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正灼烧我们

陆晓彤

高三的晚自习就是漫长。夜已困得拉上了帷幕，夏虫啾啾，高三的班级却还亮着灯。终于熬到晚自习结束，韩蕾回到寝室，一屁股坐到床上，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慢悠悠地从叠好的被子的最里面摸出了手机——啊呀，刷了这么久的题，终于可以刷一下微博了。寝室里一幅忙碌景象，争着洗漱的，忙着收衣服的……韩蕾呢，沉浸在网络的世界里不可自拔。管他呢，高三真的好累，不放松下会崩溃的。

韩蕾是看到手机屏幕旁班主任的手时才抬起头的。当时，寝室里一片安静。璐璐挑起的最后一叉子泡面“啪”的一声掉回了泡面碗里。韩蕾脸都僵硬了，拿着手机的手下意识地伸向被子，但已经没有用了。班主任极其无情地“没收”了她的手机，并留下一句话：“明天来我办公室。”

班主任走后，韩蕾呜呜呜地哭了。璐璐还没缓过神，打了个饱嗝，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好朋友。倒是林芳过来说了半句：“韩蕾，手机被没收了不见得是件坏事，塞翁……”话还没说完就被韩蕾更狂野的哭声掩盖了。算了，倒不如不安慰呢，谁都知道后半句是什么？哎，之后，寝室整夜无话。

处理结果：班主任联系家长，手机只能在高三第一学期结束后拿回，韩蕾还得写检讨。周末的时候，韩蕾被爸妈轮番批评，批评在她的号啕大哭中结束。可以预见的是，韩蕾将会过至少一学期晚自习后百无聊赖的日子。璐璐原以为韩蕾会对班主任有抵触情绪，但是璐璐错了，韩蕾明显不按常理出牌。

“下次我的衣服我自己会收，不用你帮忙。”韩蕾冷冷地说。林芳递衣服的手僵在那里，脸刷地红了。“林芳是觉得外面衣架上的衣服晾得太满了吧。”璐璐赶紧圆场，忙把一块饼干递过去塞住了韩蕾的嘴。林芳小心地把衣服放在了韩蕾床上，还说了声对不起。不过，璐璐看见韩蕾翻了个白眼。

接着几天，韩蕾吐槽了好多有关林芳奇葩的事，韩蕾表示，她早就看不惯林芳这个假惺惺的人了。

“去食堂吃饭，她故意对打饭的阿姨说谢谢！”韩蕾恨恨地说。

吃货璐璐不能理解，她想，自己碰到菜合自己口味时也会偶尔对阿姨说声谢谢的。

“那天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故意说给王吴听的，哼。”韩蕾瞪着眼睛气鼓鼓的。

璐璐想起来了，当时打饭时，韩蕾暗恋的对象排在她们后面，韩蕾小心谨慎、温文尔雅地完成整个点菜过程，华丽转身后，清晰地听到隔壁林芳打完饭的一声“谢谢”。

是啊，好像是有些作。

“你发现没？她从来不和我们讨论电视剧啊，衣服啊什么的，你说她怪不怪？”

“今天我在办公室听见她请老师多给她布置点作业，呵，乖学生。“

“你看，她还没去食堂吃饭，一天到晚就知道刷题。”

好几天，韩蕾总在璐璐跟前叽叽歪歪有关“她”的事。璐璐安慰无用，帮林芳辩护无用，问韩蕾到底怎么了却没有答案，一头雾水。但她觉得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作为好朋友，她选择站在韩蕾这边。所以，当林芳实在受不了韩蕾对她的不冷不热，买了冰激凌来“求和”时，璐璐看着韩蕾推掉了冰激凌却选择了沉默，并跟着韩蕾出了寝室。

出了寝室，璐璐吞吞吐吐：“她在向你示好啊，我们别不理她了吧！”

韩蕾白了璐璐一眼：“你知道我手机为什么会被没收吗？她去跟老班说的！”

璐璐脸上写满了吃惊，持续地吃惊，她觉得林芳平常默不作声，看似和大家处得蛮好，原来会打小报告啊。

“那天老班对我一通教育，还说有同学反映我晚上睡得晚，白天学习没精神。寝室里我们班的就你、我、她，其他的都是别班的。你我两年多交情，她才和我们认识一个多月，你说，还会是谁？”

璐璐恍然大悟，她理解了韩蕾。是啊，被身边人告发是件很痛苦的事，从此身边人将如同路人，甚至还不如路人呢。之后过日子就得小心翼翼了，保不准哪句话就传到老班耳朵里去了。

