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静
(河北经贸大学人文学院,河北石家庄050061)
中外神话的人文主义精神与情怀
刘静
(河北经贸大学人文学院,河北石家庄050061)
神话是人类最早的文学样式,中外神话虽然在内容和表现形式以及流传体制上有许多差异,但在表现人文主义精神和情怀这个基本点上却具有通感性和同质性。中外神话都经历了由“人本”向“神本”的蜕变和由“神本”到“人本”的复归,都在现代文明中变异着自己的存在方式,延续着它人文主义的情怀和独有的艺术魅力。
神话;文学;古今中外;人文主义;精神;现代文明
神话是人类最早的文学样式,愈是历史悠久的民族,愈是有彪炳千古的神话故事代代相传,成为这个民族的文化符号和文化基因,生生不息地传递着这个民族独有的精神圣火,并濡养着这个民族独特的文化气质。无论是被称作“四大文明古国”的古印度、古埃及、古巴比伦和古代中国,还是被称作“西方文明策源地”的古希腊、古罗马,抑或是被称作“上帝的选民”的古希伯来,都在他们的童年时代孕育和栽培了最古老的神话。可以说神话是人类在漫长的自身进化过程中,自然生发的一条人类文明的原根,现代文明就是在这条古老的根上开出的花,结出的果。因而神话的意义已远远超出了文学的范畴而具有了更宽广的人类文化蕴涵,表现出深刻的人文主义精神,充盈着沁入人类骨髓的人文情怀。无论各民族神话在内容和表现形式以及流传体制上有多少差异,但它们在放射人文主义光芒的这个基本点上是具有通感性和同质性的。
什么是神话?历来都是有争议的一个话题,有人说神话就是“话神”——讲神的故事。也有人说神话就是“人话”,表达人的心声。其实无论是讲神的故事还是表达人的心声,它作为一种人类文化活动的结果,都决定了它的主体是人,客体是神,而这个客体同时还是一个载体,即“神”只不过是由“人”创造出来替他们发声的一个工具而已。神话故事中讲述的神奇世界其实都是人类社会的缩影,是人类对自己童年时代深情的回忆和拙朴的解释。因而,所有的神话都是人的生命历程、情感体验的最真实描述,都是人类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的最真实抒发,都是人类愿望希冀、梦想追求的最真实表达。
用比较文学美国学派平行研究的方法来横向地梳理各民族神话的同质性与感通性,是一种神奇的体验,你会惊讶地发现,虽然各民族起源和走过的发展道路不同,各自的文化土壤也完全迥异,但从精神维度来考量各民族的文明史的话,无论是农耕文明还是海洋文明抑或是草原文明,都孕育了非常相近的早期文化形态,表现出共同的精神内核。那就是人本主义精神——人文主义精神。在内容和表达方式上,无论是表现开天辟地、人类起源的神话还是表现人与自然关系、远古战争的神话,纵然我们可以感受到中外神话确实也存在着很多差异,比如中国的神都高大无比而且外形迥异于人类,尤其是他们的道德境界都是人类不可企及,而西方的神则和人类同形同性,道德水准几乎等同于人类甚至还不如人类。但这种差异性却恰恰表现出神话共同的人文主义内核。只不过中国神话表现的是人文主义的理想状态,希腊神话表现的是人文主义的现实状态。归根到底都是通过神的故事表现人的情感、人的意志和人的希冀。更何况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中外神话的相同、相通和相似点。人类睁开眼看到一个陌生的世界时都会本能地追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将向何处
去?为了回答这些疑问,生活在不同文化土壤的各民族先民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做出了几乎相通的猜想:比如都认为世界原本是个宇宙卵,因而宇宙卵成为世界文学的最原始母题;都认为是泥土造人,于是人与自然既对垒又休戚与共的爱恨交织的关系就这样生生不息地难解难分了,即人类一方面要战胜自然,一方面要与自然和谐相处,于是人与自然也就成了文学的一个永恒的主题;正因为此,中外神话中都有大洪水的灾难描述,可见洪水在古代社会对任何一个民族都是生死攸关的巨大灾难,而人类战胜洪灾的共同愿望和智慧也都从这些神话中表现了出来;几乎在远古时代,各个民族的祖先也都幻想着可以飞向天空,表现出人类共同向往自由翱翔于宇宙的高远志向,而现代科技的发展成果充分证明了古人的这种浪漫情怀实际上是人类作为天地间最高级生物的与生俱来的共同自信。所以无论是神的故事还是英雄传说,无论是东方民族的神话还是西方民族的神话,无论是高大异形的道德崇高的神还是跟人类同形同性的有着各种天然缺陷的神,实际上神话所表达的都是人类在自身进化过程中自然而然表现出来的最真实的生存状态、生命历程、情感体验和希望诉求。而这些用绚烂神奇的神话故事包裹着的都是人文主义的精神内核。只是因为那时生产力低下,科学还没有产生,人们当时的智力水平还无法解释自身和周围世界的一切现象,只能“用想象和借助于想象以支配自然力,征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而随着自然力的实际上被支配,这些神话也就消失了。”①
当历史进入文明时代,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和生产力的提高,如马克思所说的产生神话的土壤和空间不在了,那么神话也就应该消失了。但是很奇妙的是,无论是欧洲的中世纪乃至文艺复兴,还是中国的奴隶制社会乃至封建社会,神话不仅没有消失,而且还一度成为文化的主流。比如欧洲中世纪,《圣经》故事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上帝创造世界并严厉而仁慈地统治世界的观念深入人心;而中国志怪小说和神魔小说以及充满神话色彩的民间传说也广为流传。也就是说到了封建社会,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神话都发生了从人本到神本的蜕变。
