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李建军
重估俄苏文学(十七)
讽刺是一种优雅的冒犯
——论谢德林的仇恨叙事学及其成因(下)
北京|李建军
摘 要:本文从讽刺、作者形象、影响力等角度,全面考察了谢德林作品,分析了其内在的问题,进而指出:真正的现实主义文学,固然应该是尖锐的,但也应该是仁慈的;它考验作家的道德勇气,也考验他的包容心和爱的能力。也就是说,作家不能冷冰冰地观察和叙述,更不能抱着充满敌意和仇恨的态度来写作。一切极端形态的憎恨情绪,都将减损作品的影响力和生命力。
关键词:谢德林讽刺仇恨叙事作者形象
从主体关系的角度看,小说有两个体系:一个是内部关系,一个是外部关系。前者是指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关系、人物与作者之间的关系,后者则是指读者与人物之间的关系、读者与作者之间的关系。在这两种关系中,作者都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从形象构成的角度看,小说的内部有两个主体形象:一个是人物形象,一个是作者形象。所谓“作者形象”,是在叙述和描写等修辞过程中,在“语调”和“语象”中,所体现出来的作者的“心象”,即他的个性、趣味、教养和价值观等。谢德林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现代俄国批评在评论某个作家的作品时,无论如何不能对他的个性,或者说得更恰当些,对于渗透于他的作品之中的那个生动的道德精神形象置若罔闻。”(31)他说得很对。任何样态的文学作品都表现着作者的个性,都有作者的“道德精神形象”隐含其中。
关于小说中的“作者形象”,我曾经表达过这样的看法:“作者就在小说之中,而不在小说之外。无论表面看起来多么客观的小说,我们总能从中感受到作者的存在……小说家既是小说文本领域内承担完全责任的主体,也是小说形象体系中的不可或缺的构成部分。对自我形象的塑造,是小说家需要完成的一个重要任务。没有一个成功的作者形象,就意味着一部小说在形象构成上是残缺的,就意味着它很难成为一部真正伟大的小说。当然,小说的虚构特点决定了作者不可能以一种直接的方式来呈现自我,而只能通过对人物形象的塑造来塑造自己的形象。”(32)
那么,在《戈洛夫廖夫老爷一家》中,谢德林自己的“作者形象”是什么样的呢?
如果说,在《钦差大臣》和《死魂灵》等作品中,我们看到的是幽默而又平和的果戈理,是对无教养的生活显示出高度教养的果戈理,而他所引发的笑,则是一种温柔的“含着眼泪的笑”;如果说,在契诃夫的小说中,我们看到的是喜欢讽刺和调侃的契诃夫,是劝告人们不要庸俗而卑怯地生活的耐心而温和的契诃夫,而我们从他的文字中看到的,是一种充满诗意的感伤的笑;那么,在《戈洛夫廖夫老爷一家》里,我们看到的则是过于激愤和刻薄的谢德林。他缺乏果戈理和契诃夫的温和态度和怜悯心。
有什么样的作者,就会有什么样的小说。很多时候,我们完全可以根据可靠的资料,还原作者与其作品之间的多重维度的对应关系。
作家早年的家庭环境和成长环境,通常会微妙而深刻地影响着他的人格和写作。他在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叙事态度和情感方式,都与父母的性格和教养,存在着潜在而深刻的关系。果戈理在写作上所表现出来的内在教养和优雅风度,无疑受到了乃母极大的影响。谢尔盖·阿克萨科夫在《我同果戈理相识的始末》中回忆说:“圣诞节前夕果戈理的母亲带着他的小妹妹来了。见到玛利亚·伊万诺夫娜(果戈理的母亲),同她诚挚地谈上几句话,便会明白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生出这样的儿子。这是一位善良、温柔、仁爱的女人,充满美感,也不乏最柔和的幽默感。她这样年轻,这样美貌,简直就像果戈理的姐姐。”(33)
谢德林阴郁的性格,在小说叙述中的冷漠和粗暴,则与他在父爱和母爱方面的匮乏,有着不容忽视的因果关系。1826年,谢德林出生在特维尔省一个乡村地主的家庭。他的童年缺少抚爱和欢乐,“父亲软弱无能,母亲性情暴戾,家里经常发生纷争和争吵,孩子们生活得很不愉快”(34)。在他的自传色彩很强的长篇小说《波谢洪尼耶遗风》中,“我”的父亲和母亲“都不照顾孩子,他们几乎不了解自己的子女”(35)。童年的残缺生活,导致了谢德林阴郁的性格和趋于极端的情感表达方式。终其一生,他都没有摆脱这种郁郁不乐、恨恨不已的性格模式。
