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基层派出所所长手记

乡村警事之风暴潮之夜

深秋来到了。北方刮来的风，告诉大家寒冬已经不远了。相对于其他时节，派出所除了日常工作，也和其他乡镇干部一样，更加侧重于乡镇防火工作。现在植树造林都搞得好，山上植被茂密。有时候父母都感慨，他们年幼时，山上哪里能有这样多的草木，烧火做饭用的草木是要用心去收集的，不像现在满山的草都没人要。就是这满山的草木，让大家时刻不敢疏忽于防火。

天气预报说今夜有风暴潮。派出所所在的乡镇是半岛的山区，距离大海将近百里。但是任何人在这样的天气里也是不敢掉以轻心的。区里早早部署了防风暴潮工作，公安分局很快也将防风暴潮预案下发到各派出所。镇上书记镇长又召集各相关二级单位和镇干部一起召开了防风会议。城里很多朋友没有乡镇生活经验，往往好奇于我们都在乡下干嘛，他们想象不出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在乡下忙的。其实工作还是真的很忙很累的。

晚上6点多，天色完全黑下来。大风也如约而至。屋外传来大风撕扯着各种物品的声音。报警铃声响了起来，西村场院边上起火了，镇上布置的本村护林员发现的。这样的大风天起火，心里一惊。赶赴现场，好在发现及时，各村都准备的人员工具，火被扑灭了。打着搜索灯查看着现场，询问着发现人，没有发现嫌疑人，现场也没有有价值的线索。

正思索间，所里来电话说泊村又着火了。迅速叮嘱护林员村干部提高警惕，开车飞奔往泊村。到达现场，值班的另外一组民警已经开始了勘察。镇上的干部在镇长的带领下已经赶过来了，和村民很快将火扑灭。还是没有有价值的线索。刚要和镇长交换一下看法，又是两起起火警情。马上分兵而去。

寒风狂啸，好在准备的人员和救火装备物资充足，都是有惊无险，迅速扑灭了火，没有造成损失。现场还是没有发现可疑线索。但是每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在党政办指挥的镇党委书记也打来了电话，商议可能的问题，要采取什么方法。

四个着火点都不在一个地方，而且距离都很远。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有人驾车四处点火呢？除了这个判断，真是暂时想不出什么解释来。镇长马上让除预备队外的干部听从我们指挥。分好组，大家按照自己的警戒位置分头而去。能抓住嫌疑人最好，抓不住也不能出现险情。

站在莒村的东山岭上，狂风吹着身体，仿佛要把人吹倒。顶着风，眯着眼睛四处瞭看。忽然发现莒村村南田野里闪现出一个璀璨的烟花，火花圆润，光芒四射。顾不得欣赏烟花的美景，马上拿着对讲机喊人包抄那里。接着开车向那里冲过去。人群很快汇集到一起，没发现有人，也没发现有逃跑的人。大家有些懊恼。奇怪，怎么找不到烟花盒子或筒呢？不会放烟花的人连盒子都拿跑了？正和赶到现场的镇长交谈疑惑，忽然头顶轰的一声爆发出一团花火。大家抬头望去，找到元凶了。

原来头上是两根高压线，平常日子看着两根电线离得很远，现在大风，两根电线剧烈地来回抖动，不时碰到一起，只要碰到一起，立刻就产生了一个巨大的花火。回想一下，前面四个着火点都是在电线下面。镇长立刻电话和书记商议起来，我们也赶快将正带人在其他村抢修线路的供电所长电话叫来。书记和供电所长都赶了来，情况是明显的，书记镇长立刻让供电所拉闸。供电所长为难了，他们上级有规定，没有批准不许拉闸。

工作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了和电影镜头一样的内容。书记镇长非常严肃，明确告诉供电所长，马上拉闸，这是党委的决定，同时向他的上级汇报。党委书记也立即联系供电公司的领导。镇上的电闸终于拉下了，没有再起火情。镇上的干部分散开，到自己分包的片区值班去了。

镇长上了所里的车，要和大家一起再四处检查一下。驾驶着被大风吹得感觉摇晃的警车，在镇上的主要公路上慢慢巡视着。一棵被狂风吹倒在路上的大树挡住了路，下车发现人力根本搬不动。原先以为这样的天气没人出来，没想到，这一会儿工夫来往的车辆就堵塞了起来。调大车来不及了，看着排起队的被堵车辆和路两边摇晃的大树，镇长马上电话通知林业站长带电锯赶来。林业站的兄弟迅速地将大树截为几段，众人协力搬开大树，疏通了道路。

第二天，看着媒体上报道的这次风暴潮的新闻，想想这一夜的经历，看来我们也是一个救灾抢险的亲历者！

洪水中，那闪耀的警徽……

热浪终于消退了，压在山头上的乌云向大地倾泻下滂沱的大雨。雨点很快在地上汇集成水流，流入路边的沟渠中。

派出所所在的乡镇是半岛的山区，很多时候天气预报是不适合这里的。其他地方大雨，这里可能滴雨未下，其他地方蒙蒙细雨，这里大雨倾盆。冬天半岛的预报很少有零下七八度的，这里却能达到零下20度。和本区其他地方的人说起来，都不相信，时间长了，也就不谈温度了。他们恐怕不会知道，很多村地势高的人家，夏天晚上是要盖被子的。

夏日的大雨总是让人欢喜。乡亲们盼着大雨灌溉果树庄稼，乡镇派出所的兄弟乐于这样的天气可以稍稍歇歇，享受一下一张报纸一杯茶的日子。看着大雨聊着天真是惬意，慢慢地，都不说话了，没有人看报纸喝茶。大家沉默起来。

