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侠

梁安早

这段时间，盐镇的居民总能看见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叫花模样的小男孩，他大约十来岁，整天坐在镇外那座破败的山神庙门前，一看见有人路过，就上前打听是否看见一个专门打筷子的中年人。

“呵呵呵，小弟弟，你的脑袋是不是有毛病啊？筷子是用刀削出来的，怎么是用铁锤打出来？”路人从来没听说过有打筷子这号手艺人。

“筷子当然有打出来的，比如铁筷子或者是金银筷子。”小男孩哧溜一声，用力将挂在嘴边的鼻涕吸回鼻孔说。

“铁筷子你也用不起，更别说是金银筷子了，你还是折两根树枝用用吧。”路人紧紧捏住鼻子，因为小男孩身上的臭鸡蛋味太浓了。

后来，有一个经常被问的路人烦了，厌恶地盯着小男孩问：“你是什么人？”

“我嘛，”小男孩挠挠后脑勺，显得很不好意思说，“我是筷子帮帮主，人称筷子大侠梁小帅。”

“哼，人小，牛皮倒吹得大！”这个路人边说边摇着头离开，他当然不相信小男孩的话。

“你们知道吗？坐在山神庙前的那个小男孩是筷子帮的帮主，武功可厉害啦，据说，他用筷子能夹住在空中飞舞的苍蝇，夹飞箭更不在话下！”这个路人回去后将小男孩的话添油加醋，在酒桌上当成笑资说给朋友们听。

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大半个盐镇的人都知道了。

“你真的是筷子帮的帮主？听说你的筷子功很厉害，能不能露一手给我们看看？”于是，很多人前来向小男孩求证。

“我是筷子帮帮主难道有假？”小男孩被问得烦了，并不显露他的筷子功，而是从口袋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黄纸，啪地抖开说，“你们仔细瞧瞧，这是当今武林盟主亲笔填写的委任状！”

大家接过黄纸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兹委任梁小帅为筷子帮帮主 此状 武林盟主孙小圣

在孙小圣的名字上，方方正正盖着一个武林盟主的鲜红大印。

“这是假的吧，孙盟主的字哪有这样糟糕？”有人不相信。

“哼哼，你们见过他的字？”梁小帅冷笑一声说，“这正是孙盟主特有的写字方式，目的是防止被人模仿！再说，谁要是模仿他写字，一经查出，脑袋可是要搬家的！”

大家见梁小帅说得板是板钉是钉，更何况又从来没有见过孙小圣其人其字，不由得信了。

“你为什么要寻找一个专门打筷子的人？找他打金筷子，还是银筷子？”大家把委任状交给梁小帅，好奇地问道。

“这话说来可长啦。”梁小帅将委任状装在口袋里说。

他说，两年前，他还不是筷子帮的帮主，只是负责帮会的洗筷子工作，有一天，他负责洗帮主的筷子时，看见墙上趴着一只壁虎，便用筷子去打，谁知，壁虎没打着，倒把筷子给打断了。为了逃避帮主的惩罚，他悄悄拿着断筷子找到一个专门打筷子的人接上，岂料，那人接过筷子后从此杳无音讯。

“那一定是金筷子了，”众人恍然大悟，但很快就疑惑了，“既然你将帮主的筷子丢失了，为什么又当上了帮主？”

“我弄丢了筷子后，心想横也挨打，竖也挨打，逃又逃不掉，倒不如挑战一下帮主？岂知，帮主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被我打败了。”梁小帅得意地说。

“哇，自古英雄出少年！”但大家还是不解地问道，“既然你都当帮主了，为什么还要找那个打筷子的人？”

“你们这就有所不知，那双筷子对我们帮很重要。”梁小帅神秘地说。

尽管他没说那双筷子对筷子帮有何重要，不过大家都明白，那一定是帮会最高权威的象征。

大家又问，那个打筷子的人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模样？

“当时我忘记问他的名字了，但记得他的模样。”梁小帅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黄纸，上面画着一个肥头大耳、两颗大门牙的头像。

