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杨吉
漆器,顾名思义就是用漆涂在各种器物的表面上所制成的日常器具及工艺品、美术品。这里所说的“漆”,不是现代所发明的化学合成品,而是漆树分泌的汁液,即“生漆”,又称为“大漆”、“天然漆”,将其涂刷在器物表面,干固之后会形成一层坚固、耐磨、耐热、耐水的保护膜。我国是世界上最早发明漆器的国家,早在新石器时代我国先民就已经发明并使用漆器制品。经过数千年的发展,髤漆技艺逐渐成熟,成为中国传统工艺中独具魅力的重要门类。自隋唐始,中国的漆器技艺远播东亚,直接影响并提升了日本、朝鲜甚至琉球王国的漆器制作水平。
宋元两朝虽历短短四百余年,却在中国漫漫的历史长河中占据了承前启后的关键阶段,尤以手工业最为显著,漆器亦不例外,多种髤漆技艺,如戗金、雕漆、平脱等,或是于此时发明创造,或是于此时发展成熟,并在明清两朝日臻完美,达到繁荣的顶峰。宋代漆器一般为单色漆为主,或为通体黑漆,或为通体朱漆,或外黑内朱,或外朱内黑,这也与宋人崇尚古朴、宁静致远的时代风格息息相关。元代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由少数民族政权建立的大一统王朝,蒙古统治者虽然是以摧枯拉朽之势灭掉了汉族南宋,且对内实行种族分级的统治手段,大大贬低汉族人民生存的权利,然而元代的统治者们对汉族博大精深的文化却是广泛吸纳,并发扬光大。各类手工艺制造直接纳入中央管理,漆器也不例外,可以说从元代始,漆器制造真正步入皇家御用的阶段,登堂入室,达到可以与瓷器相媲美的阶段。
常博所藏宋元漆器均为考古发掘出土,时代特征明显,其中很多器物都可作为代表这一时期漆器制作工艺的标准器来研究,历史价值极高,为我馆众多收藏品中独具特色的品种之一。尤其是几件国宝级别的南宋戗金漆器,是国内外研究宋代漆器必须重点提及的重要实物,在整个中国漆器发展史上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五代银平脱花卉纹漆镜盒(图一),是国内罕见的五代时期银平脱的漆器实物,极具研究价值。此盒呈“亚”字形,木胎,黑漆地。分盖和底,盖顶正方形,周廓拼接弧形木板,委角,边缘圈薄木片,镶银釦。盖面覆一整体镂雕花卉纹图案的银片,略高出漆地,花纹秀丽,花卉叶脉均施毛雕,纤毫可辨。盖内侧朱书两行,一行仅存“魏”字左半边,另一行作“并底盖柒两”。盒底正中嵌铜质团花纹片,团花外周由十二朵连云纹组成,内周为多瓣花形,施毛雕。团花中央有一透孔,用手指在透孔一顶,盒内铜镜即可托起。团花纹左侧朱书两行“魏真上劳”“并满盖柒两”。盒底下附一周木片圈足,外裹银钿两道。盒内放“千秋万岁”铭文铜镜。这件银平脱漆盒上用整体银片镂雕花纹后,覆盖在漆灰腻子上,这种制作工艺与郑州二里岗唐墓出土的银平脱朱漆镜盒很相似,可见五代时平脱工艺依然流行。漆器工艺中所谓的金银平脱,是由战国时期青铜器采用的错金银技术发展而来的,简单来说,就是先将打磨好的金银片粘贴于漆胎之上,再在金银片上毛雕纹理,然后整体髤涂漆,待漆面高过金银片,待干固之后,再将金银片纹样仔细磨显出来。
北宋早期“万寿常住”漆碗(图二),作六瓣莲花形,木胎。碗里髤朱漆,外髤黑漆。在底片莲瓣上朱书“万寿常住”四字,另有小字“戊戌”款。“戊戌”当是年款,此碗可能是宋真宗咸平元年(988年)之前制作,至迟也不会晚于宋仁宗嘉佑三年(1058年),而前者可能性更大。此碗是一件祝寿碗,为北宋早期素面漆器的经典之作。
北宋“常州”款花瓣式黑漆碗(图三),木胎,口沿呈十瓣花形,器身显示弧曲棱线,圈足较宽大。碗里罩朱漆一层,外髤黑漆。碗身近底处用朱漆书“常州嵇嗣上牢”,旁有小字“甲戌”年款。这件漆器是我馆仅有的带有“常州”铭文的漆器精品,反映出在北宋年间,常州地区也曾是漆器制作的重要基地。
南宋朱漆戗金菱花式人物花卉纹奁(图四),作十二棱菱花式,分盖、盘、中、底四层。木胎,通体髤朱漆。奁盖内侧髤黑漆,用朱漆书写“温州新河金念二郎上牢”款。形制上与宋代素色漆奁相似,由于要在整体上突出周身钩划戗金花卉的效果,花瓣显得饱满肥厚。器盖用弧形花瓣为肩,托起盖面。盖面戗刻仕女二人,梳高髻,着花罗直领对襟杉,手中分执团扇、折扇,挽臂而行,旁有女童、手捧长颈瓶侍立。园中铺石径、设藤凳,有山石、柳树相称,景色幽静。自盖至底层各层器口都用银釦镶口,既造型别致,又兼具加固的作用。器身十二棱间细刻上下对称的荷叶、莲花、牡丹、山茶、梅花等六组折枝花卉。花枝间留出朱地空间,格调清新高雅。所有的花纹与图案均是采用戗金的工艺制作而成,戗划的线条流畅优美,不迟滞,没有深浅不一,填入的金箔坚固,几乎没有剥落,可见在当时戗金工艺已经相当成熟。
