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突破中建构:论新世纪女性诗歌的精神向度

2016-03-08 04:35:09罗振亚
东岳论丛 2016年5期
关键词:新世纪底层诗人

罗振亚,李 洁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在突破中建构:论新世纪女性诗歌的精神向度

罗振亚,李洁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21世纪后女性诗歌日趋成熟,精神向度逐渐多元。延续1990年代的日常化写作诗意与智性并存的走向愈加深化,底层生活及其生存现状大量涌向诗人的笔端,与存在、灵魂、信仰等相关命题的揭示打破了理性、深刻、哲思与女性天然悖离的神话,使得女性诗歌出现了更多的异质元素,拓宽了诗歌本体的表现范围。

女性诗歌;精神向度;日常经验;底层写作;精神之痛

经过1980年代的“狂飙突进、疾风骤雨”和1990年代“日常生活的潜流”,21世纪之后的女性诗歌写作已经进入完全和男性诗人分庭抗礼的阶段,甚至使诗坛不无阴盛阳衰的倾向。不仅翟永明、王小妮等“第三代诗人”宝刀不老、佳作迭出,安琪、娜夜等“中间代”厚积薄发、当仁不让,郑小琼、余幼幼等80后和90后更是横空出世、精彩纷呈,创作阵营壮观,几代同堂,数量与质量也堪与男性诗人抗衡,推送出不少为诗歌界广泛认可的佳构;而且21世纪的女性诗歌,已经明显摆脱对“女性意识”矫枉过正或对“男权思想”委曲求全的姿态,诗人们纷纷立足于女性意识的警觉,从日常经验的咀嚼、底层生活的触摸和精神之痛的参悟等向度入手,自觉地建构自己的精神世界,在女性诗歌历史的解构中传递出了令人欣悦的突破信息。

介入日常的诗意与智性

九十年代的女性诗人逐渐淡化性别意识,并开始“将目光移向‘自己的屋子’外的世俗现实人生、生活场景,注意在身边的生活海洋里寻找拾捡诗情的珠贝,使经验日常化。”*罗振亚:《朦胧诗后先锋诗歌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02页。对日常经验的攫取与书写,成为新的选择,她们视诗歌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不再负载价值认同或伦理承担的意义。新世纪以来,更是延续了九十年代的日常化取向,并使之不断“深入”,愈趋成熟,呈现出诗意与智性并存的新质。

与九十年代女性诗歌日常生活零技巧的原生态呈现有别,新世纪女性诗人常对庸常生活进行诗意的观照与升华,努力使其透射出恬淡平和的精神之光。写诗于她们而言并非专门的工作,不过是为表现生活中的一些事物或情感而已,或者说诗歌就是她们生活的一部分,和柴米油盐一样重要。因此,她们诗中已没有过于强烈的情感宣泄与歇斯底里的呐喊抗争,有的只是安静委婉的述说。她们仿佛是把读者当作朋交,诗句也如琐屑而温馨的家常似的随口而出,自然随意,清新而又亲切。离离说:“诗歌仿佛是现实生活的一种幻象,她有美丽的、忧伤的、甚至忐忑不安的光环,但总是基于现实的……诗歌与人,诗歌和现实都是紧密相扣,相互牵引的。”*阿翔,离离:《离离访谈:诗意而美好地栖居》,《诗歌月刊》,2010年第2期。在她们眼里,有时生活就是诗歌,诗歌就是生活。在《一朵春天》中诗人写道:“这是一天当中最快乐的时候/他推门进来/像一小朵春天/涌进来/他推开我的怀抱,想要独自盛开……他只是个孩子,他来了/仿佛一朵春天闯进了花园”,母亲对孩子的爱是质朴无私的,诗人眼中归家的孩子如同“闯进花园的一朵春天”,所到之处洋溢的爱与温情如同给予花草阳光、雨露的春天,为整个家庭带来了生机与希望。“我通常这样靠近身边的事物/—清晨醒来,怀着感恩的心为院子里的植物喷洒清水。屏住呼吸/听月季们大声尖叫着结束昨夜的噩梦。/闻到/含羞草细小牙齿间发自肺腑的香。还有/牵牛花/一朵。两朵。三朵。簇拥着/在阳光里歌唱”(唐小米《幸福》)。清晨浇花本是极其平常的事情,但在诗人笔下却已上升为对幸福的感知与领悟,诗人将听觉、嗅觉、视觉全部调用并逐层深入,不仅使得“幸福”的含义更加真切,也增添了诗歌的层次感。经过九十年代的历练,新世纪女性诗歌介入现实、叙述生活的能力已更加娴熟,诗歌成为自我存在与日常经验的统一体,强化了自身吞吐现实的容量与活力。

