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艳,李敬巍
(1.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 116081; 2.大连理工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部,辽宁大连 116024)
理性与人道:西方文学人文精神的彰显
郑艳1,李敬巍2
(1.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81; 2.大连理工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部,辽宁大连116024)
摘要:西方文学的发展历程中蕴含着丰厚的人文主义精神:自由奔放的人性、民主平等的意识以及仁爱宽容的理念。而贯穿其中的理性主义传统和人道主义精神成为西方社会历史变革以及文化发展演变的内在动因。这种人文精神在西方文学中获得了最充分的彰显和淋漓尽致的体现。
关键词:西方文学;理性主义;人道主义;人文精神
古希腊神话中,太阳神阿波罗神殿上镌刻着“认识你自己”这样一句名言。这体现了西方文化起始之初便建构的精神本质,那就是将人作为衡量一切事物的标准,进而探寻人的生命价值和意义。这既是西方文化之本,更是其发展演变的内在动因。西方文学整个发展史,从古希腊、罗马伊始,绵延至中世纪、文艺复兴,以及古典主义、启蒙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这些思潮流派之中,无时无处不回荡着人对自我灵魂的叩问、深沉而厚重的生命意识以及积极向上的人文精神,故而形成了绵延不绝的西方人文传统:自由奔放的人性、民主平等的意识、仁爱宽容的理念。而建构在所有这些价值之上的,则是理性主义传统与人道主义精神。这种人文精神在西方文学中获得了最充分的彰显和淋漓尽致的体现。
一、理性主义传统
综观西方文学的历史流变,不难发现,其间始终贯穿着一条清醒的理性主义的精神线索。需要指出的是,这里的理性主义,并非指向人类认识论意义层面的抽象的思维能力,而是更广义的人性论意义层面的精神价值和人的生存态度。它既包含着人的健全的思想理智、积极的进取心与探索意识,也涵盖了追求真理、实事求是的诚实人格。人类的知识理性主宰了自然科学的发展进程,道德理性确保人与人之间和谐有序的关系的建构,政治理性倡导平等、民主、法制的社会的建立,而历史理性则规范着人们的行为向善,杜绝非正义战争、种族偏见导致的杀戮等非理性的暴力行为对人类的负面影响。缺少了理性意识,人类文明便无从设想;理性精神的光大,则可将全人类从物质世界带入更高层次的意义世界。
西方世界的理性之光发轫于古希腊。希腊民族即是一个崇尚道德的民族,理性和道德贯穿着希腊文化哲学始终。哲学家苏格拉底曾说,“未经审视的生活就是未经历的生活”,理性层面的生活才是人类之本。德谟克利特也放言,为了获得一个因果的说明,他宁愿以放弃波斯的王位作为代价。文学是被诗化的哲学,它以另外一种充满想象力的方式诠释着人类对生命本体和整个宇宙的思考及叩问。作为希腊文化文学主体的神话,无时无处不彰显着希腊人所崇拜的有尊严、有智慧的生活。在诗人荷马所创造的英雄世界里,这些英雄们“唯一的神谕”就是为城邦的利益而战。阿喀琉斯在母亲海洋女神的劝阻下,仍旧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特洛伊并愿意为战争而死;赫克托耳为了特洛伊的声名宁愿死在对手的屠刀之下;阿伽门农扩张版图的野心更使他最终死于家族的仇杀之乱。荷马以艺术的方式赋予了神话以更为崇高的道德寓意。而古希腊的悲剧世界更是充满了无上的尊严和自我意识。普罗米修斯(埃斯库罗斯悲剧三部曲《普罗米修斯》)被困于高加索山脉,肉体的摧残也无法动摇他不畏强权的斗志和信念,以及对人格自由的坚守,故而被恩格斯赞誉为“哲学历书上最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俄狄浦斯在与命运的抗争中始终保有向上的斗志和不屈不挠的精神气质,最终不惜通过刺瞎双眼放逐自己,来证明自身对主体存在的尊严的恪守。
