能安全地把它埋藏起来,永远不被发现。”[1]16可是被埋藏的白瓷碎片就像克雷格曾经被打碎的梦想和幸福一样,永远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腐烂消失,只会像伤疤一样潜伏在记忆和梦魇中。面对物欲横流的社会,受到各方面的压力和影响,陷入了虚无主义漩涡的人们急于寻求解脱。性也许可以给人带来解脱的快感,但这种快感却只是一时的,在寻求感官刺激的同时,人也在不断地与自己的信仰脱离,最后陷入像格雷格一样的困境中。
通过在回忆与现实的不断穿梭与自省,克雷格慢慢克服了对死亡的恐惧,找到了面对容颜衰老和生命消逝的勇气。短暂的青春就像他小时候在树林里发现的一大堆汽水瓶——它们被遗弃在人迹罕至的角落,破落、过时且毫无用处,“甚至连旧轮胎里的一汪污水都不如”[1]21,但其依然有着绚丽的色彩,带着时代的印记,如庄严的坟墓一样存在于永恒之中。虽然克雷格的大好年华已经逝去,他也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像病重的老朋友阿尔一样拥抱死神。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剩下的时光都用来缅怀过去和担忧死亡。相反,只要生活还在继续,就应该继续期待,继续追求。故事结束时,克雷格发现了孩提时丢失的高尔夫球,仿佛经过一个轮回,确立了新价值的他站在人生的新起点上,走出了迷茫无助的虚无状态。
《自由》中,亨利在自己追求的“自由”失去意义时,也没有痛苦茫然或失去方向,反而开始审视内心,重构价值。中年时和利拉偷情,他总是被内心出现的道德意识折磨得不得安宁。利拉离去后,他的生活趋于平稳,也重新担起家庭和社会的责任。在妻子被病魔折磨的时候,他不离不弃地照顾她,道德感和责任感越来越强,冲淡了其对冲破束缚寻找“自由”状态的追求。妻子去世后,夫妻间的点点滴滴仍然萦绕在脑海,这反而给他带来一种坦然和安心的自由感。因此,此时亨利追求的信仰便是家庭和道德,对性的追求反而成为自己获得新自由的阻力[4]。分别时,亨利对利拉说到,“自由是什么?我猜它从来都只是一种心境。回头看看我们自己——也许我们一直都很自由”[1]30。两人一致认为束缚他们的家庭与道德才是真正让他们心安的自由,这表明亨利已经走出虚无带来的空虚和失望,重新确立了价值和信仰,实现了虚无中的超越。
作为厄普代克去世前的最后一部作品,在其身患重病行将就木时,书中并没有流露出消极的思想。尽管《父亲的眼泪》描写的都是凡人琐事,但却栩栩如生,耐人寻味。喧嚣的消费时代下,以克雷格和亨利为代表的普通人,随着时代和生活的变化,被迫面临生存困境和信仰丧失。而面对虚无,约翰·厄普代克认为,不应该通过堕落的方式麻痹自己,逃避现实,而应在迷茫和混乱中寻找自我,省视人生,重构人生价值,从而走出虚无,乐观地面对生活。
参考文献:
[1][美]厄普代克.父亲的眼泪[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2][法]萨特.存在与虚无[M].北京:三联书店,2014.
[3][德]尼采.权力意志[M].上海:商务印书馆,1991.
[4]王冰洁.亨利的自由之旅——解读厄普代克的《自由》[J].怀化学院学报,2014,(1):96-97.
[5][美]厄普代克·约翰.父亲的眼泪(短经典)[M].陈新宇,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6]苏索才.约翰·厄普代克和他的创作[J].外国文学,1995,(5):3-6.
(责任编辑张盛男)
The Nihility and Transcendence inMyFather’sTears
ZHAO Yuan-yuan
(The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of Anhui University,Hefei,Anhui 230601,China )
Abstract:John Updike’s latest work My Father’s Tears,a collection of short stories,has mainly discussed the mental crisis of people from American middle class.Most of the heroes are lonely old men,searching the meaning of life in a confusing,aimless life.It shows the author’s nihilism about empty and meaningless life as well as the optimistic suggestion to reconstruct new values,transcend upon nihility and find new ways of life.
Key words:My Father’s Tears;John Updike;nihilism;transcendence
中图分类号:I 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462X(2016)01-0073-04
作者简介:赵媛媛(1991-),女,安徽巢湖人,安徽大学外语学院英语语言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
收稿日期:20150512
网络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60106.1532.010.html
网络出版时间:2016-01-06 15: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