新世纪女性诗歌的又一亮点,是不少诗人在保持固有的敏感细腻的同时,以特有的冷静与睿智,在日常经验与人性的洞悉中捕捉思想的火花,“寻找一种从身体出发但又不囿于身体,基于欲望但又不囿于欲望,在日常生活和普通生命中所蕴含的那些属于永恒性的哲学层面的东西。”*吴思敬:《从黑夜走向白昼——21世纪初的中国女性诗歌》,《南开学报》,2006年第2期。诗歌逐渐向广阔的现实人生延伸,在凡俗或卑微的日常经验敞开中闪烁出智性的色彩。如王小妮就延续了关注、抚摸“此在”世界的路线,在对日常景观细致而专注的观察中,将兼具生活广度与深度的内在经验挖掘到了极致。“怎么样沉得住气/学习植物简单地活着。/所以水莲在早晨的微光里开了/像导师又像书童/像不绝的水又像短促的花”(《十支水莲》)。女性隐秘而独到的情感投射,使诗人与植物间的关系更为亲近,植物也更容易成为诗人的书写对象。“水莲”的无欲无求成为充满贪念和欲望的人类最直接的“导师”,它们的沉静单纯、柔弱而不失坚韧,是对人类最好的精神启迪。横行胭脂的《独坐》中出现的“宽厚如故的风”“中国式的云朵”与“不安地颤动着叶子的花椒树”,乃陪伴诗人“独坐在秦岭山下”的友人,它们在风雨欲来的黄昏的萧索中,没有惊悚和慌乱,沉静而平和,这种大气之美让诗人身心向往,以物喻人、心象合一的复杂人性外化,堪称女性智慧不经意的自然流露。再如丁丽英的《初冬》:“父亲正在厨房里煎一条鲫鱼∕一小时前它还在池塘里逍遥∕现在双方遭受同一种陌生的恐惧……我听见滴水的声音很难说不像在燃烧干柴∕而初冬的气候也让人联想到晚春”。凡俗生活与心理片段的铺展,在诗人人性化的联想带动下,充满着人们习焉不察的惊喜和忧伤,也构成了对生命样态和滋味的复杂领悟,平凡景象的书写获得了形而上的诗意提升。

新世纪女性诗歌对于日常生活与伦理的介入,是诗人们对以往过分注重情感渗透的创作矫正的结果,平淡中包蕴着情愫的倾注与智性的提升。这种对庸常生活领域的诗情挖掘,是诗人们对普泛状态下诗意不可落实的存在的愿景与幻想,是人类不满庸俗尘世生活,渴望获得永恒超越心理追求的外化。

深入底层的力量写作

由于隐秘的生理与心理构成方面的独特经验,女性能够更加真切地捕捉到生活中的点滴,庸常生活的琐屑与困扰在她们的笔下往往会孕育出全新的诗美内涵;新世纪以来,部分女诗人除了书写日常经验,还将笔触伸向了广阔的社会领域,从社会底层探问后工业时代的精神方式,关注底层百姓的生活问题与生存现状,以特有的悲悯去触摸生活中的凄苦与磨难,成为时代的代言人与揭露者。正如霍俊明所言:“当下的女性诗人除了不断关注和挖掘女性自身经验和想象的同时不断将敏锐的触角延伸到社会的各个角落,在一些常人忽视的地带和日常细节中重新呈现了晦暗的纹理和疼痛的真实。”*霍俊明:《变奏的风景:新世纪十年女性诗歌》,《理论与创作》,2010年第4期。她们笔下的诗歌走向了更加广袤的现实纬度,向宏阔的人类命运与历史文化等问题驰骋神思,扩展了生活的广度与深度,为女性诗歌输送了更多力量充盈的作品。与1980年代饱含情感宣泄与抗争精神的诗作相比,新世纪女性诗歌更注重探索女性世界的多元化与复杂性,同时更加注重人文关怀与伦理担当。