“这不是咱们镇的鲍大牙吗？”看到画像，大家一阵惊呼。

鲍大牙矮胖得像一个大冬瓜，两颗门牙出奇的大，是盐镇第一有钱人。在两年之前，他还是一个四海为家的流浪汉，过着饱一餐饥一顿穷困潦倒的日子，但忽然一夜暴富，在镇上修豪宅、置商铺，富甲一方。

人们怀疑他的钱财来路不明，一定是在外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没有证据，只是怀疑而已。

现在，有人找上门来，这证实了他们的怀疑，因此他们显得很兴奋，于是怂恿梁小帅：“你去找他呀，我们给你带路！”

谁知，梁小帅翻着白眼说：“我为什么要去找他？如果真的是他拿走了我的筷子，那么，他应该老老实实亲自前来将筷子还给我才是！”

听他这么一说，人们很失望，但仍然不死心：“你傻呀，他现在是咱们盐镇第一有钱人，只有你上门去求他，他哪会屈尊降贵来找你？”

梁小帅忽然笑嘻嘻地说：“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人们想一探鲍大牙的底细，同时也想见识一下梁小帅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筷子功，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于是有人找到鲍大牙说：“有个自称筷子帮帮主的筷子大侠梁小帅说您偷了他的镇帮之宝——一双金筷子，他还说，如果您不亲自上门去还给他，他就把您大卸八块喂野狗，还要将您的脑袋当夜壶！”

“气死我了！我倒要去看看他是何方神圣！”鲍大牙气得暴跳如雷。

鲍大牙带着十多个打手前呼后拥来到山神庙前，斜着眼睛看了一会，问那个通风报信的人说：“那个，筷子帮的帮主在哪儿？”

“在那儿呢！”那人指着站在门洞里的梁小帅说。

“哈哈哈，原来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还‘帮主、筷子大侠呢！我看，你就是被筷子夹住的小虾！”鲍大牙哈哈大笑，轻蔑地说。

笑过之后，他朝梁小帅叫道：“小屁孩，如果你想要钱，上门问我讨就是了，为什么要污蔑我偷了你的金筷子？”

“既然不是你偷的，为什么要带着这么多人前来？分明是做贼心虚，想要杀人灭口！”梁小帅显得有些强词夺理。

“你，你……”鲍大牙这两年养尊处优，颐指气使惯了，别人向来对他唯唯诺诺，何曾有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撞他？

“给我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鲍大牙向手下人一挥手，恶狠狠地说。

可是，他的手下人还没动手，就见梁小帅飞快地捡起被人丢在地上的两根黑糊糊、用来穿冰糖葫芦的竹签，然后以无与伦比的速度跑到一堆狗屎旁，那狗屎上面有几只嗡嗡乱飞的绿头苍蝇，梁小帅用竹签当筷子挥舞一下，又以无法形容的速度跑到鲍大牙身边，往他嘴里一戳，一抽。

鲍大牙只觉得口腔里有个小东西挣扎了几下，然后往喉咙里爬去，不知不觉咕嘟一声吞下肚去。

梁小帅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大家都看呆了。等他们回过神来，梁小帅已经又站回了山神庙的门洞里。

“苍蝇的滋味好受吧。”他笑嘻嘻地问鲍大牙。

鲍大牙蹲在地上哇哇大吐。

吐过之后，他站起身来一步步向梁小帅走去，大家以为好戏要开场了，都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看着。

“筷子大侠，你帮的镇帮之宝金筷子不是我偷的。”鲍大牙走到梁小帅跟前抱拳说道。

“我也认出的确不是你。”梁小帅说。

鲍大牙说：“你的功夫这么好，而我正缺少一个教我儿子习武的师父，不知阁下意欲如何？报酬嘛，一个月给这个数。”

他竖起一根食指在梁小帅眼前晃了晃。

梁小帅问道：“一两银子？”

鲍大牙摇头。

大家都知道鲍大牙抠得要命，还以为是十文钱。

梁小帅说：“那是多少？”