巴纳耶娃所写的回忆录,是研究19世纪中后期俄罗斯作家群的无可替代的宝贵资料。在与著名作家和批评家交往的过程中,她以女性特有的细腻和敏感,以准确而生动的文笔,记录了大量有价值的细节。关于谢德林,她回忆说:“40年代初我在米·亚·亚赛科夫家碰见他的时候,他还穿着皇村学校的学生制服。他每个假日的早上都去看亚赛科夫。萨尔蒂科夫就是在年轻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愉快的表情。他那对灰色的大眼睛严肃地望着所有的人,总是保持沉默。我记得,在这个沉默阴郁的学生的脸上,只有一次露出过笑容。他一向不跟全体客人坐在一个房间,而待在对门一个屋子,从那里仔细听人家谈话。”(36)
二十年后,巴纳耶娃再次见到谢德林,发现他还是满脸闷闷不乐的老样子:“60年代初我在《现代人》编辑部看见萨尔蒂科夫的时候,他早已穿上文职官服,他那阴郁的神色也更为浓重。我发现他会突如其来地伸一伸脖子,仿佛想把它从结得很紧的领带中拔出来似的。此外,他还发生了一个大变化——从沉默寡言变得很健谈。他替官员起了种种准确有力的外号,给大家逗笑取乐。”(37)巴纳耶娃发现,谢德林总是抱怨和“愤慨”:“我从来没有看见萨尔蒂科夫平静过;他总是在愤恨什么事或什么人……萨尔蒂科夫与奥斯特洛夫斯基同桌吃饭的时候,恰好形成一个极其明显的对照,奥斯特洛夫斯基态度平静,萨尔蒂科夫却由于受到刺激而焦躁不安。”(38)
又过了十年,她与谢德林再次相遇。怎奈“仆本恨人”,虽境迁时移,谢德林却无改乎昔日之故态:“70年代初期,我看见萨尔蒂科夫在我们一个共同熟人家玩牌。他还是那样近乎病态地容易动气,他使劲把牌扔出去,又狠狠地斥责他的牌友,仿佛后者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39)这样一个“沉默阴郁”的人,这样一个替人起外号、“给大家逗笑取乐”的人,这样一个“总是在愤恨什么事或什么人”的人,这样一个“由于受到刺激而焦躁不安”的人,这样一个“近乎病态地容易动气”且“狠狠地斥责他的牌友”的人,不多不少,恰好就是《戈洛夫廖夫老爷一家》作者那样的人,就是一个在小说中拿人物当玩偶的人,就是一个把小说降低为没有怜悯的审判的人。
另外,从谢德林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矛盾和冲突中,我们也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性格和“心象”,甚至看见他的“仇恨叙事学”赖以形成的心理学根据。
斯拉夫派与西方派的冲突,是19世纪俄罗斯思想界和文学界的一个重要现象。在60年代初期,这种冲突更为激烈。陀思妥耶夫斯基属于坚定的斯拉夫派,从发表《理论家的两个阵营》(《时代》1862年第2期)开始,他就开始与“西欧派”论战,并点名批评了《现代人》杂志。1863年,围绕对杜勃罗留波夫的评价问题,他发表了《杂志评论》一文(《时代》1863年第2期),直接与在《现代人》供职的以“吹口哨”做笔名的谢德林进行论争。陀思妥耶夫斯基批评谢德林等人非理性地赞扬和崇拜杜勃罗留波夫,而看不到他也会犯错误,也有自己的局限和问题。
1864年,在第5期的《时世》杂志上,陀思妥耶夫斯基发表了《谢德林先生,或虚无主义者的分裂》,招致了谢德林谩骂式的回应。在《是非小人的胜利》和《致头号雨燕——陀思妥耶夫斯基》两篇文章中,谢德林就像在《戈洛夫廖夫老爷一家》和《波谢洪尼耶遗风》里给人物起诨名一样,竟然也给陀思妥耶夫斯基乱起诨名(诸如“雨燕”和“傻秃头”),表现出一种任性而粗俗的言说方式。陀思妥耶夫斯基又发表了《必要的声明》,回应谢德林对他的谩骂和侮辱:“在两篇文章中,作者都是靠使用毫不隐讳的、在我国报刊界尚无先例的骂人话(“啐你”“傻秃头”)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么多针对我的毁谤之词,令我简直无法回答。”(40)谢德林不仅在文章中“直接地、指名道姓地、没完没了地攻击”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而且连给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病的医生也没放过。
一个人怎样生活,就有可能怎样写作。谢德林在生活中的极端化的性格倾向和行为方式,最终就延伸到了写作领域,形成了他的极端化的“仇恨叙事学”。
那么,该如何评价谢德林的写作经验和文学成就呢?