于是，璐璐加入了冷言冷语对待林芳的行列。璐璐对林芳这种“下三滥”的方式也是深恶痛绝，璐璐高二的时候因为叫了外卖被班级里不知道哪个同学告密了，因此写了一个月的检讨，并且瘦了一斤。都是痛苦的往事，不提也罢。

冷暴力，不过如此吧。

倒是林芳，经过冰激凌事件后，对韩蕾和璐璐的冷眼相待习以为常了。

璐璐觉得有些奇怪。有几次，只林芳和璐璐在寝室的时候，璐璐倒真想开口问问林芳是不是她告密的。但想起韩蕾义愤填膺的脸和“告密者不需要被原谅”时，璐璐只把话当作口水咽了下去。

一次，林芳在阅览室外碰到了璐璐。

林芳开口：“是我告诉班主任的。”

璐璐愣住，她没想到林芳会承认，但听到这句话，她觉得自己和韩蕾对林芳做的一切都是可以理解或原谅的了。璐璐正准备白林芳一眼，快步去告诉韩蕾时，没想到林芳一把拉住了她，说：“你们不用这样对我！我也是为了韩蕾好。”

于是璐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再次白了林芳一眼，心想，果然假惺惺。 林芳快步跟着不愿说话的璐璐。

“她每天晚上玩手机玩到很晚，我看到好几次她在打瞌睡。”

“我劝过她别带……没办法我才告诉班主任。”

“你是她好朋友……”

璐璐断断续续听着林芳说的话，脑子里冒出了“圣母”这个词。她更加不喜欢林芳了，一溜烟小跑甩开了林芳。

是啊，谁会理解林芳呢？恐怕只有班主任吧，她说的道理和班主任说的可真如出一辙。可是，谁都会不喜欢林芳的——璐璐预感她和韩蕾接下来依然要和林芳同寝室会是极度悲剧的一件事。

璐璐只告诉韩蕾：“小心为妙！”然后两人心领神会，从此在她们眼里，林芳更是比路人还不如的陌生人。

补课的夏日，烈日焦灼，炙烤着这群奋斗在高三的孩子。是啊，有些学生确实还是孩子啊。

林芳只觉得不被理解，正如韩蕾和璐璐不能理解林芳，又正如求学路上一个又一个的同学不能理解林芳的不合群一样。

林芳有超出同龄人的成熟与理智，她能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性，她不会因不被人理解而躲被窝里哭，她甚至善良地想去帮助韩蕾，想去挽回“友谊”。她成熟理智到和其他同学十分不同。这种成熟与理智意味着一种失去，失去同龄人的理解，失去放肆、倔强、大胆，失去和青春有关的很多形容词。

也或许，这不是一种成熟与理智，林芳只是太过单纯了。她相信努力，相信学习能改变命运。她相信真诚的帮助能得到理解。她渴望通过努力得到认同…….

她和这个世界太不同了。

只有班主任知道，她不同在哪里，为什么会不同。

班主任恐怕永远忘不了这位学生，这位学生的父母早年出了车祸，由爷爷一手抚养长大。班主任去家访。白天，林芳家里不透光，昏昏暗暗。老爷爷热情地请班主任坐在那张看上去比班主任年纪还大的条凳上。开了风扇，风扇跟班主任一样没回过神，“啪啪啪”转得很慢。爷爷习惯性地用力一拍电扇，电扇于是呼啦啦地转了起来。爷爷问：“老师，芳在学校里用功吗？”爷爷对林芳：“芳，要好好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爷爷又交代老师：“老师，你要多批评芳。”班主任在昏暗中清楚地看到了爷爷脸上的那两滴泪，甚至都听到了这两滴泪滑过这位老人满脸沟壑时的声音，她感受到了这两滴泪的温度。

班主任努力在经济上帮助林芳，在学习生活上鼓励着林芳。当那个晚自习，林芳吞吞吐吐地在办公室想请她帮助韩蕾时，她感受到林芳的善良与单纯，她看着林芳，却看不清楚这样一个女孩的孤独。

只可惜，这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世界，理解林芳的班主任，在那个面对韩蕾的夜晚，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让聪明的韩蕾猜到了背后的真相。

如果非要说错，那就是太年少吧。年少有时候果真就如那正中午的烈日，烧灼着韩蕾、璐璐这些年少的人，也炙烤着我们。

但你要知道，她很珍贵，如璞玉，终会历经雕琢，变成一块美玉。将来踏上社会，即便不被理解，她也终会温暖这个日渐寒冷的社会。她很善良，她很单纯。

而我们，终会发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