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娟
(广西师范学院 文学院, 广西 南宁 530299)
《镜中》的形式主义解读
张志娟
(广西师范学院 文学院, 广西 南宁530299)
《镜中》是张枣的诗歌代表作,从俄国形式主义的“陌生化”手法、文学的语言性以及文学的程序性这三个方面来理解这首诗,我们会发现这首诗歌自身独特的艺术魅力及价值。
张枣;陌生化;语言性;程序性
《镜中》
张枣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涩。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镜子永远等候着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俄国形式主义产生于20世纪初,它所关注的重心是文艺作品的本身,主张文艺的独立性,注重文学的内容和形式,但是初期的俄国形式主义过于强调形式本身,从而忽视了内容的重要性,后来随着形式主义的发展,批评理论的逐渐成熟,形式主义对于内容和形式的态度有了转变,否定作品内容和形式的割裂,后来巴赫金也为形式主义关于文学的内容和形式的统一作了更为详细的阐释。[2]俄国形式主义主张用文本细读的方法进行文学作品的研究,它的核心是“陌生化”手法,即通过一些方式来制造陌生的感觉,使我们平常的审美感受受阻,从而延长审美的时间,增加我们的审美感受程度。俄国形式主义把文艺作品分为手法和材料,强调手法自然就会注重手法呈现的样子,“陌生化”就是手法的一种重要的表现形式。张枣的这首《镜中》的情感表达,像是对于一种熟悉的感情之初次体验,达到了一种熟悉而陌生的艺术表现效果。下面主要从意象的选择、“叙述人称”的视角以及诗歌结构的对称这三个方面来分析这首诗歌的“陌生化”效果。
1.意象的选择。
张枣的《镜中》描写的情感很细腻,画面感也很强,当我们阅读这首诗的时候,我们会被这种熟悉而清新的描写所打动,就好像是当我们看到张枣这个人名的时候,第一感觉就是甜而新鲜的。张枣,一九六二年生于湖南长沙,一九七八年考入湖南师范大学外语系,一九八三年考入四川外语学院英美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镜中》写于1984年,当时张枣正在四川外国语学院读英美文学的硕士,而这首诗从整体上又散发出古典的味道,是一首古典与现代的完美结合之作,从而给人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奇妙感觉。
首先,从意象的选择上来看,“镜”这个意象的选择很巧妙,“镜”是一个平面的静物,是我们所熟悉的生活中的事物。然而,诗人使用的是“镜中”,这样就可以产生出一个具体的空间,制造出一种对话性,从而产生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效果。“梅花”是中国古典文学常用的意象。在中国的古诗词中,梅花是坚强的象征,比如“梅花香自苦寒来”“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在陆游的眼中,梅花又是“寂寞开无主”“黄昏独自愁”的形象。在张枣这里,梅花是眼泪,是心事,是后悔的事,是关于一个“她”的故事,梅花在这里就变成了一名女子,它柔弱,不那么坚强,它美丽而温暖。“松木梯子”这个事物,精美而且小巧可爱,既富有现代的感性,又有几分古典的神韵。所以,美丽而温暖的姑娘才更加适合登上它。而且“松木梯子”和“梅花”的搭配也更加地和谐舒适,与整首诗营造的浪漫而美好的气氛正好是相符合的。如果说“松木梯子”是整首诗歌的意象中与整首诗的气质最为和谐的。那么,“皇帝”则是整首诗中最能让人跳出这种静谧浪漫氛围的一个意象。“皇帝”突然出现,这是一个猛词,[3]它突兀在整片的梅花丛中,颜色鲜艳炽烈刺目,它让人眼前一亮也让人一惊。让人来不及多想,是整首诗中出现的一个意外,于平静之中而制造出一种震惊性的场景,以此来与该诗的悔意及缠绵之意形成一种张力。扩大了整首诗的情景,给人创造了更多想象的空间。此意象,也是全诗的一个细节亮点。“南山”这个意象,不是一座具体的山,与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南山以及我们常说的俗语“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似乎如出一辙。其实,“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这句与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只是不同心思的表述罢了。张枣的“南山”,使得梅花的飘落更加的盛大而绚烂,漫山漫山的梅花,是之后的满满悔意。
