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 雷
(1.湖北经济学院 法学院,湖北 武汉 430205;2.湖北经济学院 移民工程咨询中心,湖北 武汉 430205)
社会资本视域下的水库移民贫困问题研究*
嵇雷1,2
(1.湖北经济学院 法学院,湖北 武汉 430205;2.湖北经济学院 移民工程咨询中心,湖北 武汉 430205)
水库移民的贫困是多重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为此,我们从社会资本理论视角来分析这一现象,认为微观社会关系网络的失去、中观各种组织功能的缺失以及宏观水库移民所嵌入的政治经济文化系统所确立的资源在网络之间分布不合理等是移民致贫的重要因素。因此,有必要通过构建移民个体社会网络、重建移民社会组织和社区、提供合理的制度保障等三个层面帮助和鼓励移民重建并增加社会资本的存量,从而为水库移民的反贫困提出一条新的路径。
水库移民;贫困;社会资本
水库移民的出现源于国家水利水电工程项目的建设,属于非自愿移民。从世界范围来看,水库移民贫困具有普遍性。世界大坝委员会的研究表明,全世界约有4000~8000万人因大坝建设而被迫迁移,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的生计没有得到恢复[1]。改革开放之前,我国水库移民贫困发生率较高,据1985年调查结果显示,我国20世纪80年代以前的1500万水库移民中,约有1/3移民重建了家园,恢复和改善了生活水平;1/3移民勉强可以维持生计;还有1/3移民处于绝对贫困之中[2]。80年代之后水库移民反贫困措施的不断推行从很大程度上改善了移民的贫困状态,但情形仍不容乐观,移民贫困人口比例从 1985年的80%下降到1999年的30% 。2004 年全国农村水库移民人均纯收入为1557 元,相当于同期全国农民人均纯收入的53%[3]。贫困问题成为当前水库移民研究中一个亟需解决的重要议题。
移民究竟为什么会陷入贫困?国内外学者对这一问题的探讨取得了较为一致的看法,即水库移民的贫困既有原生贫困也有次生贫困。修建大规模水利工程的地区一般是广大的农村地区,这些地区的经济发展较城市而言相对落后,这属于原生贫困。次生贫困是指因为搬迁而导致的贫困,美国学者迈克尔·塞尼总结世界银行移民政策与经验,认为搬迁给移民带来了八个潜在的贫困风险,分别是:失去土地、失业、失去家园、边缘化(土地不够肥沃,耕种无利可获)、不断增长的发病率和死亡率、食物没有保障、失去享有公共的权益以及社会组织结构的解体[4]6-13。
国内学者对于移民陷入贫困原因研究的视角可以归为三类,即个体主义范式、社会结构范式以及可持续生计范式[5]。个体主义范式把移民贫困的原因归于个人,从人力资本的角度出发,认为移民缺乏必要的工作技能,同时文化素质、身心素质较低,难以适应移民带来的重大变迁。社会结构范式认为,社会应当对移民的贫困负责,持这一观点的学者主要从社会性别、贫困文化以及社会制度三个方面去阐述。可持续生计范式主要从搬迁给移民生计资本带来的损失方面着手分析,这些损失存在于自然资本、物质资本、社会资本、人力资本和金融资本五个方面。
从以上国内对于移民贫困原因的三种研究范式中可以看出,在认同塞尼关于移民陷入贫困的经济、社会方面风险的研究基础上,许多学者将这些风险细化,加入了一些符合中国国情的因素,或者应用相关的社会学理论对这些因素进一步分析。这些研究成果大多是从综合性视角来分析移民贫困原因的,也有从不同理论视角,如贫困文化理论,人力资本理论来分析这一问题,但鲜有研究者从社会资本理论进行分析,本文试图弥补这一研究上的空白。
社会资本理论最早由詹姆斯·科尔曼于1988年系统提出,经过许多学者的研究和探索之后,布朗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这一理论进行了梳理,其定义较有代表性。他从系统主义的视角来分析社会资本的概念,认为“社会资本是按照构成社会网络的个体自我间的关系类型在社会网络中分配资源的过程系统”[6]。既然是“系统”,它必然包括要素、结构和环境,作为社会资本的要素——个体自我是在一定的结构或者社会组织当中进行资源分配,而这一结构又嵌入更大的环境系统或者说是社会大系统当中。因此,社会资本不但包括个人的社会关系网络,也包括个人所嵌入的社会组织以及这些组织所处的社会制度、规范以及文化当中。研究者们按照社会资本的外延将其进一步层次化,分为微观、中观和宏观社会资本。下面我们从社会资本的三个层次来分析移民贫困问题。
(一)个体社会网络的缺失产生移民贫困
布朗把微观层面的社会资本分析称为“嵌入自我的观点”[6]。这实际上是指个体的社会网络,即我们自出生以来逐步建立的各种网络,如朋友网络、亲戚网络、家庭网络或同事网络。在互惠和信任的基础上,这些关系网为个体提供各种资源,如互助、财政支持等。
