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萱仪
摘 要:《西厢记》是元代戏曲的压卷之作,其开篇的楔子更是王实甫写作功力的集中体现。本文拟从开篇楔子在引出人物、奠定基调和交代地点事由方面的内容结构作用,以及在语言、情节等方面的艺术特色两个角度出发,分析探究《西厢记》开篇楔子的艺术价值,以为借鉴。
关键词:《西厢记》 王实甫 楔子
王实甫的杂剧剧本《西厢记》,全名《崔莺莺待月西厢记》,是中国古典戏剧的现实主义杰作,描写了崔张的爱情故事,对后来以爱情为题材的小说戏剧创作有很大影响,被贾仲明誉为“天下夺魁”之作。其开篇的楔子更是无愧于乔梦符“凤头”之说,无论从作用上还是艺术上都有许多值得分析借鉴之处,归结为以下几点:
一、王实甫《西厢记》开篇楔子的作用
(一)引出人物,初显其性格端倪及职责,并为全篇奠定感情基调。老夫人是封建礼教的代表,维护家族的利益、声誉,支配着她全部的戏剧行动。她对女儿的管教,对女婿的选择,也都以有利于家族为前提。《西厢记》在戏的开始,通过写老夫人对家势盛衰的感慨,以《仙吕·赏花时》一曲诉说家道衰落子母孤孀的伤感,揭示出她为家族利益考虑的本质,接着,老夫人提及“只生得一个小姐”{1},在那暮春天气,好生困人,老夫人不由关心起女儿了。于是唤出以“坐监行守”为职责的红娘并多加叮嘱:“你看佛殿上没人烧香呵,和小姐闲散心耍一回去来。”{2}可见,对莺莺而言,老夫人是关怀备至的慈母。正像周天先生在《西厢记分析》中指出的:“休要少看这两句话,也休要轻轻放过它,就这两句话,作者已经将老夫人的灵魂揪出来摆在读者面前了。”{3}但老夫人让莺莺出来是在“佛殿上没人烧香”的条件之下。因为若有人烧香,小姐便会被外人窥见,便有失封建礼教的规矩,有损相国门第的名声。可见,老夫人首先关注的是规矩和家声,其次也不失舐犊之情。通过这明确独特又简单的叮嘱,作者让人们从剧本的开端,便看到了老夫人的性格特点,看到浓重的封建思想和真挚的母爱集于其一身。
楔子中出场的另一位主要人物崔莺莺在老夫人口中,是一位“年一十九岁,针指女工,诗词书算,无不能者。老相公在日,曾许下老身之侄,乃郑尚书之长子郑恒为妻。因俺孩儿父丧未满,未得成合”{4}的淑女,传统的女工,非传统的诗词书算,无不能者。只有这样的佳人才能引出“五百年前风流业冤”,才能在已有婚配的情况下战胜封建礼教获得自由和爱情。她出场时唱了一曲:“可正是人值残春蒲郡东,门掩重关萧寺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5}莺莺作为崔府的重要成员,在父亲亡逝、家势凋零的境况下,却没有思亲,只在思春。相国生前就是一位“食前方丈,从者数百”的对封建传统观念并不以为意的父亲,而崔莺莺作为一个有七情六欲的年轻女子,值此暮春天气,水流花谢之时,却被禁闭在闺阁中,行动没有自由,因此有“门掩重关萧寺中”的深叹。崔莺莺虽已许婚于郑恒,却并不满意于母亲安排的门阀婚姻,也并不为未婚夫的即将到来而喜悦,这种内心的痛苦难以言表,所以,看到春光逝去,“花落水流红”的景色,不由地感触到自己的青春也即将消逝,因而引起万千幽怨,才有“闲愁万种”之叹。“闲愁”一词,多用来指不如愿之恋情,如李清照“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贺铸“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等。用在此处更显得含蕴颇丰,表现出莺莺内心的痛苦和叛逆。《西厢记》正是吸取这样的意境,来表述莺莺怅惘的思绪,让她以在幽闺自怜的方式,透露对处境的不满,曲折地传达出对青春的渴求。徐士范在《重刻元本题评音释西厢》中对此曲的批注云:“开卷便见情语。”确实,让莺莺一上场便突出对“情”的期待,这正是王实甫的用意所在,其后剧中所写的人物行动,便环绕这一“情”字抽丝剥茧地开展,这就为全文奠定了感情基调。
在开篇母女二人通过唱词表现了不同的思想感情,相映成趣。老夫人她本身作为一种不合理制度的代言人当然也遭受过这种不合理制度的戕害,但可悲的是她将之视为天经地义之事,并且将其作为自己教育儿女的重要道德依据,她坚定地认为当个人利益与家族利益发生冲突时是要牺牲个人而顾全家族利益。王实甫在此剧中将批判的矛头指向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对封建制度下的门阀观念的婚姻体制进行了全面的质疑和批判,对在这种封建礼教之下敢于去追求个人幸福的崔张二人进行了热情的讴歌。
(二)交代地点及事由。开篇楔子老夫人上场就交代:“老身姓郑,夫主姓崔,官拜前朝相国,不幸因病告殂”,“先夫弃世之后,老身与女孩儿扶柩至博陵安葬”{6},说明这户人家去世的主人姓崔而且他的灵柩要运到博陵安葬,“我想先夫在日,食前方丈,从者数百,今日至亲则这三四口儿,好生伤感人也呵!”盛极一时的名门望族,到如今也不免落得“夫主京师禄命终”的结局。这段文字把《西厢记》发生的机缘和事由交代得一清二楚,即老夫人携莺莺等众为老相国扶柩归葬。与此同时,开篇的楔子还交代了故事发生的地点——普救寺。老夫人出场时就做了交代:“这寺是先夫相国修造的,是则天娘娘的香火院,况兼法本长老又是俺相公剃度的和尚,因此俺就这西厢下一座宅子安下。”这一系列情节的发展合情合理,符合人物身份,同时也为崔张二人在普救寺相见以及此后的一系列情节提供了条件和可能,引出“正撞着五百年前风流业冤”。佛门圣地自然是不宜谈情说爱的,但这样的地方却成了故事中男女主人公爱情萌发之地,也为作品增添了戏剧冲突和趣味性。