戗金技艺虽然早在西汉时期便已出现,但从西汉到南宋这千余年之间的考古发掘实物却是相当之少,直至这件南宋戗金漆奁及后面要介绍的两件戗金漆盒的出土,才把真正意义上发展成熟的戗金工艺呈现在世人面前。戗金,即用针或刀尖在漆地上刻划阴线花纹,在花纹线条内打入粘着剂,俗称金胶,然后再填人金粉或是金箔,便形成了金色的图案,再细加研磨,使之与周围漆面平整。整个工艺极为耗时,不允许有丝毫的差池,制成之后,金色光泽经久耐用,极尽富丽堂皇之美。
南宋朱漆戗金人物花卉纹长方盒(图五),有盖,为子口,口部套一黑漆浅盘。木胎,表面髤朱漆,漆质甚坚。盒盖内侧有朱漆书“丁酉温州五馬锺念二郎上牢”款。盖面戗划一老翁,身着宽袖服,袒胸露腹赤足,肩荷木杖,杖头挂钱一串,自山间行来,远处点以茅屋、树梢,画面寓取《晋书·阮修传》中“常步行,以百钱挂杖头,至酒店便独酣畅”。画面平远开阔,意境清逸。盖四周及盒身立墙各自细钩牡丹、芍药、栀子、茶花。此盒与前一件漆奁一样,均是采用了戗金的鬃漆技法,只是此盒不论盖面或是四周画面都留有较多空白,这也是宋代绘画作品的典型风格。
南宋填朱漆斑纹地戗金柳塘纹长方盒(图六),形制与上一件相同,有盖,为子口,口部套一黑漆浅盘。木胎,表面鬃黑漆。盒盖内侧有朱漆书写“庚申温州丁字桥廨七叔上牢”款。盖面一幅柳塘小景,此图以戗金线条勾勒出坡石、塘岸和柳干,再用划丝的方法刷出垂柳细枝,池中游鱼、水草、波纹亦一一划丝,金线清晰。盒盖四周及立墙细刻月季、菊花、海棠、荷花、梅花等四季花卉。在景物以外,密钻细斑,填以朱漆,并打磨平整。整个器身布满纹饰,不留空地,独具一格。值得一提的是此漆盒上展现出的独特髤漆技艺,在戗金之外,还采用了类似“攒犀”的技法。所谓“攒犀”,是先在器胎之上堆刷出一定厚度的缃色漆层,再刷罩数遍底漆,一般为黑漆,然后在黑漆底上戗金刷丝,勾勒纹饰,最后在纹饰间密钻小斑,使其露出原先刷在器胎上的缃色底漆。相比“攒犀”,这件漆盒明显应该是“攒犀”成熟前之雏形,为钻斑之后再填漆,而非预先刷上底漆之后钻斑使之显现。此南宋漆盒集多种高超的髤漆工艺于一体,世上仅此一件,为世界之瑰宝。
南宋剔犀执镜盒(图七),木胎,盒面及周缘、盒柄剔刻云纹图案八组,盒以褐色漆为地,黑面,朱、黄、黑三色漆更叠,漆层较肥厚。底面髤黑漆,盒里裹黄漆。所谓剔犀,一般都是以云纹和云纹的变化形式剔满全器,在漆胎上以黑、红两色的厚料漆有规律地交替髤涂,逐层累积到数百层,然后再进行雕刻,这样在剔口断层便会出现回环往复的色漆线,形制古朴,意味深远。剔犀属于雕漆工艺之一类,而雕漆也是由宋开始至元代发展成熟,明清时期达至顶峰。除中国外,全世界至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掌握如中国这般复杂多样的雕漆工艺,所以,国外往往以雕漆漆器作为中国漆器的代表,并且偏爱珍藏雕漆漆器。剔犀,以其充满中国式哲理且变化多端的线条为唯一纹饰,在众多雕漆技艺中独树一帜,最具中国式韵味。
元代八思巴文漆碗(图八),木胎,用窄薄木片条圈叠成型。尤其前一件,通体鬃偏橙红色漆,色泽明亮,口沿外撇,腹部圆润,口沿一周及圈足内鬃黑漆,这些都是典型的元代漆碗风格,也是鉴定元代素面漆器的要素。底部圈足内朱漆书写的为元代八思巴文的“陈”字,当为墓主姓氏。八思巴文,是元世祖忽必烈时期国师八思巴(又译为巴斯八)所创的蒙古新字,是在统治阶级内部使用的文字。这两件漆碗上出现了八思巴文,足见当时的汉人已经彻底归服蒙古人的统治,采用蒙古文字写书,是民族融合的有力佐证。
元代漆粉盒(图九),木胎,用窄薄木片条圈叠成型。和八思巴文漆碗为同一墓葬出土,通体髤黑漆,漆色略发褐,盒盖与盒身子母口扣合严密,整体扁圆,造型规整。
“辛卯湖州”款漆碗(图十),木胎,侈口,弧腹,平底,通体鬃黑褐色漆,漆色明亮。碗腹外壁中下部有朱书“辛卯湖州苏上”款识,字迹较为模糊,褪色严重。
元代“灵隐山”款漆盒(图十一),木胎,缺盖,子口,弧腹,平底。通体髤黑漆,漆皮略有剥落。底部近边处有针刻一行“口亥灵隐山钟家上牢”款识。这件漆器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其底部的针刻款,是国内目前为止元代墓葬出土的唯一一件具有针刻款的漆器。针刻的款识基本与宋代朱漆书写的款识相同,可作为由宋代传统朱书款转变到针刻款的典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