水库移民在搬迁过程中几乎失去了个体全部的社会网络,尤其是集中外迁移民,他们失去了“除家庭关系以外的其他初级社会关系,多数情况下初级社会关系被破坏,而且无法在安置区重新恢复。”[7]这对于移民而言无疑具有重大的风险,在中国尤其如此。费孝通认为,传统的中国社会是乡土社会,是一个“差序结构”的社会,在这里血缘、地缘关系起着支配作用[8]。目前中国正处于社会转型阶段,但农村社会浓厚的“乡土”色彩并未发生太大的变化。这一阶段移民实际上失去了可以为其提供各层次上帮助的全部先赋资源。这对于水库移民而言,失去了亲缘与地缘关系所能够提供的“情感支持、劳力支持、小宗服务和资金支持”的功能[9],因此在生产生活恢复和重建阶段必须由个体来承担这些由于搬迁而失去的互惠功能,并且,移民在搬迁之后建立新的社会网络并非易事,个体必须首先重建与他人的信任,而信任的建立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这样,重建的有形成本和无形成本也随之增加,这无疑加剧了移民的贫困。
(二)社会组织的消解加剧移民贫困
中观社会资本分析集中在个体社会网络的结构化,即该网络中个体之间的关系及该网络个体的联接是如何在个体之间分配资源的。这些“联接”可以看作是“群体之间的水平和垂直网络,它作为个人和整体的社会之间的一个层面,以区域性协会和地方性社团的形式而存在”[10]。同时,由于我国实行基层民主自治制度,社区也属于移民的中观社会资本。
搬迁使水库移民失去的不仅仅是个人社会关系网,还包括个人运用社会关系网的载体——社会组织及社区。正式社会组织是在移民间进行利益分配的社会资本,它们主要包括行政性组织,垄断性事业组织和企业组织以及市场性组织。移民失去了后两者所带来的利益,如搬迁前乡镇集体企业给村民的年终红利,而搬迁后又未与安置地基层政府建立常态性的联系,存在着一些与基层政府之间的沟通障碍问题。非正式社会组织承担着移民情感寄托、心理归属的功能,由于水库移民的分散化这些非正式组织也随之消解,移民容易陷入社会混乱。社区是移民所赖以生存的空间,在社区中移民逐渐积累个人的社会资本以获取资源,移民在社区中的社会互动是以信任和规范(人与人之间互动时的一些正式或非正式规则)为基础的,搬迁后社区内彼此间的信任和规范不复存在,“从物质上说,人还是原来的人,但以往的群体关系不复存在了[4]88。另外,对于整体搬迁的移民而言,新社区功能尚未完善,短期内不能处理移民共同面临的问题并发送其福利状况。
(三)不合理的制度供给固化移民贫困
宏观社会资本是关于“嵌入结构观点”的,这一层面要考虑的是“社会资本的网络何以嵌入在较大的政治经济系统之中或较大的文化或规范的系统之中”[6]。宏观社会资本实际上是指社会资本网络所嵌入的社会制度层面,它从政治、经济、文化方面分析如何影响资源分配的,同时它又是如何影响资源在网络之间分布的。
造成移民贫困的宏观社会资本主要在政治和文化系统中起作用。政治系统通过水利水电工程移民政策以及移民所在的行政区划级别对社会资本网络间的资源分配起作用。学者对于移民贫困原因在移民政策方面的一个共识是补偿制度不合理,对移民的补偿标准偏低,从而导致利益分配机制不合理。从总体的补偿范围来看,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的规定,各类建设项目只需以被占耕地常年产量的一定倍数来补偿农民的直接损失,包括土地补偿费、安置补助费和地上附着物及青苗补偿费。另外,移民所在的行政区域级别也在起作用。一般而言,移民所处的行政区域级别越高,其所能获得的补偿标准也就越高,换言之,就是能起作用的社会资本网络越有效。文化系统中,远迁移民面对着不同的区域文化,在语言、气候、生产方式、民风民俗等方面均存在着文化适应性问题。有研究表明,这也成为移民贫困的原因之一,因为移民文化在迁入地的生存方式之一是“始终无法融入到主流文化中,形成了下层阶级,或形成‘贫民窟’现象”[11]。
有研究表明,社会资本在反贫困中起着重要的作用。Narayan和Pritchett通过对坦桑尼亚的调查发现,社会资本对家庭收入有积极影响,并且社会资本成为人们贫困和富裕的基础[12]。社会资本在世界银行的反贫困战略中的重要性也与日俱增[10]。以下将从社会资本的各个层面说明通过积累社会资本反贫困的路径。
(一)建构移民个体社会网络
微观社会资本主要是个体通过社会关系网络来获取资源的能力,因此个体社会关系网络的扩大是重要的反贫困路径。对于水库移民而言,首先要通过信任和规范的重建来促进移民与安置地原居民之间的网络联系。由于原居民与移民之间存在着利益博弈以及文化、风俗习惯和语言上的差异,两个群体之间很难建立相互的信任以及一定的规范,这一过程中政府的作用尤为重要。政府应积极建立一些两个群体间沟通的平台,促进他们共同参与社会生活,使他们在互动中逐渐建立彼此间的信任和交往规范,从而增加移民的社会资本存量。