“一文钱！”鲍大牙的话一点都没令大家感到意外，因为他抠门是出了名的。

“反正现在没有了镇帮之宝，我也做不成帮主，又身无分文，无路可去，我答应你的聘请。”梁小帅想了一下说。

其实，鲍大牙之所以聘请一个小屁孩做儿子的师父，还另有打算。原来，他探听到盘踞在千里之外的乌龙山上的乌龙帮准备抢劫他的财产，正想花高价请一个武林高手打败那伙强盗，此时武林高手就在眼前，而且薪水如此之低，当然乐而为之了。

梁小帅到鲍大牙家上班的第一天晚上，乌龙帮就找上门来了。

那时鲍大牙刚刚陪着梁小帅吃完饭，就听得外面吵吵嚷嚷，一个人大声喊道：“鲍大牙，我们是乌龙帮的，快点把所有的钱财奉献上来，可以保你全家性命安然无恙，否则，将杀光你全家！”

“看我的！”梁小帅丢下饭碗，随手拿起一双筷子走出门外。

外面站着黑压压一群人，都举着明晃晃的大刀，阵势十分吓人。一个身材高大，满脸卷曲络腮胡，模样十分凶恶的汉子站在最前面叫喊着。

“叫什么叫？”梁小帅拿着筷子冲向那个大汉，嘴里不停喊着——

“夹你耳朵！”

“夹你鼻子！”

“夹你胡子！”

……

虽然大汉将手中的大刀舞得呼呼作响，却连梁小帅的一根毛发也碰不了，倒被逼得手忙脚乱，惨叫连连。

“别夹啦！”大汉将手中的大刀一丢，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在火光的照耀下，只见大汉的脸上一根胡须也没有了，鼻子被夹得肿起，像一个大红蒜头。

“只要你保证不再骚扰鲍老板，我可以饶你一命。”梁小帅吹着沾在筷子上的胡须说。

大汉当然照办了，然后带着手下的喽啰们狼狈地逃走了。

这下，鲍大牙更加信任梁小帅了。

第二天，梁小帅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教鲍大牙儿子筷子功。他带着鲍大牙六岁的儿子拿着一双筷子，在整个屋子凡是有苍蝇的地方，追着乱跑，可是，一个月下来，那孩子连一只苍蝇脚也没夹住。

“瞧我这记性，”梁小帅拍着脑袋说，“记得当年师父教筷子功时，用的是一种特殊材料做成的筷子，这样练功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说完，他接着问鲍大牙的儿子：“你家有什么特殊材料做成的筷子不？”

“我经常看见父亲在晚上的时候拿着一双很漂亮的筷子把玩，想必那就是用特殊材料做成的。”鲍大牙的儿子回忆了一下说。

“快去拿给师父看看。”梁小帅眼睛闪闪发光。

鲍大牙的儿子当即跑到父亲的房里翻箱倒柜，找出一双做工精细，晶莹剔透，上面雕着一幅画的象牙筷。

梁小帅接过象牙筷端详了片刻，又在手中掂了掂，愉快地说：“就是这样的筷子。”

果然，半个月后，鲍大牙的儿子能夹住苍蝇了。

一天，梁小帅对鲍大牙说：“我出门太久啦，想回去看望一下家中的父母。”

鲍大牙准了他假。

“徒儿呀，师父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要更加努力练功，切不可贪玩好耍。”梁小帅离开前如此交代鲍大牙的儿子。

梁小帅离开不久后，忽然一队拿枪持弓的官兵闯了进来，带队的是一个大个儿汉子。

他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抢过正在夹苍蝇的鲍大牙儿子手中的象牙筷说：“鲍大牙，你可知罪？”

鲍大牙脸色一变，拔腿就跑，梁小帅忽然蹿了出来，一弯腰，两只筷子又准又狠地插入鲍大牙的鞋尖，将他钉在那儿。

大个儿将宝剑搁在鲍大牙的脖子上说：“无影手，别动，一动你的脑袋就会搬家！”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无影手？”鲍大牙不甘心地问。