郑小琼的《在电子厂》《打工,一个沧桑的词》《工业区》,刘虹的《打工的名字》《致乳房》和荣荣的《钟点工张喜瓶的又一个春天》等作品对底层社会的关注与披露,使得这些诗人成为底层民众的“诗歌代言人”。尤其是被称为打工诗人代表的郑小琼,不仅善于将切身的打工经历和女性的细腻敏感相糅合,切入现实找寻诗意,透过女性视角提炼出对生命及意义的别样领悟,更为可贵的是,她能够将女性的个人经验延伸到时代的广阔背景当中,揭露生活的苦难与疼痛的真实。如《铁》:“时光之外,铁的锈质隐密生长/白炽灯下,我的青春似萧萧落木/散落似铁屑,片片坠地,满地斑驳/抬头看见,铁,在肉体里生长/……多少铁在图纸间老去/它们随着运货车远去的背影/模糊的不可预知的命运,这些铁/这些人,将要去哪里”,钢铁的冰冷与青春的鲜活形成残酷的对比,两个异质意象的并置也为全诗增添了情感的张力,青春在商业资本与生产机器的裹挟之下无奈的沦陷,底层生活的艰辛与命运的不可掌控是大多数打工者面临的困扰。诗歌文本不仅让读者注目打工群体的生存真相,也让读者倾听到底层打工者心灵深处无助的声音。同时,郑小琼的诗歌又没有驻足于苦难的倾诉,而是以苦难为起点,把思考衍伸至人性异化的商业资本及其生产方式,这一视角显示了当下女性诗人思考的深度以及她们对于时代的感知能力。在东莞打工、辍笔七年的蓝紫在《异乡人》中将打工群体的生存状态做了形象细致的描写:“有人从远方到来,有人抽身而去/他们像草木,一季一季生长/在别人的屋檐下/露出沟壑纵横的脸……他们都是被命运搬运的/企图着陆的灰尘/与风做着绝望的对抗”,打工群体人员流动性极大,他们如同“一季一季生长”的草木一样顽韧,又似被命运搬运的灰尘般卑微,迫于生存压力不断与生活进行“绝望的抗争”。诗人由对打工群体的关注深入到对生命存在方式的探究,使得诗歌从感性描摹上升到对生命本质的追问层面,增加了批判的力度与深度。

与郑小琼、蓝紫等“打工诗人”类似,新世纪以来,更多的女诗人选择关注底层,书写这个群体背后的辛酸,“对底层生存的艰难、窘迫、疲态或者些许的温暖、闲适情状的写照,一定程度上可以折射出这个社会中绝大多数人的生存状态。”*张德明:《新世纪诗歌中的底层写作及其诗学意义》,《文艺理论与批评》,2011年第5期。底层民众作为这个社会当中的大多数,关注他们的命运辗转与生活情状,成为女诗人透视社会、介入时代的有效途径,同时也体现了诗人作为知识分子对人类普遍遭遇的关怀和责任担当。《关于雏妓的一次报道》取材于报纸的新闻事件,是翟永明对现实题材的首次尝试,诗作前半部分对于“雏妓”这一让人触目惊心的社会现象进行揭露,“雏妓又被称作漂亮宝贝/她穿着花边蕾丝小衣/大腿已是撩人……我看见的雏妓却不是这样/她十二岁瘦小而且穿着肮脏/眼睛能装下一个世界。”这类诗歌以写实的手法将底层百姓生活的悲苦一一道出,读来让人有种窒息般的沉重。

近年来,对于打工群体的书写已经成为底层写作重要的组成部分,引起了评论界的广泛关注。从创作群体来看,有以打工者身份开始写作并引起诗坛关注的郑小琼、蓝紫等,她们的创作从自身的体验出发,书写自我或者自己身边打工群体的生命遭遇与心灵世界,从女性的心理体验出发揭示日常生活中被遮蔽的生存真相,向时代和历史发出深深的谴责与追问,寻唤社会的责任与道义。另外,翟永明、刘虹、荣荣等人深入底层触摸生活具象,关注底层民众的生存状态与困境,以知识分子的良知与责任承担起介入者和观察者的双重角色,以实现她们对于生命与存在的探问和思索。美国批评家苏珊·桑塔格认为:“文学可以训练和强化我们的能力,使我们为不是我们自己或不属于我们的人哭泣。”*[美]苏珊·桑塔格:《文学就是自由》,《同时:随笔与演说》,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版,第208页。这些女诗人的写作正是对这种力量的延续,在历史的长河中以女性所特有的方式创造了属于女性自己的声音。

触摸灵魂的精神之痛

在中国女性诗歌的发展过程中,1980年代产生的具有鲜明的性别主体意识的女性主义诗歌,对女性意识的彰显中所蕴含的批判精神与自省意识无疑是具有现代色彩的。但是,“在主题意蕴上不胶滞于具体题材、个别事实,而是融入了女作家对超越现实、超越本体的哲学意义上根本性问题的思考。”*乔以钢:《多彩的旋律—中国女性文学主题研究》,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版,2003年版,第8页。新世纪以来的女性诗歌经历了女性意识、女权主义膨胀的浸染之后,开始走出性别对抗的怪圈,正视差异的存在,在试图与全人类沟通的宏大视野之下,通过直觉力的介入,强调感受的深度,打破了理性、存在、哲思等领域与女性天然背离的神话,进入了哲学层面的探究,开始书写纯粹的“精神之痛”,寻求和追问普世生活之上与灵魂、信仰等相关的命题,向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类生活纵深处开掘。