中世纪是个宗教当道的时代,尽管教会所建构的是神与人、灵与肉、凡尘与天国的二元对立的思想模式,但它并非完全排斥理性,而是承认理性的有限性。意大利伟大诗人但丁在他的道德寓言《神曲》中,通过梦游地狱、炼狱和天堂三界的故事,传达了一种以理性和信仰为指导,通过理性且有节制的生活,通往天堂圣界的思想。他反复强调,摒弃理性只用感觉生活的人是野兽,只有理性才使人高贵。[1]而对于宗教的虚假和对民众的欺骗,但丁则给予了无情的批判和抨击。可以说,基督教的人文主义之路通过理性信仰开辟,这不仅是黑暗的中世纪中的一缕亮光,更成为宗教改革的滥觞。
文艺复兴是一个个体自我被发现和确立的时代,整个时代精神可以用“知识就是力量”加以概括。在人文主义的强大思想武器下,中世纪的神学冥想被一种积极的现世生活精神所取代,对神学权威的盲目崇拜也被自然的观察和思想的理智埋没。薄伽丘的《十日谈》以世俗的视角颠覆了教会的神圣性,拉伯雷的《巨人传》中的巨人父子为人们提供了一种全新的生活价值标尺,莎士比亚的戏剧充满了人文主义者的怀疑精神,蒙田更将这种怀疑反省的力量注入近代理性洪流之中,托马斯·莫尔则创建了西方思想史上最早的乌托邦世界,传达了他理性政治、理性国家的构想。
17、18世纪是理性至上的时代。笛卡尔将人定义为思想的实体,“我思想多久,就存在多久,严格说,我只是一个思想的东西,一个心灵,一个理智或理性”[2]313。18世纪的启蒙时代处处闪耀着理性之光。启蒙思想家们在文艺复兴的基础上,强烈要求人类摆脱蒙昧和专制奴役,重获思想的自由与独立。哲学家康德将“敢于认识,要有勇气施展你本人的智性”作为启蒙运动的格言。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中义正词严地提出了人的尊严及权利问题,被看做是理性和自由的法典。启蒙主义文学从另外一个思想维度创立了全新的价值理念。歌德笔下的浮士德敢于冲出书斋,与魔鬼靡菲斯特订立契约,以自己的灵魂换取对知识、爱情、政治、古典美以及社会理想的追求。尽管饱经磨难,但仍孜孜不倦、积极进取,在这场伟大的实践中证明了人类所具有的积极的理性。
19世纪尽管有着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两大流派的分野,然而两者却以不同的方式呈现出了这个时代的理性气质,无论是个体式的反抗,还是对资本主义社会问题的宏观分析探讨。浪漫主义作家们以对自然、自我的崇尚寻求着个人情感的释放,这是对现代工业文明以及僵化的社会秩序的反抗。拜伦、雪莱、济慈,这些鲁迅眼中的“摩罗诗派”,在他们的诗作中,始终有一个与社会格格不入的带有自况色彩的叛逆者形象。这一人物群组所具有的内在矛盾冲突乃是整个19世纪这一全新时代的精神才智。而现实主义者们则以一种更为直接且理性客观的方式表达着对社会弊病的殚精竭虑,并试图寻求一条救世之道。狄更斯笔下那些孩童的苦难人生、巴尔扎克《人间喜剧》对金钱欲望的批判,托尔斯泰笔下主人公的道德救赎,这些无不彰显出现实主义文学所具有的社会批判功能。