“呵呵，你去问我这个朋友。”乌龙帮帮主指着梁小帅笑着说。

梁小帅看着鲍大牙，说出一段故事来。

原来，当今皇上有一天心血来潮，便装扮成普通人溜出皇宫游山玩水，不想在游玩过程中，随身携带的一双象牙筷被小偷给偷走了。

这双象牙筷是一个附属国进贡上来的贡品，每支上面刻着一半的《清明上河图》，合起来就是一幅完整的图案。

皇上原本对这双筷子爱得如痴如狂，此时一天不见心里就难受得要命。他当即找到当地的县令，亮出自己的身份，限定县令在三天之内找回象牙筷，连斩了三个县令和捕头后，皇上见无济于事，只好将期限改为三个月。

新上任的县令将命令传达给新上任的捕头，那新上任的捕头就是眼前这个大个儿。

他原本是乡下一个樵夫，身材高大，被人称为大个儿，他家里很穷，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那天他挑柴到县城来卖，看到城门前围满了人，便挤进去看热闹。

墙上贴着一张写满字的布告，有人指着上面的字说：“一个月薪水十两黄金，高是高，可是没命享受。”

大个儿一听这么高的薪水，心动了，但不认识上面的字，问念字的人说：“我能做不？”

那人说：“你这么大个儿，肯定能做。”

他不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便将布告撕了下来，就这样，他稀里糊涂当上了捕头。

大个儿接到县令下达的任务，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但没有脱身的机会了。因此，他每天到一家饭店借酒浇愁。

那天他喝得醉醺醺的，扳着手指一算，离限定破案的日期只有两个月了，到时脑袋就要搬家，而家中年迈的父母无人照顾，想到这儿不觉伏在桌上大哭。

来收拾碗筷的梁小帅见一个大汉子哭得如此伤心欲绝，好奇地上去询问。大个儿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

“我可以帮你抓住那个可恶的小偷。”梁小帅听完他的叙述，不觉起了同情心，于是说道。

“就凭你？”大个儿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来岁的小男孩，根本就不相信。

“当然，你要做我坚强的后盾。”梁小帅说。

到了此时，大个儿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梁小帅是个小孩，走到哪儿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化装成流浪儿四处探听谁是偷盗功夫最厉害的小偷，最后得知是一个叫“无影手”、长着两颗大门牙的人。

他来到盐镇，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了鲍大牙，又探听到他发达以前是一个以四海为家的流浪汉，因此猜出他很有可能是偷皇上象牙筷的小偷。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梁小帅因此上演了丢筷子、找偷筷子的人的一幕戏，最后顺利混入鲍大牙家，见到皇上的象牙筷。

“你的筷子功是怎么练成的？”鲍大牙在被捆起来前问道。

“熟能生巧。”梁小帅模棱两可回答说。

“我儿子真的学会了你的筷子功？”鲍大牙看了儿子一眼，含着一丝希望。

“深秋天变冷了，你也会用筷子夹住苍蝇的。”梁小帅大笑起来。

“你这个骗子！”鲍大牙狠狠地骂道。

饭店的厨房里堆满了盛着剩菜剩饭的盘碟，无数苍蝇在嗡嗡地飞着。

“讨厌死了！我要夹死你们！”大个儿拿着手中的筷子在空中夹来夹去，他要夹那些乱飞的苍蝇，可是，哪里夹得到？

“出手要准、要狠，而且在出手之前，眼睛只能瞄准一只苍蝇，要观察它的飞翔姿势，估计它的飞翔方向。”梁小帅站在一边指点。

“小帅，我也想夹苍蝇。”一个蹲在地上洗碗的小男孩站起来说。

“不行，你现在是洗碗帮帮主，先干好你的本职工作。”梁小帅板着脸说。

“我什么时候成了洗碗帮帮主？”那个小男孩一脸不解。

“就是此时。”梁小帅在一张纸上唰唰写下：

兹委任米小毛为洗碗帮帮主 此状 武林盟主孙小圣

写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萝卜，用嘴呵了几下，“啪”盖在“孙小圣”三个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