张枣把自己的情感揉碎,把情感的碎片放入到“镜”中、埋在“梅花”里、放在“松木梯子”上、穿在“皇帝”身上、撒在“南山”上。他让这些意象在这首诗中有了自己的情绪,自己的表情,自己的灵魂。把我们习以为常的情感化为一种更加清新具体的美感。
2.“叙述人称”的视角。
这首诗可以理解为有两个叙述的人物。第一个叙述人可以是“我”,我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去看这个美丽的姑娘,“她”静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而此时“我”亦在她的身旁静静地看着“她”。“我”就成为了一位旁观者,一名男子,在叙述着“她”的故事。第二个叙述人可以是“她”自己,“她”自己独坐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回忆着如丝般的往事。当叙述人是“我”的时候,“我”便后悔,“我”是一个旁观者,更是一个与“她”有着丝丝缕缕关系的旁观者,“她”是“我”后悔的目标及对象,“她”的美丽我看尽眼底,比如游泳,比如登上松木梯子,或者看她骑马归来,看她面颊温暖羞涩。“她”的美丽柔情我都会懂,“我”永远等候着她,“她”是骚动“我”的原因,“她”是梅花落满南山的原因。
而当我们把叙述人称理解为“她”的时候,这首诗的中心人物,“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她”后悔。“她”在镜中望着自己的脸庞,回忆着自己一生中致人以悔的事。想起自己的曾经,青涩、轻盈美丽,“她”的心里住着一个人,但她却只能低着头回答着皇帝。阵阵的悔意涌上心头,落梅漫山。无论我们从哪一种叙述人称的角度去理解,无论是“我”悔,还是“她”悔,又或者是“我”和“她”都悔,是阴与阳的交融相会,我们都能够在这首诗中感受到张枣所想要传达的那飘飘扬扬的落满南山的悔意,使我们熟悉的感觉由此而变得新鲜,我们亦为此而动容。
3.诗歌结构的对称。
形式主义发展到后来认识到了作品的内容和形式的统一性。而这首诗歌在形式和内容上就是相互融合统一的,它的形式上的设计和内容上的展开是融合在一起的。这首诗的开头以“梅花”起,结尾以“梅花”落,“梅花”成为了整首诗一直在飘零的事物。“梅花”的飘零从始至终,一直贯穿整首诗,它的飘零使得整首诗的结构在看似完整而严谨的外表下其实是松散而完整的,这种结构的设计使得整首诗显得活泼可爱而又不失典雅。这种结构形式上的设计安排,使得我们很容易被带进诗人所营造出的这种既浪漫飘逸又饱含有深沉典雅的感情的诗歌氛围之中。
形式主义注重文学的语言性,而诗歌恰又是语言的艺术,巴赫金指出文学创作与语言材料的关系从根本上是前者对后者的运用和克服,属于文学创作的技术层面。他给技术下了这样一个确切的定义:为创造具有自然科学或语言学规定的艺术作品所必须的一切,我们称为艺术中的技术因素——其中也包括作为“物”的艺术作品的所有成分,它们不直接进入审美客体,不是艺术整体的组成部分;技术因素是艺术印象的因素,但不是艺术印象的内容、亦即审美客体的审美内涵成分。巴赫金不否认在对审美客体的感知过程中会看到语言材料如诗歌中的词、句等,但他反对形式主义把诗歌中的词、句等同于审美客体的做法,认为其根本错误在于混淆了由内容组成的审美客体的第一性和材料的第二性的非审美性之间的不同的性质,他从而提出了内容和材料的统一性。[2]
《镜中》这首诗符合了内容和形式的完整统一性。从这首诗歌的语言方面来看,张枣的诗歌语言是既符合传统又符合个人才能的,[3]张枣找到了介入传统的方式,他的诗歌语言在介入传统之后变得成熟、正派和大度,从而很恰当地代表了我们每一个个体的所处的环境、内心的感情纠葛。当我们读他的诗的时候,从而会产生强烈的共鸣和深切的同情。《镜中》所运用的语言轻盈飘逸委婉,有中国诗歌的古风古韵,使人联想起《诗经》中的《蒹葭》《桃夭》之类的国风之篇,“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与“逃之夭夭,灼灼其华”所形成的氛围是相反的,前者是凋零的凄美,后者是生生不息之绚烂,但却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传承了古典诗人们的优雅与忧郁。张枣在这首诗中注入了自己的飘逸和灵气,他进入到诗歌传统的同时也为传统注入了新鲜的气息。