二、王实甫《西厢记》开篇楔子的艺术特色
元代文人乔梦符曾以“凤头”“猪肚”“豹尾”的形象比喻表达了他对文章章法的见地。而《西厢记》也的确做到了开门见山,言简意赅,不枝不蔓。王实甫的《西厢记》对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多有继承和发展,但在开头部分却有些不同。在《西厢记诸宫调》开头的引文中,董解元用《仙吕调·醉落魄缠令》《整金冠》《风吹荷叶》《尾》《般涉调·哨遍》《耍孩儿》《太平赚》《柘枝令》等一系列文字大大做了一番铺垫,直到《墙头花》才出现了“这书生是西洛名儒,这佳丽是博陵幼女”这样交代人物、地点等重要信息的句子。当然,董解元这样处理也许有其深意:“醉时歌,狂时舞,醒时罢。每日价疏散不曾着家。放二四不拘束,尽人团剥”{7},交代了作者个人放荡不羁、不守礼教的思想倾向;“一回家想么,诗魔多爱选多情曲”,“话儿不提朴刀杆棒,长枪大马”,“唱一本儿倚翠偷期话”等交代了这是一部爱情题材的作品。但这样一长段文字停留在开头这样关键的位置上,未免显得喧宾夺主,轻重失宜,繁冗枝蔓。而与此相对的《西厢记》在这方面的优点就比较突出,开头的楔子主要人物相继出场,用极为简短的篇幅和明确精炼的语言引出了人物,初步显现了他们的性格端倪(如老夫人的保守慈爱、工于心计,崔莺莺的人性流露、初露叛逆等),并且交代了他们的职责(如红娘服侍监护的职责等);交代了引起故事的事由——扶柩归葬;交代了故事发生的地点——并不适合产生爱情萌芽的普救寺;还奠定了全篇的感情基调,真正做到了乔吉所说的“凤头”。
然而《西厢记诸宫调》在开头引文部分的这些“缺陷”也仅仅是我们从案头文学的读者眼光的角度提出的问题,若从讲唱文学的角度考虑,用听众的眼光来要求,可能反而是作者在加强说唱效果,适应乐曲要求的段落,因为一旦乐曲节奏快的话,唱词曲文就必然增多。但从我们今天的欣赏角度来看,《西厢记诸宫调》在开头引文部分到底是不如《西厢记》的楔子言简意赅。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文章做与读书人看,故不怪其深;戏文做与读书人与不读书人同看,又与不读书之妇人小儿同看,故贵浅不贵深。”{8}在我国古代,戏曲既为读书人服务,又为普通大众服务。只有语言通俗易懂、内容清楚集中才能更方便观众的理解、记忆与传播。
与此同时,《西厢记》开篇的楔子在情节上也起到了一定的推进作用,有几分草灰蛇线之感。叙述了过去发生的故事、当下的现状,并且逗引了将来,虽篇幅简短,但在情节上起到了很大的铺垫和推进作用。老夫人甫一出场,就以一曲《仙吕·赏花时》交代了故事过去的背景和“来龙”,崔莺莺的出场同样没有赘笔,几句《幺篇》完全概括了她的处境和心情,“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也可以认为是“倚翠偷期话”的前奏。
此外,《西厢记诸宫调》里,董解元没有安排老夫人着莺莺到佛殿闲耍的细节,老夫人在这段情节中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而《王西厢》却安排了老夫人着莺莺到佛殿散心的细节,紧接着剧情切换到张生在佛殿上东顾西盼,这种情况违背了老夫人规定的状况:“你看那佛殿上没人呵”,为情节的发展设置了悬念。老夫人疼爱女儿,所以要让女儿闲耍散心;老夫人遵守礼法,重视家声,所以严防女儿被人窥视。然而正是爱女心切,才造成她思虑未周,允许女儿游玩,给了女儿缔造爱情的机会。这让观众从第一本的楔子,便立即跟随角色进入戏剧规定的情景。如果没有开篇楔子中的这一笔,第一折的“惊艳”莺莺在没有前文铺垫的情况下出现在佛殿闲逛,将不符合她大家闺秀的身份,不符合封建社会背景。
综上,《西厢记》开篇楔子在引出人物,初显其性格端倪及职责,为全篇奠定感情基调以及交代地点、事由方面起了很大作用,在艺术上做到了开门见山,言简意赅,不枝不蔓,在情节上也起到了推进和铺垫作用。足见作者笔力颇深,值得后世的小说戏剧借鉴和学习。
{1}{2}{4}{5}{6} 王实甫:《西厢记》,艺术中国网,1959年。
{3} 周天:《西厢记分析》,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6年版。
{7} 董解元、侯岱麟:《西厢记诸宫调》,文学古籍刊行社1955年版。
{8} 李渔、杜书瀛:《闲情偶寄》,崇文书局2007年版。
参考文献:
[1] 董每戡.五大名剧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2] 王实甫.西厢记[M].艺术中国网,1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