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
说对这首《清平乐·村居》一见钟情,并不恰当。初读这首词,我并没有多少感觉,更谈不上喜欢,只是读到后来,读到“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觉得甚是可爱,妙趣顿生,便喜欢上了这首词,看到了另一个稼轩先生。由此,有了三读《清平乐·村居》。
一、一支浪漫的儿戏曲
我常自诩是个痴人,痴痴地听音乐,痴痴地看图画,痴痴地游荡在文字中。
我一读《清平乐·村居》,头脑便是这等简单。由“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我看到了一支浪漫的儿戏曲,如同跟幼安先生玩了一回“音画时尚”的游戏。有人言,全词借“清平乐”之牌,书“村居”之事,充满田园气息,乡野乐趣洋溢其间,为何我的眼里独“小儿”浪漫?人也说“情文相生”,我读词亦不喜苦读,便养成了读书喜走马观花、浮光掠影的恶习。若非有声有色、有形有情之文字,断入不得我眼。因此,不怕得罪了稼轩先生,目光匆匆掠过“茅檐、溪草”,耳旁轻轻飘过“酒香、吴音”,又见两小儿“锄豆、织鸟笼”之后,我仍未觉“村居”有何妙处可言,寻常耳。忽地却闻一阵嬉笑,犹如天籁之音,仔细一听,好生淘气顽皮,忙低头看,原是一小儿溪头卧剥莲蓬,席地而“卧”,乐不可支,手舞之,足蹈之。我不禁叹曰:好一个稼轩先生,好一支浪漫的儿戏曲啊。掩卷闭目,“亡赖”小儿跃入眼中,嬉笑逗乐不绝于耳,难怪乎“最喜小儿亡赖”啊,想必稼轩是“情动”哉,“辞发”乎。
我因而爱屋及乌,爱上了整首词,决定“披文以入情”。谁知再翻开书来,越读越觉浪漫。“最喜小儿亡赖”当然不错,无忧无虑、顽皮天真之模样人见人爱,“卧”相更令人忍俊不禁。农家庭院生活场景却是由“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缀出。清溪环绕的农庄里,溪东大儿在豆地里锄草,似有“种豆南山下”的悠闲气;溪畔,半大的孩子在院里树下编织鸡笼,眼前一幅鸡啄鸭嬉鹅悠之趣图,耳畔仿佛传来潺潺流水声,伴着“曲项向天歌”。最小的孩子在溪头趴着,悠闲地剥着莲蓬,无忧无虑、天真活泼,何等的调皮,何等的自在啊!“最喜”即表达了他对小儿的喜爱之情,这喜爱之情缘于小儿的可掬憨态,然这“最喜”更来自这样安详的农家儿郎的生活状态给作者带来的愉悦之感。可以说,这是诗人偶然捕捉到的一个生活镜头,却在不经意间,流露了诗人那极富生活情趣、极富人情味的内心世界。作者原非画中人,却因画儿动了心。我几乎有点妒忌画中人。稼轩先生却毫不“自私”,笔下,翁媪比他更陶醉。绿草茵茵的溪畔田庄,陋小的茅屋前,低矮的屋檐下,老汉把盏贪杯,老妇也略带醉意。言语中,笑意盈盈,吴音哝哝,充满了无限的柔情和温暖。这个普通的农家,他们也许是清贫的,却又是那么幸福和快乐啊!老夫妻和和气气,孩子们尽自己所能地进行劳动,心态是那么的平和,最小的孩子无忧无虑地玩耍,享受着童年美好的时光,这一切,是多么让人心生感慨啊!显然,醉人的不仅仅是杯中酒、盏中物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二、一幅着色的村居图