张枣还讲究炼字,这首诗中词语之间的搭配让人舒服,“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悔”和“落”两个字相互搭伴相互照应,“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固然”与“不如”自然承接,“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着她”,“皇帝”与“镜子”,一个是人,一个是物,“人”与“物”两相对比,眼前的人不如一件物 — 一面镜子的等待。这首诗中他所甄选的每一词、每一物,都是经过内心的筛选的,它们饱含深情,满含深意,他赋予每一个词语活力和生命,他让整首诗歌的语言变得具有了生命的气息。
在抒情体裁方面,日尔蒙斯基指出抒情文类特别是诗歌作品中不论是诗行还是诗节上都存在着清晰可见的“结构和韵律”。就“诗行”来说,每行的元音和辅音的组合要服从韵律的分布,都可以含有独立的、内在联系的一组词或一个完整的句子,都可以在句法排列上具有反复的形式;“诗节”方面,则有将其分作圆周句以及把圆周句再分作韵律序列的基本方法。[2]这首诗在“诗行”上表现了首尾重复的魅力,比如首句的“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末句的“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首和尾遥相呼应,这种有序的重复,使得这首诗看起来起落有致,进出有章。
形式主义认为抒情诗的典型特征是“静止的主题在多样的变化中不断获得愈加新颖的联想”,而“主题发展的依据不是基本细节的更迭,而是在基本细节上穿行辅助细节,以及为同一基本主题挑选那些辅助细节”。具体而言,抒情发展的主题引入的基本程序是“主题通常存在于一系列相互联系的暗喻之中”,而另外一种程序是“主、客体的故意混淆”。[2]张枣的这首《镜中》也闪烁出这样的一些特征,这首诗表达的主题是人生中的“悔”。诗人的这种“悔”关于一个“她”,于是也是由“她”开始来展开叙述的,具体的表现是通过“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登上一株松木梯子、骑马归来、羞涩地低下头回答着皇帝、坐在镜中常坐的地方、望着窗外”等的一系列的相互关联的举动来打开人们联想的大门,引导着人们进入到一个关于温婉美丽的姑娘的凄美的故事之中,去感受着那漫山飘落的梅花,使人陷入“花”与“人”两相不分的朦胧美之中。
张枣的《镜中》是一首优雅轻盈、清新脱俗而又发人深思的一首诗,而它也可以在形式主义的这片土地上扎根发芽,飘满梅花。
[1]许知远.单读[J/OL].单向空间,2016(71).
[2]王一川.西方文论史教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112,120,121.
[3]柏桦.张枣《镜中》的诗艺[J].东吴学术,2010(3).
Class No.:I207.42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蔡雪岚)
The Interpretation of In the Mirro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ormalism
Zhang Zhijuan
(School of Liberal Arts, Guangxi Teachers Education University Nanning, Guangxi 530299,China)
The poem In the Mirror, is a representative of ZhangZao. This paper tries to interpret the poem In the Mirro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defamiliarization, the literary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program and found out the artistic charm and value of the poem.
ZhangZao; defamiliarization; language; procedural
A
张志娟,在读硕士,广西师范学院。
1672-6758(2016)08-0122-3
I207.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