在欧洲,神话从人本到神本的演变是伴随着基督教的产生发展和壮大而产生流变的。作为基督教渊源的东方犹太教中关于上帝耶和华创世的神话原本也是充满人文主义精神的,正是它的人文主义内在特质才会在传播过程中能够与希腊文化的人文主义特质相碰撞、渗透和圆融。但是随着基督教在罗马帝国成为国教,在使基督教走向巅峰的同时也完成了它从人本到神本的蜕变。在从公元456年西罗马帝国灭亡到1642年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确立君主立宪制的一千多年中,欧洲中世纪基督教神权一统天下万流归宗,所有的文化形态包括政治制度、哲学宗教、文学艺术、自然科学等都无不在基督教神学的统辖禁锢之下,成为基督教神学驯化人心桎梏人的思想和行为的工具。神话这种原本充满人文主义情怀的文学样式,这种自然生发于人类童年时代,随着人类的成年原本可以退出历史舞台的文学样式,却被迫充当起了基督教神权愚弄人民、驯服大众的教化工具。一旦成为僵死的工具,它原有的活生生的人性的内核就被可怕的冷冰冰的神性所取代了。于是希伯来的《犹太古代故事集成》也就蜕变为欧洲基督教的《圣经》。
与西方民族不同的是,中国从进入商周之后,文化的神本色彩逐渐减退,人文色彩逐渐增强。先秦诸子散文、历史散文、诗歌以及汉代的辞赋等等对现实人生的关注,使远古神话一度退出了中国文化神圣的历史舞台,如马克思所说“随着自然力的实际上被支配,这些神话也就消失了”。可是随着道教的兴起和传播,魏晋南北朝的志怪小说将几乎已经绝迹的远古神话故事的文学样式加以改头换面之后重新续上了香火。但是从志怪小说的内容和主题看,无论是干宝的《搜神记》还是颜之推的《冤魂记》,都极尽神鬼怪异之能事,为诡异而诡异,已经不再延续远古神话那种充满悲天悯人的人文情怀。
这种文学与宗教密切相关的现象在世界各国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如果用美国学派的平行研究方法来看待这一现象的话,我们可否得出这样的结论: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当人为宗教成为某一时代意识形态的主流,那么它的强盛就使文学不得不沦为宗教的附属物,而宗教本身的神本性决定了它需要利用神话的表现形式来宣扬神本宗教思想。因而神话就在它已经退出历史舞台后,又被人为地“呼唤亡灵”,不得不成为宗教神权的宣传工具。在那个宗教神权万流归宗的时代,人们处于一种人为造成的蒙昧状态,无法接触其他知识和真理,充满神秘玄奥的神话成了人们唯一可以汲取营养的精神食粮,神本
思想也便随之深入人心了。因为“历来文学作品都是最形象的生活教科书。”②
我们纵观文学的发展历程会发现,完成从人本到神本的蜕变并不是神话的终结,就像事物的发展不会是直线轨迹而是螺旋轨迹一样,神话也发生了从神本到人本的复归。只是在东西方它的表现形式和发展历程略有不同。
在西方,神话的人文复归必须要说到文艺复兴。欧洲14—16世纪的文艺复兴其实就是用复兴古代神话的人文主义思想,去反对中世纪的基督教神权。因为这个时代欧洲新产生了一个工商阶层,即后来的资产阶级。作为一支新生的政治力量,它迫切想登上历史舞台,可是它不足以跟它的天敌——基督教神权组织(教会)相抗衡,于是就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用神话反对神权。聪明的资产阶级深谙古代神话的人文主义思想内核,就利用神话的外壳来宣扬人文主义的内核,在不知不觉中就用古代神话的内核取代了基督教圣经神话的内核。以此为突破口,人文主义思想逐渐蚕食了教会一千多年建构起来的神本主义文化的领地,使人文主义思想的光辉普照欧洲大地。在完成了文学和艺术的复古壮举的同时,资产阶级的力量也羽翼渐丰,终于在18世纪的又一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启蒙运动后,武装夺取了政权,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历史舞台。应该说,文艺复兴是欧洲发展史的一个重要拐点,也是东西方文明的一次乾坤大挪移。也就是从那时起,东方文明开始衰落,西方文明开始崛起。而源自古代的神话所固有的人文主义思想在其中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对于东方文明的代表来说,中国的神话也发生了从神本到人本的复归。只不过这种复归没有西方的文艺复兴那样明确直接,而是渐变式发展。这种渐变主要体现在民间传说中。中国的民间传说无不打上神话的烙印,而这些充满神话色彩的民间传说无论怎样具有神秘色彩和传奇色彩,都是人的愿望和情感的表达,和远古神话的人文情怀一脉相承。无论是家喻户晓的牛郎织女的传说,还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凄美爱情传说,甚至是将真实的历史人物加以渲染后形成的唐玄奘西天取经的传说,都是在神话的外壳下宣扬人文情怀的内核。这些神话色彩浓郁的民间传说将人的愿望希冀、人的感情意志、人的价值取向、人的是非判断用这种神奇的叙事方式曲折地表达出来,表现出一种含蓄的意蕴和拙朴的智慧。中国民间传说的这种叙事方式也直接影响了中国文人的文学创作,唐传奇、宋话本、明清传奇剧、明清小说都不同程度地从中汲取了创作经验,或者从神话传说中“移植”甚至直接“复制粘贴”情节内容,进行二度创作。