扶桑在《我在幼芽的高度抽泣》中写道:“我们相互毁灭/我,和我的生活,一条被魇住的∕在时间里从不流动的河∕它的从不流动窒息着我/噢,多么荒芜,我的脑袋∕它知道什么?”生存的焦虑与无助在诗人的笔下显得沉重而压抑,生活的停滞不前与时间的飞速流转之间的悖逆更加重了诗人梦魇一般的精神之殇,荒芜与静止不仅是诗人生存状态的显现,也喻示着历史长河中大多数女性困顿、尴尬的生存处境。“如果我有一个伤口∕那肯定是世界从我这儿拿走了什么……一个伤口里有挥霍不完的黑夜∕每个黑夜都是被眺望固定的尽头……只有这更大的伤口才能把我安慰∕只有这儿才有为伤口保鲜的盐”(寒烟《伤口》),“伤口”与“疼痛”已经成为诗人自我意识的一部分,对生命存在方式及其意义的思索与诘问使得诗歌上升到哲学问题的探究当中,这种饱含坚毅的承担与殉道精神是诗人的信仰与追求,也是人类探索精神的写照。

新世纪以来,针对消费主义横行、诗歌逐渐边缘化的现实,女性诗人们仍然戮力于缪斯的守护,将生存的困惑,对理想、信念的坚守所带来的精神失落进行言说,尤其是对女性诗歌发展历程中所遭遇的曲折与困惑做更深入的剖析。如杜涯在自我精神构建方面不断成熟的同时,仍执着叩问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与回响,追求来自“山顶的那一片纯粹和明亮。”“那一天我坐在雪峰下,望着天空湛蓝∕不知道为什么会去到遥远的雪山∕就像以往的岁月中不知道为什么∕会去到其他地方”(《无限》),不断地游走、停留,但心灵深处的困惑与疑问依然如“满天无边的繁星”,诗人探索的结果不是对于这一问题的解答,而是精神朝拜路途当中更深的迷惘。与男性诗人相比,女性诗人对于诗歌本体的追求和诗学意义的建构,具有更多的陷阱,这一问题在新世纪以来虽有所缓和,但仍然是困扰女性诗歌发展的重要因素。正如翟永明所说:“与任何时候一样,进入21世纪的女性诗歌仍然承受着来自各方面的误解和男性话语毫无反省的压力,一些批评家和读者把女性诗歌的立场和内容狭隘化,女性诗歌被认为是写作中的一种‘特殊效果’,甚至还有德高望重的批评家把自己不能理解的女诗人作品斥为‘自我抚摸’,同时,市场商品化的强势也正从另一方面将女性写作包装为‘被看’的精美产品。女性诗歌虽然已走出80年代举步维艰的时期,但也面临更新的问题。”*翟永明:《女性诗歌:我们的翅膀》,《文学界》(专辑版),2007年第1期。回顾女性长期以来的书写历史,结合当前写作困境进行思考,是女性诗人精神之痛的根源。《翼》创刊时,诗人周瓒作为创刊人之一写了诗歌《翼》:“有着旗帜的形状,但她们/从不沉迷于随风飘舞/她们的节拍器(谁的发明?)/似乎专门用来抗拒风的方向/显然,她们有自己隐秘的目标。/……假如她们的意志发展成一项/事业,好像飞行也是/一种生活或维持生活的手段/她们会意识到平衡的必要……”坚定而有自己“隐秘的目标”,这分明就是对成熟的女性写作的期许,“事业”或者“飞行”对女性来说不仅是其“生活或者维持生活的手段”,也是她们存在的姿态与追求,意识到平衡的重要性并努力维持与协调成为女性诗人的日常功课,也是女性“飞行”过程中必须跨越的鸿沟与障碍。