20世纪是一个满目疮痍的时代,这个时代留给人们太多的伤痛,法西斯、战争、集权、迷惘。在这样的现实背景下,20世纪初期的反传统和非理性浪潮某种程度上也是对人类悲剧性生存现状的一种重新审视,更是对片面的工具理性的深刻否定。现代主义穿着反传统的外衣,但其内核仍然是一种怀疑批判的精神,它所关注的重点也仍然是作为主体的人的生存状况以及人的命运和发展。只不过这一时期的现代主义文学其批判的方式已经从具体的社会批判转向了更为抽象的价值关怀,其思考的对象也从个体的或群体的命运拓展至整个人类命运。艾略特的《荒原》传达的是对整个欧洲精神荒原的焦虑,以及他宗教救赎的愿望。萨特的《审判》以及卡夫卡的《变形记》和《城堡》,都对人的本质的被异化或物化状态表达了强烈的愤恨和厌恶,贝克特的“戈多”则更折射了西方人失去自我、失去精神家园后对获得新生的强烈渴望。所有这些带有叛逆色彩的文学背后都潜藏着对整个人类前途和命运的深层思考,以及对人生终极意义的找寻。
哲学家罗素曾对历史上的理性精神作出过如此评价:“理性的力量也许是弱小的,但却坚守如一,永远朝同一方向行进,而那些非理性的力量却在无用的纷争中自相残杀,因此非理性的每次狂荡最终都会使理性之友强大起来,并再次表明它们是人类唯一真正的朋友。”[2]316西方先哲们始终将理性怀疑看作是现代思想发展的动力之一,并把西方的现代化进程的推进归功于民族理性精神的延承及宗教改革。同时,西方文学贯穿始终的自由、理性及批判精神,不仅对于整个人类主体性人格的塑造具有积极意义,某种程度上更是现代社会发展的助推之力。
二、人道主义精神
歌德说,“人道是我们永久的目标”。西方文化与文学自古希腊伊始,始终贯穿着另外一条红线——人道主义传统。这种精神内核的主体之一便是对作为个体的人的尊重和关注。
作为西方文学发展源头之一的古希腊文学中,人们看到的尽是人类童年时代的那种富含野性的天真和释放的浪漫,主神宙斯的浪漫情感、阿喀琉斯的放浪不羁、海伦的凄美爱情,这是一种放纵原欲、肯定人的世俗生活的人本意识的体现。西方文学的另一源头的希伯来文学,虽然没有古希腊文学的那种任性和张扬,但却另有一种内敛的人性之光。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的故事,既是对人的原欲的克制,同时也表现出对人的理性本质的追求;既有人的主体性的萎缩,又有人对自我理解的进步和升华。体现原欲的古希腊-罗马文学和倡导理性的希伯来-基督教文学,因其所蕴含的人性中对立统一的双重内涵而成为一对对立且互补的异质文化,两者共同构成了西方文学有关人性价值探寻的基本核心,更是贯穿西方文学始终的人文命题。
文艺复兴时期,古希腊与古希伯来的两希文化传统在经历了一系列碰撞之后,产生了全新的文化传统——人文主义。文艺复兴早期的人文主义传统完全是建构在古希腊-罗马传统之上的,是古希腊-罗马文化的复兴,是原欲和人智融合后的产物;而后期的人文主义则更多吸纳了古希伯来-基督教的人文传统,上帝的位置得以凸显。从这些中足以看出,文艺复兴并非是古代文学与文化的简单复兴,同时也包含着中世纪的宗教人本主义传统。
以法国为代表的17世纪古典主义文学以对古典的崇尚为主要特征,这里的古典,即古希腊-罗马文学的传统和遗风。而古典主义从古希腊-罗马文化中所继承的便是政治理性意识。这种政治理性既是对法国王权贵族的迎合,也在一定程度上唤醒了人的自我意识,加深了人对宗教宇宙观和世界观的怀疑。而18世纪启蒙主义文学更进一步张扬了古希腊-罗马的人本主义传统,并在近代自然科学的支撑下最大限度地倡导个体人的生命价值的实现,同时也试图实现理性与原欲、个体生命的自然诉求与社会道德规范之间的和谐统一,这即是所谓的“人道主义”。这种人道主义溯源于古典人文主义,并在新时代环境下获得了进一步的高扬,对人的个性的解放以及现世生活的张扬达到了新的顶点。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乃理想的骑士形象,拉伯雷的《巨人传》中的“特莱美修道院”则确立了一个以个性解放和实现个人自由为基础的新的生活原则,即在这里,你可以“做你愿意做的事”,这是个人权利意识的主张和表达。
