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摄影|王方(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
海国有圣山
撰文|摄影|王方(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
图1:佛尔比奥提撒圣母堂(Panagia Phorbiotissa)
图2:圣尼古拉屋顶堂(Agios Nikolaos tis Stegis)
图3:提奥托克斯圣母堂(Panagia Theotokos)
图4:圣约翰兰帕迪斯蒂斯修道院(Agios Ioannis Lampadistis
谈到中世纪建筑,我们可能会想到哥特式的尖顶和花窗;谈到湿壁画,可能会想到意大利人乔托的大作;谈到东正教的艺术时,也许会想到富于童话色彩的俄罗斯洋葱顶与圣像画;谈到海洋艺术时,也许会想到充满浪漫气息的古希腊彩陶与雕塑。但当这些话题集于一处时,却不知您是否会猜到,我们要说的是散落在地中海东部岛屿塞浦路斯深山里的珍宝——特罗多斯地区的彩绘教堂群。
它们很古老,留存至今的最早的教堂已有千年历史;它们很朴拙,建筑不算高,窗口小小的,和山中大多的村舍一样,只有铺着板瓦的木屋顶;但它们很神圣,至今仍驻守着黑衣的修士,为村中信众敞开大门;它们很惊艳,踏入门槛的一刹那,几乎无人不为满墙的缤纷而屏住呼吸;它们又是神秘的,几乎从未出现在关于艺术的教科书中,山河破碎,沙漠中的战火一触即发,它们还依旧安静地守护着岛屿中这座苍翠之峰;它们也是复杂的,完全无法用一个时代或者一种风格流派来概括。
而既然谈到了它们,不妨就从它们的复杂谈起。在详细了解山区的教堂与壁画之前,有必要先看看这座岛屿的历史。地处地中海东部的塞浦路斯,是地中海第三大岛,文明的历史可追溯到遥远的迈锡尼时代,它的名字人们至今仍未猜透,有人说源于香柏,有人说源于指甲花,也有人说源于铜矿山。这里曾被多个民族和势力占据,希腊、埃及、亚述、罗马、拜占庭、土耳其、英国……至今仍处于两族分治之中。但也正因如此,塞浦路斯便和其他的岛屿一样,有着海洋文明的典型特性,丰富而开放,热情地吸收着乘船可来之族与船舶可到之处的各种文化元素,却从来不失其独特,彩陶、青铜、东正教、湿壁画……一切落户于此便真正带上了本土的烙印。
特罗多斯山区的彩绘教堂显然也带着舶来的背景,最早将基督教带到这座岛屿的是基督的使徒保罗、巴拿巴与马可(公元46年前后),岛上的居民在罗马帝国的统治下开始了基督教信仰的历程,随着东西罗马帝国的分立(公元395年),塞浦路斯被归入了东正教的辖区——因此也就不难解释,为何这些教堂里的壁画从图像志看与希腊和俄罗斯的颇为相似(图1)。这些教堂始建于何时已不可考,但至今仍保存完好的教堂中,最早的实例可追溯到公元11世纪,最晚的则延续到公元16世纪(奥斯曼土耳其入侵,终止了彩绘教堂的建造)。实际上它们也是昔日拜占庭帝国留存至今的最大一批教堂和修道院,有数十座之多,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就有10座,内部都绘满了华丽的湿壁画。
单从建筑来说,这些教堂展现着塞浦路斯的地理、历史和气候因素所造就的各种元素,比如铺平板瓦的陡坡木屋顶、较矮的层高、内外立面用草拌泥抹平并作湿壁画的厚石墙、精致的木雕等等。有些教堂原本以拜占庭石质穹顶和拱顶为外观,展现了高水平的拜占庭主教区艺术,但在穹顶和拱顶外边还包有一层地方特色的陡坡木屋顶,形成罕见的双层屋顶,比如因双层屋顶得名的圣尼古拉屋顶堂(Agios Nikolaos tis Stegis)(图2)。这些教堂建筑形制独特,平面几乎均为矩形,东侧带一个低矮的半圆室,门与窗都较少且较小,内部采光较为幽暗。这种建筑的风格样式仅限于特罗多斯地区,几乎可以确定是源于本地的。既有外观极为简朴的小教堂(图3),乡土的建筑风格与极为精美的装饰形成鲜明对比,也有圣约翰兰帕迪斯蒂斯(Agios Ioannis Lampadistis)这样的大修道院(图4)。