欧洲和中国,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化土壤产生的神话,在内容和表现形式以及流传体制上都不同,但是他们的精神维度却具有同质性和通感性。所以它们在被宗教神权人为地神本化之后,又不约而同地实现了人本的复归。所不同的是,西方的文艺复兴是新兴的资产阶级有意识利用古代神话的人文主义精神去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而中国的民间传说则是中国的普通百姓利用神话的人文主义情怀来表达和抒发自己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情感愿望。因而笔者个人认为,中国的民间传说所表现出的人文主义情怀更加深切,更加纯粹。
狭义上的神话原本只是特指产生在生产力十分低下的远古时代的一种口头文学样式,它的黄金时代只在原始社会。随着科学的发展,当一切社会和自然现象包括人类自身的奥秘都能够被科学道理所解释的时候,人类也就创造不出绚烂神奇的神话了,现代文明湮灭了神话。但是我们从广义上看,其实直到现在,神话也没有彻底销声匿迹,而是发生了变异:童话故事、神魔小说、志怪小说、志异小说、科幻小说、如今流行的穿越小说、修仙小说以及后现代派的一些文学流派(诸如魔幻现实主义、新新小说派等)都应该算是神话的变异或者叫变种。也就是说,神话产生的时代虽然远去了,但是作为一种文学样式,神话还在继续,或者说神话已经在苏醒。《哈利·波特》风靡世界就是一个例证。只是马克思关于神话的论断是特指远古时代产生的狭义上的神话,是真正自然产生自然发展的神话。而近现代的神话则是人类有意识利用神话的表现方式来满足自己的某种特殊的精神需要和诉求。从这个意义上讲,现代神话的精神本质仍然是人文主义的。也正是因为神话的内在精神本质是表现人文情怀的,所以它才会被现代人类这样珍惜,不抛弃不放弃。正如马克思所说“历来文学作品都是最形象的生活教科书,它能够为人类提供的诸如生产关系、生产力……乃至风土民情等方面的资料是任何其他学术著作无法取代的”③神话
的人文主义精神也是其他任何学术著作无法取代的。只要人类还需要用文学记录生活表达情怀,那么,神话这种有独特艺术魅力的文学形式就会不断地延续下去。
注释:
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67页。
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32页。
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32页。
[1]王志耕.外国文学——人的主题史[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2.
[2]杨正先.简明外国文学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
[3]齐宏伟.欧洲文学与信仰传统[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4]杜宗义.外国文学史纲要[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
[5]杨乃乔.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6]赵林.西方文化概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
责任编辑、校对:杜莹
Humanistic Spirit and Feeling in Chinese and Foreign Mythologies
Liu Jing
(School of Humanities,Hebei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Business,Shijiazhuang 050061,China)
Mythology is the earliest literature style of human beings.Chinese and foreign mythologies share many similarities in humanistic spirit and feeling,even though they differ greatly in contents,form of expression and circulation.They both went through the transformation from man-based to god-based and the return from god-based to man-based with their mode of existence varying and their humanistic feeling and unique artistic charm continuing in modern civilization.
mythology,literature,all times and all places,humanism,spirit,modern civilization
G04
A
1673-1573(2016)02-0026-04
2015-11-15
刘静(1962-),女,河北邯郸人,河北经贸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外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