启蒙运动比之文艺复兴的高度在于,它将文艺复兴的个性解放意识提升到了社会政治原则层面。启蒙思想家卢梭在《新爱洛伊斯》中勇敢地向虚伪道德和封建等级制度开炮,《爱弥儿》倡导了一种顺乎天性、尊重自然个性的现代教育理念,而《社会契约论》中除了搭建了一个建构在自由、平等、民主基石之上的道德理想国外,更强调了具备理性、独立思考能力,身心健全和谐且具备道德向心力的“有德公民”的培育。作家席勒最早提出了反异化的口号,并试图在审美王国中复原人的自由,将作为自然的人升华为具备审美意识和道德意识的人。
宽恕仁爱的情性、悲天悯人的情怀以及崇高的使命感乃西方文学人道主义的另一种诠释。在西方文学史上,几乎所有的作家都以自己的创作传达着对社会文明进步以及人类文化精神的提升这一崇高的社会使命感,并将博爱和仁义之道视作社会变革的动力与支点。狄更斯的《双城记》中的梅尼特医生以他一颗宽恕仁爱之心成全了一对年轻人的幸福,成为狄更斯人道主义情怀的最直接的传声筒。雨果为他的《悲惨世界》定下了“谴责奴役、驱赶贫困、教育无知、医治疾苦、照亮黑暗”的创作基调和写作目的,无论是米里哀主教,抑或是冉阿让,都怀有一颗仁爱之心,感染、感动、感化了周围冰冷的世界并驱散了人们心中的阴霾,完成了灵魂的净化。托尔斯泰的《复活》将聂赫留朵夫的个人反省与忏悔同对俄国社会出路的探索紧密勾连,通过强调道德的自我完善和作为道德的人性的复活,在自爱的基础上学会爱人的途径,最终完成灵魂的救赎和对整个社会的改造。托尔斯泰的道德探索,经历了从自我怀疑到精神危机,再到“最清醒的现实主义”批判,从始至终贯穿着崇高的人文关怀,将西方世界的人道主义推向极致。
西方人道主义的另一坐标是通过对富于担当和奋斗的英雄形象的赞颂,以此来传达对一种勇于战胜苦难和逆境精神的标举。丹尼尔·迪福笔下的鲁滨逊受困于荒岛28年,却能克服常人无法忍受的恐惧、孤独、无助,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了一切生存必需,这是一种永不言败的“硬汉子”精神,更是属于整个18世纪不断进取的启蒙的时代精神。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更以其女性特有的自爱、自尊和自强的独立人格征服了几个时代的读者,让人们始终对那个身材小巧、样貌平凡的普通女子念念不忘并为之动容。欧仁·萨伏德曾这样评价道:“《简·爱》所表现的是盎格鲁·撒克逊的民族精神,是雄强刚健、甘于忍受艰难困苦的精神,它在孩子们身上牢牢地培植了对自由和责任的感情。她贡献给世界的不是圣西门、傅里叶,而是迪福、富兰克林。”[3]善于英雄传记的法国作家罗曼·罗兰在其代表作《约翰·克利斯朵夫》前言中写道:“我在《约翰·克利斯朵夫》中承担了这样的义务:当法国处于道德与社会糜烂解体时期,要把沉睡在灰烬下面的灵魂的火焰唤醒过来。为此,必须扫除堆积的灰烬和垃圾,用少数不怕任何牺牲,不曾因任何妥协而玷污过自己勇敢的灵魂,去反对霸占空气和阳光的广场上的市集。我要使这些勇敢的灵魂响应一个自愿担任领袖的英雄的号角并集合在他的周围。”[1]约翰·克利斯朵夫更成为具有伟大心灵的理想主义的英雄和领袖。
参考文献:
[1]杨波.外国文学的人文思想资源[J].求索,2004(11):211-213.
[2]阿德勒.西方思想宝库[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1.
[3]杨静远.勃朗特姐妹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32.
收稿日期:2016-04-26
基金项目:辽宁省教育厅思政专项项目(ZS2014001)
作者简介:郑艳(1977-),女,副教授;E-mail:zy770909@qq.com
文章编号:1671-7031(2016)03-0113-04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志码:A