其次,通过人力资本的提升来增加水库移民的社会资本积累。目前,越来越多的移民在安置过程中选择从农业生产转向工业生产,或者顺应目前我国的农民工大潮步入城市寻找工作,这样,亲缘、地缘之外的业缘关系产生了,移民可以逐步积累个人的后致资源。业缘关系的产生为移民突破费孝通所说的“差序格局”提供了可能,它使移民的社会网络从家乡扩散至家乡以外的各个地区,移民更可能通过广泛的社会交往网络满足其自身的利益和需求。鉴于水库移民大多属于乡村人口,且处于社会结构底层,而有较高人力资本的移民更倾向于也更容易与上一阶层人士之间的互动,因此,要通过提升其人力资本的质量来促进移民与上一阶层的互动。而要提高人力资本质量主要有赖于政府对于移民安置区基础教育和技术培训的投资。
(二)重建社会组织和社区
如前所述,中观社会资本包括移民所嵌入其中的正式和非正式的社会组织以及社区。因此,移民所在的社会组织及社区应当在促进他们利用社会资本掌握资源的能力,同时承担一些应有的社会责任,增加移民的中观社会资本存量。
首先,社区要承担相应的责任。移民所生活于其中的社区所占有的资源也是移民个人资源来源的一部分。在安置初期,各类社会组织的功能暂时由村民委员会或居民委员会所代替。这两个组织机构要承担移民因搬迁所失去的一些社会互助功能,同时帮助传播农业或其它方面的信息,鼓励移民共享个体所拥有的资源,通过合作来摆脱贫困;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社区还要帮助培育移民的社会支持网络,促进移民与其他阶层、与原住民之间的交往和沟通。通过这些方式,社区得以在承担部分社会资本功能的同时增加移民的社会资本存量。
其次,工作单位和一些非正式协会要从组织层面为移民的脱贫承担责任。对于以“农转工”方式安置的移民,他们最早接触的社会组织就是工作单位。在社会交往过程中,“越好的工作单位不仅代表经济地位上升,也代表社会地位上升”[13]。因此,工作单位有必要为移民提供必要的社会保障,给移民弱势群体提供必要的救助,同时促进移民与其他职工之间的融合与交流,从而帮助贫困者培育个人社会网络。另外,一些组织如工会和老乡会等,承担着一些非正式的社会救助功能,如在移民陷入经济困境时提供必要的财政支持;也承担着一些司法途径之外的权利救济功能,如帮助移民讨薪等。因此,这类社会组织应当尽力扩大并完善自己在这方面的功能,为移民摆脱贫困提供一些必要的支持和其他信息。政府也应当鼓励、支持并且帮助移民加入或建立此类组织,发挥其应有作用。
最后要强调的是非营利性组织在移民反贫困中的作用。越来越多的非营利性组织参与到了移民生活和工作的重建过程当中,这些组织不但承担了相当的社会职责,如负责矛盾调解、扶危济困、修路筑桥等方面的事务,而且为基层社会保留了足够的自治空间,弥补了由于基层组织行政化趋势所带来的对社会资源和价值体系的侵蚀。更重要的是,非营利性组织在运作过程中对一些基本价值理论、行为准则和互惠规范的使用和传播有助于在移民群体中形成更高水准的合作、信任、互惠、公民参与和集体福利水平,正如帕特南所言,作为“公民共同体”重要组成部分的非营利组织,是公民共同体的规范和价值得以体现的重要的社会结构,并且这种规范和价值因非营利组织的发展而得到强化[14]。
(三)合理的制度供给是反贫困的重要路径
对于水库移民而言,宏观社会资本实际上是在搬迁、安置以及后期扶持过程中通过移民嵌入其中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系统对于资源的重新分配和合理使用。因此,要通过宏观社会资本来使移民摆脱贫困,最重要的是在以上各阶段中制定合理的补偿和分配政策。这已在学界形成共识,此处不再赘述。
在文化系统中,不同的民俗文化应该成为移民搬迁、安置和后期扶持各个阶段要考虑的问题。在搬迁阶段,要尽力使移民安置在文化、语言、环境比较相近的地区,减少移民的文化调适程度。对于已经迁往文化差异较大地区的移民,在后期扶持阶段要通过社会组织以及政府各层面促进移民与原住民之间的文化融合,避免因无法融入主流文化而产生下层阶级或“贫民窟”的现象。综上所述,从微观、中观和宏观上促进水库移民社会资本存量的增长有助于为移民的反贫困提供一个新的视角和一条新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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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婷婷)
2016-01-10
嵇雷(1978-),男,江苏省沭阳县人,湖北经济学院法学院副教授,湖北经济学院移民工程咨询中心研究员,法学博士,主要从事移民社会学研究。
湖北经济学院移民工程咨询中心重大项目“湖北省水库移民后扶政策评估研究”(ym2014d01)
D632.4
A
10.3963/j.issn.1671-6477.2016.03.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