从文学的一般经验来看,小说叙事要关注和叙述那些最寻常、最具普遍性的生活现象和人类经验,而不能猎奇地叙写那些异乎寻常的偶然性现象,不能用夸张和极端的方式来写人性中的恶与生活中的残缺。
叔本华就认为,要想创造真正的悲剧,“只需要在道德上平平常常的人们,把他们安排在经常发生的情况下,使他们处于相互对立的地位”就可以了,而“不是把不幸当作一个例外指给我们看,不是当作由于罕有的情况或狠毒异常的人物带来的东西”(41)。马修·安诺德则强调对基本而普遍的人类情感经验的叙述,甚至强调作家要充分关注那些善的、美好的情感。他认为,诗人的工作要有意义,就必须描写那些“最好的行动”和“最能感人的根本的情感”:“那些人类永恒的,不随时间而转移的基本情感。这些情感是永恒不变的;而引起这些情感的兴趣的,也是永恒不变的……凡是伟大而激烈的行动,对我们性情的基本要素,对我们的激情,永远是有趣的;而这种趣味就完全同行动的伟大与激烈成正比。”(42)安诺德虽然谈论的是叙事诗,但他的观点,也适用于同为叙事文体的小说。
需要修正和补充的是,所谓“伟大而激烈的行动”,是就行动的性质而言,并不单指“大人物”的行动。事实上,在“小人物”的行动中,甚至在弱小的动物的行为中,也可以表现出永恒而普遍的伟大性。不仅如此,作者自己的态度,以及体现这种态度的语调和修辞,也是影响“兴趣”和感染力的因素。显然,我们在谢德林的小说中所看到的“行动”,却既不伟大,也不真实和有趣,而作家自己的态度则冷漠而极端,很难吸引和感染读者。
然而,无论从《戈洛夫廖夫老爷一家》等作品的叙事来看,还是从其作者在现实生活中的一些行为来看,谢德林都不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作家,甚至简直就是一个“问题作家”。他缺乏讽刺作家的素质和修养,也缺乏对人的理性而宽容的同情态度。他将小说降低为没有怜悯的审判,同时,又将理性的对话和交流降低为任性的攻讦和侮辱。就此而言,谢德林对苏联文学所产生的消极影响,实在是不容回避的。尤其是他的充满诅咒和詈词的“憎恨叙事学”,潜在地强化了“苏联文学”的“主宰阶级论”的傲慢和偏见,从而使它离俄罗斯文学黄金时代的伟大经验越来越远。
长期以来,谢德林的极端化讽刺,受到过于宽容的肯定和赞许。旅居英国的俄国文学史家米尔斯基,本来是一个眼光和鉴赏力都很高的批评家,但是,关于谢德林的长篇小说代表作,他却给了这样的评价:“若无他那部杰作、他仅有的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小说《戈洛夫廖夫一家》(The Golovlev Family,1872—1876),萨尔蒂科夫在俄国文学中的地位或许仅为一位著名政论作家而已。仅此一书,便已使地位居俄国现实主义小说家之前排,永远跻身俄国经典作家之列。这是一部社会小说,是一个外省贵族家庭的自然史,旨在展示农奴主阶级之文明的贫乏和兽性。兽性对人类生活的统治从未获得如此有力的描绘。戈洛夫廖夫一家人恶毒、贪婪、自私,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家庭感情,他们愚蠢阴暗的心灵甚至丧失一切感受满足和幸福的能力,他们是兽性人类的无望荒原。此书无疑是整个俄国文学中的最阴郁之作,更为阴郁的是,这一印象凭借最简单的手法获得,不带任何戏剧手法或氛围渲染。与冈察洛夫此前的《奥勃洛摩夫》和布宁此后的《苏霍多尔》一同,这部作品是为俄国外省贵族建造的一座耻辱柱。”(43)米尔斯基的评价,并不周严。所谓“最阴郁之作”与“一座耻辱柱”等话语,似乎都算不上是积极性质的评价,因为,小说作品可以是尖锐的、冷峻的,但绝不能是“最阴郁”的,即使一个位居“前排”的作家,也无权动辄便将“人物”绑到“耻辱柱”上。退一步讲,作家也可以当审判的法官,但不能以如此简单和粗暴的方式来审判。当然,也不排除这样的可能,那就是,米尔斯基试图通过这种态度积极的高调话语,向日丹诺夫们示好,并表达自己渴望“流亡者归来”的隐秘衷曲。(44)
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谢德林所受到的肯定和赞赏,更多地来自于激进主义知识分子和批评家。他们将对现实的极端不满,转化成了对谢德林的慷慨赞美。例如,早在1857年,在谈到《外省散记》的时候,车尔尼雪夫斯基就曾这样毫无保留地赞扬道:“他给自己找到许多歌颂者,而这些歌颂都是他当之无愧的。不管对他的才能和知识、对他的正直和敏锐而发的那些赞扬如何高——我们杂志界的同行对这些地方都是急急地加以颂扬的,我们要预先说,所有这些溢美之词都不足以抬高他所写的这本书的价值。”(45)这样的评价,显然有些揄扬失当,情过于理。谢德林几乎每一部作品,都会受到来自苏联官方意识形态的高度认可和评价。虽然,《一座城市的历史》几乎纯粹是关于生活现状的“否定性的想象”,却受到了那些历史乐观主义者的高度赞扬,被说成“是一部伟大的讽刺作品”(46),甚至,高度赞扬他对“人民”的“含垢忍辱和俯首听命的态度”的批评:“他用严厉的、痛苦的、充满斥责意味的话批评了人民的软弱、恭顺和消极情绪。”(47)