在信仰层面,宗教的魅力带给被时代和社会环境所困扰的女性以精神的慰藉,书写宗教情感使得女性诗歌呈现出形而上的神性色彩。诗人鲁西西深受宗教文化的影响,诗作当中流露出明显的哲学倾向与“基督”情结,对存在与现世的探索成为她诗歌的主题,“大地之所以沉默,因它生下来就没带嘴。/它试着用水说话,/可水一开口,就奔腾(根本不是泥土风格)。/……大地最后看上的,只有人了,/它前面所看上的那些没知觉,但人有。/前面的那些都没写过小说,但人写过——/写的全都是:从来没想过沉默的鼓噪苦乐”(《大地之所以沉默》)与万物相比,人类虽有不可忽视的优势,但这些优长创造了人类文明的同时也暴露出了人的聒噪与浅陋,诗人对于生命的探讨与领悟充满了形而上的宿命意味。“说山不是山 说水不是水/也不必寻道访幽 心已枯/秋季中庭 鬼魅红叶/听它就是音乐 看它就是颜色//我坐在白砂石的侧面 记得山水/也记得杳无人迹的古泉/寺庙被天下僧众所占/要把我心变成莲花数瓣 只消点一炷香”(《枯山水》)。一直在努力寻求写作变化的翟永明不断开拓新的疆域,这首《枯山水》是新世纪之后诗人细腻大气之风的温婉再现,诗中独特的生命体验渗透着诗人敏感多思的内在情绪,色彩的渲染与强烈的画面感使得诗歌具有较大的想象空间,诗人描摹的“独坐”画面与记忆中的“古泉山水”相得益彰,使得整首诗歌弥漫着道家清新飘逸的同时也流露出了浓郁的哲思意味,成为女性精神领域书写冥想与领悟的典范之作。

书写精神之痛是女性诗歌近年来发展的又一趋势,也是女性诗人继1990年代个人化写作之后展开的新一轮探索与尝试,虽然发展势头较弱,但仍是新世纪女性诗歌多维化情思向度当中重要的部分,具有较大的潜力与可挖掘空间。

新世纪以来,除了少数诗人在消费主义热潮的侵袭下逐渐迷失,沦为被男性窥视与消费的“风景”,大部分女诗人仍然执着于自我灵魂的修炼,坚守诗歌的本质,进行深入的理性探究,使得女性诗歌出现了更多的异质元素,为当代诗坛输送了大量的新鲜血液,并发展出多维化的情思走向,拓宽了诗歌本体的表现范围,为女性诗歌的发展提供了更广阔的空间,成为新世纪诗坛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出现这一现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女性诗歌经历了上世纪的探索之后,有了更加清晰、稳定的发展路数,在兼具性别立场与艺术价值的同时,立足于全人类,以更加自信豁达的视界去构建全新的女性诗学。其次,对于日常生活及社会底层的进一步深入开掘,是诗人们对于1990年代诗歌传统的扩展和升华,并使得这一向度的写作更加成熟,也让诗歌与存在、日常生活相统一,增加了诗歌介入现实、书写生活细节的能力,成为诗人与时代、世界对话的载体。最后,女性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的生存处境决定了女性在哲思领域的沉默与失语,新世纪女性诗歌直面现代人的生存焦虑与困境,对于人类精神层面的思考与困顿进行言说,在诗歌本体研究、人生信仰等问题上女诗人们努力发出自己的呼声,使得女性诗歌逐步从放纵情感的书写走向了现代理性观察的层面。

新世纪女性诗歌的弊端也不容忽视。日常化生活书写群体的诗歌品质良莠不齐,虽不乏优秀大气之作,但部分“诗人”笔下只是生活的流水账或者情绪流,充满了无聊琐屑的抒情与无病呻吟的感喟,这种对于日常生活的“介入”显得虚弱而矫情,与有创造意识的女性诗歌这一写作目标仍有很大的距离,诗歌品质依然让人担忧。另外,更多选择“超性别”立场的女性诗人容易“将其与‘男女都一样’或‘男尊女卑’这样的歧视意识混为一谈”*翟永明:《女性诗歌:我们的翅膀》,《文学界》(专辑版),2007年第1期。,再次落入男权文化的陷阱;再次,女性诗学的建构在几代诗人的努力之下虽然有所进步和建树,但是依然没有完全形成独立自主的话语权力,部分女性诗人未能建立起自立自强的写作追求,容易陷入自顾自怜的怪圈,缺乏严肃的写作精神,容易被当下缺乏约束的媒体所利用。这些现象与问题应当引起更多的女性诗歌创作者的警觉与思考,因为“成熟的女性主义诗歌应有角色意识又能超越角色意识,打破性别界限,着眼于女性,和全人类讲话,接通女性视角和人类的普泛精神意识。”*罗振亚:《朦胧诗后先锋诗歌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04页。相信新世纪女性诗人离这一目标已经不再遥远。

[责任编辑:曹振华]

罗振亚(1963-),男,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李洁(1985-),女,南开大学文学院2013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生。

I206.7

A

1003-8353(2016)05-01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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