这雨下得太长、太大了，所门口河里的水已经和公路齐平，山洪暴发了！

大家纷纷和自己的包片镇干部联系，穿着雨衣奔赴各片区。要赶到自己片区看看，看看片区有无险情，有些老人家的房子有没有问题，别出危险……

报警铃声响了起来，大河村南河有轿车被大水冲走了，车上有人。除了户籍民警看门，备勤的另三人冲上警车赶了过去。

距离20多里地，报警人的电话打不通了。公路上很多地方存了水洼，开车的兄弟努力地加快着速度，车里冷气不太给力，前车窗总是被蒙着一层雾气，看不清道路，副驾的兄弟不停拿着抹布擦着车玻璃。

都是在乡镇工作20多年的老警察了，遇事基本能分析出怎么回事，知道将要采取的措施、方法。这样的雨天，镇政府和公路管理所在公路上有值班人员，能发生危险的路段，都是有人管控的。

出事的地方是村南一条小路，原先是出村的主路，后来镇上给村子在其他地方新修了一条大水泥主路，这条路就成了村民上山干活走的小路。小路经过村南的河，是一座很早之前修的老式漫水桥，水一大就能漫过桥面。如果不是民警们熟悉情况，是找不到这里的。

出险的开车人能找到这条路也是奇怪：不是本地人，能找到这样偏僻的村路？能找到这条路，却不了解山洪的威力，贸然尝试通过漫水桥……这事还真是想不明白。

猜疑半天，大家开始了先期准备工作。分工给在那里值班的镇干部打电话，请他们就近组织村干部村民赶去帮助;联系镇上安全生产办公室，赶快联系就近矿山的大轮式挖掘机赶到出事地点。

小路已经完全被大水漫过了，靠着以前的记忆，对照着参照物，小心地摸索着将车开到漫水桥边。往日温柔孱弱的小河变成混浊咆哮的狂流，下游几十米靠对岸处，在被狂流淹得只露出半截身子的河堤树林处，能看到水里被树木挡住的一辆轿车车体和抱着大树的两个人，一个人好像还举着什么。

警车开不到对岸，绕到对岸也是不现实的——对岸相对低些，即使绕过去，警车也是开不过去的，人走过去，时间太长了。取出警车上装备的救生衣救生圈，拿出救援绳，目测绳子长度够了，最年轻健壮的兄弟穿上救生衣，套上救生圈，将救援绳捆紧在腰间，其他两人把绳子分别在腰间缠了两圈系紧，然后抓住了绳子。

下水的兄弟努力地向落水人所在的树林漂过去，快到了，岸上的两人抓紧了绳子，突然一股强大的拉力从绳子上传过来，一个人的手立时就被绳子割破了，但没人肯放松。水流太急，下水的兄弟没能漂到落水人身边。两人拼命用力将他拉回到岸上。调整一下位置，不顾冻得青紫打颤，又下了水，终于漂到了落水人所在的树边。

正等着拉人上岸，下水的兄弟拼命喊起来，透过嘈杂的雨声洪水声，恍惚听见有老人和刚生的小孩。这就没法拉人过河了。下水的兄弟拼命往返于落水人所在的树间，将她们用绳子捆在树上，脱下救生衣给了一个人，然后和另一个人一起将救生圈和树捆在一起，共同托举着包袱里的孩子。

挖掘机巨大的轰鸣声传过来，在挖掘机的驾驶室边和铲斗里站着几个人，挖掘机老板指挥着挖掘机驾驶员慢慢开过来。看看情况，都没有好法子，只有过河到对岸才能缩短距离，对孩子老人影响最小。绕路，村南的路是不适合大挖掘机通行的，只有冒险过河了。

赶来的镇干部村干部和村民，与民警一起商议着办法。大家觉得只能冒险试试，挖掘机驾驶员看着老板。老板很爷们地说，你别管挖掘机，就说敢不敢过去，手（技术）行不行？车好赖算我的！驾驶员很硬气地说，行！

将剩下的一件救生衣扔给驾驶员穿上，两名民警和一名镇干部爬上挖掘机驾驶室，握住栏杆。挖掘机缓缓开入水中，洪水冲刷着挖掘机，挖掘机轰鸣着，仿佛颤抖着缓缓前行，巨大的身躯，沉重的体量终于战胜了洪水，开到了对岸，小心地向下游落水人开去。

巨大的铲臂缩短了落水人和岸边的距离，经过难以想象的努力，水中的4个人终于安全离开了洪水。看着一直举着孩子的那个娇小的少妇，大家感叹母爱的伟大。很难想象作为驾驶员的她，在落水那一刻，是怎样抢到孩子，和她的妈妈一起冲出车子！在洪水中没有撒手孩子，还抱住了树！在洪水中能一只手抓着树，一只手把孩子举过头顶那么长时间！还能在手机能用的那会儿打出电话报警求助！看着她抱着不足5个月的孩子，赶快让到车里，孩子的姥姥谢绝了去医院，她是省城一家大医院的医生，判断孩子没事。

孩子姥姥是在这村长大的，后来参加工作离开了家乡，很少回来。女儿是老师，放暑假，刚拿到驾驶证，祖孙三代就来了个自驾回乡游。新驾驶员遇上暴雨天，路感基本没有了，姥姥又强烈地记住了离家时的老路，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一切都好，镇干部是称职的，企业老板不是为富不仁的，村干部、村民、驾驶员是勇敢的，弟兄们是很好的……落水的轿车，大家帮忙用挖掘机拖到岸上了！

另外，你们知道夏天在车里开暖气是什么感觉吗？我们知道，太需要了！

矫捷，男，1973年生，中共党员，二级警督警衔。1995年参加公安工作，历任烟台市公安局牟平分局巡警大队副大队长，烟台市公安局牟平分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现任烟台市公安局牟平分局王格庄派出所所长。2015年10月开始学习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