我还有一痴症,不管是信笔涂鸦,抑或拜读美文,总爱浅吟低唱,或高声诵读,似乎不读不足以尽兴,不读不足以悟文。于是,学着小儿般的“亡赖”状,一遍遍潜心地低声吟读文本,一次次陶醉地大声诵读文本,只读得“忘了形”,便以为自己是辛幼安了,以为来到了溪边茅檐下了。读着读着,忽觉得,呀,原来这不仅仅是一支“儿戏曲”,我的眼前分明是一幅写意的村居田园画,色彩清丽,清新怡人。词的上片,“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勾勒出了一幅清新优美的白描田园生活画:金色的暖阳,低矮的茅屋,茵茵的草地,清清的溪流……一切都显得那么恬静,那么柔和,如诗如梦,令人陶醉。“醉意朦胧中”,似乎听到一阵呢哝吴语,似乎听到有人嬉笑逗乐,宛如为这梦境般的画面平添了一丝清音,增加了几分情趣,让人宛坠仙境,使人倍感亲切动人。是何人如此幸福,如此闲适?循声望去,呀,原是一对白发翁媪!白首偕老笑语盈盈,真是羡煞人也。读到此时此处,我才明白,“醉”的原来不是“白发翁媪”,而是稼轩啊。醉人者也非杯中物,乃这“仙境桃源”般的村居生活啊!究竟是谁家白发翁媪?究竟是何事如此开心?跟着词人走进农家生活,我来到了一个世外桃源。
瞧这一家子,大儿在小溪东边的豆田里辛勤耕作,宛然陶潜“种豆南山下”般悠闲;老二闲坐树下正忙着编织鸡笼,只见院里鸡犬闲走,溪中鸭鹅畅游;只有那小儿最顽皮逗人,闲来无事,俯卧溪边采莲剥蓬,直乐得手舞足蹈,何等陶醉,何等活泼。
在词人笔下,这是一幅白描的村居图,虽然洗练,却有声有色,虽然朴素,却有情有趣。词人虽没有将内心的这种感受直接诉诸笔端,可从那看似客观的描述中,我分明感受到宁静的乡村生活给他带来的精神上的享受。
三、一阕伤怀的感时词
辛词豪放可比东坡,吟诵《清平乐·村居》却如入世外桃源,真真切切让人读出了农家之“清平”。“村居”二字,也常为文人所用,读稼轩之词,“村”之清新,“居”之闲适,跃然纸上。
品读至此,我不禁忖度:胸怀大志的稼轩为何填词?所托何意?我于是浏览了稼轩生平。
词人为山东历城(济南)人,出生于靖康之乱后,出生时山东已为金兵所占。他在金统治区目睹同胞之惨状,深知亡国之苦痛,21岁由中原南归,至67岁病故。四十余载一心记挂国家统一,励精图治欲抗金复国。由于南宋小朝廷偏安江南,“直把杭州作汴州”,稼轩光复山河的理想始终得不到实现,所提抗金建议均未被朝廷采纳,并遭到主和派(投降派)的打击,沦为下僚,不得尽其才。在报国无门、恢复国土无望的情况下,稼轩只能寄情于填词,将抗金、恢复国土的宏图大志,对朝廷的不满,对沦陷区人民的牵挂,将自己对国家民族的梦想、对追求美好生活的渴望通过委婉的诗词表达出来。
稼轩传世有《稼轩长短句》,传词600多首,题材十分广泛,有抗金词、爱国词、闲适词、农村词、情爱词等。其中闲适词数量最多,但构成其主调的却是表现稼轩的理想抱负、歌唱抗金、恢复中原的词。辛弃疾虽然归隐近40年,但由于心系抗金,胸怀家国,所以他其实是“闲”而不“适”的。因此,其大量的闲适词、农村词,虽是反映归隐情趣的,也染上了时代的色彩,多为感时伤怀之作。
可想而知,这位与陆放翁同时
代的词人,也是常常“出篱门
迎凉”。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词人没有一刻不想着国家统一,没有一刻不惦记着故土的百姓啊。所以,当词人看到吴地江南世外桃源般的农村生活,他陶醉之时,谁又能说不是心碎之时呢?触景伤情,又想起了“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谁又能说《清平乐·村居》的幸福闲适不是词人为中原故土的同胞、人民而做的一个梦呢?
(作者单位:浙江杭州市笕桥小学)
责任编辑 杨壮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