谢德林不仅被当作“旧生活”无情的诅咒者,还被当作“新生活”的预言家。他的“愚人城”叙事,被当作揭示未来社会发展规律的“预言书”:“人民是历史的动力,人民当然不会使谢德林的希望落空。苏联人民早已经用革命消灭了他们的愚人城,建立了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光明灿烂的新生活。而且不仅如此,历史还在并不太长的时间内超过了谢德林的理想,欧洲及亚洲社会主义国家的人民,都消灭了自己的愚人城,建立了新生活。在人类向社会主义前进的斗争中,世界上还存在着的愚人城也将一个个被消灭掉。”(48)正像苏联官修的文学史中所评价的那样:谢德林不仅是地主阶级的诅咒者,还是资产阶级即将到来的预言家。“他写道:‘那脏东西要来了!要来了!我已经讲了很多次,而且现在还要讲:要来了,甚至已经来了!’所谓‘那脏东西’,他指的是资本主义掠夺者,即资本家、富农,萨尔蒂科夫-谢德林笔下的杰鲁诺夫、拉祖瓦耶夫和科路巴耶夫这些人物,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共名,作家正是通过这些人物,强调指出挤走农奴主的这批生活新主人底(的)剥削本质。”(49)这样的评价,倒也符合谢德林政治态度和修辞风格的实际情况。就像柯罗连科在《论谢德林》中所说的那样,作为坚定的“西欧派”,作为乔治·桑式的“社会主义者”,谢德林是一个对未来的“黄金时代”深信不疑的人。(50)
谢德林的诅咒性和攻击性的话语,也极大地迎合并满足了斗争时代的迫切需要。他的作品所塑造的人物,所创造的话语符号,在20世纪俄罗斯的政治宣传中曾被广泛引用,被当作政治批判和阶级斗争的利器,起到了别的俄罗斯作品无法替代的作用。他的“犹太什卡”就在诋毁性的政治修辞中派上了用场,被创造性地转换为“犹太什卡·托洛茨基”,用以斥责“劳动人民的最凶恶的敌人”(51)。
阮籍《咏怀诗》云:“千秋万岁后,荣名安所之?”深入地考察你便会发现,最近二十多年来,无论在俄罗斯,还是在中国,谢德林的文学史地位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和下移。他的名字日渐黯淡,他的文学境遇,也日渐落寞。
早先,在苏联高教部批准的文学专业教科书《俄罗斯苏维埃文学史》中,谢德林颇受尊崇,地位极高,是列了专章来大讲特讲的(52),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和阿克萨科夫的名字则黯淡无光,未见提及。他的写作模式高度契合文学的意识形态律则,他因此受到了苏联官方文学史的认可和推崇——他不仅是苏联的意识形态化叙事的先驱,而且几乎被视为它的不祧之祖。(53)在苏联时代,他可能属于作品印得极多的屈指可数的几个“旧时代”作家之一:“无论原因如何,萨尔蒂科夫的作品在苏联深受欢迎的情形实在不平凡,1897年到1916年间所刊印的萨尔蒂科夫作品只有六万五千册,可是在大革命后最初三十年内便已经刊印了五百五十万册。”(54)
然而,根据我的观察,在最近十几年里,谢德林的作品不仅少人问津,而且他的文学地位也在不断走低。在帕乌斯托夫斯基、别尔嘉耶夫、梅列日可夫斯基、霍达谢维奇、弗兰克、舍斯托夫、纳博科夫、索尔仁尼琴、阿赫马托娃、邱可夫斯卡娅、布罗茨基、利哈乔夫等人的著作中,几乎看不到他的名字,也看不到谁谈论他的作品。同样,在中国的俄国文学研究界,他也是一个被边缘化和冷处理的作家。在第一辑《俄语语言文学研究·文学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版)中,果戈理、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别雷、梅列日可夫斯基、布尔加科夫、茨维塔耶娃、高尔基、帕乌斯托夫斯基、肖洛霍夫、西尼亚夫斯基以及20世纪最后二十年的文学,都有专文评论——在二十九篇文章中,有研究果戈理的两篇、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三篇、研究西尼亚夫斯基的两篇、研究肖洛霍夫的两篇、研究《大师与马格丽特》的两篇,但是,无论在整体研究中,还是个案考察中,没有一个人提及谢德林。在刘文飞编著的《俄罗斯文学读本》(东方出版社2014年版)中,选了19世纪和20世纪的十四位俄罗斯作家的作品,但是,谢德林却“水流花谢,尽付阙如”。同样,在曾思艺编著的《俄罗斯文学讲座:经典作家与经典作品》(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一书中,“黄金时代”的重要作家,如茹科夫斯基、普希金、莱蒙托夫、丘特切夫、果戈理、阿克萨可夫、柯尔卓夫、屠格涅夫、费特、陀思妥耶夫斯基、奥斯特洛夫斯基、托尔斯泰和契诃夫都设了专章来讲解,却没有给谢德林一席之地。另外,《谢德林文集》(上海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的出版,很大程度上,是受了“中俄文学互译出版项目”资助的惠利,而且,也仅仅印了五千册。