谈到教堂内的湿壁画,内容就更加丰富。通过特罗多斯山区的这些教堂壁画就可以看出塞浦路斯在拜占庭时期和后拜占庭时期绘画的全貌,同时,它们还标记着塞浦路斯艺术在500多年里所受到的各种外来影响。有趣的是,这些壁画中保存着大量标有日期的题记,有些是画师留下的,有些是著名的修道者留下的,这在中世纪的地中海东部地区并不常见,也使它们对拜占庭绘画编年记录具有特殊的重要性。还有些教堂内的壁画存在着数层并存的现象,晚做的壁画覆盖在早期壁画上,局部的脱落又将下层的早期壁画显现出来,使我们可以同时看到多个时期画师的手笔,直观地了解艺术的传承与变迁(图5)。
代表着11世纪绘画图像志的重要实例保存在尼基塔里村(Nikitari)的佛尔比奥提撒圣母堂和卡科佩特利亚村(Kakopetria)圣尼古拉屋顶堂。从风格学的角度来看,在佛尔比奥提撒圣母堂湿壁画中可以看到希腊-拜占庭湿壁画的典型特征,平面化的造型、单纯的设色、人物异常平静的表情以及用彩色线条勾勒而成的色块轮廓(图6)。
圣尼古拉屋顶堂和拉古德拉村(Lagoudera)的阿拉古圣母堂(Panagia tou Arakou)内保存着科穆宁王朝时期(11—12世纪)的重要壁画(图7),这些作品因出类拔萃的艺术品质而被归自君士坦丁堡画师之手。从图像志的角度来看,阿拉古圣母堂湿壁画与拜占庭教堂壁画有着相当直接的联系,这组壁画可能绘于伊萨克·科穆宁(Isaac Comnene)败落和塞浦路斯被卖给吕西尼昂的居伊(Guy de Lusignan)的时期(1192—1198年)。
由此可见,尽管无法确定任何直接影响的存在,但12世纪期间,塞浦路斯绘画与西方基督教绘画之间存在着非常近的关系。在这里的确存在一些答案,可以解释关于两个基督教世界之间非常复杂的联系。这些答案就来自这些法兰克-吕西尼昂王国体制之前的遗迹中,它是东西方艺术交流的基础链条。
图5:佛尔比奥提撒圣母堂南壁圣徒像,从上层作于14世纪的壁画断裂处可见下层的11世纪壁画
图6:佛尔比奥提撒圣母堂东壁半圆室内的圣乔治骑马像
图7:阿拉古圣母堂天顶湿壁
佛尔比奥提撒圣母堂、佩伦德利村(Pelendri)的圣十字堂(Timios Stavros)和圣约翰兰帕迪斯蒂斯修道院内的14世纪壁画也展现了本地与西方的双重影响,并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巴列奥略-君士坦丁堡的艺术。
15世纪晚期,普拉塔尼斯塔萨村(Platanistasa)的阿加斯马蒂圣十字堂(Timios Stavros Agiasmati)和佩多拉斯村(Pedoulas)的大天使米哈伊尔堂(Archangelos Michael)壁画的图像志再度展现了拜占庭艺术与本地绘画传统的和谐结合,也展现了一些西方影响的元素,但这些元素与君士坦丁堡难民所画的圣约翰兰帕迪斯蒂斯修道院中的早期系列不同。
1498年开始的威尼斯统治反映在了意大利-拜占庭画派的发展之中,最为成熟的范例存于加拉塔村(Galata)波迪托圣母堂(Panagia Podhithou)和圣约翰兰帕迪斯蒂斯修道院北礼拜堂,二者皆成功地展现了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与拜占庭艺术的融合。
图8:圣尼古拉屋顶堂拱顶壁画:三博士朝拜
图9:佛尔比奥提撒圣母堂西侧穹顶湿壁画
图10:佩多拉斯村大天使米哈伊尔堂壁画:耶稣受洗
图11:波迪托圣母堂内湿壁画:基督钉十字架
直到16世纪,随着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占领,彩绘教堂的传统才在塞浦路斯境内终止。
所有这些教堂都是活态遗产,仍发挥宗教活动场所的作用,延续着原本的功能。尽管这些教堂中已经有许多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每年也会接待世界各国前来的参观者,但与世界上其他许多地方的遗产地不同,这些珍贵的教堂依旧最大限度地保持着原貌:教堂内外没有阻挡游人的护栏,绚丽的壁画也没有隔档在厚厚的玻璃之后,室内没有人工照明,需要在白天走进教堂,静静地等待视力缓缓适应小窗投进来的微光,才能逐渐看清满布墙壁震慑人心的一幅幅彩画——而这些,不正是宗教本身要传达给世人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