这说明,文学的评价法则和淘汰机制,很无情,也很公正。
此殆常言所谓的“公道自在人心”和“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吧。
2016年1月20日,北京平西王府
(31)刘宁主编:《俄国文学批评史》,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387页。
(32)李建军:《小说伦理与“去作者化”问题》,《中国社会科学》2012年第8期。
(33)屠格涅夫等:《回忆果戈理》,蓝英年译,东方出版社2008年版,第274页。
(34)曹靖华主编:《俄国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456页。
(35)萨尔蒂科夫-谢德林:《波谢洪尼耶遗风》,斯庸译,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第25页。
(36)(37)(38)(39)巴纳耶娃:《巴纳耶娃回忆录》,蒋路、凌芝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年版,第421—422页,第423页,第424页,第425页。
(40)陀思妥耶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全集》,第18卷,白春仁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647页;《时代》和《时世》是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哥哥米哈伊尔·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起创办的两份杂志。
(41)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石冲白译,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352—353页。
(42)安诺德:《安诺德文学评论选集》,殷葆瑹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118页。
(43)米尔斯基:《俄国文学史》,上卷,刘文飞译,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379—380页。
(44)1932年,米尔斯基在高尔基的劝说和帮助下回到苏联;1937年,以“间谍罪”被捕;1939年,死于苏联位于远东地区的集中营。
(45)车尔尼雪夫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论文学》,下卷(一),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年版,第490页。
(46)(47)(51)布罗茨基主编:《俄国文学史》,下卷,蒋路、刘辽逸译,作家出版社1962年版,第1000页,第1001页,第1019页。
(48)谢德林:《谢德林作品集》(上),张孟恢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版,第419页。
(49)(52)季莫菲耶夫主编:《俄罗斯苏维埃文学简史》,殷涵译,上海文艺出版社1959年版,第364页,第360—374页。
(50)柯罗连科:《文学回忆录》,丰一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340页。
(53)日丹诺夫在《关于〈星〉和〈列宁格勒〉两杂志的报告》中说:“苏联文学的优良传统是19世纪俄国文学优良传统的继续,是我们伟大民主主义者别林斯基、杜勃罗留波夫、车尔尼雪夫斯基、萨尔蒂科夫-谢德林所创造的、普列汉诺夫所继承的、以及列宁和斯大林所科学地发挥和论证了的传统的继续。”(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编:《苏联文学艺术问题》,曹葆华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第56页)毕达可夫则将谢德林当作“优良传统”的具有核心意义的一部分(毕达可夫:《文艺学引论》,北京大学中文系文艺理论教研室译,高等教育出版社1958年版,第181、183页)。
(54)马克·斯洛宁:《现代俄国文学史》,汤新楣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36—37页。
作 者: 李建军,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编 辑:赵斌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